中南海里的家世渊源-毛泽东与贺子珍:亲疏皆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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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情的目光,真挚的话语,使贺子珍的心动了……

    “我们两个人,一个是铁,一个是钢,谁都不让谁,钢铁相撞,响个叮当。”

    “你爸爸会不会是询问你妈妈贺子珍的情况,或是嘱咐你要照顾好你的妈妈呢?主席用手势比了个圆圈,这圆圈是不是合上你妈妈桂圆的圆字吗?”

    一

    贺子珍回到井冈山后,同毛泽东在茅坪住了几个月,然后搬到茨坪……

    在茅坪时,贺子珍和毛泽东住在攀龙书院的八角楼里。

    ……

    贺子珍同毛泽东住在楼上,朱德和他的爱人伍若兰住在楼下。楼上有一个小厅,厅旁是个盖有明瓦的小天井,他们两家人就在小厅里吃饭。警卫员住在八角楼的其他房间里。

    ……

    八角楼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茅坪河。八角楼的对面,是一片长得很茂盛的枫树。毛泽东常常在工作之余或晚饭之后,到河边来散步,有时也在枫树下看书、休息。

    不过,贺子珍很少同毛泽东一起散步,一起出门。这倒不是他俩不想这样做,而是考虑到群众影响,不便这样做。当时在这偏僻的山区,群众的思想比较封建,部队的同志也不习惯这样做。

    有一次,毛泽东要到下面视察工作。临行前,他深情地看了看刚刚给自己收拾好行装的妻子,柔声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好吗?”

    贺子珍答应了。马夫牵着马在前面走,他们两人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一面走,一面谈话。僻静的山路上没有行人。走了一段路以后,毛泽东突然说:“我先走一步,在前边等你。”

    他上马走了。贺子珍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按他的意思,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出多远,迎面遇到一个拄拐棍的伤病员。贺子珍又往前走,看到毛泽东果然在前边等着她。毛泽东迎上来解释说:“刚才要经过红军医院,我们走在一起,怕影响不好,所以我先走了一步。”

    贺子珍理解地点点头。

    自从贺子珍回到井冈山后,便开始了新的生活。这就是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她的任务是,照顾好毛泽东的生活,当他的生活秘书和机要秘书,并为前委和湘赣边界特委管理机要文件……

    贺子珍参加革命后,在枪林弹雨中过惯了,现在,工作性质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成天待在屋子里,保管、整理文件,她感到别扭极了。她很生气,甚至觉得自己挺倒霉,要不是同毛泽东结婚,也不会当秘书。她心里不高兴,第一次同毛泽东闹起了别扭。

    毛泽东耐心地说:“你好不懂事。你知道这个工作有多重要吗?我们同中央的联系,中央对我们的指示,上传下达,都要通过你。打仗要有后方,干工作也要有后勤,这个工作没人做行吗?你把秘书工作做好了,不光是对我工作的支持,也是对特委、前委工作的支持啊!”他深情地注视着妻子略带愠色的脸,停了停,轻声说:“再说,我也离不开你啊!”

    深情的目光,真挚的话语,使贺子珍的心动了……

    几十年后,贺子珍回忆起她和毛泽东的这段生活时,话语中充满着柔情,眼睛里含着笑意。她说:“毛泽东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的性格有豁达豪爽的一面,也有温情细致的一面。记得1930年,红军一举攻下吉安后,我从陂头来到吉安与毛泽东会合。在吉安,我与分别两年多的父母亲和妹妹相逢了。他们在永新右派政变时逃到了吉安的清源山,父母亲当了斋工,掩护妹妹贺怡在吉安附近进行地下工作的游击活动。红军打开吉安以后,妹妹安排在特委工作。当时,我的父母亲还未参加革命工作,仍住在清源山,我想到爸爸妈妈那里住几天,同毛泽东商量,他就同意了。可是,我在妈妈那里刚待了半天,毛泽东就来了。妈妈一看这情形,赶快给我们做了几样可口的饭菜,当晚便让我们回去了。出门后,我问他:‘不是说好我在妈妈这里住几天,你怎么来了?’他笑着回答:‘我一个人挺寂寞的,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就来看你了。’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

    ……

    井冈山时期,贺子珍是用她全部心血和全部热情去完成党交给的平凡工作的。

    井冈山上消息闭塞,中央的指示、文件来得不及时。毛泽东要了解国内外的大事和形势,主要通过报纸。毛泽东真是太爱看报纸了!就像人离不开空气和水一样,他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报纸。这种心情就是在他给中央的报告中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

    贺子珍担任秘书工作后,就把搜集报纸作为自己的一项重要任务。为了能够搞到尽量多的报纸供毛泽东阅读,她真是费尽了心机。

    当时,常常有些小商小贩为了谋利,偷偷越过敌人的封锁线,带进一些食盐、布匹和工业品,卖给山上的老百姓。贺子珍设法同这些小商贩联系上,请他们下次来时,带些报纸来。她嘱咐小贩们说:“各种报纸都可以,要是带来《申报》、《大公报》,价钱更高些。”

    贺子珍通过这些渠道,艰难地建立起几条购买报纸的渠道。

    几经周折带上山的报纸,都是过期的旧报纸,东一张西一张,日期也连不起来。这些报纸,纸张本来粗劣,再加上为躲过敌人的耳目又包过东西,皱皱巴巴的,像一堆废纸。可是每当毛泽东拿到报纸,脸上常常显露出异样的光彩,总是急切地把报纸接过来,迅速打开阅读。要是从报纸上看到有用的东西,他会高兴得一边看一边说:“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天下大事尽收眼底呀!”

    每逢这时,站在一旁的贺子珍,便不由得甜甜地笑起来……

    由于毛泽东的感染,贺子珍爱报纸也到了痴情的地步。见到从山外包东西带进来的一张或半张报纸,她都如获至宝,小心地把它展开,留待毛泽东阅读。

    毛泽东看报看得很仔细。对有参考价值的材料,他常常在上面打个记号。贺子珍等山上的同志传阅过了,就按照毛泽东作的记号,剪下来,贴到本子上,分类收藏起来,以备随时翻阅。

    有时候,毛泽东特别忙,或者有事外出了,没有看报,贺子珍就把新到的报纸仔细看一遍,把那些她认为重要的圈出来,在重要的句子下面打上红杠,供毛泽东阅读时参考。从这个时候开始,贺子珍养成了读报的习惯,而且一面读,一面把重要的地方圈出来。

    ……

    谈起毛泽东写文章,贺子珍兴奋地说:

    “毛泽东写文章,喜欢一面写一面改。他为了写好湘赣边界党代表大会的决议,大改了几次。他每改一次,我都用毛笔正楷誊清一遍。有时,我刚抄完,他有了新的见解,又大改一遍,我再替他抄一遍。

    “毛泽东写诗和写文章不同。他写诗比较快,改动不是很大。这可能是因为他写诗是有感而发,脑子里早已酝酿成熟了,才提起笔来。另外,诗是抒发感情的东西,怎么表达关系不大。文件就不同了,是要指导工作的,表达得不准确,就要出毛病,甚至要死人的。所以,他起草文件、讲话稿特别慎重,总是改来改去。

    “他写文章,喜欢一面写一面读给别人听。写出一部分,就拿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有时还特地把老乡请来,念给他们听。问大家这样写对不对?好不好?能不能听懂?然后根据大家的意见进行修改。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的文章除了见解深刻、文采飞逸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就是通俗易懂,口语化。”

    贺子珍经常是毛泽东的文章的第一个读者和第一个听众。毛泽东有晚上工作的习惯,常常伏在案头写东西到深夜,以至天亮。这时,贺子珍就坐在一旁,陪伴着他,看书、工作。有时,毛泽东写着写着,凝神思索一阵,放下笔来,说:“子珍,你来听听这段写得怎么样?”

    贺子珍常常听不完毛泽东的朗读,便连声称赞起来:“好文章,好文章,你说得对!”

    贺子珍生长在井冈山地区,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经常是毛泽东做调查的第一个对象。毛泽东写文章时,觉得有什么地方还不够清楚,就抬起头来,问贺子珍一两个问题,或核实他了解的情况。贺子珍知道的,就回答了,有些闹不太准确的,就记下来,以后找熟悉情况的同志了解清楚。

    ……

    毛泽东是个爱读书的人,在井冈山的艰苦生活中,读书也许是他最大的乐趣了。他的口袋里常常装着一本书,有点空闲,就拿出来看。所以,后勤部门为他做服装,都根据他的意思,把衣服的两个口袋做得大大的。他博览群书,什么书都爱看。他读过几年私塾,古文的根底很深,也喜欢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唐诗三百首》,他全部能背上来。他喜欢李白、陆游等人的诗词,不但熟悉他们的作品,而且喜欢逐篇评价。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他最喜欢《红楼梦》和《三国演义》,每种都看过几遍。他的记忆力很好,看过的书都记得很清楚,而且善于汲取有用的东西加以应用。

    后来,贺子珍听说有人诋毁毛泽东,说他指导革命不用马列主义,而是用中国的旧小说《三国演义》等。她毫不客气地反驳说:“这种说法不对!我们的党领导土地革命,是受到了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是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作指导的。那时候,马列的书翻译过来的不多,尤其是我们在偏远的山区,能够看到的就更少了。记得当时在井冈山上,只有少数几本马列的书:《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等,毛泽东让用油印机印出来,发到各个连队学习。他还尽最大的努力普及马列主义知识,他同军队中的政工干部,经常轮流到各个连队讲课。

    “当然,毛泽东是很熟悉中国的历史的,经常引用历史上的一些典故,作为今天工作的借鉴。古代的文学作品,如《三国演义》、《水浒》等著作中的人物及事件,也常常被他引用来借古喻今。这些发生在古代中国土地上的事例,能够为革命的中国所用,这不是很正常、很好的事情吗?有什么不对呢?”

    在井冈山寒冷的冬夜,有时,毛泽东写累了,便放下笔,同贺子珍海阔天空地谈论起来。谈论中,他们之间也会发生一些争执。一次,贺子珍谈起她喜欢《三国演义》、《水浒》,不喜欢《红楼梦》。她说:“《红楼梦》里尽是谈情说爱,软绵绵的,没有意思。”

    毛泽东一听,认真起来,反驳她说:“你这个评价不公正,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哩!《红楼梦》里写了两派,一派好,一派不好。贾母、王熙凤、贾政,这是一派,是不好的;贾宝玉、林黛玉、丫鬟,这是一派,是好的。《红楼梦》写了两派的斗争。我看你一定没有仔细读这本书,你要重读一遍。”

    他们就这样谈着谈着,不觉东方已经发白,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二

    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延安成了中国革命的圣地和中心。它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红星,吸引着大批爱国知识分子和青年男女。这样,原来革命队伍的同志和新来的知识分子之间,有了更多的接触,更多的谈话题材。毛泽东是个博学的人,对许多问题都有兴趣,他很喜欢同这些知识分子交往。他在这种交往中得到启示,获得知识,也感受到很大的快乐。

    在这种情况下,贺子珍产生了孤独的感觉。她的文化程度比毛泽东低,这样的精神生活,这样的思想交流,过去在她和毛泽东之间,虽不是很多,但总是有的。而现在,同某些同志相比,就显得过于少了。这种状况的发生使贺子珍很苦恼。自从同毛泽东结婚以来,她太习惯于在任何问题上都与毛泽东完全一致,根本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和认识:她和毛泽东之间会有距离或不一致的地方。

    同他们一起相处过的同志,了解他们夫妻间的生活。他们也有吵架的时候,有两次还吵得挺凶,但都是为了对方的好,过后就烟消云散,和好如初。

    一次是在中央苏区的时候。总前委的秘书长古柏扭坏了脚,痛得好厉害,他的爱人曾碧漪看护着他。毛泽东非常着急,亲自过问他的医疗,请来了中医给他开了几副草药。毛泽东拿着草药喊贺子珍:“子珍,你去给古柏熬药去。”

    贺子珍正在看书,她答应了一声,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毛泽东又喊道:“子珍,你去烧点热水给古柏烫烫脚。”

    贺子珍仍然没有动。

    毛泽东火了,说:“你不像个共产党员,没有一点阶级友爱。你再不去,我开除你的党籍!”

    “你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贺子珍也生气了,反驳说,“我正在学习,这些事情警卫员不能干?古柏的爱人不能干?为什么一定要我干?”

    两个人一时闹得挺僵。贺子珍一赌气,一个人裹着那条战利品的红毛毯,睡觉去了。过了一会儿,毛泽东火气也消了,走过来,对贺子珍说:“好了,好了。我们两个人,一个是铁,一个是钢,谁都不让谁,钢铁相撞,响个叮当。学习要学,同志也要关心。”

    夫妻和好了。

    还有一次,是在瑞金的时候。那时,虽说环境安定一些了,但由于敌人的封锁,生活还是艰苦的。爱吃辣椒的毛泽东,吃饭时能有一点辣椒,就算很不错了。正是最热的天气,炒了一碗辣椒,毛泽东吃了好几顿,还舍不得吃光。这天,贺子珍端出来一闻,辣椒已经变味了。她怕毛泽东吃坏肚子,便把剩下的那点倒掉了。中午,毛泽东回家吃饭,见桌子上那碗辣椒没有了,他一面洗脸,一面问贺子珍:“那碗辣椒到哪里去了?”

    “倒掉了。”贺子珍没有说明原因,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毛泽东顿时火起,把洗脸盆和里面的水,全泼到地上。贺子珍气得跑出屋,到晚上才回来。事后,毛泽东了解到事情的原因,很后悔当时鲁莽。不过,他对倒掉了辣椒,仍然觉得很可惜:“把它再煮一下,是不是吃了不要紧?”

    在这两次被认为是最厉害的争吵中,他们都不是因为思想上出现分歧,也不是因为忍受不了艰苦的生活,而是出自一种对对方纯真的感情。正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这样深厚,当贺子珍一旦发现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不一致的时候,就把这种不一致看得过于严重,还把它夸大了。

    他们是患难夫妻,并肩走过了我们党所经历的最艰苦的路程。可以说,贺子珍与毛泽东相处的10年,受尽了人间的苦楚,但她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她为了革命事业,也为了照顾毛泽东,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改变了自己的工作和兴趣,失掉了许多学习、锻炼的机会。她对毛泽东的爱是那样的深沉和专注,简直容不得一点点不和谐的现象存在。

    本来,夫妻间产生一些误会,只要双方冷静下来,把事情解释清楚,误解就可以冰释。可是,贺子珍却不,她的性格过于内向,她把这些痛苦埋在心底,在思想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以至使自己陷入无法解脱的、不必要的烦恼之中。

    在那些日子里,她想得很多很多。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要想多做些工作,却往往力不从心。那些该死的弹片,使她经常处于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她多么想动手术,把这些弹片取出,使身体早日恢复健康啊!可是延安动不了这样的手术。她决定到西安去,从那里转赴上海,取出弹片。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又一次怀了孕,这更坚定了她要走的决心。她生孩子生怕了!她多么想同毛泽东分开一段,减轻一下身体的负担啊!

    毛泽东看到贺子珍要走,极力挽留她。他知道,她这个时候提出要走,同自己有关,就对贺子珍说:“我这个人平时不爱落泪,只在三种情况下流过眼泪:一是我听不得穷苦老百姓的哭声,看到他们受苦,我忍不住要掉泪。二是跟过我的通讯员,我舍不得他们离开,有的通讯员牺牲了,我难过得落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骑过的马老了,死了,用过的钢笔旧了,都舍不得换掉。三是在贵州,听说你负了伤,要不行了,我掉了泪。”

    毛泽东说这番话时,充满了感情。接着,他又说:“我现在的情况,同在王明路线时期不同了,我有发言权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像过去那样,跟着我受那么多苦了。”

    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贺子珍听了这番话,如果稍微冷静想一想,考虑一下她的行动的后果,可能改变主意,情况就完全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可惜的是,她当时太欠思考了。她拒绝了毛泽东这种心的召唤。

    ……

    贺子珍到了西安,抗日战争的战局出现新的变化:上海已经沦入日本帝国主义之手。上海去不成了,她住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不想回延安。这时,毛泽东托人捎来口信:请贺子珍回延安去。毛泽东还给贺子珍捎来一个小木匣。这个木匣像妇女梳妆用的梳妆盒那么大小,是毛泽东特地请警卫员钉的。贺子珍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她日常使用的、没有带走的小东西,里面还有一把延安造的小刀,是她经常切水果和小食物用的。捎东西来的同志告诉贺子珍,他都要出发了,毛泽东又想起这把小刀,亲自放进去的。毛泽东给贺子珍捎来了小木匣,也捎来了他希望互相谅解的殷切之情。

    其实,贺子珍又何尝不怀念曾经长期朝夕与共的亲人呢?她身在西安,心却飞回了延安。她惦记着毛泽东的健康与休息。她想到,自己把那条共同盖了多年、烧了一个窟窿的红毛毯带出来,他的被褥更单薄了,他晚上不冷吗?他们住的那个吴家窑是非常潮湿阴冷的。于是,她用自己积攒起来的津贴,上街买了一床新棉被,缝好,托人捎到延安给毛泽东。这条新棉被,毛泽东没有盖多久。有一天,他看到警卫员贺清华的被子太薄,怕他受冻,就把这床新被子抱过来,盖在贺清华身上。

    贺子珍在西安一住几个月。这时,共产国际的代表从苏联经新疆、西安去延安。贺子珍得到了启发:上海去不成,可以到苏联去。到那里,不但可以取出弹片,养好身体,还可以有学习的机会。于是,她从西安乘汽车到了兰州,以后又到了新疆,住在迪化(现乌鲁木齐市)中共驻新疆办事处。

    在她等待去苏联的飞机的时候,毛泽东又一次托人捎了口信来,请她不要去苏联,返回延安来。贺子珍没有理会这个召唤。不久,驻新疆办事处收到中央的一份电报,要求所有在新疆候机去苏联的同志,全部返回延安。这又是一个让她返回延安的好机会。其他在新疆等候出国的同志都回延安了,可是贺子珍没有走,她把这个机会又错过了。她在新疆住了几个月,终于搭上去苏联的飞机,走了。

    至今人们谈论起这段往事,都为贺子珍惋惜。如果当初她不走,或者走了以后,很快就返回延安,双方尽弃前嫌,言归于好,不就不会酿成这段婚变的悲剧吗?直到很久以后,中国发生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当年驻兰州办事处主任谢觉哉,在谈起这件事时,还常常后悔地责怪自己当初劝说贺子珍返回延安不力。他说:“要是知道后来的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那时候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这当然都是人们的善良愿望。

    ……

    三

    贺子珍从苏联回国以后,不得不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为了打发那无聊的时间,她在上海住一段,又调到福州的哥哥贺敏学家中住一段,再回江西南昌住一段。

    1959年,她正闲居南昌。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请她上庐山。她还以为是让她到那里休养呢,就随着派来接她的汽车走了。汽车开到九江,立即上山,到达宾馆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她被领到一间屋子里,抬头一看,不觉一惊,里面坐着的竟是毛泽东!毛泽东见她来了,站起身,微笑地同她打招呼,请她坐下。然后,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子珍的面前,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他们就隔着一个茶几,在两把藤椅上坐了下来。

    贺子珍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刻,能够看到毛泽东。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而且像打开了闸门的水闸,汹涌澎湃,再也关不住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

    毛泽东看了,温和地说:“我们见面了,你不说话,光哭,以后见不到了,又想说了。”他问道:“你这几年生活得怎样?身体都好了?”

    贺子珍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仔仔细细看了毛泽东,说:“我好多了。你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毛泽东说:“忙呀,比过去更忙了。”

    接着,毛泽东详细问起贺子珍在苏联的情况,贺子珍一一都说了。毛泽东听了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毛泽东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凄然。他是不是也在为他们之间关系的破裂后悔呢?

    贺子珍的眼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她哽咽地说:“都是我不好,我那时太不懂事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是不是回想起过去那段艰苦而又美好的年月?贺子珍的眼睛充满惆怅和柔情。她说不清楚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感到内心涌起的酸、甜、苦、辣都掺在一起了。

    过了一会儿,毛泽东有意转换话题。他谈起了他这些年的情况,还说,他实在太忙,想辞去国家主席的职务。贺子珍细心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他们谁都没有提到江青,一句关于她的话都没有。贺子珍只是提醒毛泽东:“当心有人害你,当心王明这样的人害你。”

    毛泽东点头说:“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毛泽东又告诉贺子珍:“(李敏)有朋友了,你见过没有?同意不同意?”

    “我见过了,我满意。他们结婚,你同意了,我也同意。”贺子珍回答说。

    毛泽东还告诉她,等他这次开完会回去,就要为他们举行婚礼。

    他们在一起谈了一个多小时,毛泽东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见面,再谈谈。”

    他们没有握手,也没有告别,只点点头,就各自回房间去了。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只是暂别,几个钟头后,他们又可以见到了。

    谁能料到,情况发生了急剧变化。

    第二天早上,贺子珍正在自己的房中,等待同毛泽东的第二次会面,忽然有个工作人员进来说:“毛主席有事已经下山了,请你也马上下山。”

    他不由贺子珍分说,半请半强迫,当时就把贺子珍送下了山。

    为什么分手如此突然,连告别的话,互相叮咛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诉说一句?这个“公案”,直到“文化大革命”林彪摔死以后,贺子珍才似乎有点明白了。

    原来,毛泽东在庐山会见贺子珍的时候,江青正在杭州。那天夜里,她突然来了个长途电话,说她第二天要来庐山。毛泽东怕发生什么意外,连忙让贺子珍下山了。

    在批判林彪、陈伯达的时候,贺子珍听传达,注意到毛泽东批评陈伯达的一段话,其中说到:1959年,你在庐山,没有任务,你为何下山去了?你下山干什么去了?贺子珍怀疑,他可能是下山把毛泽东同她会见的事,告诉江青了。他不敢在山上打电话,山下有个通讯连,就到那里打电话去了。所以江青来了个突然上山的决定。

    见面突然,分离更突然。20多年所盼望的相逢就这样结束了。大喜变成大悲,使贺子珍的情绪出现了大起大落,她经受不住感情上的这种起落,病倒了。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倒下去,而是用更顽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又生活了下来。她没有消沉,也没有颓唐,她用更加冷静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关怀着祖国的命运。

    四

    贺子珍怀着一种良好的愿望,满心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快乐。只要江青能体贴、关怀毛泽东,她就感到无限的欢喜,她甚至用宽容和大度对待江青对她的诋毁和中伤。那个假期完毕,娇娇要返回北京,贺子珍照样一式三份让娇娇带去她送给女儿、李讷和江青的礼物。娇娇知道妈妈的心意:她希望江青能够善待毛泽东。贺子珍还嘱咐女儿,要她同江青和睦相处,不要让爸爸为难和心烦。

    但是,当她听到江青同毛泽东分居的消息后,对江青的态度就完全变了。她开始觉得江青冷酷无情。她忘记了自己的哀愁,却为毛泽东生活的孤寂而忧愁了。她常常对娇娇说:“你的爸爸也是很孤苦、很寂寞的,你要多体贴他。”

    在“文化大革命”中,江青的丑恶表演,进一步使贺子珍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个人的遭遇微不足道,我担心的是人民流血牺牲打下的天下,有一天要被他们这些人葬送了。”她所指的,就是江青及其同伙。

    当毛泽东逝世的噩耗传出,女婿孔令华赶到上海,守候在她的身旁时,贺子珍泪流如注,说:“你们不关心、照顾爸爸,只顾自己,他给江青害死了。”

    这次,是贺子珍错怪女儿、女婿了。

    娇娇何尝不想常常去看爸爸呢,自从搬出中南海,出入中南海的证件就被收回了。她要进中南海得在门口等联系,通报后才能进入。有时候,等了半天,还进不去。从毛泽东患病到去世,她总共才见了爸爸三次面。第一次是她在孔令华所在部队的驻地接到毛远新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毛泽东病重,让娇娇去看他。等娇娇赶回来去见爸爸时,江青只让她看一眼就让她走,说:“主席抢救过来了,好多了,你走吧。”娇娇不肯走,说:“在这个时候我要守候在爸爸身旁。”

    “你待在这里,主席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江青的话又冷又硬,“你要这样,以后再也不让你来看了。”

    娇娇仍然不肯走。她气愤极了:“我看爸爸还要你让吗?”

    正守候在主席那里的汪东兴和华国锋,看看两个人僵持不下,只得过来动员娇娇,让她走了。

    江青果然在使坏,娇娇从此听不到爸爸的消息,没有任何人告诉她毛泽东的病况如何。她曾经到中南海的门口去过一次,请求会见,但没有获准。

    娇娇第二次见到爸爸,那是在她看到中央一个文件中谈到毛泽东的病情以后。她不顾一切,立刻到中南海门口求见。这次,她倒是进去了,见到了爸爸。毛泽东仰卧在床上,疾病折磨得他面容憔悴,声音微弱。但神志十分清醒。他见到娇娇站在床前,伸出自己的手,拉住了娇娇的手,说:“娇娇,你来看我了?”

    娇娇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常来看我呢?”

    娇娇无言以答,她能告诉爸爸,这里的门槛高,自己轻易进不来吗?她记得,在陈毅同志去世那年,毛泽东出席了陈毅的追悼会,过后就生病了。娇娇去看他,他也是这样拉住自己的手,深情地说:“娇娇,你为什么不常来看我呢,你要常来看我啊。”

    娇娇知道,爸爸的心正像妈妈所说的,是很孤独、很寂寞的,他希望得到爱,享受天伦之乐啊。

    “你今年多大了?”毛泽东接着问娇娇。

    “39了。”

    “不,你38。”

    爸爸重病在身,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出生的年份,自己的年龄,父女之情又一次深深地打动娇娇,她心头一热,热泪盈眶。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使眼泪掉下来,惹爸爸伤心。

    毛泽东艰难地打起手势。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连成一个圆圈,说了一句话。

    娇娇没有听清,她用眼睛询问旁边的服务员,他听到爸爸说什么?服务员摇摇头,表示他也没有听清。娇娇也就没有回答。

    毛泽东想表达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在娇娇的心中,始终是个谜。多年后,她同一个挚友谈起这件往事,这个朋友若有所悟地说:“你爸爸会不会是询问你妈妈贺子珍的情况,或是嘱咐你要照顾好你的妈妈呢?主席用手势比了个圆圈,这圆圈是不是合上你妈妈桂圆的圆字呢?”娇娇听了,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在那种场合,有别人在身旁,他不便直接询问贺子珍的情况,表达他对贺子珍的最后的怀念,因此打了个手势,说了一句话。可惜的是,当时娇娇未能理解爸爸的良苦用心,没能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的话,娇娇觉得这又是自己一桩终身的憾事。

    当时,毛泽东看到娇娇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没有回答,不再说话,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娇娇就退了出来。

    这就是娇娇同毛泽东的最后一次会见。

    过了几天,娇娇接到中共中央办公厅的电话,让她去看毛泽东。“中办”派来的汽车把她接进了中南海。她以为是父亲已经转危为安了,没想到见到的是已经离开人世的爸爸,输氧的罩子也已撤了。娇娇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

    (王行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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