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垃圾-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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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你帮我买新衣了?我不是跟你讲了吗?我又不是没衣服。学校里我还有校服。你干吗又给我买新衣啊?”

    “……”老婆婆不懂什么叫校服。但想了想终于懂了。有次在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孩子跟送他上学的爷爷发脾气,说学校规定星期一必须穿校服升旗,可孩子当时穿的是一身花衣。别的孩子都是一身的蓝色衣服,想必那蓝色衣服就是校服了。老婆婆想到这,赶紧把自己的角色转换到了该处的位置:

    “这么大了穿什么校服啊?再说,这衣服也不是我买的。”

    “又是别人给的?谁给的?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一点都没烂。”

    “妈——不是。我是怕我们欠人家人情。你是不是又答应帮别人去干活啊?你别去,人家会欺负你的。”

    老人发觉这孩子此刻半点也不像大脑有问题的人。

    “放心吧。那人我认都不认识。我不会去帮别人干活。人家准备当垃圾摔的。”

    “哦——这样啊。这么新的衣服也当垃圾?那好吧,妈你不要骗我啊。你没骗我我就穿。你要骗我,我就问小花猫。”

    老婆婆笑了。问小花猫?看来乞丐又把话说得不可理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乞丐,老婆婆的日子从此不再是仅仅与垃圾为伴的日子。老婆婆感到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幸福的。

    幸福得就像大冬天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觉。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觉,连梦也阳光灿烂。

    老婆婆梦一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年。

    虽然还在天天捡垃圾,但老婆婆幸福得没法说。老婆婆有时带着乞丐,有时不带乞丐。带着乞丐的时候,乞丐会带着小花猫。老婆婆捡垃圾的时候,乞丐和小花猫就在一旁“读书”;老婆婆不带乞丐的时候,乞丐就在家里和小花猫“读书”。

    当然,乞丐的出现丰富了老婆婆的日子的同时,也丰富了邻里们的话题。比如,乞丐进门没几天的时候,每到提起要去学校时候,有人就猜想,乞丐是不是原本就是学生呢?再比如,乞丐再怎么发疯,但一见到小花猫就安安静静的时候,有人就笑着说,这只猫恐怕前世跟他是夫妻呢……

    就是在众人类似的话题里,老婆婆也开始丰富起自己的思维来。

    就在思维丰富得有些温暖的某个日子,老婆婆还去医院找过医生。老婆婆先到县城一家医院,医生说也不是治不好,只要肯治。老婆婆问得多少钱啊?医生说这不好说,好得快钱就少,好得慢钱就多。老婆婆说您保证能治好吗?医生不那么快回答老婆婆了,笑了笑,几乎就要把老婆婆当成大脑有问题的人,然后回答得也那么事不关己:我们这不是治疗精神病的医院,要问你去精神病医院问吧。

    打听到离县城百多公里的市里才有精神病医院后,老婆婆甚至请人带路,平生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去了趟市精神病康复医院。

    老婆婆在那里的提问更多一些。老婆婆已经决定要尽力帮乞丐把病治好。老婆婆得把自己关心的问题彻底问清楚。

    老婆婆问:得多少钱才能治好这病啊?

    医生说:这要看病情。

    老婆婆便说了乞丐的大体病情。说到最后还没忘强调:孩子的病情应该不是太重,不管他怎么疯,只要他叫妈妈时我答应一声,再不行让小花猫叫几声,他就彻底安静了。

    医生似乎没有把老婆婆的话太往心里去,说每个精神病患者都有某种事物可以让他安静一会儿,这往往就是他患病的根源。

    见老婆婆不太明白,医生又做了一些补充:也就是说,就算这孩子是因为妈妈还有小花猫受了刺激导致精神失常,但这并不能说他的病情就比别人轻。否则,为什么他天天叫妈妈天天听猫叫,依然还是疯子啊?

    老婆婆就似懂非懂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因为老婆婆听明白了,按医生的说法,孩子的病也许并不像自己描述的那么轻,需要好好治疗才行。

    老婆婆接着问:那……要治疗多久啊?

    医生说:这怎么好说呢?也许一个疗程,也许几年甚至更长。

    老婆婆问什么是一个疗程。医生又笑了。但再怎么笑,老婆婆也得问清楚。说您告诉俺吧,俺不懂才问。医生说,一个疗程就是住院治疗三个月,两个疗程就是两个三个月。

    老婆婆懂了。老婆婆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一个三个月得多少钱啊?”

    “这要看情况。”

    怎么总是没个准呢?老婆婆想。老婆婆说:

    “就我刚才说过的情况啊。”

    “你准备了多少钱?可以先交一部分,然后边治疗边交。”

    老婆婆心里就没底了。老婆婆不能就这么没底地交钱。老婆婆于是有些求情的味道了:

    “我没多少钱,您帮我估个数好吗?看一个三个月大概要多少钱。”

    “……”医生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最后终于还是说了:“这个嘛……但我得申明,如果超过估计数,你不能说我骗了你,最低一万五到两万。”

    “……要……那么多啊?”

    老婆婆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老婆婆现在就是把10年捡垃圾捡来的全部积蓄一起拿来,也还不到10000元,老婆婆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

    回到家后,老婆婆于是拼命“捡钱”了,只差把垃圾里的纸条当成纸币了。

    这一年里,老婆婆比过去十年里任何一年都要拼命,一年竟然攒了2000多元。老婆婆想,最多再过两年,她就可以给乞丐去治病了。

    出乎老婆婆意料的是,就在老婆婆抱着这个计划的某个日子里,也就是老婆婆收养乞丐一年后的那个夏天,情况突如其来说变就变了。

    应该说,这出人意外的变化,老婆婆在前三天或者更前些天就有某种预感。比如前好些天,乞丐的话从渐渐少,到最后根本不说话了。连“妈妈”也不叫了,动不动就那样盯着老婆婆发呆;对小花猫也一会儿感兴趣一会儿不感兴趣了,不感兴趣时,小花猫一跳到乞丐身上,他甚至还毫不客气地给一巴掌。与此同时,乞丐隔三差五就要头痛一阵。

    有道是,疯一阵子,傻一辈子。意思是说,精神病患者一般是不会一辈子疯到底的,疯来疯去就会成傻子。老婆婆以为乞丐是不是也要由疯子变成傻子了。

    正在老婆婆琢磨乞丐是不是要变成傻子的时候,乞丐突然又开始说话了。但乞丐的重新开口,让老婆婆完全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

    第一天黄昏,老婆婆一回家,乞丐瞪了老婆婆半天,突然问:“你是……谁啊?我这是在哪里啊?”

    老婆婆还没反应过来,乞丐又抱着脑袋喊起头痛来。这次痛得比以往哪次都厉害,痛着痛着还呕吐了一地。等老婆婆慌慌张张到居委会医务室把医生叫来时,乞丐的头痛却又消失了,乞丐已经呼呼大睡了。医生看乞丐睡得鼾声四起,说这没什么,他既然是病人,头痛也头痛完了,你让他睡吧。我给你几粒止痛片,如果醒来还痛,你给他吃吧。一次一粒,一天最多两次,别吃多就行。

    老婆婆就相信医生的,安心让乞丐睡了。

    第二天早上老婆婆出门时,乞丐还在睡,老婆婆想,就让他睡吧。可是没想到,老婆婆黄昏回家时,乞丐还在睡。老婆婆觉得一定有问题,又去找居委会医务室医生。可是医生还是那么不当回事,说你叫叫看?看能不能叫醒。老婆婆赶紧往回跑,边跑边在心里一声声孩子孩子地叫个不停。老婆婆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真正叫出来,老婆婆刚进门,就听见躺在床上的乞丐在自言自语:“妈——我头痛——头痛——”

    老婆婆赶紧给半梦半醒的乞丐喂了止痛药,喂完药又帮他揉头。揉着揉着,乞丐又安安静静睡了。

    第三天,老婆婆本来不想出门的。老婆婆担心乞丐出事。老婆婆脑子里闪出“出事”二字,心里就一阵阵发慌,慌得眼泪也毫无道理地往外流。老婆婆感到泪水里分明隐现着已经离开自己整整10年的那一老一少的身影。老婆婆就急了。老婆婆急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数落起了那一老一少:你们走!你们来干什么?你们还想来邀伴吗?你们两个不是可以做伴吗?连我捡个乞丐你们也要邀走?

    数落到这里,老婆婆竟然号啕大哭起来。然后又一边数落一边流泪,一边流泪一边数落,直至挂着一双泪眼慌慌张张往县城跑。老婆婆这回进城不是去捡垃圾,是去县城找医生。既然居委会卫生室的医生没办法解决问题,她就去县城找医生。

    但老婆婆并没有直接去县里的大医院。想起之前到大医院问讯的经历,老婆婆就觉得怕,怕别人不理睬,更怕开口就要多少多少钱。老婆婆找到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人诊所。

    老婆婆用自己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博得了私家诊所医生的同情。医生非常例外地关了诊所的门,专门去了一趟老婆婆的家。又是把脉又是听诊又是翻眼皮,然后边开药边给出一个让老婆婆可以放心的结论。

    “您放心,看不出什么大碍。”

    老婆婆彻底擦了一把眼泪,同时也擦去了在自己眼泪中隐现了半天的一老一少的身影。然后,又出门去捡垃圾了。用老婆婆自己的话说是捡钱去了。还有整整半天,老婆婆不想浪费哪怕半天。因为用上这半天,就离给乞丐治病近了半天。

    这天,老婆婆回家比平时迟了近一个小时,因为老婆婆刚要动身回家时下了一场大雨。

    大雨的脚步比老婆婆回家的脚步快多了。大雨是从太阳下山时抬起脚步的。每天太阳下山时,老婆婆也该返回了。也许因为自己今天只出来半天,老婆婆就把回家时间推迟了一会儿。就算不推迟那么一会儿,老婆婆依然没法按以往的正常时间回家。老婆婆刚要出县城,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厚厚的乌云顷刻压满了头顶。厚厚的乌云想必是给雷公来搭台的。乌云把台一搭好,雷公就出来唱戏了。雷公几阵响亮的嗓子,就让看戏的菩萨们流泪了。

    这是老婆婆的想象。

    不管想象正确与否,但老婆婆还没出县城,雨已经下得铺天盖地。铺天盖地的大雨,夺走了老婆婆准时回家的路。

    也幸亏大雨来临时老婆婆还没离开县城,否则就要淋成落汤鸡了。大雨整整下了一个小时,老婆婆才离开那个自己经常躲雨的桥洞,挑着担子急急地往家里赶路。

    老婆婆是在就要走完大桥一半的时候发现迎面而来的乞丐的。

    乞丐?乞丐不是在家里吗?不是躺在床上睡了几天吗?

    是啊,连老婆婆一瞬间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事实就是这样,乞丐现在正朝老婆婆迎面走来。

    老婆婆确信不是花眼后,先是吃惊。吃惊得肩上的担子都差点滑落下来,吃惊得身子都快要摇晃成梦幻了;然后是高兴,高兴得一刹那觉得眼前除了乞丐什么也看不见,高兴得一刹那已经泪如泉涌。泪光里甚至又隐现出那一老一少来,但那一老一少是想让老婆婆给他们赔不是。老婆婆于是说:“你们先前跑到我眼前是来让我放心的?那先怎么不告诉我呢?”

    老婆婆以为,乞丐一定是来接自己回家了。一年来,乞丐不是一次两次来接老婆婆了。但老婆婆高兴一阵之后终于发现,眼前乞丐的神态与以往彻底不一样。

    以往,乞丐一看见老婆婆,就会妈妈妈妈地抱着小花猫跑向老婆婆。可是今天,乞丐既没有抱着小花猫,也没有妈妈妈妈地念叨。乞丐在离老婆婆三五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副根本不认识老婆婆的样子。

    “怎么啦孩子?头还痛吗?”老婆婆不知道为什么,只得先发话了。

    乞丐依然默默无语地盯着老婆婆。

    “走吧,我们回家吧。今天不用你挑,没多重。你头不痛了我就放心了。”

    乞丐仍默默无语。但不再一动不动了。乞丐向老婆婆走过来了。老婆婆想,乞丐一定要帮自己挑的话,就让他挑好了。乞丐又不是第一次帮自己挑,何况现在老婆婆已经把乞丐当自己的孩子了,每次乞丐挑着担子走在老婆婆前面的时刻,就是老婆婆最幸福的时刻。

    “你看,我又享了一次福。”老婆婆就这样幸福地想着,准备把担子让给乞丐。

    可是老婆婆彻底错了。

    乞丐离老婆婆三两步远的时候,老婆婆才发现,一言不发的乞丐,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乞丐连看也不看老婆婆一眼,突然就那样卟咚一声跪到老婆婆面前,然后叫了声奶奶,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几天之后,邻居们就开始传播开了种种让人说一百遍也不觉得累的说法。

    首先传出的一种说法是:乞丐原本就是某高校的在校学生。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随儿子一起到了儿子读大学的城市,靠捡垃圾维持母子俩的日子。还捡了一只可爱的小花猫。但后来,小花猫和母亲一起不知去向。儿子就疯了。疯疯癫癫踏上了寻找母亲的路。谁知道他竟会把思维停留在上路寻母的噩梦中,一时半会儿就醒不了了。

    幸亏遇上老婆婆收养。

    但是,这样的说法没办法证实。因为邻居们说这些的时候,老婆婆和乞丐已经不在那两间小屋里出没了。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邻居们也无从知道。

    后来,就有两种新的说法传开了:

    一种说法是:乞丐已经重返校园。老婆婆是被乞丐当奶奶或者妈妈带过去了。老婆婆现在仍然在捡垃圾,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那孩子再过一年半载就要毕业。老婆婆往后的日子就彻底有依靠了。

    另一种说法没这么美好。说乞丐是在某个深夜一个人悄悄离开老婆婆的。老婆婆醒来后,发现已经清醒的乞丐不见了,便出去寻找。但一直没找到。现在还在找。围绕着垃圾箱找,只是不仅仅是县城的那些垃圾箱了,是哪里的垃圾箱没人知道,天下的垃圾箱那么多,谁知道老婆婆找到哪里去了呢?人们只是传说,老婆婆在五湖四海边找乞丐边捡垃圾,饿了就吃垃圾箱里的食物,渴了哪怕是下水道里的水也喝。但老婆婆现在捡垃圾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捡来换钱了,只需要捡几个包裹就行,足够用她带在身边这多年的那根木棍挑起来的几个包裹就行了。甚至,往往挑几天就扔了,接着又去捡新的包裹了……

    当然,后一种说法实在是得不到更多人的拥护。有人偶然一提这种说法,邻居们马上就会骂人:

    乱说!当心烂掉你那狗舌头!

    (责编:王晓莉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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