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外-陡然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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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方甲从省城回到省蓝旗参场,兴冲冲地来到典宏伟办公室。对典宏伟说:“典场长,省政府林副秘书长专门为我场社保问题召开了省直六个部门参加的协调会,会上原则同意了我场以企业的名义,参加当地社会平均水平的统筹社会保险。并且,可以比照其他企业的优惠政策,落实软贷款和土地抵押政策。”

    “太好了,宋场长,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不过,会议要求我们,必须做好退休职工和在职职工的工作,参加企业社保,必须征得职工的同意。”宋方甲提醒道。

    “现在是人心所向,参保势在必行。估计职工是愿意接受的,能通得过。怎么开这个大会呢?”典宏伟问。

    “退休职工的意见最为关键,我们先开个退休职工全体会议,在职职工人数太多,开个职工代表大会。”宋方甲说。

    宋方甲的建议正合典宏伟的想法,职代会通过方案没有悬念,别说二十人,就是二百人不同意也能通过。

    “好,我们现在就召开班子会议,研究怎样开好这两个会。”典宏伟应声说。

    看着典宏伟走进厅领导办公室,殷继先忙走到走廊尽头,操起手机,给赵友打电话:“赵友,你在干什么呢?”

    “我正在写上告材料呢。老殷,从此以后,我赵友就是省蓝旗参场史上最牛的上访户,我要比高寒生、石春举他们强得多,一个有大学文化,做过处级领导的上访户正在诞生。”

    “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有什么呀,你也为我提供些上访的炮弹。我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除了写上告材料,我还能干什么?他不让我好,我也让他好不了。老殷,你等着看好戏吧。”

    殷继先问:“还有好戏?”

    赵友说:“有啊,那三十三个除名职工不是要恢复身份吗?我把这事告诉了二歪几个坏小子。咱们场一共有二十六个判过刑的职工,他们无一例外地全被开除职工队伍。现在,既然有人能恢复,他们还差啥。我就告诉二歪他们去闹,也要恢复职工身份。典宏伟哪敢同意,两下里一定要顶牛了。二歪这些人是不用嘴讲理的,他们只会用拳头说话。你就等着吧,会有好消息的。”

    殷继先说:“那你再加点火,吓跑了更好,打住院了也行啊。”

    这时,殷继先听到电话那端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此时的于慧正发嗲地叫着赵友。殷继先说:“好了,我不跟你说了,都什么时候了,你那还有娇滴滴的声音?”

    “老殷你耳朵真好使,你猜我这的这个女人是谁?你还见过呢。”

    “总不会是孟菲菲吧?”

    “怎么能是她呢,是洗浴中心那个16号。”

    “啊,是和你很熟那个?”

    “对,你对她还有印象?”

    殷继先放低声音,严肃地说:“赵友,你不想活了?那个16号叫于慧,她得了严重的性病,被许言赶出来的。”

    赵友惊恐地问:“真的?”

    “你快去医院吧。”

    赵友挂了电话,一把把于慧拉了过来。对着那媚气的脸打了过去,狠狠地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于慧没有反抗,反而挺着身子迎过来,更加恶狠狠地说:“我是被你们男人害的。”

    赵友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别的男人害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你和他们不都一样吗?”说着,她指着桌子上赵友写的上访材料,接着说,“你现在不是也在害人吗?”

    省特产厅人事处肖林处长来到省蓝旗参场,宣读了省特产厅党组的人事任免决定:

    免去许明忠的省蓝旗参场党委书记职务,任正场级调研员,任命典宏伟兼任党委书记。免去赵友省蓝旗参场副场长职务。

    肖处长宣读完后,说道:“许明忠同志主动提出申请不再担任党委书记职务,本人将到腾升集团去。组织上考虑到他本人的要求,并根据马上进行改制的现状,同意了他的请求。在改制前任调研员,主要是考虑他解除身份时的需要,我们对许明忠同志多年来为省蓝旗参场所做的工作和付出的心血表示感谢。赵友同志在承包过程中出现集资和经营等问题,鉴于这种情况,组织上决定免去其副场长职务。”

    肖处长接着说:“省蓝旗参场改制工作马上进行,对蓝旗参场的党政班子暂时不做调整和补充。”

    肖处长宣布完决定后匆匆走了。典宏伟送他时,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还是别跟他提肖枚以及五中的肖老师了。肖林和典宏伟共事了二十来年,彼此有意不提肖枚这层同学关系和亲属关系。可能也是在机关待得长了,养成的素质。典宏伟想,谁也不提正好,过去不提,现在也不提。

    肖林走了以后,典宏伟召开了班子会议,班子成员有典宏伟、殷继先、宋方甲和房胜杰四位。开完会后,宋方甲笑着对大家说:“你们看怎么办,来了份请柬,腾升集团欢迎许明忠任总经理,时间是明天的10点58分。”

    典宏伟说:“我们送送老书记。”

    宋方甲说:“那我先到许书记那儿去吧,从他那我直接上省里,继续完成许书记未竟的事业,家具市场的事,典场长你看交给谁?”

    没等典宏伟答话,殷继先接着说:“典场长,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身体好多了。”

    典宏伟尽量压抑着不愉快,缓缓地说:“这样也好,这件事复杂,殷场长费心了。”他又接着对房胜杰说,“房场长协助殷场长完成这件事吧,多做些具体工作。”

    房胜杰本想说她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还是请殷场长多费心,但她看到典宏伟投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和附带的含义在眼镜后并没有丝毫受到遮拦,她像明白了什么,就主动找宋方甲交接去了。典宏伟放下心来,目光又回到会议桌前,两片眼镜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有了反光,他又没表情了。

    这时,齐双急急忙忙地闯进会议室,他有些失声地说:“不好了,外面来了二十多个人,都是过去刑满释放被开除的,领头的是二歪,吵吵闹闹地要恢复职工身份,他们要见场长,怎么办呢?”

    大家都很紧张,只有殷继先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那是内心活动,他们外表神情和大家一样。

    典宏伟想了想,对齐双说:“你告诉他们午后到这个会议室来,有人会跟他们谈。”齐双不解,但仍返身通知去了,典宏伟拿起电话拨通了郑介东,他平静地把这里的情况复述了一下,然后说,“老郑,这事是你们腾升引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把那三十三人组织一下,能来多少来多少,午后在场部办公室跟他们谈。一种是全不恢复,一种是三十三人恢复,二十六人不恢复,哪个结果我们都接受。”

    郑介东无奈地说:“行啊,老班长,你又把球踢给我了,谈啥呀,道理明摆着,既然有人提了头,就得破费些了。就一种结果,我们这里的三十三人还恢复,那二十六人就别恢复了,我们集团和三十三人再出点血吧。花钱买稳定嘛,有呲愣的,就摆嘛,怎么摆,拿钱嘛。”

    尽管大家没听到郑介东怎么说,但也从典宏伟轻轻地放下电话的动作里知道了内容,气氛又缓和下来,只有殷继先的表情掩饰不住失落。

    宋方甲从省城回到省蓝旗参场,兴冲冲地来到典宏伟办公室,对典宏伟说:“典场长,省政府林副秘书长专门为我场社保问题召开了省直六个部门参加的协调会,会上原则同意了我场以企业的名义,参加当地社会平均水平的统筹社会保险。并且,可以比照其他企业优惠政策,落实软贷款和土地抵押政策。”

    “太好了,宋场长,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不过,会议要求我们,必须做好退休职工和在职职工的工作。参加企业社保,必须征得职工的同意。”宋方甲提醒道。

    “现在是人心所向,参保势在必行。估计职工是愿意接受的,能通得过。怎么开这个大会呢?”典宏伟问。

    “退休职工的意见最为关键,我们先开个退休职工全体会议,在职职工人数太多,开个职工代表大会。”宋方甲说。

    宋方甲的建议正合典宏伟的想法,职代会通过方案没有悬念,别说二十人,就是二百人不同意也能通过。

    “好,我们现在就召开班子会议,研究怎样开好这两个会。”典宏伟应声说。

    这个时候,齐双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场办公室,见到典宏伟和宋方甲,着急地说:“不好了,场长,会场前挤了很多人,那个石春举还在演讲呢,这回石春举讲完,高寒生讲,两个人轮番上阵,今天的会能不能被他们搅乱了?”

    典宏伟说:“看看去。”就和大家奔向会场。会场在老场部也就是酒厂前的广场上。只见前面挤了两大团人,一边高寒生站在花坛上高声说着什么,石春举站在他身边,他们前面是一群人。另一边是典里国,他站在一个大包装箱上,周边也聚拢了好些人。两伙人各讲各的,而且还在争夺着听众。忽然,听众们不再串动了,两伙人辩论起来,场面是太热烈了。

    齐双问会还正点开吗?典宏伟说让他们辩论辩论也好,就把会议时间往后推一推。

    退休职工全体会议终于举行了,会场设了投票箱,会上印发了选票,退休职工们皆已入场,分外安静地坐了下来,仿佛刚才根本没有那场辩论一样。气氛严肃,他们脸上的表情因严肃而显得苍老些。也难怪,这是关系他们重大命运的大事,他们当然用严肃的表情对待。宋方甲主持会议。典宏伟面对全体退休职工生出许多感慨。

    是啊,建立和谐社会的理念已经提出,全省国企改革攻坚战已到收尾阶段,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靠的阳光,终于有可能洒在这片饱经风霜,充满忧虑、焦虑、疑虑的土地上了。这让人们有过多少期待和感慨!有的老同志,每天都在思虑社保该如何办?有的家庭把社保当成未来生活的支柱。蓝旗参场的社保问题既关系到当前的改制,也关系到未来的发展,同时也是对过去的一个小结。

    近几年,社保问题,成了省蓝旗参场所有问题的焦点,讨论的热点。对于个别人,社保问题是出气筒,是高压线,是综合排泄口。社保问题的神经一旦触动,就涉及蓝旗参场的全身,它牵动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典家堡人的心。在等待的日子里,大家充满了无奈和焦虑,有的人已经等不及了。从研究加入社保到现在,参场相继去世了十几位老职工,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在风烛残年的烛光中,也没有迎接到这最后一缕阳光。斯人已去,过去的事情像场境内的两汊河水一样流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研究怎样活得更好,怎样利用现有的政策,利用现有的和谐气氛研究未来的日子,研究将来。

    典宏伟在讲话中说:省蓝旗参场建于1955年,60年代曾隶属于省特产园艺所,70年代后期隶属于省农业厅,现隶属于省特产厅,是一个典型的国有事业场。蓝旗参场有过辉煌的历史,为我省特产业生产做出过突出的贡献,典家堡人历史上就是与现代农业、现代企业、现代科学技术衔接紧密的有组织的群体,我们一直为能够在这片热土上生产、生活而骄傲。在座的省蓝旗参场的老领导、老职工、老同志,为这片热土贡献了青春,付出了心血,做出了巨大贡献。昔日的炮挡已成为我场的文物,过去的荒山草地已经变成了参地良田和果林,典家堡人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充满了希望。各位老同志,在这片土地上不仅收获了人参,也收获了爱情,组建了家庭,养育了子孙。现在年龄大了,胳膊、腿脚不如年轻时那么灵活了,有的人头发变白了,有的人头发虽是黑的但也是刚刚染过,岁月的风霜已经爬上你们的脑门,过去的阳光已经闪烁在你们的眼角,尽管这样,老同志的精神头没有变,而且还很足,老同志们为自己争取权利、赢得公正、赢得自尊的决心没有变,老同志们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向往,你们不愿意成为社会的累赘,不愿成为家庭的负担,你们有理由,也应该在未来的生活中,有充分的生活保障,有充足的生活来源,你们更希望人前人后挺起腰杆,在家人面前显示实力。老同志们的要求是合理的,是应该的,一点都不过分。谁都有老的那一天,谁也不想在老年生活中躲到社会的背阴处,被大众遗弃。就是基于以上认识,我们蓝旗参场这届班子、机关干部,积极地同上级主管部门、向相关部门争取政策,千方百计地筹措改革成本,筹措社保资金。今天面对着广大老干部、老同志、老职工,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我们的认识是端正的,我们的方法是得当的,当然更希望取得的成果是有效的。

    典宏伟说到这里,退休职工发出赞同的表示,有的点着头,有的说是啊。看着退休职工那期盼和理解的反应,典宏伟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这些老国有企事业单位的老同志,在最无助最无奈的时候,依然表现出多年养成的大度和宽容,是他们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所不容易做到的。他见效果还好,就话题一转。

    省蓝旗参场如何加入社保,加入到什么程度,已是老大难的问题。从政策上讲,我场一直就是国有事业场,一直实行企业化的管理,直到前年才正式变成企业。国家和省里对各类事业单位如何参保没有明确规定,还没有出台明确的文件,事业单位又分三种情况:一是财政全额拨款,二是财政差额拨款,还有一种是像我场这样自收自支的企业化管理单位。对于这种自收自支企业化管理的事业单位,从中央到省没有可遵循可操作的文件,对于国有四场我们见到的只有农垦企业的参保文件。所以,我们蓝旗参场参保只能够比照、争取某项政策,不能够严格执行某项政策。我们过去试图参加农垦企业社保,这个社保的好处是补缴金额少,加入门槛低,但加入后缺点也是明显的,那就是开支也低,大家不愿意参加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今天我要告诉大家,就是这种参保水平,对于我们这种亏损企业也是格外的照顾,因为我们退休职工、在职职工人数太多了,欠缴保费的年限太长了,如果按照我们的参保人数和欠保年限计算,用社会平均工资水平的标准,我们需缴保费和滞纳金也是天文数字,如果没有遇到国有企业改制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如果没有省领导、主管部门和相关部门的亲切关怀,如果没有蓝旗参场的稳定局面和广大干部、职工的理解,我们来研究参加企业城镇职工养老保险是万万不可能的。所有这些都为我们今天大会的召开奠定了群众基础。

    典宏伟在叙述完具体参保的情况后说:“我们中有一部分人是事业编,现在你模拟企业参保,社保部门绝对不会违背政策给你办,我们企业也不能强求人家办,但经过企业、参保人自愿,可以先把事业工资转化为企业工资,转化为企业工资后,社保就可以依据你企业工资标准办理了,所以在参保之前,必须要走一个程序,那就是把我们准备参加这次保险的人的工资全部转变为企业工资。而且必须是自愿的原则,这个过程需要企业和职工自愿确定,今天我们模拟了一个企业工资标准,如果大家通得过,我们就先变企业工资,将来就按这个工资参保,参保后第一个月工资就是我们的企业工资。如果大家通不过,就当我们搞了一次调研,再接再厉去争取别的政策。”

    退休职工们开始投票,宋方甲宣布了计票结束,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接着,在职职工代表大会,以举手表决的方式,也通过了参保办法。

    宋方甲带着职工通过的参保办法,当天就去省里汇报,同时,又向省里提出开展解除职工身份的申请报告。

    齐双很郁闷。省特产厅人事处肖处长宣读蓝旗参场人事任免决定文件后,他就郁闷。确切地说,是人事处长“省蓝旗参场班子暂不调整和补充”那句话让他郁闷。

    齐双出生在省城最偏远的贫困县,毕业分配到省特产厅,又和许明忠、赵友、房胜杰、仲亚欣、鲁梨一起分到省蓝旗参场。由于他文笔不错,一直在办公室从事写材料工作。走马灯似的换场长,写不完的材料,他就没有换过别的工作,一直在办公室爬格子。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就分管写材料,当然是分管,写材料的就他自己。入了党,他就兼任党办副主任,把党委的材料也包下来。好不容易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场里又把办公室一分为二,写材料以外的工作分到了后勤办负责。到了典宏伟当场长,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才接触了一些材料以外的工作。他以为这是对他全面培养和考验。齐双有韧劲,工作上从没放松过,终于凭他多年的辛勤笔耕,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较早地被列为副场级后备。但他命运不济,班子出现空缺,在齐双和房胜杰之间,选了业务尖子房胜杰,然后是齐双和赵友之间,选了赵友,他终于等到了这次场级领导的大变动,许明忠当了正场级调研员,赵友被免去副场长职务,场级领导空缺这么多,偏遇上了改制,改制前班子不做调整和补充,改制后能留几个干部都难说,齐双这个后备备到了头,齐双怎能不郁闷?

    原来,齐双一直等着宋方甲退休后,倒出一个副场长位置,但左右看看,发现丁教书是他最强有力的对手,丁教书也备了好几年了,说不定在他和丁教书之间,又选了丁教书。但他工作上一直没放松,他和丁教书来往不多,齐双一直排斥他。没想到,丁教书突然到工艺品厂做副厂长去了,他成了唯一的后备,他松了口气,倒觉得自己对丁教书有些过分了。现在虽然成了唯一的选手,但也失去了希望,他怎能不郁闷?

    齐双的婚姻也太平淡,毕业两年就和老林场长的女儿结了婚,是老场长先看上了他,然后是一贯作风强硬的老场长,把大他三岁的独生女嫁给了他,确切地说,是女方“娶”了他。他“嫁”过去半个月,林场长去世,去找老伴去了。林场长是南方人,转业到的省蓝旗参场。齐双和老婆没有生育,齐双在到处是亲戚的蓝旗参场,就有一个亲人,那就是老婆。老婆对他好,但好有各种好法。老婆初中文化,原来是蓝旗参场下属一家小企业的出纳,后来就干不下去了,分了五亩半的耕地。他又专司写字的行当,挣得实在少,交际也更少,业余时间除了听听二人转,就是写写二人转段子,他实在太孤单,怎能不郁闷?

    现在,他太想约人倾诉。他点着烟,一时还不知和谁唠一唠。突然就想到了丁教书,他从未和丁教书单独谈过话,但现在想和丁教书谈谈的愿望却非常强烈,马上,一吐为快。他拨了丁教书的电话。

    丁教书正忙着给工艺品厂发货呢,急得满头是汗,但听齐双要和他谈谈,立即答应下来。

    两人在蓝旗县的一家酒吧找了个颇有意境的雅座坐下,两个大老爷们在这么新潮的酒吧里,实在和环境不相配。这一谈就到了半夜,第二天两人又加班谈到午夜。齐双决定找典宏伟谈谈,齐双对典宏伟说:

    “典场长,改制马上到了,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齐主任,我给你找个活,不知你感兴趣不?”

    “什么活?典场长。”

    “咱场的供暖、供水、卫生等物业工作一直由场子管,弊病太多。班子研究成立物业委员会,再把物业包出去,不知你行不?”

    “我能干这项工作吗?”

    “我看你能,你工作认真,细致,场情熟,人公正,是合适人选。”

    “那我试试?”

    “军中无戏言,要干得签合同。签还得和业主委员会签,业主委员会是甲方,出了问题,和场子纠缠不上啊。”

    “这,让我和家里商量商量。”

    “好,我等你回信。”典宏伟说,“不过,不能超过五天。”

    齐双回家没和老婆商量,又和丁教书泡了半宿酒吧,最后决定和业主委员会签物业承包合同。齐双握着丁教书的手,如同握住了业主委员会主任的手。丁教书也很感动,就提议,齐主任,我们都泡三个晚上的酒吧了,也不能干唠啊,咱们喝点酒吧。于是两个男人又喝了起来。喝得眼红口热,喝得手舞足蹈。酒吧盛装的这部分夜晚,被酒精迷醉了,处处都是酒的味道,在它的渗透下,酒吧里流淌的音乐也醉了,它们不是往上飘,倒是像要往下滑一样。酒吧里的颜色也醉了,齐双感到颜色醉得怪,不是醉了,应该是碎了,一种颜色中斑驳着其他颜色,一块纯色也没有。这时齐双就看见斜对过有一对男女,两口相接,呈“吕”字状,他大着胆子问丁教书,你说那对岁数也不小了,能是两口子吗?丁教书听了忍不住笑了,谁说这一男一女一亲热,就非得是两口子啊?齐双又看了那一对一眼,很儿童地说,这样好吗?见齐双这个样子,丁教书甚至有些同情他了,故意问道:“齐主任,不,不叫你齐主任了,你也马上不是齐主任了,老齐,你就没和你老婆以外的女人亲热过?”齐双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说:“没亲热过,但想过。”

    丁教书来了兴趣:“真的吗?你想过的女人是谁呀?”

    齐双支支吾吾地不说。丁教书就从各个侧面启发他,最后,他说:

    “老齐,我们也不是竞争对手了,也不是同事了,你告诉我那女人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齐双被逼无奈,说出来那个名字:“典爱萍。”

    丁教书听了,“噗”地一声笑了,喷出了一口酒。齐双问:“怎么了?我真的爱过典爱萍。”

    丁教书笑着说:“恐怕全机关都知道,你看上了典爱萍,现在看来,你喜欢典爱萍这事,就你自己不知道了。”

    齐双迷惑道:“我看上她,又没跟任何人说,你们怎么知道?”齐双的脸不知因为喝酒,还是心中的秘密被人知道,反正是红到了脖子根儿。

    丁教书说:“老齐啊,你真是个书呆子,你那点小心眼儿,谁都能看出来,你帮典爱萍改材料,你帮典爱萍值班,你帮典爱萍看病,你帮典爱萍办事,那可不是普通的同事情谊,那是男人对女人爱的表达!”

    齐双如释重负,原来人家看得清清楚楚,进而他又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在过去,两个竞争对手到了白热化程度,他暗恋典爱萍的事能不演化为桃色新闻吗?他不敢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典爱萍知不知道,我齐双暗恋她十几年呢?

    一场豪华酒宴已经开始,在座的有腾升集团许明忠总经理、仲亚欣副总经理、鲁梨副总经理,省蓝旗参场典宏伟场长、殷继先副场长和房胜杰副场长。许明忠看了大家,脱口而出:“我怎么看,怎么像是蓝旗参场在开会呀。”

    殷继先说:“我倒觉得是你们同学聚会。”

    典宏伟说:“我有了个直观的感觉,体制内外在流动。”

    许明忠说:“但典场长还在坚守阵地呀。”

    典宏伟说:“许书记,啊不,许总,我是受组织委派,什么时候组织上不用我了,我也可以走这条路。不过,那时我可能已经不适应了。”

    仲亚欣说:“典场长,哪里的话。我们许总经理常谈到您,说您大将风度,有胆有识,我家老郑在深圳,赶不回来。你们猜昨天老郑说什么?他说,什么时候把典班长也请到腾升集团,我们天天同学会。”

    大家谁也没接这个话题往下说,还是殷继先提醒:“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典宏伟解释说:“我们班子里还有宋场长,今天去了省城,没能来,殷场长说你们腾升集团对家具市场感兴趣,不知你们谈得怎么样?”

    许明忠看了看仲亚欣,仲亚欣将头向殷继先一偏,眼光向下一扫,许明忠领会,忙说道:“典场长,今天咱们不谈这个怎么样?今天还是先聚一聚。”

    典宏伟开玩笑似的说:“我告诉你啊许总,家具市场卖不出去,我们欠腾升集团的三百万元也还不上,你不着急收回吗?”

    许明忠说:“不急,不急。这样吧,为腾升集团和蓝旗参场的友谊,为了大家在省蓝旗参场一起工作的情谊,我们干了这一杯。”

    大家纷纷起身,共同举杯。仲亚欣和房胜杰挨着坐,趁其他人说话的机会,把头凑在一起。两个过去的情敌,现在相处得却是非常从容。房胜杰问仲亚欣:“赵友到你那里要钱了吗?”

    仲亚欣说:“来了,说是要治病。”

    房胜杰说:“也到我这了,他说要向他过去的每一个女人都求一把。”

    仲亚欣不屑地说:“他是彻底完了,讨钱讨到我们这儿,这是见底了。”

    许明忠打断了仲亚欣和房胜杰的谈话:“我说,你们两位女同学怎么不喝酒啊?”

    典宏伟也凑热闹:“同班同学干一杯。”

    仲亚欣站起身:“好吧,我也提一杯,为了省蓝旗参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大家干一杯。”

    大家纷纷响应,因为省蓝旗参场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正当这些人频频举杯的时候,赵友在向最后一个过去的情人孟菲菲张口讨钱。

    孟菲菲刚刚从学校出来,赵友就拦住了她。

    “宝贝,我来是最后看你一眼。”

    “我巴不得这是最后一眼,你去死吧。”

    “宝贝,我跟你说真话,我得了严重的性病,要是不治,真的活不成了。”

    “你早点死吧,这世界还能干净一些。”

    “你就这么绝情,我……”

    “我绝情?因为认识你,我的工作也没了,我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

    赵友仍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学校的人也太不讲究了,这么点事就不让上班了?怪不得他们告我非法集资呢。谁非法呀?就是非法也是他们愿意配合,我们一起犯的法。最后我带病入狱,他们也收不回集资,何苦呢?”

    都到这分了,赵友的话听上去还像真理似的,实际上逻辑多乱呢。赵友就是这么骗我的。孟菲菲厌恶地看了赵友一眼,骑上自行车,向省蓝旗参场赶去。

    杨成在路口正等着她,见到孟菲菲忙过来安慰:“菲菲,不上班就不上班,你到咱们工艺品厂不是一样吗?”

    “可我在工艺品厂也不会干什么,再说,我听说两个人在一个地方上班,不好。”

    “有什么不好,不在工艺品厂,又能上哪呢?”

    “我想到腾升集团,找一找许明忠,他到那当总经理了。”

    “我看你不如先找典场长,请他帮你说一说。”

    这边,典宏伟刚要起杯,电话响了,典宏伟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啊,是孟老师啊,你不是开玩笑吧,真的?真的不干了,那行吧。我正和许总在一起,我给你问一问。”

    典宏伟就把孟菲菲的事向许明忠和仲亚欣介绍了一下。

    许明忠问仲亚欣:“亚欣,你觉得怎样?”

    仲亚欣不看许明忠,却把头歪向房胜杰,两人对视一下,会意地笑了,仲亚欣马上扬起头,对许明忠说:“许总,这个人我了解一些,让她明天直接到我办公室,行吗?”

    许明忠说:“好啊,还是典场长有面子,集团招聘,正需要人手。”

    宋方甲高高兴兴地从省城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司机小关到汽车站接他,小关的对象小青也坐在车上。宋方甲见了他们,笑着问:“小关,典场长呢?”

    “今天腾升集团的许总,咱过去的许书记宴请,让我先回来,等完事后再去接。”

    宋方甲问:“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办事啊?”

    小青望了一眼小关,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宋叔,你评评理,结婚是不是应该照一张像样的婚纱照?”

    小关忙说:“那也不至于非去省城啊?”

    宋方甲侧过身子对正在开车的小关说:“小关啊,我看你应该听小青的,别的都可以商量,就这结婚照不能含糊。我和你大婶是用黑白照上的色,我那宝贝儿子大鹏又用电脑添的婚纱,后补的。小关,这婚纱照马虎不得。”

    小关说:“那就听宋叔的。”

    “哎,这就对了。”

    小青问:“宋叔,我看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

    宋方甲说:“哎,我真的高兴啊,咱们场解除职工身份的报告也批下来了,这几天我这个急呀。”

    小关说:“宋叔,这有什么急的,一个解除身份。没了身份你怎么当副场长啊?”

    宋方甲说:“你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按照规定,这差一年退休的,不给解除身份,一直发工资到退休。我是差一年零一个月退休,这一个月了不得,就能解除身份了,解除身份就可以得补偿金,补偿金呢又按工龄长短计算。这么看,我的工龄最长,全场我得的补偿金也最高。如果这事再晚办一个月,我就得不着补偿金了。”

    小青欢快地说:“呵,宋叔,你太幸运了。”

    宋方甲说:“这不还应该感谢典场长嘛。他一催再催上级批复文件,而且让我去省城跟着跑,你们说,我这积极性有多高?”

    小关和小青会意地笑了,小关问:“宋叔,你得了那么多补偿金,干什么呀?”

    “干什么?还不是为我儿子准备娶媳妇。”

    小关问:“宋叔,你家大鹏有对象了吗?”

    “有啥对象。那孩子眼光高,但左腿折了,他看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他,就这么一直没个谱,再说,总在家呆着,天天面对着电脑,接触面也太小了。”

    小青说:“他们说你家大鹏电脑设计可专业了,你不如跟我们杨经理说说,让他到我们工艺品厂上班。”

    宋方甲说:“小青啊,这真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不好意思自己说,你给我跟杨成先透一透,他要没那意思,我就不张口了。”

    “宋叔,你自己说不一样吗?”

    “小青啊,这和公家企业不一样,人家是私人企业,一个多余的人都不要,咱不能难为人家。”

    “好吧,宋叔,明天我就给你侧面问一问。”

    “那就谢谢你了。小青,小关,这不我到家了,等你们拍完照,我让我家大鹏给你们搞一个电脑相册,可好了。”

    “宋叔,您慢走。”

    酒宴虽然高档,但今天大家喝得并不多,很多东西都是形式上的,好像有了这么一种形式,许明忠才觉得自己真正地离开了省蓝旗参场。现在用这么一种形式与省蓝旗参场告别,自己也觉得尚缺点什么,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客套话。酒宴散罢,他仍觉得余兴未尽,就约典宏伟。

    “典场长,你不觉得这大好的夜色,不把酒论英雄,有些遗憾吗?”

    典宏伟刚要上小关的车准备回场部,许明忠的话正说到了他心里,就说:

    “好啊,许总,你再破费一点,在酒店拿上好酒好菜,咱们到黄老专家那里,如何?”

    “行,没想到典场长还真有这等雅趣。”

    典宏伟目视着许明忠说:“我实在想知道,你怎么会去腾升,你和郑介东是怎么谈的?”

    许明忠看了看典宏伟,欲言又止,最后敷衍着说:“可能是我好奇吧。”

    好奇什么?典宏伟不能再往下问了,一路上,他都在好奇。路过那个曝光谷,他想,可能将来会曝光吧。

    此时,黄圣道的实验室所有玻璃窗全部打开,连上边的天窗也全部拉开。一轮明月和满天星斗分布在夜幕上,那纵横交错的栏杆倒像是地球仪上的经纬线,有了它们,三个人像在天地间就找到了坐标,找到了位置。就在这月光和星光下,三个人虽然互相看不清表情,却轮廓鲜明,别有一种感觉。

    三杯酒下肚,平时很少与人来往的黄老专家侃侃而谈。

    “明忠啊,你这棵人参终于移栽换了环境了,我想你一定会生长得很快乐。”黄圣道说,“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各种有生命的东西都在进化呀,如果不进化,就要被消灭,被环境消灭,被自己消灭。人参能够移栽,是进化的要求,所以呀,进化是永恒的主题。”

    “动物也一样,拼命地进化。但动物们都选择了自我身体的进化提高。比如,生存时刻都有危机的动物,往往外表都要搞一层和环境相近的保护色。也有的动物在敌人的攻击下,具有更强的逃跑能力,例如羚羊、马鹿等。还有的实在斗不过天敌,就选择了大量生育,以多取胜,一个被吃了,又生出许多,让你吃不完,吃不绝。结果啊,动物们进化得千奇百怪。有的角特别硬,有的牙特别锋利,有的四蹄有力,有的尾巴灵活,反正是各自保留了长处,发展了长处,使大千世界更加丰富多彩、千变万化。”

    “但这世界只有人进化得特别,在进化过程中,人类学会了扬弃。越怕冷,越要把浑身的长毛去掉,越需要平衡身体,偏要进化掉尾巴,越需要体力,却越把四肢搞得精巧灵活。为什么这样啊?人能结成社会关系呀,还能使用工具来代替身体某个部位的进化,你们说这人有多聪明。所以,有时我想,在动物眼中,我们人实在是太神奇了,太值得崇拜了。”

    许明忠接着说:“我没啥事,愿意看《动物世界》这个节目。每种动物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在我们看来有的威猛,有的技巧,有的龌龊,但具体到每种动物可能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了生存。”

    典宏伟也颇有感慨地说道:“是啊,动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各种人在一起也是相生相克,相伴而生的,没有这种人的存在,就不会有另一种人的存在。”

    黄圣道继续说:“人结成社会关系,在社会关系中再去进化。所以人的进化,你在人的自身肢体上看不出太大的差异,但在使用工具和生存方式上却是千差万别的,更具体地说就是生存技艺的差异和生活方式的差异。你甚至可以在这些差异的背后看到各种动物生存生活方式的影子,人从动物群体中脱颖而出,变成人,扬弃了不少动物的东西,但也保留了不少动物的本质。”

    “另外,各种人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人文环境。如果改变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文环境,那不是革命就是改革,没有其他别的。把旧的平衡打破,建立新的平衡,人们在变革中重新确立自己的位置,各种生活方式、生存方式就要重新碰撞,各种矛盾要集中爆发。在这个爆发过程中,出现什么现象都不要惊叹,只能咏叹!但你们放心,当所有矛盾都爆发完了,离解决也就不远了。”

    典宏伟和许明忠静静地听着黄圣道的高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黄圣道果然联系了现在的实际,说道:“现在进行的改制,破坏了过去建立的平衡,对改制企业里的每个人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集中爆发,体制内和体制外的规则、潜规则在进行剧烈碰撞,你们一生中有幸能参与和组织一个企业的改制,这本身就是幸运的。”

    黄圣道说完,对沉默的典宏伟和许明忠问道:“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老黄头的话说到你们心里去了?”

    典宏伟说:“黄老啊,你说得对极了。我们喝一杯吧,为了明天的进化!”

    “好,好,为了明天的进化!”三个人举起了杯。

    正当典宏伟、许明忠和黄圣道在高谈阔论时,宴会结束后,殷继先约许言到蓝旗县一家台球室,打着台球,进入了正题。殷继先说:“这个许明忠到腾升集团当总经理了,他是对家具市场志在必得,但他在酒桌上没有透露底线。”

    “我们不能在价格上跟他们拼,腾升集团是借给省蓝旗参场三百万元吧?”

    “对,当时,省蓝旗参场急需配套资金。”

    “这不就好办了,你可以把这事先反映上去,没有公开拍卖,钱怎么先打过来了,这不是典型的暗箱操作吗?”

    “对,我看我先把这事反映给省国企改革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的鲁主任,他和我熟悉。”

    “老殷,办法是人想的,事是人做的。把水搅浑,处于劣势,就要争取重新洗牌。”

    “高论,我明天就去省城。”

    许言很果断地打了一杆,那球还真的钻了洞。

    退休老职工终于可以从银行支取退休金了。从2000年起,每个月能不能发退休金就像谜一样萦绕在老人们的心头。按月开支,成了省蓝旗参场退休职工共同的企盼。一年十二个月,六个年头就是七十二个月,月月盼着按时发,人们已习惯了讨要、等待和无奈。现在,退休金领取卡真真切切地到了老人们手里,而且还是按月直接到银行领取。银行还没开门,老人们已蜂拥到门口,他们不是等不及了,而是要真实体会一下,才最后放下心来。

    石春举是两个不同意办社保中的一个,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他心里空落落的,那个戴像章和奖章的老军人郭振东胸前没了章,见了他奚落道:“枪不落儿,这回你是落下了。你呀,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滋味。”

    石春举嘴上不让人:“哼,你们能看多大的天,我就不信,他们敢不给我开支!”说是说,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腿,到了场部人事科。

    典爱萍问他:“你想明白了?”

    石春举干干地说:“想不想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

    典爱萍说:“那不一定嘛,你不是一直反拧着嘛。现在办晚了,那社保公司不是给你一个人开的,想办就办,不想办就不办。”

    石春举急了:“这怎么行,都办了,就把我落下了,这叫什么事呢?欠我集资款不还,再进不了社保,我还得告,告到底!”

    典爱萍非常吃惊:“你……你也有集资款?”

    “还不是赵友!那年我听说有门有窗的人都到他那里集资分红利,我就对他说,不给我集,我就告你!我是自己上赶着集的,集上就回不来了,还让人当枪使,真是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我找典场长去,说道说道。”

    石春举刚走,齐双走进人事科,自从他心中的秘密暴露后,他看典爱萍就有些不自然。他问:“爱萍,你找我?”典爱萍早就听丁教书跟她讲了“午夜酒吧敞心扉”的事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叹,她说:“齐主任,我听说你要包物业了,你可知道咱们物业那个大锅炉是大马拉小车!”

    齐双说:“知道,当初场子经营形势好,各工业副业公司都争先恐后地盖家属楼,结果刚盖了几栋,经济实力就不行了,盖不下去了,但锅炉却是先购置的,上了一大吨位的。满负荷运转没有那么多热户,像现在这样供暖,浪费燃煤,供热成本居高不下,这是我最头痛的事。”

    典爱萍平静地说:“我有个亲属,在三马架办事处搞棚户区连片开发,那里上了一大片小区,和蓝旗县城就连到一起了,需要一台大吨位的锅炉,我就和他说了咱场物业的情况,他同意给咱买一台新的小吨位锅炉,和你那个旧的大锅炉置换,也不知这样合适不?你要有意,我可以介绍你们在一起谈谈。”

    齐双听了,十分高兴。如果这样,物业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他搓搓手对典爱萍说:“爱萍你真帮我大忙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典爱萍低眉顺目地说:“十多年了,你总是像大哥哥一样呵护我,我总得有所回报啊!”那声音越来越细,从齐双的耳朵一直钻进了他心里。

    石春举到了楼上,典宏伟正在打电话,石春举进了门。理论道:“为什么不给我办社保?”

    “不是你自愿的吗?不办社保,场里照样给你开退休金。”

    “那可不是一回事,场子说不准哪天就黄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不同意呢?”

    “我就是气呀,多好的双管猎枪,我又没拿枪搞‘打砸抢’,也没用他搞‘斗批改’,怎么说没收就没收了。”

    “这和双管猎枪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同意,我们给你补办吧。”

    “补办就补办。”

    “不过,你得写份申请,免得你日后又后悔了。”

    “我写申请也没用,反悔时,那都不作数。”

    “如果你就这态度,我们也没办法。”

    “那我写申请,申请上说永不反悔,永不翻案。”

    退休职工办完社保手续,下一步就应该在职职工办理了。场领导班子再一次开会研究,决定和解除劳动关系一并进行。这样,在职职工在扣缴个人账户的同时,发放解除劳动关系补偿金。为了保证下岗职工马上就能再就业,在解除劳动关系时,在职职工得到了参地和耕地承包证,一直可以承包到退休,退休后又可以进社保开退休金。

    这是一项程序较多,内容复杂的工作。典宏伟要求先制订出改制方案征求意见稿,印发下去征求全场意见。一直征求到第五次意见后,一个比较完善的方案形成了。

    省蓝旗参场召开了全场最后一次职工代表大会,会上通过了改制方案。全员解除国有职工身份。这一刻,很多人都有太多的感慨,会场上有不少人流下了热泪。

    加工厂实行了股份制改革,国有股全部退出,房胜杰等管理者和技术骨干人员购买了国有股。经过竞聘和重组,原来的三分之二人员继续留在改制后的私人股份公司,余下的人员灵活就业。

    苗圃等单位的职工因严重亏损,按并轨政策解除了国有职工身份。

    场部机关干部按季上班,第一班刚好满三个月,第二班还没轮到上班,八十多人就解除了国有职工身份,进入了竞岗阶段,最后,确定五个人从事老企业的留守工作,老企业省蓝旗参场的名称还不能变,因为还有上亿元的债务和大片的国有土地要挂在它的名下。大量的债权债务还要进一步清理。五个人从事场内社会职能工作。

    改制后,省蓝旗参场农业户口居民参加了农村合作医疗,城镇居民参加了城镇合作医疗。农村低保和城镇低保人员纳入到蓝旗县民政局管理范围。

    职代会后,“典家班”应省蓝旗参场邀请,演出了一场二人转。之前,典里国和齐双向典宏伟出示了一份备选的二人转节目单。节目单里有传统曲目,有现代曲目,最让典宏伟吃惊的是里面还有改革开放前期的。齐双说这些段子听了让人怀旧,就是和现在改革的形势有些不搭调。典里国说这没关系,我们在别处也演过,历史就是历史嘛,何况这段历史距现在也不远,这些当事人都还在,唱起来让人回味,反响也挺好的。

    典宏伟觉得有道理,就也选了一个,典里国让他多选几个。典宏伟说:“要是多选些,你们班里的演员能受得了吗?”典里国哈哈笑,直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大家愿意在家门口唱足了。

    宋方甲的儿子宋大鹏的作品强烈地吸引了孟媛媛,孟媛媛让小关和小青把宋大鹏接到工艺品厂。孟媛媛的工艺设计和宋大鹏的电脑设计相得益彰。大鹏到工艺品厂上班的事也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宋大鹏是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喜欢。虽然折一条腿,但他做事那股认真劲丝毫不比他爸爸差。这不,大鹏又在帮助小关和小青设计他们的新房。新房距工艺品厂不远,房租也很便宜。看着大鹏的电脑效果图,小青不无感叹地说:“大鹏啊,你这么聪明能干,咋不找个对象呢?”大鹏反倒劝小青:“不要急嘛,我工作刚稳定,还真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

    房胜杰意外地来到工艺品厂,杨成对房胜杰早就有耳闻,今天才有机会和这位女能人面对面,感到十分的兴奋。他看到房胜杰进了办公室,叫了声房总,竟忘了让座。房胜杰倒是态度蛮诚恳,说她到这来,有求于杨经理。我们加工厂改成民营企业了,以后不叫加工厂,我们新公司的名字叫省杰联参业公司。杨成说:“房总,你们公司叫杰联,你看我猜得对不对,杰,是你房胜杰的杰;联,是大伙联合的联。”房胜杰笑而不答,杨成就问,“房总,你的这个杰,占多少股啊?”

    房胜杰说占50%。杨成说这了不得呀,杰联,杰联,这个杰就占50%,而联,是大伙占50%,还没说让我做什么呢?

    房胜杰说:“在没谈具体事之前,我想和你说说这事的背景。”

    房胜杰一改直来直去的性格,却更显事情重要。杨成殷勤地为客人倒了杯水,便坐在房胜杰对面。房胜杰见杨成洗耳恭听的样子,缓缓说道:“咱今天说说人参的事。人参从远古就被发现了,大约有四千年的历史。人参最早起源于太行山脉,但那里的人参由于过度采挖以及对资源的破坏,在明清时代就绝迹了。咱们这里发现人参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唐代以后就成为向中原进贡的珍品。我们所知的野山参,分布在亚洲东部一定区域,中国、俄罗斯、朝鲜和日本都有出产,但由于过度采挖和对森林的破坏,目前野山参只有中国东北地区有一些,俄罗斯有少量,日本和朝鲜已经绝迹。”

    “刚才我说的是野山参的情况。再说人工种植的人参。我国的人工栽培可追溯到西晋末年,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了。朝鲜和日本的人参栽培要晚我们五百到六百年。目前,进行人参种植的国家只有中国、朝鲜、韩国、日本和俄罗斯。中国产量占世界首位,为全世界产量的80%以上。”

    “我们的人参资源这么宝贵,可我们的产值却不抵韩国。韩国高丽参的卖价是我们人参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他们还收购我们的人参进行再加工和精包装。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响亮的人参品牌。杨经理,你说,这种现象,是不是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换个角度看,我们人参的市场潜力还远没有挖掘出来。”

    杨成见房胜杰谈得有道理,频频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所以,我们要确立和打造国际级人参品牌。记得我上大学时,我们班主任金老师曾说过,你们这届新生是第一届特产班学生,希望在于你们,责任交给你们。现在想想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没拿出像样的品牌,我真的感到非常急迫。这不,就找到了你杨大经理。”

    “找我?我又不是搞人参的。”杨成疑惑道。

    “但你可以帮我设计呀。听说,你们工艺品厂有个剪纸才女,一个电脑才子,我想请他们给我们杰联公司设计一个公司图标,再设计一个商标。你看这个忙你帮不?”房胜杰回答。

    杨成说:“都说改制后,房总你们的杰联公司脱颖而出,将来会成为人参行业的排头兵,今天听了你的一番话,果然如此。房总能把设计的事交给我们,我一定办好。我马上去叫孟媛媛和宋大鹏来。”

    房胜杰说:“不用了,我们去设计室吧。”

    孟媛媛和宋大鹏真是上了心,共拿出三组杰联参业公司图标和商标方案,其中有一组方案竟是剪纸造型,别出心裁,房胜杰甚是满意。但考虑到这毕竟是大伙入股的公司,就很慎重地把几个较大的股东找来一块商量。公司第二大股东黄圣道说不参与了,设计成什么样都成。但主管技术的副总经理高善祥却迟迟不来。改制后,省蓝旗参场原来的分场全部撤销了,高善祥却凭借着技术优势,被杰联公司任命为主管技术的副总,他的股份占总股本的10%,是公司里第三多的。大家正在设计室里等着高善祥,却听到楼外一个女人粗声大嗓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真是太具有穿透力了,以致三四楼的工艺品厂和一二楼的机关窗口都站了不少人,典宏伟和宋方甲正在商量事,也被这么大的声音打断,两个人也站在窗口和大家一样往外瞧。

    只见高善祥的老婆,那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正拽着高善祥的一只耳朵,拉了高善祥站在楼外,高善祥斜着身子,用手捂着耳朵,一边小心地劝着老婆。高善祥的老婆向楼上喊着:“房胜杰你出来,房胜杰你听着。”见房胜杰出现在三楼设计室的窗口,就接着喊下去,“房胜杰,我告诉你,我男人不入你的什么股,也不和你的杰连在一起,也不和你股到一起。”

    房胜杰说:“不入就不入,你叫你男人上来签个字,我马上给你退股。”

    那女人想了想,松开了高善祥的耳朵,叉着腰等在原地,不再出声。高善祥像得了特赦令一样,快步上了楼,进入设计室,忙向房胜杰解释:“房总,我家老娘们不知入股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入股了关系就近了一层,分不开了,所以她不让我入。”房胜杰早就了解这对活宝,就问那你什么意见呢?高善祥说:“房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真的不入了,入股我老婆也不会给我拿钱,我只上班挣工资行不行?”

    房胜杰说:“那你入股的钱是怎么来的?”

    高善祥说了实话,当时他是向黄圣道借的,现在看根本不能还,还是退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算是通过了,其他股东立即表示要购买这些股份。房胜杰又站在窗口,对还叉着腰站在那的高善祥老婆说:“大嫂,这回你放心吧,你家老头不和我们股份了,他只在我们公司上班,给你挣工资,和我们联系不大了,这回你放心吧。”

    高善祥老婆的脸立刻就乐开了花,她放下叉腰的手向上扬扬说:“行了,这回我放心了,他只和我一个人入股。”

    楼上楼下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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