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总算说明情况,刘管家一听就大致明白,他的效用此时显现出来,一面步伐匆匆,一面拨通电话,等到卧室门口,只听他已安排好,“十分钟之内赶过来,让朱教授先行准备好,怕是肠胃出了问题。”
我浑浑噩噩听着,闻言问道,“为安肠胃有问题?”
刘管家已顾不得答我,趋近察看为安状况,连叫几声先生,为安都没反应,三姐也被吓的不轻,紧声道,“怎么弄的这么严重。”
刘管家沉着声音,“也不知疼了多久,竟忍到这个程度,要是早发现早送医院也不至于昏过去。”
刘管家也许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可听在耳里,却叫人异常难受。
我蹲下来,拂一拂他额前汗湿的黑发,一手握住他的手,“为安,一会儿就好了,医生马上来。”
为安手心里全是冷汗,我的手心不一会儿就被打湿,极不舒服,但我一点也不想抽出来,我不知道这样紧握是否能让他好受些,但他的手指很努力的动了动,如同在安慰我。
刘管家与三姐站立一旁陪着,时不时到窗边张望,如此几个回合,终于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响起。三姐留在家中,我与刘管家陪同去医院,之前刘管家口中的朱教授已等在院门口,
我亦认识他,他算是常家的私人医生,每年的体检都由他负责,我有个头疼脑热,亦是他到家中诊治,平日和蔼亲切,此时却表情严肃,只看了一眼为安,而后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按压住为安腹部,为安即刻痛苦□□一声。
朱教授冷着脸,语气不善对刘管家说道,“到底给他吃什么了?
刘管家只知我们出去吃饭,并不知我们具体吃了什么,闻言转看向我。
我涩声答道:“火锅。”
朱教授是少数知道我身份的人,他看我一眼,忍了忍,才面无表情说道,“不是告诫过任何辛辣刺激的食物都要尽量少吃,甚至不吃。”
朱教授亦没多少时间质问人,指挥随行护士推着担架车急奔向医院里面。我茫然急步跟在后面,到急诊室后被关在门外,开始漫长等待。
我一直坐在长椅上,眼睛茫然盯着红色警示灯,头脑一片空白。刘管家陪在一侧,大抵是我样子颇为骇人,他出言宽慰我,“太太不必太担心,朱教授医术过人,又熟知先生身体状况,一定会让先生平安无事。”
我点点头,唇角泛起苦涩,“为安肠胃很不好么?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怎么从没人告诉我?”
刘管家顿了顿,“先生从小胃便不太好,听说以前还做过手术,从我到先生身边开始工作不久,医生就确实曾告诫过忌辛辣刺激东西,三姐也知晓这点,所以平日的饭菜总是尽量分开做不同口味。之所以没告诉您,其实是先生嘱咐,我想大概是怕太太担心,亦怕太太委屈自己顾全先生口味。”
我捂住脸,大家都知道的事却唯有最应知晓的我不知情,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吃辣而已,却原是根本不能吃辣,我竟什么都不知道,还以种种说辞逼迫他吃下那么多,那些该死的火锅食物于我是蜜糖,于为安却无疑是pi霜……
天,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内心受着煎熬,等到医生走出来,仿佛已过去一个世纪,而我几乎没有颜面面对医生。
朱教授摘下口罩,面色比之之前稍显轻松,“中度胃出血,眼下已无问题,但下次若再受刺激,我不保证情况不变严重。”
我松一口气,没忘记道谢,朱教授摆摆手,“别谢我,要谢就谢常先生命大福大又能忍。”
他停顿片刻,不甚和气,“恕我逾矩,常先生平日对您的健康十分在意,就算是作为回报,常太太也该适当关心关心常先生身体。我是医生,领着一份常家的薪水,实在不愿看到常先生身体经受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希望您理解。”
他是个负责的好医生,我无言以对,默默受下他隐晦的责备。
为安被推出来,转入vip病房,他昏睡着,眉头依然难受的紧蹙着,但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吓人。刘管家去办手续,我守在为安床边,静静陪伴他。
他睡着时的样子跟平日不太一样,其实他一贯沉静稳重,严格说起来并无什么大不同,但也许是我第一次这般仔细看他梦中面容,总有几分奇异之感,
这个男人,竟与我在一起快六年,初见时的样子已记不清,但我模糊记得那时的他很温和,亦常常微笑,远没有现在冷峻,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个性?
仅仅是时光吗?
就如我对他的肠胃病痛不了解一样,他的内心世界我同样知之甚少,相比而已,反而是他对我的所有都一清二楚,回想起来,几乎事无巨细他都有考虑到。
有一个模糊念头自心底扬起,但刚刚冒出头,已吓到我,我深呼吸,强硬压制住它,不,不,谢明朗,不要瞎想,那太荒谬,不要再想,万一不是,岂不要置自己于尴尬境地。
我甩甩头,握住为安的手,伏在床边听着他的清浅呼吸渐渐睡去。
第二日竟是被为安叫醒,“明朗,怎么不去床上睡?”
病房里另置有一张家属陪床,我完全没想到去用它,听见为安声音响起,不由惊喜,“为安,你醒了?何时醒来,怎么不叫我?好些没,还疼吗,要不要叫医生?要喝点水吗?”
为安脸色依旧苍白,唇角却勾起浅浅弧度,“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明朗真是一贯的急脾气。”
我无端觉得委屈,“你还笑我!”
为安看着我,“吓到了?”
我点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怨尤,“你为何不坚决拒绝掉呢,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勉强自己么?不是向来知道怎么打发我么?为何要吃。”
为安轻描淡写答道,“我高估自己,以为偶尔吃一回没事。”
“那你晚上刚躺下时是不是便已不舒服,后来疼的狠了为何不叫我?我是死人么?也对,我睡的像死人般。”我赌气道。
为安难得的苦笑,叹息一声,“我还是高估自己,以为可以捱到天亮再去看医生。”
“你……”我真想骂他,可一看到他疲惫面容,便再骂不出口,“你胃不好,为何不让我知道?莫非怕我借此整治你不成?”
我故作恶相,实则心下紧张,紧张为安的回答。
为安也许没察觉出被我掩饰住的紧张,他转了转头颅,微微调整姿势,“唔,当初也许是这样想法,我忘记了,这没什么重要。”他漫不经心道,“反正你也不会关心在乎这种事。”
我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有种陌生的痛感,它让我惶然,让我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无无任何头绪。
三姐突然推门而入,“先生醒了?与太太在聊什么?”
她早已从刘管家那里得知为安无事,因此神态轻松,笑眯眯道,“我听见先生说道关心,哎哟,先生,太太可关心您,您是没见昨日太太的样子,说出来不怕太太骂,那真是我从未见过的狼狈。披头散发赤脚跑到我房门前,泪流满面的说您快要死了,真真是吓煞我。”
三姐说话语速快如吐枇杷籽,想打断她都找不到合适机会,“我真是头一回看太太这么惊慌的模样,太太年轻,平日看起来像小孩一般没心没肺,但到底是夫妻,心理总归是关心先生,说句不好听的,昨日太太那个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性命垂危无药可救了呢。”
我脸皮赫然,想起昨日的失态,真恨不得拿根麻线缝住三姐大嘴巴。
为安不可能不听见,他黑色眼睛里有一抹明亮神采,“你还哭了?”
我硬着头皮回,“才没有,我怎么会哭?”
该死的三姐又没有眼色的插言,“怎么没有,太太害羞呢,当时哭的可厉害,就在我面前,两只大眼睛里全泡着泪花,轻轻一眨泪珠儿扑哧扑哧成串往下掉,我就没见过哭的这般伤心的,一面哭一面哀求快去救救您,您要死了,今儿说起来好笑,但昨儿那会儿真真是可怜的紧。”
我昨天哭的那么狠?我无暇回顾,只觉得恼羞成怒,咬牙喝道,“三姐,你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三姐呵呵笑,“得,招太太烦了,我不说了,我收拾了换洗衣服过来,现在就去整理整理衣柜,等会先生好换。”
三姐走进里间,世界终于清净。
我不自觉的有些不自然,想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手却被为安拉住,他躺在那里,从上往下看着我,他精神并不太好,头发凌乱,眼下有淡淡青色,他样子看上去说实话有几分孱弱,远不如平常那般具有威胁性,但他凝视着我,我依然感到几分压迫感。
为安仔细端详我,嗓音微有沙哑,辨不出情绪,“还真哭过。怎么,很怕我死掉?我还以为,你一向是盼着我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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