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大师经典代表作品集-海底两万里2(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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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忙登上平台。没错,自由海!除了几块零散的浮冰和几座流动的冰山外,远近一片汪洋,上空是百鸟翱翔的世界,水下则是万鱼嬉戏的家园,海水的深度不同,颜色也不一样,由深蓝逐渐过渡到橄榄绿。温度计指示摄氏三度。大浮冰之后,暗藏着一个相对封闭的春天,只见大浮冰渐渐远去,在北方的天际落成远山的轮廓。

    “我们是在南极吗?”我问船长,心跳得厉害。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说,“中午我们测一下方位。”

    “可太阳云遮雾障,肯露脸吗?”我问,眼看着阴霾满天。

    “只要它肯赏点光,我就心满意足了。”船长答道。

    往南看,离鹦鹉螺号十海里处,有一座二百米高的小岛孤零零地冒出水面。我们朝小岛开去,小心翼翼,生怕触着暗礁,水下很可能隐藏着星罗棋布的礁石。

    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抵近小岛。两小时后,我们绕岛一圈。小岛周长四至五海里。一道狭窄的海峡把小岛与大片陆地隔开,这片大地很可能是一个大陆洲,反正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片大地的存在似乎证明莫里的假说是有道理的。这位才华横溢的美国人的确曾经指出,在南极与南纬六十度之间,海面布满了浮冰,体积巨大,在北大西洋见所未见。据此,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南极圈内拥有大片的陆地,因为冰山不能在汪洋大海中而只能在海岸边形成。根据他的推算,覆盖南极的冰盖宛如圆拱,宽度可达四千公里。

    然而,鹦鹉螺号最怕搁浅,于是便在离海滩三链处停泊,海滩上怪石丛生,颇为壮观。小艇已经卸下投入大海。船长及其两个携带器械的船员、贡协议和我,我们上了小艇。已是上午十点钟。我没看见尼德·兰。这个加拿大人,想必无颜面对南极就在眼前的事实。

    只划了几下船桨,小艇就登陆沙滩。贡协议正要往地上跳,我连忙把他拦住。

    “先生,”我对尼摩船长说,“请您第一个荣登这片土地。”

    “好吧,先生,”船长答道,“我之所以捷足先登南极的土地,那是因为迄今还没有人在上面留下足迹。”

    说完,船长便轻轻跳到沙地上。他非常激动,心跳怦怦可闻。他爬上一座岩石,巉岩突兀在一个小岬角上。只见他伫立在奇岩巅峰上,双手抱胸,目光炯炯,屹立如塑,一言不发,似乎南极地区已经纳入他的领地。这种如痴如醉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五分钟,而后,他转身对我高喊道:

    “随时恭候您,先生!”

    于是我也下了船,贡协议跟着我,两个水手仍守在小艇上。

    眼前很长的地段是淡红色凝灰岩,仿佛是碎红砖铺成的。遍地是火山的岩渣、熔岩和浮石。不难看出,这里是旧火山了。在一些地方,还散发着轻微的火山气体,可以闻到硫黄的味道,这说明地下火仍然在拼命往外扩张。不过,我爬上一座峻峭的山峰,极目四望,方圆好几法里并未发现任何火山。我们知道,詹姆斯·罗斯【1】在南极地区探险,曾在东经一百六十七度、南纬七十七度三十二分处发现埃里伯斯和泰罗尔活火山口。

    在这荒凉的大陆上,植物品种看来极为有限。黑色的岩石覆盖着一层灰囊果苔藓。有些植物用显微镜才能看见胚芽;有些原始硅藻,是夹在石英质贝壳间的细胞植物;有些长墨角藻,原来附着在鱼鳔上,后来被大浪冲到海岸上,逐渐蔓延泛着紫红或深红的颜色……

    所有这些构成了当地的植物体系。

    海岸上散布着多种软体动物:小贻贝,帽贝,牛心光贝等。特别是海若螺,细长,膜状,头由两个圆耳叶构成。我还看见无数曾在北极发现的海若螺,长三厘米,鲸一口可以吞下成千上万只。还有那些可爱的翼足软体动物,堪称名副其实的海蝴蝶,正是它们让流动的海水充满勃勃生机。

    在海底植形动物中,居然有几棵深海珊瑚树,据詹姆斯·罗斯观察,这类珊瑚树可在南极一千米深的深海里存活;还有属于深海鹱形小海鸡冠珊瑚虫,还有大量只在这种气候条件下才能生长的海盘车和俯拾皆是的海星。

    但最富有生机的场面是在空中。在南极天空,有成千上万的各种鸟类飞来飞去,鸣叫声震耳欲聋。有的鸟儿成堆挤在岩石上,看着我们经过毫无惧色,甚至纷纷挤在我们脚边表示亲热。还有那些企鹅,在水中个个机灵敏捷,甚至被误认为是金枪鱼,可它们一上岸就呆头呆脑,笨态可掬。它们喜欢成群结队,怪叫连天,一贯说得多,动得少。

    说到鸟类,我还看见有涉禽类鞘嘴鸥,大小似鸽子,白羽毛,短锥喙,红眼圈。贡协议逮了许多鞘嘴鸥做储备食物,这种海鸟如果烹调得法,味道十分鲜美。空中飞过许多浅烟灰信天翁,羽翼宽四米,有大洋秃鹫之称;还有南极巨海燕,其中弓翼海燕最爱吃海豹肉;还有棋盘鹱,是一种小鸭子,羽毛分黑白两色;南极海燕品种繁多,有的浑身雪白,两翼边缘为褐色,而有的却是蓝色,这是南极海的特产。我对贡协议说,白海燕“浑身是油,法罗群岛居民索性在海燕身上装一根灯芯,一点就亮。”

    “再肥一点,”贡协议答道,“就是一盏标准的油灯了!”

    又走了半海里,地上到处可以看到企鹅的巢穴。那是企鹅下蛋的地方,只见大群企鹅纷纷从窝里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尼摩船长过后让人逮了几百只,企鹅肉虽然黑糊糊的,吃起来味道却很不错。它们的叫声很难听,像驴叫似的。企鹅大小像鹅,深灰的背,雪白的腹部,脖子好像系一条柠檬色领带,它们宁可任人用石头打杀,也从不仓惶逃命。

    可是,浓雾不肯散去,都十一点了,太阳还未露面。太阳不给脸,我却焦急起来。不见太阳,就无法进行观测。如何测定我们是否已经抵达南极呢?

    我找到了尼摩船长,只见他双手支在一块岩石上,默默地仰望着天空。他似乎心烦意乱,焦躁不安。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强人虽然敢作敢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既指挥不了大海,也不能使唤太阳啊!

    又等到正午时刻,太阳依然深藏不露。我们甚至不知道它究竟在云雾大幕后占据什么地位。不久雾气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明天再说吧,”尼摩船长只简单对我说了一句话,而后我们就冒着鹅毛大雪回到了鹦鹉螺号。

    我们离开时,船上的渔网已经张开。回来时,鱼已经打捞上来,我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满船的鲜鱼。南极海是大量洄游鱼群的避难所,它们虽然躲过了低纬度海域的大风暴,却又让南极海豚和海豹打了牙祭。我发现有几条南极的杜父鱼,长一分米,是一种灰白色的软骨鱼,身上披有青灰色横纹,长着尖刺;还有南极银鲛,身材修长,达三英尺,白皮嫩肉,银光闪闪,滑头圆脑,背负三鳍,嘴生吻管,弯向嘴巴。我尝了尝银鲛肉,觉得不怎么好吃,但贡协议却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第二天,暴风雪还下个不停。平台上不可能再站人了。我只好待在大厅里,把南极大陆历险的经过摘要记录下来,我听到了海燕和信天翁在风雪中嬉戏打闹的欢叫声。鹦鹉螺号并没有停滞不前,而是沿着海岸缓慢行驶,并南进了十几海里,天边晦明参半,落日余辉稍纵即逝。

    第二天,3月20日,雪已经停了。天寒地冻,冷气更加逼人。温度计指示零下二度。大雾终于收起,我指望今天可以如愿进行观测。

    尼摩船长尚未出来,小艇先把我和贡协议送到陆地上。地表依然是火山土。到处是熔岩、玄武岩、火山渣的痕迹,却未发现喷发熔浆的火山口。和前面的情况相似,成千上万的海鸟铺天盖地,热闹非凡,使得这片南极大陆朝气蓬勃。但这个鸟的帝国并不专权,竟同海洋哺乳动物分享热闹,哺乳动物们还以温和的目光欢迎我们的到来。这里有好几种海豹,它们或躺在平地上,或安卧在漂流的冰床上,有的刚从海里冒出头来,却又有几只急忙潜回水里。它们从未同人打过交道,看我们走近也不懂得逃跑,我估算一下,就是上来几百条船,海豹肉供应当不成问题。

    “谢天谢地,”贡协议说,“幸亏尼德·兰没有跟我们一块来。”

    “为什么说这种话,贡协议?”

    “因为疯狂的猎手会把它们杀绝的。”

    “杀绝,未免言过其实,但我相信,真的,加拿大人一旦动了渔叉,难免有几只美丽的鲸类动物遭殃,可我们谁也阻拦不了。尼摩船长见了肯定不高兴,他不会让无害的动物惨遭杀害。”

    “他是对的。”

    “当然啦,贡协议。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对这些出类拔萃的海洋动物进行了分类?”

    “先生您很清楚,”贡协议回答道,“我在实践方面不太内行。只要先生告诉我这些动物的名字……”

    “这是海豹和海象。”

    “鳍脚科的两个属,”聪明的贡协议立刻脱口而出,“食肉目,有爪类,单子宫亚纲,哺乳动物纲,脊椎动物门。”

    “很好,贡协议,”我回应道,“但是,这两个属动物,海豹和海象,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又可分好几种,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就地考察一番。走吧。”

    现在是上午八时整。正午要观测太阳,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可以利用。我们信步朝一个大海湾走去,海湾深入陆地,沿岸悬崖峭壁环抱。

    到了那里,我可以这么说,极目四望,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在冰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哺乳动物,我的目光在下意识地搜寻海中老人普洛透斯【2】的身影,正是他为海神尼普顿放牧这洋洋大观的畜群。这里海豹最为可观。它们形成明显的群体,雄雌分工合作,父亲照看全家,母亲为孩子喂奶。有几只年轻海豹,已经身强力壮,正锻炼离群独步。海豹想要挪动地方,就得曲身前拱,小跳动爬行,笨拙地利用不完善的阔鳍,而这种鳍在同属的海象身上,就成了真正的前臂。我要说,这些动物脊椎骨活动灵活,骨盆狭窄,体毛短而且密,长着脚蹼,一旦进入水里,身体各部位便神气活现起来,游泳姿势漂亮极了。它们在陆地上休憩时,姿态温文尔雅,优美之极。无怪乎古人见了海豹那千娇百媚的体态,那温柔妩媚的容颜,那毛茸茸的亮晶晶的眼睛,那传情勾魂的眼神,无不对海豹进行美化和神化,终于把雄海豹改造成了半人半鱼的海神,把雌海豹变为美人鱼。

    我告诉贡协议,这些聪明的鲸类动物的脑细胞颇为发达。除了人类,恐怕任何哺乳动物都没有如此丰富的大脑组织。正因为如此,海豹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训练,很容易驯养。我赞同有些自然学家的看法,认为海豹经过适当的驯养后,就可以像猎鱼犬一样,为人类效力。

    海豹大都在岩石或沙滩上睡觉。从本义上讲,海豹的外耳壳已退化,而海狮外耳犹存,这是两者区别的所在。我从海豹群中发现长吻海豚属的几个变种,它们身长三米,白皮毛,头像叭喇狗,上下颚各有十颗牙,其中四颗是门牙,两颗是百合花形的犬牙。在它们当中,还夹杂着几只海象,实际上是海豹的变种,只不过短鼻子会动,长着长牙,是庞大型的海豹,腰围有二十英尺,身长十米,我们靠近时,它们都懒得动一动。

    “这不会是危险的动物吧?”贡协议问我。

    “不危险,”我答道,“除非有人对它们发动进攻。不过海豹为了保护幼崽不受侵犯,暴怒起来也很可怕,把捕猎的渔船捣成碎片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是自卫的权力。”

    “我不反对。”

    又走了两海里,我们被一道岬角挡住了去路,岬角成了海湾抵挡南风袭击的屏障。岬角峭壁垂直面向大海,惊涛拍岸,浪花四溅。峭壁外边怒涛汹涌澎湃,咆哮如雷,犹如反刍动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吼。

    “好嘛,”贡协议感叹道,“莫非是牛群大合唱?”

    “不对,”我说,“是海象在叫。它们在打架吧?”

    “不是打就是闹着玩。”

    “请先生别见怪,应当去看看。”

    “是该看看去,贡协议。”

    说着,我们就翻过一块发黑的大岩石,但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我们竟然踩在一堆冰冻的乱石堆上,走起来老打滑。我跌了好几脚,差点闪了腰。贡协议比我小心,也比我结实,怎么也摔不倒,他把我扶起来,对我说:

    “先生只要叉开两腿,先生就能更好地保持平衡了。”

    我爬上岬角的脊顶,一眼望去,前面是一片白皑皑的辽阔平原,到处都是海象。海象们互相嬉戏打闹着。原来它们是在欢天喜地的狂叫,而非惊天动地的怒吼。

    海象和海豹在体形和肢体分布上颇为相似。但海象的下颚没有犬牙和门牙,而上颚的犬牙,实际上就是两颗长达八十厘米的獠牙,牙槽周长三十三厘米。獠牙质地细密无瑕疵,比象牙还要坚硬,而且不容易变黄,属于珍稀名贵的抢手货。但正因为如此,海象惨遭大规模的捕猎,濒临灭绝的危险,因为猎人见海象就杀,不分怀孕的母海象还是青少年海象,每年屠杀数量超过四千头。

    我从这群珍稀动物群中走过,因为贴得很近,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观察,它们却也逍遥自在,不担心受到打扰。海象皮很厚,而且非常粗糙,近乎红棕色,毛短浅而稀疏。有的海象体长达四米。南极海象比北极海象更坦然自得,更少担惊受怕,没有派精兵强将在营地四周警戒放哨。

    视察过这座海象聚居的城邦之后,我该往回走了。已是上午十一点了,倘若尼摩船长时来运转,能找到观测方位的好时机,我倒愿意在观察现场作陪。但太阳到时肯不肯露脸,我并不抱什么奢望。只见天边乌云压地,遮天蔽日。这个好妒的星体似乎不愿对人揭开地球这一极地的奥秘,至今尚无人涉足这一极点。

    反正我想回鹦鹉螺号后再说。我们沿着悬崖峭壁脊梁上的羊肠小道往下走。十一时三十分,我们抵达下船的地点。小艇搁在海滩上,船长已经上了岸。我看见船长站在一块玄武岩上。观测器械都在身边。他的目光锁定北方地平线,太阳在天际描绘出绵长委婉的行踪。

    我来到他的身边站好位置,默默地等待着。正午时刻到了,跟昨天一样,太阳不肯露脸。

    天公不肯作美,观测再次泡汤。倘若明天依然无所作为,我们的方位测定工作就只好告吹了。

    千真万确,今天是3月20日。明天,即3月21日,时值秋分【3】,如果不计较曙暮光,太阳将有半年时间沉沦地平线之下,而随着阳光的消失,南极便开始了漫漫的极夜。从9月春分开始,太阳则在北部地平线上出现,呈螺旋状上升态势,直至12月21日。此时正当北极地区的夏至,南极的冬至,太阳又开始陨落了,明天阳光又该久别了。

    我把我的想法和忧虑对尼摩船长坦然相告。

    “您言之有理,阿罗纳克斯先生,”他对我说,“假如明天我测不到太阳的高度,那么,半年之内我就不可能再做测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我的航行鬼使神差,使我得以在3月21日抵达南极海域,只要明天中午,太阳在我视线中一冒头,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测定我的方位点。”

    “为什么,船长?”

    “因为,当太阳画漫长的螺线时,是很难测定它距地平线的准确高度的,仪表也可能出现严重的误差。”

    “那该怎么办?”

    “我只要使用我的测时计就可以了。如果明天,3月21日,中午,日光盘(可把暮光考虑在内)正好同北海天线相切,那就说明我在南极了。”

    “不错,”我说,“但是,从数学角度看,这种论断未必很严密,因为秋分的时间不一定落在正午时刻上。”

    “有可能吧,先生,但误差不会超过一百米,我们也不必要做到那么精确。那就明天见。”

    尼摩船长回船去了。贡协议和我,我们一直在沙滩上来回折腾,边观察边研究,一直逛到五点才回去。可我并没有采集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不过有一个企鹅蛋大得惊人,说不定收藏家肯出一千多法郎收买呢。褐色的企鹅蛋上竟然有象形文字般的线条和纹理,堪称罕世奇珍。我把它交到贡协议手上,这个小伙子办事一贯谨小慎微,走路稳稳当当,只见他接过企鹅蛋,就像抱一件中国名瓷那样呵护着,确保完整无损地带回鹦鹉螺号。

    我回到船上后,即把这稀罕的企鹅蛋放进陈列室的玻璃厨里。晚饭胃口大开,我美美地吃了一块海豹肝,有点像猪肉的味道。然后上床睡觉,我像印度教徒一样,暗暗祈求光芒四射的太阳不吝赏光。

    第二天,3月21日,早上五时,我急忙登上平台。尼摩船长已经在上面了。

    “天气开朗了一些,”船长对我说,“我满怀着希望。吃过饭,我们就登陆挑选好观测位置。”

    我与尼摩船长约好后,便去找尼德·兰。我真想带他同我一起去。但加拿大人过于固执,断然拒绝了,我看得很清楚,他越来越意气用事,而且也越来越闷闷不乐了。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顽固态度倒未必让我遗憾。说真的,地上的海豹太多了,不应该以此为诱惑来吸引这位不善于思考的渔夫。

    吃完饭我就准备登陆。鹦鹉螺号昨夜又上行了几海里。它现在停泊在海面上,离海岸足足一法里,只见海岸上有一座高四五百米的峻峭山峰坐镇。我和尼摩船长以及两位船员上了小艇,各种仪器也携带齐全,即一个计时器,一副望远镜,还有一个气压计。

    乘小艇在海面上穿行时,我看见许多鲸,它们是南极海特有的三个品种:没有背鳍的露脊鲸,英国人叫“rightwhale”,即所谓“正牌鲸”,简称“正鲸”;座头鲸,即驼背鲸,腹部具褶沟,鳍肢阔大呈灰白色,胸鳍狭长,虽有“长臂”俗称,但并不构成翅翼;黄褐色的长须鲸,算是最机敏的鲸类动物了。长须鲸体壮气粗,老远就先闻其声,它喷气时形成高扬的水汽柱,有热气蒸云的气势。这几种不同类型的哺乳动物正成群结队在宁静的大海中嬉戏打闹,我一看就明白了,南极海已经成为鲸逃避人类滥捕滥杀的避难所。

    我还发现纽缌樽灰白色的胶状长漂带,这是一种无脊椎浮游动物;还看见了大水母,在海浪的漩涡中随波逐流,漂来荡去。

    九时整,我们上了岸。天空逐渐开朗。乱云仓惶南窜。浓雾正从冰冷的海面上撤退。尼摩船长向陡峭的山峰走去,他肯定想在峰顶设置观测点。在尖刻的火山岩和浮石上攀登,还要呼吸迷漫在空中的火山硫黄气体,举步维艰,苦不堪言。尼摩船长尽管不习惯在陆路上行走,但他攀登陡坡时,手脚却很麻利,身手轻捷不凡,我不得不甘拜下风,比利牛斯山的岩羊见了恐怕也要自叹弗如的。

    我们足足爬了两个小时才登上这座斑岩和玄武岩混合而成的峭壁石峰。登峰北望,一片汪洋一直延伸到天尽头的海天线上。在我们脚下,则是白光耀眼的冰雪大地。在我们头上,云雾初开,蓝天淡然显现。往北方一看,太阳正露出圆脸,犹如一轮火球远走天涯,却被海天线切去了一角。在浩淼的大海上,群鲸吐水,数百根水柱冲天而起,蔚为壮观。在远处,鹦鹉螺号随波荡漾,犹如一头酣睡的大鲸。我们身后,则是一望无垠的大地,不断向南向东扩展,冰原上乱石狼藉,冰坨成堆。

    尼摩船长登上峰顶,就用气压测高仪仔细测出石峰的高度,因为测量太阳的高度也必须考虑观测点的高度。

    十二时四十五分,太阳的金轮通过折射的暮光和盘托出,把最后的余辉散发给这片被人遗忘的大地,给这片无人问津的大海,让我们大饱了眼福。

    尼摩船长正使用一台望远镜观察太阳。望远镜内有十字线刻度,有镜片可修正折射光。只见太阳正沿着一条长长的对角线逐渐沉入海天线。我手里拿着测时计。我的心口突突直跳。如果日轮正好陨落一半,而测时计正好指向正午时刻,那么我们就处于南极无疑了。

    “正午时刻!”我大叫道。

    “南极!”尼摩船长庄严回答。他立即把望远镜递给我,望远镜里显示的太阳正好被海天线对半切开。

    我发现太阳的最后几缕余辉正在为山峰摩顶,而阴影逐渐爬上了山腰。

    这个时候,尼摩船长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对我说:

    “先生,1600年,荷兰人吉里克被海流和风暴卷到南纬六十四度,发现了南设得兰群岛;1773年1月17日,著名的科克沿东经三十八度,抵达南纬六十七度三十分,并于1774年1月30日,到达西经一百零九度,南纬七十一度十五分;1819年,俄国人贝林格森抵达南纬六十九度,1821年,又到达南纬六十六度、西经一百一十一度处;1820年,英国人布兰斯菲尔德在南纬六十五度受阻;1820年,美国人莫雷尔在西经四十二度、南纬七十度十四分发现自由海,但他的叙述未必可信;1825年,英国人鲍威尔未能越过南纬六十二度;同年,英国人威德尔(一个普通的捕猎海豹的渔民)到达南纬七十二度十四分、西经三十五度处,最远抵达南纬七十四度十五分、西经三十六度;1829年,英国人福斯特指挥雄鸡号,在南纬六十三度二十六分、西经六十六度二十六分处登陆;1831年2月1日,英国人比斯科在南纬六十八度五十分,发现了恩德比地,又于1832年2月5日在南纬六十七度发现了阿德莱德岛,2月21日,又在南纬六十四度四十五分发现了格雷厄姆地;1838年法国人迪蒙·迪尔维尔在南纬六十二度五十七分遇见大浮冰,测定了路易-菲利普岛的方位,两年后,1月21日,在南纬六十六度三十分,发现了一个新的海角,命名为阿代丽岛,一星期后,在南纬六十四度四十分,发现并命名克拉里海岸;1838年,英国人威尔克斯突进至南纬六十九度,东经一百度。1839年,英国人巴尔尼在南极圈边缘地区发现了萨布里纳地。最后,1842年1月12日,英国人詹姆斯·罗斯登上了埃伯里斯和泰罗尔两座火山,在南纬七十六度五十六分、东经一百七十一度七分发现了维多利亚地,同月23日,他测定自己抵达七十四度,涉足纬度之高史无前例,27日抵达南纬七十六度八分,28日抵达南纬七十七度三十二分,2月2日,抵达南纬七十八度四分;1842年,他再一次来到南纬七十一度,但未能继续突破。好吧,我,尼摩船长,我来了,1868年3月21日抵达南纬九十度的南极圈内,我业已占领了地球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居世界公认的各大洲的第六位。”

    “以谁的名誉,船长?”

    “以我的名誉,先生!”

    说着,尼摩船长展开一面黑色的旗帜,只见薄纱旗中央大大方方地印着一个金黄色的大写字母“N”。然后,船长转身面向太阳,太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舔着海天线。

    “再见了,太阳!”尼摩船长高喊道,“歇息吧,光明的天体!进入自由海里去睡大觉吧,让半年的长夜在我的新领地上展开它那漫漫阴影吧!”

    【注释】

    【1】詹姆斯·罗斯(1800—1862),英国探险家。曾五次到南极探险,发现维多利亚地和埃里伯斯火山,推断南极大陆的存在。

    【2】普洛透斯,希腊神话中变化无常的海神,又叫海中老人,能预知未来,只有中午出海躺在岩石阴影下睡午觉。谁若能遇见他,便可得知未来。

    【3】南半球的节气正好与北半球相反,北极的春分正是南极的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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