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路过你-我想和你站着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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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与他,是彼此的初恋。爱情来的时候,是冬天,在火车上,两个人都没有座,挤在有风嗖嗖灌进来的门口,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车行了片刻后,有售票员过来,说,花40元订一份午餐,便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座位。原本挤在门口的一群人,哗地聚拢来,争抢着将手中的钱递过去。只是须臾,拥挤狭窄的过道里,便只剩了她与他。

    她是个自卑的女孩,尽管成绩一直优秀,但衣饰的黯淡,家境的困顿,始终无法让她在众人面前,如一朵花儿的绽放,优雅,从容。相比于其他女孩的争奇斗艳,她是宁肯在春天里,做一株角落里的草,无人关注,但也尽可以安然静享属于自己的时光。就像许多人拥在过道里,抽烟,聊天,发呆,读报,她却可以在一片嘈杂中,对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想一些只与自己有关的趣事。不断地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将杯中的热水,溅在她的背包上,或者,踩脏了她的鞋子,她对这些,都浑然不觉。那一刻,属于她的,是外面纯净的天地。至于身后的脏乱,全都成为布景上,无关紧要的一个污痕。

    可是当人群散开,她觉得自己陡然成了一株在寒风里料峭的花树,因为绽放的不合时宜,而招来外人的视线。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她宁肯在烟雾缭绕里委屈,也不要这样刺目的自由。

    她正在这样被人瞥来瞥去的难堪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很大方地,朝她问一声好,而后指指窗外,微笑着说,雪花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有多美。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她再一次被那飞扬的雪花,吸引住了。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看着车窗上凝结着的漂亮的霜花,外面一闪而过的空旷的田野,孤寂生长的树木,急速赶车的路人。偶尔,她会侧过头去,专注地听他讲一两句话,或者说起自己学校的趣事。这样闲散的时光,像飞驰的火车,一晃,便将那些难熬的苦痛,全都丢在了冰冷的铁轨上。

    他们在同一个省的不同小城里,车到站的时候,他帮她取下高处的行李,又一路高举着,穿过人群。她在身后,一路跟着,看他的脚印,踩在雪地上,清晰,有力,她的脚嵌下去,可以被完全地包裹。她跟着他的脚印,走到120步的时候,他终于站定,回头将包递给她,说,一个月后我还是坐这趟车回校,如果能买上上午最早的一班车,或许我们可以不再“罚站”。

    她当然明白,这是他对她,婉转的示爱。她亦清楚地知道,自己羞涩的笑容,已是对他示爱最明了的回复。

    此后他们又在一起坐过许多次火车。他们考到同一所大学读研,假期的时候,他会用打工攒下的钱,买两张车票,去无需门票的地方,做短途的旅行。很多的时候,都是没有坐票的过路车,两个人依偎着,站在门口的过道里,看窗外山花烂漫的田野,飞快地滑过。春天的风,携着一路的芳香,从门缝里吹进来,将她所有对于未来的忧虑,全都一一拂去。这是属于她和他的春天,土地的贫瘠,掩不去热恋的温度。

    在他们工作的第一年,他带她坐硬卧旅行,随后他攒的钱多,他给她买软卧,然后便是大大减少旅途劳顿的动车。而他许诺给她的蜜月,便是乘坐飞机,抵达山清水秀的桂林。他用这样的方式,将那个隐在深处的自卑的她,引领到水草丰美的河岸,且希望,她像自己一样,再不为物质的贫乏,而在人前无法安然地绽放。

    她的确在他带给自己的幸福里,悠然地吐露芬芳。昔日她惧怕的种种,在他的努力中,都一一褪去。她可以尽情地享受金钱带来的舒适和安闲,可以随意地在周末,买一张动车的车票,两个小时后,便抵达北京的繁华商场。如果她开心,他只需加一次班,便可以为她挣到一张飞往成都的机票。他的事业,顺风顺水,而她,却在这种与火车一样,日渐快起来的速度里,迷失了方向。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迷失,究竟始于何时。她只是开始学会挑剔,挑剔人多的饭馆,嘈杂的商场,暖气未来时冰冷的卧室,不合口的饭菜,拥塞的公交,油漆脱落的房子;继而她又挑剔他很长时间没有加薪的工作,挑剔他发福的身体,甚至看见他在沙发上的睡姿,也会生出厌倦。

    终于有一天,她频频地与他争吵,理由琐碎至极,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争吵,了无意义。

    在离婚两个字,彼此都没有说出之前,他带她去热恋时,到过的第一个小城。那是北方一个寂寂无名的地方,读书时他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他的一个家住小城的同学,因为有事,无法退票,便顺手将票转给了他。就是这张免费的车票,带给他们第一次温暖的旅行。而今,他再次带她去,依然是无座的车票,依然是乱哄哄的车厢,她却再没有了昔日炽热的爱恋。

    车行至半路的时候,她开始与他争吵,无论如何,都要去补卧铺的车票。他坚持说卧铺已经售完,她却不依不饶。就在两个人的争吵,陷入僵局的时候,门口一个坐着的女孩,突然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羞涩地笑道:你去那个位子上坐吧。她诧异,问:那,你呢?女孩抿嘴一笑,朝身后的一个男生努嘴道:我想和他站着看看风景。

    她就在那一刻,想起了那些往昔的时光。她想起自己也曾经和女孩一样,如果只有一个位子,宁肯站着,也要和心爱的他在一起;想起她也曾这样站在门口,拥着爱恋的他,看窗外的风景;想起所有的旅途劳顿,在彼此深情的拥抱里,都化为乌有;想起他一路辛苦奔波,只为给她找一个可以悠然欣赏风景的位置,而她,却是在他带来的长久的恬淡生活里,将他的种种好,丢在了愈来愈舒适的旅程之中。

    是这趟漫长无边的疲惫旅程,让她将那些淡漠丢弃在铁轨上的爱的柔软时光,一寸寸地捡回。

    陪你逛一世的街。

    父亲再婚之前,很乐意陪我去逛街,两个人常常买一袋爆米花,边吃边聊边逛。逛的当然都是女孩子的时装店。我将买好的东西往他怀里一放,便钻进试衣间里不肯出来,父亲坐在店门口,看我在一件又一件衣服间游走,眸子里闪着贪婪的绿光,便会一个人呵呵笑起来。等我抱了一大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他总会很绅士很豪爽地掏出钱包来,高喊一声:小姐,买单!

    那真是一段极快乐的时光,父亲用他不多的钱很慷慨地满足我对衣服的欲望。还用他独特的审美眼光给我一做相亲时的军师,可惜还没等我找到如意郎君,他便先耐不住寂寞,没与我商量,便宣布要再婚了。

    收到父亲大红的请帖的时候,我没有半点的欢喜。尽管在此之前,我也曾那么希望他能找一个老伴排遗寂寞,不再有事没事地要陪我去逛街。我想父亲对我的依恋,原是这么快就被另一个女人代替了。

    我很快地将自己的东西全搬到了宿舍连照片都没留一张,新婚的父亲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照例在周末的时候打电话催我回家陪他去疯狂购物,碍不过面子,只好象征性地回去吃顿饭,而后借故在逛至途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宿舍去,与另一个女人在镜子前比美,我没有适应,也无法适应。

    慢慢地便淡了下来,我忙着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见面,偶尔与他们中的某个人不咸不淡地谈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觉得无趣,分了另谈,后来看住单身宿舍的同事日渐稀少,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便有些急,竟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个人的求婚。

    父亲不知怎么辗转知道了我谈了恋爱的消息,千方百计地将我和男友骗回家吃饭,饭毕后父亲便提议去逛街,男友看着兴致勃勃地为继母拎包的父亲,忍不住笑出声来:做什么不好,偏偏来逛街,这样一家家地逛,这不累个半死?我听了没吱声,却想这个一向对我殷勤呵护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如此没有耐性?

    一路上父亲的兴致好得出奇,我在他的耸进而。也忍不住,像往昔那样,不厌其烦地一件件试换。从穿衣镜里可以看见两个面目表情迥然不同的男人,一个提着大包小包在我和继母身边做着参谋,时不时地会送上一两句让人如沐春风的夸赞。另一个则走一家坐一家,边抽烟边送过一脸的烦燥和郁闷,逛了不过五六家,他终于叫住又要去换衣服的我,撒了一个并不圆满的谎,便一个人回家看电视去了。

    父亲依然不急不燥地陪我们逛,而我,却是莫名其妙地,在男友走后,烦乱不安起来,我想这样一个终于下决心向我求婚的男人,会不会抛下我任我怎么求永远不再回来?那么,二十八岁的我,再去哪里寻一个人,陪我走以后寂寞的一程?心神不定,便也没有心思试衣服,甚至对着镜子,看见眼角细细的皱纹,突然地流出泪来,是父亲从背后递过纸巾来,说:孩子,没什么可以难过的,连街都陪你逛不完的人,哪能有耐心,陪你走一生?以后的路,崎岖也长得很,没有一颗沉稳细致的心,是难以中走下去的。心烦的时候,给爸爸打个电话,我陪你逛街,爸爸再老,也是有空陪你,有劲给你背包的……因为你在爸爸心里,永远有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

    泪眼模糊里,我看到对面衣镜里,两个幸福的女子,终于相视而笑。

    纯银之爱。

    她与他相遇的那个瞬间,觉得世界只剩了两个人,有雷在朗朗的晴空上炸响。她忘了自己的男友就在身边,他也忘了手里握着的,正是曾经说过海誓山盟的女友。那是一个朋友的宴会,隔着满桌精致繁盛的饭菜,悉心呵护的爱人,和周围嘻笑打闹的朋友,他用最炽烈的眼神,回应她唇角飞起的一抹温柔和娇羞。宴会结束的时候,她与他,都知道,两个人的爱情,开始了。

    这场爱情,几乎震惊了所有与他们熟识的人。首先是彼此相爱的另一半,千方百计地挽救两个深陷其中的人。但一切却像是大片无边无沿的沼泽,愈用力,那疯狂爱着的两个人,陷得愈深;一直到最后,他们的爱人,终于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曾经答应携手到老的人,就这样丢下他们,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

    彼此的朋友,皆过来相劝,说她的蛮横与霸道,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哄劝和应付;又说他哪有昔日做大学老师的男友前途光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指不定何时就被老板辞退了。他们当然不听,为此与阻拦他们的朋友差点都闹翻了,还一气之下在一次聚会上说,以后谁再来劝阻,就跟谁断绝往来。朋友们皆知趣,远远地走开去,任他们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为这电闪雷鸣般的爱情,将所有人忘记,疏离。

    双方的父母,对这中途插入的一对,亦是坚决地反对。他的父母看她第一眼,便不喜欢,说她这样眼角上翘的女子,可以与他同甘,却不能与他共苦;又说他对她,也不过是一阵激情,一旦平息,她也只剩了一副美的躯壳,前任女友的朴质和良善,她没有,也学不来。她的父母,则当面讽刺他空有如簧的巧舌,哄得他们的女儿连最起码的判断力都不再有;又挖苦说他每月的薪水,怕是连为他们习惯了优越生活的宝贝女儿,买衣服都不够。这样来自亲人的嘲讽,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最终彼此的父母,试图拿断绝关系来威胁他们分手,当然只是说说的,但他们却当了真,毅然搬出了家,住在了一起。

    他们自信自己的爱情,是开在世间最纯美的那朵花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分开;他们一直相信,只要彼此相爱,真爱的舟楫,就会乘风破浪,载他们开往那植满浪漫的岛屿。而外人的阻力,恰恰如那桨划开的波浪,越是以为大到无力支撑,越会飞快地载他们接近幸福的彼岸。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彼此搀扶着走过去,所有纷繁的世俗生活,都在这来势汹涌的爱情里,变得如空中的一粒灰尘,渺小卑微。他们租了一间小小的居室,关起门来,过两个人的生活。也确实如他们想象的,在无人打扰的世界里,一切都纯净简单,除了工作,便是爱情。彼此的朋友和家人,都暂时地隐去,成了这爱情淡远的背景。他们早起手牵着手去买早点,在小摊上头抵着头吃完了一碗莹润的豆腐脑,便擦擦彼此鼻尖的汗珠,去赶公交。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则骑一辆车子,到郊区开满蒲公英的山脚下吃一顿野餐。昔日那些朋友,很少再相互来往。彼此的父母,也因为无法原谅,而拒绝他们一切示好的言行。生活,于他们,简洁到只剩了爱情。

    一年后,他们开始筹备婚礼,不想面对朋友和家人的尴尬,他们便采取了邮寄请帖的方式。每一个曾经对他们的结合,有过异议的人,他们都发出了邀请。寄完请帖的那天下午,他将早已买好的戒指,轻轻戴到她的手上。他说,这是一款99纯银的戒指,像他们的爱情,有最高的纯度。她看着那细细的一个圆环,没有复杂的纹路,但却是在瞬间,就将她的心,结实套住了。

    预定好的酒席,最终只稀稀拉拉地来了一半。双方的父母,都没有来。他们在清冷的婚礼上,一个个地敬着酒,敬到最后,她的眼泪,终于蜂涌而出。她第一次明白,爱情,真的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或许看似无关的一个眼神,都会让这段苦心经营的爱情,瞬间起了裂痕。这场婚礼,来得寂寥,走得也是仓促。他牵着妆容已乱的她,在夜色里,走回家去,一阵风来,他的眼里,进了沙子,她用手绢帮他擦了片刻,他却自己拿过来,转过身去;再扭头的时候,她便看见他的眼睛,红了。

    后来有一天,他在下班的路上,被车撞倒,她急急地赶到医院,又一路翻找着手机里的号码,试图寻找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终于找到后,却发现对方已经换了号码,她想通过其他一些人,来得到朋友的新号,却断断续续地,只收到“抱歉,不知”的短信。

    那一刻,她一个人孤单地守在手术室的门口,心中溢满了几乎难以承受的无助和感伤。她想起在没有认识他之前,她曾是一个如此擅长交际的女子,不论有什么困难,只需一个电话,便会有朋友过来;而他,也有一群相知的好友,闲暇的时候,相约着去某个酒吧,过一个悠闲的午后。是这一场烈火焚身般的爱情,让他们彼此,将所有人忘记;是到今日,才恍然,原来爱情,是活在俗世里的一株植物,除了牵手,它还需要阳光、雨露、蜜蜂、彩蝶、甚至是清风,或者明月。唯有如此,这爱,才能长久,且酿出甜美的果实。

    那枚戒指,在他住院的几日,不知为何,变了形状。她拿到银饰店去修,师傅便问她,为何非要买99的纯银戒指呢,难道你不知道,最纯的,质地也最软,最不实用,不仅无法镶嵌美丽的宝石,而且很容易就变形了;倒是纯度低一些的,经抛光后会呈现出极漂亮的金属光泽,能够做成很高档的首饰……

    她低头听着,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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