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沼地里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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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福尔摩斯:

    如果说我开始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没有给你提供多少有用的消息的话,那么我现在正设法把那些损失的时间找回来。另外一方面,眼前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在我上一篇报告中,我把事情结束在白瑞摩站在窗前那里,假如我估计得没错的话,我现在掌握的信息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事情逐渐朝着意料之外发展。在过去的48小时里,一方面整体看事情已经清楚多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情况又变得错综复杂。现在,我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你自己去判断吧。

    我发现那桩怪事的第二天,吃早餐前,我穿过走廊,又去察看了一下昨晚白瑞摩去过的那间屋子。我发现,之前他专心凝视的那面窗户和屋里其他窗户都不同,这扇窗户面向沼地,而且距离很近,透过窗口,穿过两棵树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沼地的全貌,其他窗口则只能远远地看到沼地的一部分。因此,我猜想白瑞摩肯定是在沼地上找某个人或某样东西,因为只有这扇窗户最为合适。那天晚上非常黑,我很难想象他能看到什么。我曾经想过,这可能是什么男女关系的把戏,这倒是能解释他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动,以及他妻子那种忧虑不安的表情。白瑞摩相貌出众,足够俘获一个乡村女子的芳心,所以这种想法还是有点根据的。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房间后听到的开门声,很可能是他出去与情人约会了。因此,尽管还没有什么根据,我在那天早上还是仔细推敲了一番,并且把所有疑点都告诉了你。

    白瑞摩的行为应该怎么解释还不得而知,但我总觉得,在这件事弄清楚之前,很难将这件事藏起来,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沉重的负担。早餐过后,我去准男爵的书房里找他,把我所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听了后并不感到吃惊。“白瑞摩经常在夜里走动的事,我早就知道,我想过和他谈一谈,”他说道,“我好几次听到他在夜里走动的脚步声,刚好是你说的那个时间段。”

    “那么,也许他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也许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或许可以跟踪看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我很好奇如果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做。”

    “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你的想法,”我说道,“他会跟踪白瑞摩,弄清他在干些什么事。”

    “那么我们就一起行动吧。”

    “可是,他一定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他有点耳背,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冒险尝试一下。今晚我们就在这个房间里等着他经过。”亨利准男爵兴奋得搓着手,看来他把这一次冒险当作沼地枯燥生活的调剂。他已经联系了曾经为查尔斯爵士拟订修筑计划的建筑师、伦敦的营造商,以及来自普利摩斯的装饰匠和家具商。不久之后,我们就能看到这里发生的显著变化了。看来我们的朋友胸怀理想,决定不辞辛苦、不惜代价地来恢复这个家族以往的威望。房子经过整修刷新并重新布置之后,缺少的就是一位女主人了。我们能清楚地看出来,很少有一个男人比他对我们美丽的斯台普顿小姐更为着迷的了,我敢肯定,只要这位女士愿意,女主人之位就不会再空缺了。可现实总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顺利,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比如说,一个意外的波澜打破了平静,给我们的朋友造成了很大的不安和烦恼。

    结束了关于白瑞摩的谈话后,亨利准男爵就戴上帽子准备出去了,我当然也跟着一块去。

    “怎么,您也去吗,华生?”他吃惊地看着我问道。

    “那要看您是不是要到沼地去。”我说。

    “是的,我是到那里去。”

    “啊,您知道我所接受的任务。我很抱歉妨碍了您,但您曾亲耳听到福尔摩斯怎么跟我强调让我跟着您,尤其是不能让您单独去沼地。”

    亨利准男爵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亲爱的朋友,”他说道,“虽然福尔摩斯聪明绝顶,可是他也不能预见我们到了沼地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您明白吗?我相信您绝对不愿意做一个妨碍别人的人。我一定得单独出去。”

    这让我进退两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已拿起手杖走了。

    我重新对这件事进行了审视,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因为我竟为自己找了一个他走出我视线的借口。我能想象,一旦由于我不听你的指示行事,从而导致了不幸的发生,那么当我回去面对你时是怎样的心情。我得说,一想到这儿我的脸就发烫。也许现在出去追他还不算太晚,因此,我立即出门,朝着梅利琵宅邸的方向出发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沿着道路匆匆走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的小路分岔处才看到了亨利准男爵。我因为害怕走错路而爬上了一座小山,就是那座插入阴暗的采石场的小山,从山上我可以居高临下地观察一切。

    在山上我马上就看到了他。他就走在沼地的小路上,距离我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他的身旁还有一位女士,除了斯台普顿小姐还能是谁呢。很明显他们事先已经约好了,他们一边并肩徐徐而行,一边喁喁而语。我看见斯台普顿小姐双手急促地做着手势,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很认真。而亨利准男爵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一两次他还坚决不能同意似的摇摇头。我站在乱石中间看着他们,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跟上他们并打断他们亲密的交谈,这个举动看起来很荒唐,但我的责任是一时一刻也不能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跟踪监视一个朋友,真是一个可恶的任务。无论如何,除了从山上观察他,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也只能事后再向他解释以求心安了。实际上,如果当时有什么突然的危险威胁到他,我也离得太远来不及帮忙,但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意见。我的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况且我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我们的朋友亨利准男爵和那位女士在小路上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谈着话,我突然注意到,我不是唯一看到他们谈话的人,我的视野中有一个绿色的东西在空中浮动着,仔细一看才知道那绿色的东西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拿着那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着。原来那正是拿着捕蝶网的斯台普顿。他距离那对情侣比我近得多,他好像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正在这时,亨利准男爵突然把斯台普顿小姐拉近身旁,用胳臂环抱着她,可是我看到她的脸躲向一边,似乎力图从他手中挣脱。他低头向她俯身下去,她却举起一只手反抗着。随后我看到他们一跳就分开了,都急忙转过身去,原来是因为斯台普顿的出现。他狂奔着向他们跑去,那只捕蝶网滑稽地在他身后摆动着。在那对情侣面前,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但我看不出来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看样子斯台普顿似乎在责骂亨利准男爵,准男爵在进行解释,可是斯台普顿拒绝接受,而且变得更加愤怒了,那位女士高傲而沉默地站在旁边。最终,斯台普顿转过身,专横地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犹豫不决地看了亨利准男爵一眼之后,就和她哥哥并肩走了。从生物学家的手势可以看出来,他对妹妹也同样不满。亨利准男爵望着他们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慢慢地沿着来路走回去了。他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对自己的举动很羞愧,在我们的朋友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窥视了他们的隐私。我沿着山坡跑了下去,和亨利准男爵在山脚下相遇。他的脸色气得通红,眉头紧蹙,看上去不知所措。

    “天哪!华生,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道,“难道说您一直在悄悄地跟踪我吗?”

    我向他解释了一切:我一个人留下来是如何的不安,我怎样跟踪了他,以及我如何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可是我的坦白冲淡了他的怒气,他终于发出了悔恨失望的笑声。

    “我原本以为平原的中心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而且相当可靠呢。”他说道,“可是天哪!就好像整个乡村的人都跑了出来看到我的糗事,而且还是这样糟糕透顶的求婚!你从哪里看到的?”

    “就在那座小山上。”

    “啊,那距离还挺远,可是她哥哥竟然在我们面前,你看到他向我们跑过去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

    “您没觉得他像疯了一样吗?她那位好哥哥。”

    “我以前没见过他这样。”

    “我敢说,他一点也不疯。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但是,请您相信我的话,我和他当中总有一个人要疯。可是,我这是怎么了?华生医生,您跟我相处也有几个星期了,坦白告诉我吧,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使我不配做我所爱的女人的丈夫呢?”

    “依我说,没有。”

    “他总不会反对我的社会地位吧,所以,他必然是因为我本身的缺点而憎恶我。他因为什么讨厌我呢?在我一生所认识的朋友里,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没有伤害过。他却连她的手指都不让我碰。”

    “他是这样说的吗?”

    “不止是这些。我告诉您吧,华生医生,我和她虽然才认识几个星期,但在一开始,我就觉得她是老天专门为我而造的,而她呢,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跟我在一起时很快乐,对于这一点我很肯定。因为女人的眼神比话语更有说服力。可是他从来不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只有今天我才找到机会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她很高兴见到我,但和我见面以后,她又不愿谈关于爱情的事,如果可以阻止我的话,她甚至不许我谈到爱情。她多次告诉我,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她永远也不会快乐。

    我告诉她,自从我见到她以后,我就再不愿离开这里了,如果她真的想让我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和我一起走。

    我说了很多话,向她求了婚,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她的那位哥哥就向我们跑了过来,脸上挂着暴怒的表情,就像个疯子。他的暴怒使得脸色都变得苍白了,浅色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怒火。我对那位女士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做使她不高兴的事呢?难道是因为我自以为是个准男爵,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的话,对付他一点也不费力。当时我如实告诉他,我并不觉得我对他妹妹的感情有什么可耻的,而且我还希望自己有幸能娶她为妻。这样说并没有使事情有所好转,于是后来我也发了脾气。在我回答他的时候情绪也许有些过激,当时她还站在旁边呢。结局正如你看到的,她跟着他走了,而我呢,简直被弄得更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了。华生,只要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对您感激不尽。”

    我试着提出了一两种解释,可是,说实在的,连我自己也并没有真正弄清其所以然。我们的朋友地位显赫,就身份、财产、年龄、人品和仪表来说,样样都无可挑剔,除了萦绕他家的厄运之外,我简直找不到任何对他不利的条件。让人十分吃惊的倒是,斯台普顿丝毫不征求下他妹妹本人的意愿,就这么粗暴地阻拦,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也毫不反抗地接受了。不过,当天下午,斯台普顿就亲自来访了,我们的猜测也被平息了下去。他是为自己早晨的粗鲁态度来道歉的,两人在亨利准男爵的书房里经过了长时间的会谈,终于消除了隔阂。这从我们决定下星期去梅利琵吃饭就可以看出来。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不是个疯子,”亨利准男爵说道,“我忘不了今天早上他向我跑来时的那种眼神,可是我也得承认,没有人道歉像他这么自然诚恳的。”

    “他解释过他早晨的那种行为吗?”

    “他说他妹妹是他生命的全部。这很正常,而且我也很高兴他能这么重视她。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按他的说法,他一直很孤独,只有他妹妹陪伴着,因此,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她就会使他发狂!”

    “他说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经爱上了她,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了这的确是事实,并感觉到我可能要从他手中把她夺去的时候,他便大为震惊,以至于他无法控制自己当时的言行。他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十分抱歉,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要把这么美丽的妹妹留在身边,却不顾她一生的幸福是多么愚蠢和自私。如果她一定要离开,他也宁愿把她嫁给像我这样的邻居,而不是其他人。不过无论如何,对他说来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心态,以便他对这件事的来临做好精神准备。如果我答应在今后3个月之内把这件事暂搁一下,在这期间只是与他妹妹保持朋友关系而不要求她的爱情的话,他就决定不再反对了。我答应了这一点,于是事情也就平息下来了。”

    于是,困扰我们的一个疑问就这样被弄清了。正好像我们在泥沼之中挣扎的时候,终于在某个地方触到了底。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斯台普顿那样看不上他妹妹的追求者——即使那位追求者是像亨利准男爵那样合适的人。好了,现在我们再转到一团乱麻里的另一条线索上去吧,那就是夜晚神秘的哭声和白瑞摩太太满面的泪痕,还有管家到西面格子窗前去的秘密。祝贺我吧,亲爱的福尔摩斯,我没有辜负你的嘱咐,你不会为在派我来时所寄予我的信任感到后悔的。这些事我只经过一夜的努力就彻底弄清楚了。

    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经过了两夜的努力,因为第一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发现。我和亨利准男爵在他的房间里一直坐到将近凌晨3点钟,可是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时的声音以外,我们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那真是一次令人沮丧的熬夜,最后我们俩都在椅子上睡着了。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气馁,并且决定再试一试。第二天夜里,我们把灯弄暗,坐在屋里默默地吸着烟。时间慢得让人难以置信,可是我们像猎人在监视自己设的陷阱一样,不想错过不经意间掉进陷阱的猎物,凭着这种耐心和兴趣熬了下去。钟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在绝望之中,我们几乎都想放弃不干了,就在这时,我们俩都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已经疲倦麻木的感官又重新变得警醒而敏锐了。我们听到了过道里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着那脚步声偷偷摸摸地从门前经过,直到消失在远方。接着准男爵轻轻地打开了门,我们就循着声音跟了出去。那人已转入了回廊,回廊里漆黑一片。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另一侧的厢房,刚好瞥见他那蓄着黑胡子的、高高的身影。他弯下腰背,踮着脚轻轻地走过了过道,之后走进了上次进去过的那个房间,黑暗中透出烛光的轮廓,一道黄色的光线落在了阴暗的走廊上。我们小心地迈着小步走了过去,每一步踩到地板上之前,我们都要试探一下。为了小心起见,我们提前把鞋子脱了,可即使如此,在我们的踩踏下陈旧的地板还是咯吱作响。有时觉得他不可能没听见我们走近的声音,但幸运的是,他耳朵很背,而且完全专注于自己所干的事。

    最终,我们走到了门口,往里面偷偷看,发现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他那苍白的脸正全神贯注地贴在玻璃窗户上,和我前天夜里看到的景象一样。

    我们没有事先安排好行动计划,可是准男爵一向认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最自然的办法。他走进房间,白瑞摩听到声音立刻从窗边跳开,猛地吸了一口气,站定在我们面前,脸色青灰,浑身发抖。他看看亨利准男爵,又看看我,脸色惨白,一双漆黑的眼睛大睁着,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瑞摩?”

    “没……没干什么,准男爵。”强烈的惊恐和不安让他慌张得说不出话来了,影子也由于他手中的蜡烛不断地抖动而摇摆着。“准男爵,我是夜间四处走一走,看看窗户的插销是否都插好了。”

    “二楼的窗户?”

    “是的,准男爵。所有的窗户。”

    “告诉你,白瑞摩,”亨利准男爵严厉地说道,“我们下定决心让你说出实话,所以,你还不如早点说出来,免得麻烦。快点说吧!不许撒谎!你到底在窗户前干什么?”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疑虑、痛苦地搓着手。“我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坏心啊,准男爵,我不过是把蜡烛拿近窗户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近窗口呢?”

    “不要问我了,亨利准男爵——不要问我了!我跟您保证,准男爵,这不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也不能说出来,如果它不牵扯到别人而只是与我自己相关,我也不会隐瞒您。”

    我突发奇想,便从管家颤抖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举着蜡烛当信号,”我说道,“我们试试看是否有回应。”我像他刚才那样举着蜡烛,注视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因为月亮被云遮住了,我只能模糊地分辨出深色的是重叠的树影,颜色稍淡的是广大的沼地。这时,我不禁高声欢呼起来,黑色的夜幕中,方形窗框中央的远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黄色光点。

    “在那里呢!”我喊道。

    “不,不是,准男爵,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道,“我向您保证,准男爵……”

    “华生,把您的灯光移开窗口,”准男爵喊了起来,“看啊,那边的灯光也移开了!好啊,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想抵赖那不是信号吗?来吧,说出来吧!你的那个同伙是谁,你们正在进行什么阴谋?”

    白瑞摩的脸色恢复正常,竟然开始大胆起来。

    “这是我个人的事,与你们无关,我不会说的。”

    “那么请你立即从这里滚蛋。”

    “好极了,准男爵。如果我非走不可,我马上就走。”

    “你这样离开很不体面啊。天哪!难道你不知羞耻吗!你们家族和我们家族已经在这所房子里生活了100多年了,而现在我竟然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加害于我!”

    “不,不,准男爵,我们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瑞摩太太正站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惶恐。如果不是她脸上带着这样惊恐的表情,她那披着披肩、穿着裙子的庞大身躯也许会显得滑稽可笑。

    “我们得离开这里。伊莉萨。这就是结果。你去收拾下我们的东西。”白瑞摩说道。

    “噢,约翰哪!约翰!是我连累了你,这些都是我干的,亨利准男爵——全是我干的。他没做错什么,完全是因为我,是我请求他那样做的。”

    “那就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饿,我们不能让他饿死在我们的门口。这烛光就是我们的信号,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的灯光是告诉我们送饭的地点。”

    “那么说,您的弟弟就是……”

    “就是那个逃犯,准男爵——罪犯塞尔丹。”

    “事情就是这样的,准男爵。”白瑞摩说道,“我说过,那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您。可是,现在您已经听到了,您会明白的,即使是阴谋,我们也没有一点加害您的意思。”

    这就是我们对深夜潜行调查白瑞摩和窗前灯光的解释。亨利准男爵和我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眼前这个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会和那全国最声名狼藉的罪犯同出一母?

    “是的,准男爵,我就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亲弟弟。在他小的时候,我们太纵容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依着他的性子,最后他认为整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他快乐才存在的,他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变成了理所应当。他长大以后,又结交了坏朋友,于是变得越来越坏,我母亲为他操碎了心,并且也玷污了我们家的名声。由于他一再地犯罪,愈陷愈深,最终因为上帝仁慈,他才没有上断头台。可是对我说来,准男爵,他永远都是我的同胞弟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曾经照顾过、共同玩耍过的那个一头卷发的小男孩。他之所以敢逃出监狱来,准男爵,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我们也不可能不帮助他。有一天夜晚,他拖着疲倦而饥饿的身体到了这里,狱卒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就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他。后来,准男爵,您就来了,我弟弟认为在沼地里比在其他地方都更安全,在风声过去之前,应该藏在那里。每隔一天的晚上,我们就把蜡烛放在窗前,确认他是否还在,如果有回答信号的话,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面包和肉。我们每天都期盼他快点离开,可是只要他还在那里,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这就是全部的实情,我是个诚实的基督徒,您能明白,如果您一定要责怪的话,应该怪我,千万别责怪我丈夫,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那女人的话听着十分诚恳,让人不得不相信。

    “这都是真的吗?白瑞摩?”

    “是的,亨利准男爵。她说的都是真的。”

    “好吧,我不能责怪你帮了你太太。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吧。你们先回屋去,关于这件事,我们明早再讨论。”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外望去。

    亨利准男爵打开窗户,夜间的寒风扑面而来。在远处的黑暗中,那黄色的小小光点依旧亮着。

    “我真奇怪他居然敢这么做?”亨利准男爵说道。

    “可能只有从这里才能看到他发出的光。”

    “很可能,您认为灯光距离这里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附近。”

    “离这里不过一两英里。”

    “可能还没有那么远。”

    “嗯,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可能很远,那个逃犯正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哪,华生,我真想去抓那个人。”

    我脑子里也闪现过同样的想法,白瑞摩夫妇并不是真的信任我们,他们是在我们的逼迫下才说出秘密的。那个人对社会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应该可怜,也不应该原谅。如果我们利用这个机会捉住他,将他送回监狱,使他不能再害人,这也只不过是尽了我们应尽的责任罢了。像他这样凶狠、残暴的天性,如果我们袖手旁观,其他人可能因此付出代价。譬如说吧,随便哪天夜晚,我们的邻居斯台普顿都可能遭受他的袭击,这可能是促使亨利准男爵如此迫切地想要冒险的原因。

    “我也去。”我说道。

    “那么您带上左轮手枪,穿上高筒皮鞋。我们越快越好,那家伙可能会吹灭蜡烛跑掉。”

    不到5分钟我们就出了门,开始冒险行动。我们匆忙地穿过了黑暗的灌木丛,周围秋风低吟,落叶沙沙作响。夜晚的空气里充满了浓厚的湿气以及腐烂的气味。月亮不时从云间探出头来,云朵在空中奔驰而过。我们刚刚走到沼地,天空就开始飘起了细雨。那烛光却仍旧在前面坚定地闪亮着。

    “您带了武器吗?”我问道。

    “我带了一根猎鞭。”

    “我们必须迅速冲向他,据说他是个不要命的家伙。我们必须出其不意,在他意识到要抵抗之前就让他无力反抗,才有可能抓住他。”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道,“要是福尔摩斯的话会怎么办?在这样的黑夜,罪恶嚣张的时候。”

    仿佛是回应了他的问话,广阔而阴暗的沼地忽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吼声,与我们之前在格林盆大泥潭边缘上听见过的一样。那声音随着风声穿过漆黑的夜晚,先是一声长长的、深沉的低鸣,然后是一阵高声的怒吼,接着是一声凄惨的呻吟,然后就消失了。这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整个空间都在这刺耳、狂野而又吓人的声音中悸动。准男爵抓住了我的衣袖,在黑暗中,我看到他的脸变得惨白。

    “我的上帝啊,华生,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那是来自沼地的声音,我曾经听见过一次。”

    声音已经消失了,死一样的静寂包围了我们。我们站在那里,竖起耳朵倾听,可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华生,”准男爵说道,“那,那是猎犬的叫声。”

    我感觉全身冰凉,由于突如其来的恐惧,他说话变得结巴起来。

    “他们认为这是什么声音?”他问道。

    “你指的是?”

    “那些村民!”

    “啊,他们都是些愚昧无知的人,您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想法呢?告诉我,华生,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叫声。”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没法逃避这问题。

    他咕哝了几句,又沉默了一会儿。

    “是一只猎犬,”他终于又说话了,“可是那声音似乎是从几英里之外传来的,我想可能就是那个方向。”

    “很难判断从哪边传来的。”

    “声音随着风势而变得忽高忽低。那边不就是格林盆的方向吗?”

    “嗯,正是那个方向。”

    “啊,是在那边。华生,您不认为那是猎犬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小孩,尽管说实话好了。”

    “我上次听到这声音时,斯台普顿正和我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罕见的鸟的叫声。”

    “不,不对,那是猎犬的声音。天啊,难道那些传说是真的?您是不会相信的,对吗,华生?”

    “是的,我不相信。”

    “在伦敦这事可以当作笑料,但是在这里,站在漆黑的沼地里,听到这样的叫声,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的时候,身旁就有猎犬的脚印,这些都联系在一起了。华生,我不认为我是个胆小鬼,可是那种声音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

    “明天就会好的。”

    “我想我的脑海中已经无法抹去那种声音了。您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们回去好吗?”

    “不,不能回去,既然我们是出来抓人的,那就得做好。我们在搜捕罪犯,可是说不定正有一只魔鬼似的猎犬在追踪我们。来吧!就算把所有洞穴里的妖魔都放到沼地里来,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周围是黑暗而参差不齐的山影,那黄色的光点依然在前面稳定地亮着。没有什么比这漆黑的夜晚中远处的一盏灯光更能骗人了,有时感觉灯光好像离我们很远,有时又感觉离我们只有几码远。不过最终我们还是看到了它所在的位置,这时我们距离它已经很近了。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被插在一条石头缝里,两侧的岩石正好挡住了它,从而避免被风吹灭,除非从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方向看过来,否则很难被人发现。一块突出的花岗石遮住了我们的身影。于是我们在石头后面弯着腰,从石头上面看着那作为信号的灯光。看到一支蜡烛点在沼地的中央,就那么一点点黄色的火苗和两侧被照得发亮的岩石,周围却没有生命的迹象,这也够奇怪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亨利准男爵悄悄地说道。

    “就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的附近。我们看一看,是否能够看得到他。”

    我的话刚说完,我们就看到了他。在插着蜡烛的岩石后面探出来一张可怕的黄色面孔,满脸横肉,浑身肮脏,胡须粗硬,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看起来很像住在山里洞穴中的野人。烛光从下方照着他那小而狡猾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向四周窥探,好像一只狡猾的野兽听到了猎人的脚步声。

    显然已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警觉。也许他和白瑞摩还有什么私订的暗号我们不知道,或者有别的原因让这家伙感到不对劲,因为我看到他凶恶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随时都有可能从亮光处冲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所以我便向前跳上去,亨利准男爵也跟了上来。

    就在这时,那逃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随之扔过来一块石头,那石头砸在掩护我们的巨石上面,瞬间粉碎。他跳起来转身就跑,这时月光从云缝里照了下来,我一眼看到了他那矮胖而强壮的身形。我们冲过了小山头,看见那人从山坡另一面疾驰而下,一路上像山羊似的在乱石上跳来跳去。如果我用左轮手枪射向他,碰巧可能打中他,但是我带枪只是为了在受人攻击的时候用以自卫,而不是用来射杀一个在逃的没有武器的人。

    我们两个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跑得很快,可是跑了不久我们就知道不可能追得上他。在月光下的照射下,我们追了很长时间还能看得见他,直到他跑到远处一座小山山侧的乱石中间,变成了一个迅速移动着的小点。我们一直跑,跑到疲惫不堪,可是他和我们的距离反而愈来愈大。最后,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在两块大石头上,眼看着他消失在远处。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最奇怪和想象不到的事。当时我们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准备放弃这无望的追捕,就要转身回家了。月亮低低地挂在我们右侧的天空,满月的下半部分衬托出一座花岗石岩岗的嶙峋的尖顶。在月光的映衬下,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岩岗的绝顶上,好像一座漆黑的铜像。福尔摩斯,你可别认为那是一种幻觉。我敢说,我从来没有看得这么清楚过。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两腿稍稍分开地站着,两臂交叉,低着头,好像在面对着眼前布满泥炭和岩石的广大荒野思考。他可能就是这可怕地方的幽灵。他不是那个罪犯,他距离罪犯逃跑的地方很远,同时他的身材也高得多。我不禁惊叫了一声,想指给准男爵看,可是就在我转身想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他就消失了。月亮下面还是那块花岗石岩岗,但尖顶上那个沉默静立的人已经不见了。

    我本想朝那个方向走去,把花岗石岩岗搜索一下,但距离有点远。从听到叫声起,准男爵还沉浸在他们家族的可怕故事中,他的神经一直在震颤,因此他没有心情再冒险了。他没看到岩岗顶上那个落寞的身影,因此他还不能体会那人的诡异出现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神气给予我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是狱卒,没错。”他说道,“自从这家伙逃脱之后,沼地里到处都有狱卒。”

    好吧,也许他的解释是正确的,可是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明,我是不会相信的。今天,我们今天打算给王子镇监狱的人发份电报,告诉他们应当到哪里去抓逃犯。说起来也真倒霉,我们没能成功地把他抓回来。这就是我们昨晚的冒险。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得承认,就拿我给你收集情报这件事来说,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在我所告诉你的东西里,有很多无疑是与案件不相关的,可是我总觉得我还是应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告诉你,然后由你自己去选择其中哪些能帮你推断出结论。当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就白瑞摩来说,我们已经找出了他的行为的动机,也使整个情况清晰了不少。可是神秘的沼地和那里奇怪的居民则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许在下一次的报告里,我能把情况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你最好还是到我们这里来吧。不管怎样,过几天我还是会寄信给你。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

    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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