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边界,山中竹林。
时间过去两个月,苏应寒的身体状况有了好转,不用苏幕日夜在身边守着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说起来苏应寒这病好的也算是蹊跷,吃的药还是那几种但成效已然明显不同。苏幕只当白樱这从蓬莱仙岛出来的修士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领,纵使当初苏应寒的时日只余半月,也能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到此,反正苏幕是下定决心无论蓬莱岛怎么寻人,白樱这个人他是不得暴露出去。为了他家公子的性命着想。
三人在山中度过的日子也因苏应寒的身体一日日渐好而显得不那么艰难,反倒像是任性成功的一次。
本为苏应寒捶背的苏幕看见从远处而来的白樱后抿嘴一笑,十分自觉寻了个取药的借口闪去一旁。
几个月下来白樱与苏应寒之间的情意在苏幕看来已然是再明显不过。晓得白樱是真心对自家公子好,苏幕只有开心的份,巴不得有个比他还贴心的人来一起照顾公子。
一壶新茶烹好,白樱端来。
他专心于棋局并没注意到白樱的脚步,手上的黑白两子正好用完,却战成了平局。
“不知道原来苏公子的棋艺这么好。”浅浅的声音,带着几分安宁与从容。
他这才意识到白樱站在自己身边,面上是温柔的浅笑之意,微微仰首瞧了她,缓缓皱眉,“白姑娘身体不舒服?”
她的脸色很惨白。
斟茶,淡淡一笑,她开玩笑道:“病人反倒问起医者来了?新茶,苏公子应该喜欢喝。”
苏应寒亦是浅淡一笑,被她这么一说倒真是觉得自己弄错了身份,操错了心,“也是,白姑娘无碍便好。这段时日以来多谢了,苏某身疾,如今更是无名无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报答姑娘的方法,若是姑娘有事,苏某必当竭尽全力粉身碎骨。”
好认真好真挚的一双眼在盯着她,像是要洞穿她整个灵魂一般,叫她一点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句“竭尽全力粉身碎骨”恐怕是她活到现在为止听过的最为动人的一句话。
没有犹豫,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救回公子一条命,公子说一句粉身碎骨便不要了,那我的努力算作什么了?”
微微起唇,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最终开口:“嗯,白姑娘努力救回来的这条命,苏某定当好好珍惜。”
心头源源不绝涌上来的暖意还是被自己强行隐藏住的那盆冷水给浇灭得干干净净,她一下移开目光。
真的可以这么放任自己么?即便他完全记不起她真正动用蓬莱仙术救他的那晚,她说过的话?
她说,要是他与她心意相通她便不会离开。然后,她还吻了他不是么。可在他醒过来之后一切似乎就是像是一场泡沫,过了那短暂的时刻一切便都不会再存在。
好起来的苏应寒将她那晚说的话全部都忘记了啊……对啊,这就是蓬莱仙术救人的代价不是么。
世上从来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她想要他活,便不能留在他心中。这一点她早该知道,只是一直都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白樱也会想,苏应寒这么温柔这么好,或许他不会渐渐忘了她,不会忘记所有的话语。
仅仅是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赌注,她却还是留了下来。
出山买药她听到的蓬莱消息不少,亦是有不少人在议论蓬莱大弟子离经叛道贪图人间情爱而擅自离岛至今音讯全无的闲言碎语。
整个蓬莱似乎都因为她这个人而被修仙世家添上了一笔不光彩的颜料,而她这个首席大弟子的位置自然由其余优秀的师姐妹来顶替。
云怜来寻过她不下数次,对她认错,向她说明蓬莱要换首席弟子的情况,更是将掌门人的愤怒丝毫不差地传到。那些事情都是白樱在乎的,可,现在她心中多了一个更加在乎的人,她还有理性选择的余地么?
回绝了很多次,她只有越来越坚定罢了。
从前在蓬莱岛,对于白樱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完成任务与遵守门规。成为蓬莱的首席大弟子,她得到了门中师姐妹们羡慕不来的无限荣光却也承受了其余人都无法想象到的巨大责任与压力。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行之中,她连自己真正想要体验想要过的生活都忘记了。很小的时候受了掌门人的救命之恩,所以想着要做好一切掌门人交代下来的事情用作报答,可,她心中却是越发的空虚。
在蓬莱数十年,她从来都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修行,成为首席大弟子,成为师姐们中名声威望最高的那个人……这些,都是她为了报恩所做的事情。
那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而当掌门人问她觉得什么是道,什么是修行之本,什么是她毕生所求时,她却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也从来没有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真正在乎,真正不愿意放手的人或事情。
现在,她找到了。
这个人,这个看上去那么虚弱却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渴望自由的人。所以她不会走了。
云怜说,有句话叫做大雪葬樱,可她说,纵使在他身体完全康复之后会想不起他们曾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因为这是第一次她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啊。
所以,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放弃,转身离开呢?
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将她的理性吞没,直到苏应寒出声:“白姑娘,其实苏某要感谢你的远远不止是救命之恩。”
他的眸光很浅,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吸引力,仿佛只要稍稍放松警惕便会坠入他无穷无尽的温柔之中。
那样的眼神,亦是她想要追求的东西。
“嗯?”猛然被扯回神,发出一声疑问。
苏应寒道:“白姑娘久居蓬莱仙岛,可有听说过八大望族之间的故事?”
蓬莱修仙素不喜闻岛外之事,白樱道:“苏公子给我说说可好?”
对于望族与世家之间的权谋争斗她不喜欢掺和进去,只是现在说故事的人是苏应寒,所以她想听,仅此而已。
苏应寒说,“淙山兰氏,光门莫氏,还有竹阳墨氏一直是八大望族中的佼佼者,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压其余不愿多做搅入斗争中的望族,秦桑苏氏便被列入其中。”
尽管苏氏在八大望族中能排上前三位,可得了个这么体弱多病又不喜欢做争斗的家主当家,其余的望族怎么会放过这么一块香饽饽?
“苏公子过得,一直都不开心是么?”白樱看得出现在的苏应寒与当初在苏家的苏应寒一点都不一样。
苏家的他,谦谦温和,小心有礼,说是秦桑苏氏的家主倒不如说是一个被重重监禁的囚犯。
而在离开苏家后,即便是在身体最为不堪最为难熬的情况下,她从他眼中看见的始终只有闪烁着的漂亮的光芒。
似乎不害怕死亡,似乎更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了,说到底苏应寒与她一样不是么……从前都是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人,或者说从前都是被困住的人,而在离开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后,眼中的那份漂亮光芒才会得到绽放的机会。
这是她在他眼中看出来的心情。
苏应寒与白樱说了很多很多有关望族之间的事情,越发深入的了解,她越是解不开这个名为苏应寒的毒。
视线锁在他面上,她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或许,这一次是真的出不来了。
晚间,本该是白樱端药来,这次换成了苏幕。
“公子,快把药喝了早些歇息吧。”
“怎么是你来,白姑娘呢?”
苏幕也不清楚,实话实说:“好像有些不舒服,刚才在药房险些要晕倒,我就催白姑娘去休息了。”
稍稍顿住,苏应寒明显多加上心:“怎么会突然要晕倒,我去看看她。”
说着苏应寒自己动着轮椅往外头去,苏幕赶紧端上药跟着。
好久没见苏应寒这么紧张一个人了,苏幕心想,或许这次他家公子羽白樱姑娘的事真能成!
才这么想到一半却生生的一怔。
药房门口。
“白,白姑娘?”沉默了一小会后苏幕下意识唤一声,惊得白樱连忙转身,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
可为时已晚。
两相对视,她眸中的是无措与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恐。
苏应寒已经看清楚了。
“白姑娘这是在做什么?”苏应寒的眉头微微蹙起,搭在轮椅上的手不由得收紧几分,话语中带着很明显的微吝。
视线中的白樱脸色已如死白,一身干净的青衣独独在心口处染着一重又一重浓浓的深色,隐约有些血气传出,而藏在白樱身后的东西,正是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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