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登封元年(696),武则天下令免天下百姓租税一年,起程封嵩岳,祭后土。
三十年前,武则天曾以皇后的身份,跟随高宗李治登封泰山,如今既然自己创立了武周天下,那么就改封禅之地为中岳嵩山,借此与李唐划清界限。不过中国历朝历代都以泰山为封禅圣地,这一次武则天以女主身份登封嵩山,不仅使她成为中国封禅史上唯一的女性封禅者,而且是唯一在泰山之外举行封禅大礼的皇帝。
武则天的创新之举自有她的道理,她对外宣称,自己在梦中得知中岳之神姓武,算是自己的本家。当然这只是她的一个借口,武则天之所以在嵩山封禅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武则天自认为自己是周朝人的后代,武姓是周平王他的少子的后裔、后代,她是周姓的后裔。周姓源自夏朝,周朝的人认为他们是夏朝人的后代,而夏朝人的发源地、夏朝人的祖山就是嵩山。
二是武则天建立的武周政权建都于洛阳,东都洛阳就在嵩山脚下。这个地方人杰地灵,而且是她的祖山。当然作为女皇帝,武周更名以后,武则天就想要变革过去的做法,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和唐高宗都是在泰山封禅,那她就要做出变革,换个地方。
借着这次封禅典礼,武则天将中岳的神灵也逐个封了个遍,夏朝帝王启为齐圣皇帝;启的母亲为玉京太后。
除了封禅又封神,明堂重建工程也在这一年全面完工。新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规模略小于旧明堂,号为“通天宫”。明堂之颠仍然铸有金凤朝阳,高达两丈。其他方面可以节省,这个绝对不可以省,因为那只金凤就是自己的化身。
与此同时,武则天又玩了一把改年号的游戏。这一次改的年号更加张扬:万岁通天。武则天一直视中华文字有一种魔力和神秘性,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改一改年号,动一动官职名号。不过这几年的改动频率比以往更大,有时三两个月改一次,让人有匆促之感。武则天这么做,也让人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与躁动。年号的变化无常,让天下臣民感到困扰与麻烦,他们有时候实在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这时候的武则天要以“天册金轮大圣皇帝”的身份,再享明堂。巧合的是,明堂重建后不久,就遇上了强台风,宝顶的那只金凤迎风折断,一头从虚空中栽了下来。武则天无奈之下决定更改为火珠,构成群龙捧珠的形制,中国建筑史上一凤压九龙的奇景从此成为绝响。
武周开国以来,帝国边境线上并不太平,西北有吐蕃争雄,北部有东突厥复国。
高宗时代,随着咸亨元年(670)大非川一战吐蕃崛起,双方开始了对西域的争夺,安西四镇几经易手,幸亏有名将裴行俭夺回,才算保住了帝国的颜面。
垂拱二年(686),武则天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期间,唐军败于吐蕃之手,四镇再度失守,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唐帝国的政治中心在关中,陇右的安全至关重要,而西域正是翼蔽陇右的天然屏障。
在经过周密准备之后,武则天于长寿元年(692)派遣久居吐蕃熟悉敌情的王孝杰率军西讨,一举夺取了四镇,“还先帝旧封”,并从此派兵戍守长镇西域。吐蕃和西突厥退出争夺,天山南麓的形势基本稳定,直至安史之乱一曲霓裳舞破河山。
不过在和复国的东突厥(一般称为后突厥汗国)交战中,武周军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当时的突厥首领默啜可汗也算是突厥史上一等一的军事将领。
后突厥经常骚扰武周北部边境,完全是“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每次抢了东西就跑,等到武周军反应过来,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就在武周朝准备集结军队准备与其大战一场的时候,后突厥又遣使请和。
在吐蕃之战大败后不久,契丹入侵平州(河北省卢龙县)的快报传到了神都洛阳。契丹居于中国东北地区,是占据辽河上游的东胡民族之一,蒙古族与靺鞨的混血种族。从晋朝开始,势力逐渐做大。唐高宗时代,其中一部族归顺唐朝。从此,契丹的属地就分为八部,分别成为唐朝的一州,由各酋长担任刺史。
武则天即位前后,因派赵文翙担任营州都督,边境形势急转直下。此人有着强烈的种族歧视,激起了对方的愤怒,于是骚乱不断发生。
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东北契丹部落在首领李尽忠、孙万荣的带领下,打着“尊唐反周”的旗号起兵反叛。叛军杀了赵文翙,夺取了营州城,并包围了檀州城。他们在这时候提出著名的口号:“何不归我庐陵王”。
对于武则天和她的朝廷来说,这个口号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它至少让武则天认识到庐陵王李显存在的价值,同时也让人们认识到李唐皇储在任何时候都要比武氏诸王的政治分量重,并且重得多。
就在营州被攻陷后的第十三天,武则天派出了以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名将领领衔的强大阵容出击契丹。
武则天除了派出强大的进攻部队之外,还组织了高规格的防守力量。她任命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为榆关道安抚副使,负责戒备契丹南下,有攻有守。武则天如此大张旗鼓之举,只有一个目的——提高朝廷对“营州之乱”的关注程度,人为地扩大这次小规模边境事端的影响。
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等人到达幽州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已是鼓舞人心。
营州陷落时被俘的武周军将士之前被契丹人关在地牢里,就在曹仁师等人的部队即将抵达的时候,契丹的看守对被俘的武周军将士们说:“我们的家属又冻又饿,都快活不下去了,只等着官军到了就投降。”
不久,契丹人又将那些被俘的武周军将士们从地牢之中放了出来,然后告诉他们:“我们没食物供给你们吃,又不忍心杀你们,现在就放你们走。”这批被俘的武周军将士到了幽州,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曹仁师等人的部队。
八月底,武周军队抵达黄麞谷(今河北迁安东北)时,又遇到一批契丹的残兵前来请降。武周军的将领并没怀疑对方的诚意,触目所及,道路两旁尽是老牛瘦马和因饥饿而倒地的难民,傻子都看得出契丹这次面临的饥荒有多么严重。
曹仁师等人看契丹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就不再保持骑兵与步兵整体推进的队形,直接率领骑兵进攻,希望能够一举将其拿下。埋伏多时的契丹军等的就是这个进攻的时机。
不知有诈的武周军就这样呼啸着冲入了对方设下的包围圈,结果不言而喻。经此一战,武周军损失惨重,契丹军用战死的武周军将士的尸体将整个山谷都填满了。
在这次战斗中,张玄遇、麻仁节被契丹军用绊马索生擒活拿。将领的被俘使后面的战局陷入被动。连契丹军自己也没想到,这仗会打得如此轻松。他们决定找一个合作伙伴,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最后他们就找到了突厥的阿史那默啜(以下简称默啜)谈这笔生意,双方一拍即合,约定共谋武周。
契丹占崇州,突厥袭凉州,连战皆克,兵锋所向势不可当。消息传来,举朝震骇。
武则天一方面任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兼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出击契丹,一方面为充实军队又颁布诏令:“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也就是说,全国的囚犯和家奴,都要参军出击契丹,囚犯无罪释放,家奴由官府出钱赎身。
武则天之所以会想到将天下囚犯和家奴推向战场,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军队的状况也的确令人担忧,唐太宗时期曾经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府兵制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贞观四年(630)李靖击破东突厥以来,中原地区平静了半个多世纪,战火多在境外或边陲一带,内地百姓不识干戈已有数代之久。而李唐三代帝王都非常重视农业,到了武则天掌权时代依然不改以农为本的政策,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上层的权力之争不影响中下层人民的生活,所以当时人口增殖非常快。
当时推行的是均田制,随着人口的增长,渐渐无地可均,却是事实。于是人们自然希望迁徙到有田可种的地方。而唐初政府禁止老百姓随意迁徙,没有经过政府批准,擅自移民就成为逃户。史载武周时代,“天下户口亡逃过半”,原因即在于此。
这些逃户跑到一个地方,知道入户口难,就不入户口。只要有吃的,要不要户籍无关紧要,就算手持户籍也不能当饭吃。他们或私下垦荒,或租赁他人田地,因为没有户口,所以也就不需要纳租调、服徭役。这种偷税漏税行为,使国家利益受到损失。
时间长了,政府吃不消了。武则天沿袭唐初以来的户口普查制度(括户政策),查清隐匿人口,要求他们恢复户籍。允许逃户就地落籍,无论是北漂的还是南漂,漂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有时还给予减免一年赋税或两年课役的优惠,让逃户得以安居乐业,化解社会危机。武则天去世之时,人口已由永徽初年的380万户增长到650万户,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武则天一向重视人心向背,宣布百姓年满50岁者免除徭役,比以往60岁免除徭役的规定缩短了10年。这些德政都有助于社会稳定和生产发展。如果说均田制的败坏对社会造成的影响还可以用灵活的手腕化解的话,那么对府兵制的冲击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均田制是府兵制赖以生存的基础,直接影响到兵源问题,不是高宗时代的整顿吏治就可以解决的。兵制败坏,名将乏人,等营州之乱爆发时,武则天面临的就是这样“无将可派,无兵可征”的窘况。
武则天真是被现实逼急了,不然她也不会想到,将全国的囚犯和家奴都推向战场。
在这种形势下,对于那些做梦都想着早日接班的武派士族是非常不利的。河北危机发展下去,那些被委以防御征讨重任的武派士族的无能就会表现得越充分,李唐派士族将更多地被重用,武派士族将丧失越来越多的权力。
武派士族陷入两难困境,要么独立解决河北危机,要么让李唐派士族夺走他们更多的权力和地位。契丹和突厥在黄河以北的横行恣肆,让武则天对他们丧失了信心,他们对自己也逐渐丧失了信心。他们既无力解决武周的边境危机,又不愿李唐派士族在这场由外力引发的权力博弈中胜出。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默啜。对默啜来说,第一次河北事变是他人生中最为完美的演出,也借此让突厥变得更加强大,由一个草原上的流浪汉变成了一个雄踞沙漠的大汗之国。
默啜从武周勒索了大片的土地、物资、人口;又从新城奇袭中,得到从河北抢来的物资;契丹、奚部族,自神功年以后,也常受其奴役。默啜认为,现在也该到了戏弄武周帝国的时候了。
万岁登封元年(696)九月,虎视眈眈观察吐蕃及契丹动态的默啜,率领他的突厥兵侵入凉州,以数万之军力包围了凉州城。凉州都督许钦明虽力战,但运气不佳,被突厥军俘虏。
突厥趁这个机会派遣使者向武周提出和谈的要求,吐蕃要求安西四镇的守军撤退以及把属于武周的十姓突厥之地,割让给吐蕃。
武则天在这里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营州事件以后,她不应该以契丹为打击重点,而应该维持突厥与契丹两存的局面,让他们相互牵制。东北边境上的契丹——武周——突厥的三角关系,现在变成了突厥——武周的对峙关系。对峙比三角关系更加危险,因为武则天和她的帝国必须直面来自于突厥的压力。
当然,这时边境上,还存在另外一层三角关系,即突厥——武周——吐蕃之间的三角关系。但是吐蕃与突厥之间并不存在直接冲突,它们各自与武周构成对峙关系。也就是说,武则天既要承受吐蕃的压力,又要同时承受来自于突厥的压力。
默啜可汗是一个极为阴沉狡猾之人,他在联合契丹进攻武周大捞了一笔之后,突然觉得契丹的势力扩张超出了他预先的设想,一旦发展壮大将成为突厥最危险的对手。
默啜决定改变以往的军事策略,调转枪口帮助武周攻打契丹,乘势吞并这个部族,一统北方。默啜刚刚攻占凉州斩杀武周的将领与士兵,要让武则天相信自己的诚意还是比较困难的。不知是默啜主动请求,还是武则天为了使这位颇具实力的蛮邦国君臣服,总之,以前归顺武周,任左卫大将军、归国公的默啜成为了武则天的养子。其实这种做法和大唐屡次下嫁公主一样,不过是政治上的一种交易。
除了给武则天当儿子外,默啜还表达了另外一层与武周修好的意思,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武则天的孙子,同时希望朝廷能够归还河西的降户。
也就在武周与契丹进行政治交易的同时,传来了李尽忠病死的消息。得到契丹军内部动摇的情报后,默啜请求武则天趁这个机会讨伐契丹。这让武则天龙心大悦,立刻封默啜为迁善可汗,表彰他能够在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形势开始出现重大转折,孙万荣进攻檀州失利。
默啜抓住李尽忠去世后契丹疏于防范的机会,率军直捣契丹大本营松漠(今内蒙古巴林右旗一带),把李尽忠、孙万荣等人的孩子和老婆都抓回东突厥。看到东突厥真的攻打契丹了,而且战果还不错,武则天非常高兴,就给默啜加官晋爵,封他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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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高兴得似乎有些过早了,默啜不是听话的乖儿子,契丹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打怕。默啜袭击了松漠之后,孙万荣并没有被打蒙,他集结契丹的残余部队,试图反扑。武则天这时候甚至有些担心契丹会渡过黄河,于是准备采取措施,以断河路。
契丹军长驱直入,洛阳就将直面契丹军队,这是非常危险的。她所看重的武氏子弟并没有缓解日趋严重的战争困境,在这种形势下,武则天不得不起用李唐旧臣。
第一个被起用的李唐派人物是狄仁杰。狄仁杰的起用,绝不仅仅关系到狄仁杰个人的命运。由此可以看出,武则天对武派士族的失望。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她不得不转而依靠李唐派士族。
武则天在这时候想到了正在彭泽当县令的狄仁杰,一纸诏书就将他调到了黄河以北的魏州当刺史去了。
狄仁杰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彭泽当县令,但是他身上的那种官场之人少有的真性情却丝毫未曾减损半分。他到任之后,看到当地农民不下地干农活,全都在城里修防御工事。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前任刺史独孤思庄因恐惧契丹的攻击,命令近郊的农民全部住进城里,担任修缮城墙的工作并加强守备,全城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狄仁杰将他们全都赶出城,让他们回去耕地,放着自家田地不去种,跑到这里来挖坑。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农民不清楚具体情况,陷入恐慌之中。狄仁杰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道:“契丹人离这儿远着呢,哪里用得着这么做!?万一契丹人来了,就由我狄仁杰一人对付。”在老百姓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候,狄仁杰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狄仁杰这么说,不是因为自己的军事才能有多么了不得,能够吃定契丹人;而是因为狄仁杰知道,契丹人是不会攻到魏州的。他之所以相信契丹人不会来,是因为有一个人不欢迎他们来。那个人就是当今皇帝——武则天。
这时候,她释放囚犯、赎买家奴组成的部队已经抵达抗击契丹军的最前沿。
武则天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再派出二十八名将领出征。
实践证明,“二十八星宿下凡”只是一个军事史上的笑话。这一次,武则天起用了收复安西四镇的名将王孝杰,领兵十七万讨伐契丹;同时让建安王武攸宜领兵进驻渔阳,作为策应。
从这个安排,我们可以看出武则天对武家子弟的优待,让他不必与契丹正面交锋,却可以分享胜利的果实。这时候突厥领兵的只有孙万荣孤军作战,而武周领兵的是名将王孝杰,统率的军队又是如此庞大。
武攸宜出征之前,武则天亲自前往白马寺为其饯行,足见她对此战的必胜信心以及寄予武攸宜的厚望。王孝杰当时正因与吐蕃交战失利而免职赋闲在家,此番被任命为清边道总管,急于立功赎罪报效国家。
王孝杰率部与契丹在东硖石谷碰个正着,狭路相逢,勇者也不一定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
此时的王孝杰显然是犯了军事错误中的冒进主义倾向,上一次对吐蕃之战,他就尝到过大败的耻辱,因而被免官。此次对契丹之战,他是憋着一口气来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功补罪,否则将难以立足。结果被困于山谷,全军覆没,自己也一头栽下山谷摔死了。
作为策应的武攸宜听到王孝杰败亡的消息,非常震恐,竟然不敢前进,致使孙万荣乘胜杀入河北重镇幽州城,纵兵大掠,局面迅速恶化。武攸宜派人去讨伐,也吃了败仗,灰头土脸地领军回来,仍被拜为左羽林大将军,武则天对自家人的维护由此可见一斑。
接连吃了两次大亏,武则天不得不谨慎行事。于是她先跟突厥约定好一起攻打契丹,然后又凑了二十万大军前去征伐。这次她选中的武家子弟是河内王武懿宗,出任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
两位亲王,两位宰相,阵容之强,规格之高,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军事行动。
第一次讨伐契丹,梁王武三思为安抚大使;第二次建安王武攸宜为策应;而这一次是河内王武懿宗独当一面。对外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两线的高层指挥官皆是武派人士。武则天这么做,是想给自家人立威扬名的机会,让群臣对他们有新的认识。
武懿宗出任大总管时,河北南线的形势是“燕南诸城,十不存一”。也就是说,武则天已经失去了对这些地方的实际控制。而由于军役繁重,帝国的均田制也受到了严重破坏。
人们以为,造成今日之局面完全是武周朝的过错,他们公开发泄对武氏朝廷的不满情绪。那些发泄不满情绪的人,有许多是上层社会人士。
在武懿宗给武则天开列的三百余名逆贼中,提到了一些人的姓名,其中除了一部分契丹人外,大部分是汉人。这些人与破产的均田户,都对武则天的王朝怀着痛恨的心理。
对于通晓河北社会状况的孙万荣来说,他当然知道如何从这种胶着的形势中,捞取属于自己的政治好处。于是,他在进军幽州的同时,也发动了新一轮的政治攻势。
孙万荣提出的口号是“何不归我庐陵王”,从形式上看,这个口号并不反对李唐统治,可同时它也不反对武周的统治,它只是针对武周政治中的一个重要矛盾,即储位斗争。这是武、李矛盾的焦点所在,这个要求反映了李唐派的利益,具有相当的蛊惑性。
河内王武懿宗毫无半点武将的样子,个子不高,相貌显得有些猥琐,更重要的一点是此人的胆子极小。大军刚刚抵达赵州,武懿宗听说有几千契丹骑兵将杀过来。在没有确认消息的情况下,居然吓得掉头就跑,军用物资扔得满地都是。在武懿宗看来,保命要紧,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契丹人闭着眼睛就接管了赵州城,传说中的天朝上国,实力也不过如此,胜利让他们信心暴涨。契丹军拿下赵州后,做了一件让世人为之震惊的血腥之事——屠城。
孙万荣这时候不害怕与武周军面对面,他只害怕默啜偷袭自己的后方,顾头就难以顾尾。他决定先要稳住默啜,于是派人通知默啜,自己已经打败了王孝杰的百万大军,武周军早就逃得无影无踪,请贵军和我军联手拿下幽州。
孙万荣派了五个人去和默啜可汗谈这件事,这五个人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分期分批来的,准备轮流做默啜的思想工作。其中三个人先到了,默啜很高兴,每人赏了一套红色官服。先到的三个人就这样成了军事首领。后到的两人也准备邀功领赏,将契丹后方空虚的情况揭了个底朝天。默啜并不领情,直接将他们杀了。
默啜出兵攻打孙万荣新建的那座城池,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攻陷了新城。在这次行动中,他充分发扬了游牧民族擅长打游击战的优良传统。孙万荣的主力部队与武周军队在前方打得不可开交,后方老巢却被人连锅端了,军心大乱。军中的奚族部落见有利可图,跟着反戈一击。
武周军的神兵道总管杨玄基率军从正面攻击孙万荣军,奚族部落的军人从背后夹攻孙万荣军。孙万荣军大败,只带了几千名骑兵跑路。逃跑也需要技巧,比如逃跑路线、交通工具等。
凶残的孙万荣显然没有熟练掌握逃跑这门技术含量很高的学问,在逃跑的途中,他非常不幸地遭到了武周军前军总管张九节的伏击。孙万荣被打得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带着家奴逃到潞水东岸。正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他的家奴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为他了结了一切。家奴趁其不备,手起刀落将其斩杀。
孙万荣死了,武周与契丹的这场战争眼看就要消停下来。可是还没等武则天喘口气,默啜已经领着他的突厥兵掀起了千里尘烟。
默啜这一次是真的怒了,而他的愤怒更多是来自于武周对他的感情欺骗,起因是和亲。在和亲的人选问题上,武则天打破以往惯例,派了武承嗣的儿子、淮阳王武廷秀入突厥,纳突厥可汗默啜的女儿为妃。在这次和亲前,凤阁舍人张柬之就站出来谏言: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之女者,再说,派一个亲王去娶他的公主,默啜未必会答应。武则天不以为意,她认为默啜也急于求和,不会有其他想法。万岁通天元年(696)六月,武则天命淮阳王武廷秀携金帛巨亿入突厥和亲,纳默啜女儿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送武廷秀进入突厥领地。
果然不出张柬之所料,突厥默啜听说武廷秀要娶他的女儿十分气愤,在黑沙南庭摆开刀枪阵,迎接武廷秀的和亲队。感觉受了侮辱的默啜,命令除阎知微以及愿意投降的人以外,将其余人等一律拘留起来。
默啜得了武周朝廷的许多敕赠,变得越发强大,而他窥视中原之心也从未休止。
默啜对阎知微说:“我欲以女嫁李氏,不是武氏。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小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默啜当即封阎知微为南面可汗,赐三品之服,欲使阎知微作为将来傀儡政府的大臣。
就在这时,监察御史裴怀古被突厥所囚。他趁突厥人不备,逃了出来。见到武则天,他将出使突厥的具体情况叙述了一遍。武则天听后,内心恨恨不已,一怒之下剥夺了阎知微敕封、伪封的一切官职。裴怀古也被迁为员外郎。就在武则天准备发兵征讨之时,默啜的战书已经传到。
为了师出有名,默啜在战书中历数武则天的五宗罪:与我蒸熟的种粮,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者夺之,三也;缯帛皆是用过的旧物,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严峻的边疆形势造成朝廷上下一片恐慌,这时正赶上岭南也发生叛乱,朝廷已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征讨,再加上连年用兵,国力兵力大为损折,已无兵驰援征讨突厥的边防军。
武则天不得不诏令天官侍郎吉顼为招军使,在皇宫门外及各城镇热闹处摆开桌子,招募志愿军。吉顼大张旗鼓,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招了八九百人。
御前会议上,当吉顼把这种情况向女皇报告的时候,武则天也是长叹一声:“人心若真是如此,你不妨向大臣们直说。”于是吉顼便在朝臣中大肆宣扬,他的这种做法引起了武氏家族的严重反感。
除增兵边关外,武则天同时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斩啜。但被女皇御笔改了名字的默啜并没有被斩,反而势力更加扩张。突厥军很快兵临赵州城下,将赵州城围个水泄不通。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投敌叛变,赵州城随之沦陷。
默啜屠杀了赵、定等州万余名男女,自五回道返回漠北。突厥军队所过之处,杀掠不可胜记。默啜退往漠北以后,他的兵力并没有受到任何折损。自此,默啜产生了一种轻视中原的心理。
在默啜看来,战胜中原大国并不是一件难事。默啜此时拥有兵力四十万,自高宗朝末年开始的东突厥复国运动,至此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当边报传至神都洛阳,朝堂上下为之震动。御前会议上,作为朝廷首辅之臣的狄仁杰更是慷慨陈词,说到激越之处,涕泪交加。狄仁杰向武则天苦谏道:“如今边关十万火急,陛下且请早下决心,迎还庐陵王,以绝夷狄窥我中华之心,不然,则天下势必乱矣,战争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祸害。”
狄仁杰一边说一边落泪不止,武则天看着眼前哀伤不已的老臣,陷入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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