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也激动得很晚才睡着,他怀着极大的希望等着听哈克的“猫”叫,好在第二天野餐时拿出财宝给贝基和参加野餐的人一个惊喜,可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令他失望的是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任何“猫”叫声传来。大约在十点、十一点,撒切尔法官家门口聚集了一群癫癫狂狂、闹闹哄哄的孩子们,全都准备好了就等出发。按习惯,大人们不参与这种野餐会,以避免干扰了孩子们的玩乐。因为有几个十八岁的姑娘和二十三岁左右的小伙子加盟,所以孩子们在一起野餐不会出事的。这次他们租了那只老蒸汽渡船,随后欢乐的人群带着盛满吃的东西的篮子排着队走上大街。希德生病,无奈只能痛失这个玩乐的大好时机,玛丽留在家中陪他玩。撒切尔夫人临走时最后对贝基说:
“孩子,要是很晚才回来,你不如到离码头很近的女孩儿家去住。”
“妈妈,那我就到苏珊·哈勃家去住。”
“行,记得要表现好点儿,别调皮啊!”
他们走了,路上汤姆对贝基说:
“喂,告诉你,不要去乔·哈勃家,我们直接去爬山,到道格拉斯寡妇家歇脚。她有冰淇淋,几乎每天吃——多得不得了,我们去,她一准喜欢得要命。”
“噢,那可真是太有趣啦!”
贝基又想了片刻后说:
“可不知妈妈会怎么想?”
“她不会知道的。”
她想了想,不情愿地说:
“我认为如此做是不对的,不过……”
“不过个狗屁!你妈妈怎么知道?不会有事的。她盼望的无非是要你平安无事罢了,我敢打赌要是她想到这地方,一定早答应让你去了,我知道她会的!”
道格拉斯寡妇十分好客,这一点是个很让人动心的诱惑,再加上汤姆的巧言,事情终于这么定下来,他们没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晚上的行动计划。汤姆又忽然想到哈克在今晚说不定会来,发出信号。想到这,汤姆盼望的高兴劲儿不免大打折扣。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放弃到道格拉斯寡妇家中去玩。为什么不去呢?他合计着——前天晚上没有信号,那么今晚怎么就偏偏可能有信号呢?财宝远在天边,而晚上的玩耍近在眼前。因此他决定大玩一场,等以后再抽时间去想宝箱的事情。
在离村镇三英里的地方,渡船在树木丛生的山谷口靠岸停泊。大伙儿蜂拥而下跑到岸上,不久树林中、高崖处到处都回荡着孩子们的欢歌笑语,什么能让他们汗流浃背,精疲力竭,他们就玩什么。渐渐地,那些四处跑的孩子都一个接一个地回到营地来,胃口大增,见到好吃的东西就饱餐一顿。饭后,他们在橡树荫下休息,边谈话边恢复体力,后来有人大喊:
“咱们去洞里玩,怎么样?”
“好,太好了!”
大家全都赞成,于是,爬山运动马上开始。
洞口就在山腰上,入口呈“A”字形,大门敞开着。里面冷飕飕的,洞的四周是天然的石灰岩墙壁,上面滴着水珠儿。开始时,孩子们被洞中的神秘和阴森吓得一声不敢吭,等到逐渐适应了,就立刻又欢闹起来。他们特意带了几根蜡烛,大家都想把蜡烛拿在自己手上,还不等蜡烛点好就去争抢,结果,蜡烛不是被打落在地上就是熄灭了,岩洞里回荡着他们的欢笑声。他们排成一队,紧随着火光往里面走。那岩洞足有十八米高、两三米宽,每隔四五米就会有一条岔道。可以说,这洞是由许多弯曲的通路连成的一个大迷宫。
那些通路互相交叉着而又各自分开,不知到底通到何处,据说以前来游洞的人曾经一连走了几个昼夜都没有找到尽头。因此,孩子们有了戒备之心,轻易不敢单独行动,连那喜欢冒险的汤姆·索亚,也未曾单独深入过这个岩洞。孩子们走了约一公里,三五成群地蹅进小路,小路很多,没有蜡烛照着时漆黑一片,正是他们捉迷藏的最佳之处。
不久,孩子们一群接一群地返回到洞口来了。
大家一看,有的衣服被水弄湿,有的蜡油滴在了身上,有的浑身沾满泥土,但没有一个不兴致勃勃的。
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早在半小时前船上的集合铃声就已经响过了。
于是孩子们开心地坐上小汽艇踏上了归途。
那天晚上四处黑沉沉的,哈克仍然在坚守着岗位。
到了十点,小镇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十一点过后,旅馆熄了灯,眼前漆黑一片。哈克等待了很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心烦意乱,就想回去睡觉。
正在这时,他的耳朵觉察到一个声响。
哈克好像听见旅馆的后门开了。他赶紧躲到拐角处,看到有两个人过去了,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东西。
一定是那只装着金币的箱子!
原来他们要把财宝搬走啊!现在告诉汤姆吗?不行,等把汤姆叫过来,他们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还是继续跟踪,看他们到底去哪!幸好夜很黑,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哈克跟在那两人后面,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大约有五六百米,然后向左拐,再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卡狄夫山脚下,这才开始往上爬,经过住在半山腰的威尔士老人的门前,继续往上走。
看起来他们是打算把箱子埋在矿场吧?哈克这样想着,可他们并没有在矿场停步,而是一直爬到山顶,走进树丛间的小路,便消失了。
哈克害怕找不到他们,就紧紧地跟了上去,但是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只好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
这时,从山后面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这是一个不祥之兆,难道他们已跑掉了吗?
哈克正想下山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顿时吓得他浑身发软。
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环视着四周。他估计,自己离道格拉斯寡妇家的石阶前大约有五六步。也好,宝箱埋在这一带,是很容易找到的。
哈克正考虑着,忽然听见印第安·乔小声说:
“这么晚还没熄灯,肯定家里有客人。”
“哪里有灯?”是他伙伴的声音。
哈克不觉愣了一下,他们怎么会向道格拉斯寡妇报仇呢!想起她以前曾经对自己的好处,真想赶快通知她。可他一点儿也不敢动,怕被两个坏蛋给抓住,怎么办好呢?
只听见印第安·乔又说道:“那边有树挡着,你过这边来!”
“嗯,不错,一定是有客人,我看就算了吧!”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了,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了。我对你说过,我要的不是她的钱,钱都归你。你不知道她丈夫有多可恶,当了治安法官硬说我是无业游民,把我关进了监牢,还当着众人的面用鞭子抽打我,让我抬不起头。他死了,我要和他老婆算这笔账。”
“她丈夫的事与她何干?”
“如果她丈夫还在,我当然要一刀刺死他。可是对他女人,我只砍掉她的鼻子、割下她的耳朵就行了。”
“那也未免有点太残酷了。”
“你胆敢不同意吗?我连你一块宰掉!我们印第安人,有仇一定要报的。”
“好吧!听你的。现在就下手吧。”
“现在怎么行?等到熄灯以后。”
哈克觉得随后会有一阵沉默,这种沉默要比任何口头上说说杀人还要可怕。因此他抑住呼吸,小心翼翼往后退。他每退一步,靠单腿用力,身子先往一边倾,然后又倾向另一边,有时差点儿栽倒,然后小心地站稳脚跟,接着以同样的方式,冒同样的危险再挪另一只脚,就这样左右轮换着往后退——他脚下的一根纤细的树枝咯地一声折了!他憋住气,听了听。没有异样的响声——只有绝对的安静。他感到谢天谢地,现在他退回到两堵墙似的绿树之间的小道上,扭过身子时就如同船掉头一样小心翼翼——然后步伐敏捷而又谨慎地往回走去。到了石坑那边,他觉得安全了,拔腿就跑,一路飞奔。一直跑到威尔斯曼家门口才停下来。哈克用力地拍门,接着老人和他那两个健壮的儿子从窗户里探出头。
“闹什么哪?是谁在敲门?你想干什么?”
“开门让我进去——快点儿!我会将所有的都告诉你们。”
“嗯?你是谁?”
“哈克贝利·费恩——快点儿,让我进去!”
“确实是哈克贝利·费恩,不过,冲你这名字,不会有很多人家愿意开门。孩子们,放他进来吧,看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请一定一定不要说是我跟你说的,”哈克进门就说,“请您务必保密,否则人家一定会要我的命。那寡妇她有时对我非常照顾,我一定要讲出来,也愿意讲出来,您可千万不要对人说是我讲的。”
“哎呀,他好像确实是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想说呢,否则不会这样的!”老人大声说,“孩子,说出来吧,这儿没人会讲出去的。”
三分钟后,老头儿和两个儿子装备齐全上了山。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踮着脚进入了绿树成荫的那条小路。哈克跟他们只走到这里,就没再往前去。他藏到一块大圆石背后,静静地听着。经过一阵沉默,哈克等急了,突然传来爆炸声和喊声。
哈克不等了解详情,跳起来拼命地冲下山坡。
星期天早上,天刚刚有点蒙蒙亮,哈克就寻找着上山来,轻轻地敲着老威尔斯曼家的门。家里的人还没有起来,可是由于夜里那桩惊人的事情,大家变得十分警惕,窗户里传出了一句问话:
“是谁呀?”
哈克用惊恐万状的声调小声地回应道:
“请让我进去吧!是哈克贝利·费恩呀!”
“哦,是你呀,只要你来,白天、黑夜都欢迎你!”
在这居无定所的孩子听来,这些话他可是从未听到过,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快乐的话。他想不起来以前有没有人对他说过“欢迎”一词。门不久就打开了,他走了进去。主人让哈克坐下,老人家和他的两个又高又壮的儿子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
“喂,好家伙,我想你一定饿极了。太阳一出来,早饭就好了,我们可以吃上一顿热热乎乎的早饭,你尽管放心吧!我和孩子们指望你昨晚到我的家来过夜呢。”
“昨晚,我被枪声给吓跑了。”
“小孩子嘛!你脸色现在还很苍白,吃过早饭你就在这里睡一觉吧!”
“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死掉?”
“孩子,很遗憾,我们按照你所说的路线找到了那两个家伙的所在地点,我们躲在离他们大约六七米远的地方。那里漆黑一片,我忽然间打了一个喷嚏,把他们给惊动了,就钻出来想从小路逃走。孩子和我朝着那沙沙作响的地方连放了好几枪。”
“打中了没有?”
“咳,遗憾得很,竟然让他们跑掉了。我们紧跟在后面又连开了几枪,也没有射中。”
老人气愤地说。
“他们逃跑的时候也向我们开了枪,好在我们都没受伤。直到我们听不到脚步声时才停止了追踪,然后把警官叫醒,他们集合了一队人,到河边巡逻。天一亮我儿子跟警长还要到树林里去搜寻。要是我们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就好了。我想你在黑夜里,也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孔吧!”
“不,我见过他们,一个是聋哑的西班牙老人,一个是相貌丑陋衣服破旧的……”
“啊!他们呀,我以前也曾在道格拉斯家附近的森林里见过他们,难怪他们一见我就溜走了,原来是居心叵测啊。喂,孩子们,赶快向警长报告!”
两个儿子听到父亲的吩咐,转身就往外走。哈克追上去说:
“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好,你不让说,就不说,可你总该让人家知道你的功劳呀!”
“不不不,请不要讲!”
两个年轻人走后,威尔斯曼老人说:
“他们不会说出去,我也不会的。可你为什么不愿让人知道呢?”
哈克不想做过多的说明,他只是说他认识其中一人,不想让那人知道是他本人在和他作对,否则肯定要送命的。
老人再一次许诺决不说出去,说道:
“孩子,你怎么会盯梢他俩呢?是不是他们可疑?”
哈克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却在精心编造,好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他说:
“您瞧,我能说得上是个坏孩子,至少大伙是这么说我的,我也不觉得委屈——有时为了想这个问题,好改一改自己,结果弄得睡也睡不着,昨天夜里就是这种情况。我睡不着,大约午夜时来到街上,想着这件事,后来走到禁酒的旅馆旁那个老砖厂时,我就靠在墙上又在想这件事情。嘿,真巧这时那两个家伙悄悄从我身边溜过,腋下夹着东西,我想一定是偷来的。一个家伙吸着烟,另一个说想借火用用。他俩就停在我前边不远,雪茄烟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借着火光,我认出了那个长白胡子、眼睛上戴着眼罩的家伙是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另外一个家伙,有点迂腐,穿着破烂的衣服。”
“雪茄烟头那么小的光能让你瞧得出来他穿得很破吗?”
这一问倒一下子难住了哈克。过了片刻后,他又说:
“嗯,这不太清楚——不过我好像是看清了。”
“随后他们继续向前走,而你——”
“对,跟在他们后面,是这样的,我想弄明白到底有什么事儿——他们那样偷偷摸摸的,实在有点儿不对劲儿。我一直跟到寡妇家院子的阶梯那里,站在黑暗里听见一个人在替寡妇说好话,可那西班牙佬发誓破她的相,就像我告诉您和您那两个……”
“什么,那既聋又哑的西班牙人说了这样的话!”
哈克又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一直不想让老人知道——哪怕是一丝一毫——西班牙人的情况,尽管他十分小心,可那只舌头就是不听话,似乎有意给他添麻烦,有好几次他拼命要冲出这个窘境,可是老头儿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结果弄得他一次又一次露了马脚。随后老人说:
“孩子,你别担心我。我不会伤害你一根头发的,相反我要保护你。这个西班牙人既不聋也不哑,你不小心说了出来,现在瞒也来不及了。你了解那个西班牙人的一些情况,你想隐瞒?相信我——告诉我吧!请相信我——我决不会背叛你。”
哈克看了看老人那双真诚的眼睛,过了片刻弯过身去,对着老人低声耳语道:
“他不是西班牙人,是印第安·乔啊!”
威尔斯曼听后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片刻后他说:
“这回全都明白啦。你说什么撕开鼻子,把耳朵弄个缺口之类的事情,我当时还以为是你自己故意编出来的,由于白人复仇从不用这种方法。可这事是涉及印第安·乔,那就完全不同了。”
吃早饭的时候,他俩继续谈论那事,谈话中老人说上床睡觉前,他和儿子们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提着灯到阶梯附近看看有没有血迹,他们没看见血迹,倒找到了一大捆子——
“一捆什么?”
这几个字,就像闪电一般快地从哈克嘴中突然脱口而出,他显得很吃惊,嘴唇发白。他的眼睁得圆圆的,张着嘴在等回答。威尔斯曼吃了一惊——瞪着哈克——三秒——五秒——十秒——然后答道:
“是强盗作案工具。唉,你这是怎么回事?”
哈克一下子放松下来,慢慢地吸着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感。威尔斯曼严肃地看着他,显得迷惑不解,然后接着说:
“是啊,那是捆强盗作案的工具。你好像放心了不少。可你刚才怎么突然变了色!你盼望我们找到什么呀?”
这实在是让哈克犯愁了——老人用质疑的眼光盯着他——他真愿用一切来换一个似乎能站住脚的答复——但是他真的是编不出来——质疑的眼睛盯得他入骨三分——他不知不觉地想出了理由——这由不得他再三斟酌。于是,他硬着头皮,捏着嗓子说:
“也许是主日学校的书本儿。”
可怜的哈克显得十分难过的样子,哪还有心思笑,可老人却开怀大笑,笑得浑身上下直发抖。最后,他还说这种大笑就等于到手的钱,因为笑口常开能节省不少疗伤治病的钱。他接着补充道:
“让人怜惜的孩子,你脸色发白,气色不正,怪不得,你有点发飘,站不稳。不过会好起来的,我想你只要歇息一下,睡睡觉,就好了。”
哈克一想到自己是只笨鹅,激动得差点露出马脚,他不免有些懊恼。由于在寡妇家的台阶外面,他听到那两人说的话后,立刻就放弃了他们从旅店里带着的东西是财宝的念头。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想,可他并不晓得——里面确实没有财宝——结果在老人提及一捆东西时,他就沉不住气了。
刚吃罢早饭,就有人来敲门。哈克跳起来找藏身的地方。他不愿意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威尔斯曼让几个女士和绅士进了门,道格拉斯寡妇也来了。老人还看见有一群群的镇民正向山上走着——以便好看清楚那阶梯,原来人们已经知道这事了。
老人只好把晚上发生过的情况向在座的人讲了一遍。寡妇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她因被救护生出的发自心底的感谢。
“夫人,这算不了什么,还有一个人比我和孩子们做得更多,更值得你感谢。不过他有言在先,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要不是他,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赶到那儿去的。”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转到了这方面,但老人守口如瓶,只让大家牢牢地记住这事,再由他们将它散布到全镇,可就不说出这人是谁。寡妇知道了一切后说:
“我上床睡觉,在床上看书,外面吵吵闹闹我却睡着了。你们为什么不来把我叫醒?”
“我们觉得没那必要,那些家伙不可能再回来——他们没了作案工具。叫醒你,把你吓个半死又何必呢?后来我派了三个伙计守着你的房子,直到天亮之后才回来。”来的人越来越多,老人一遍又一遍地对大家讲晚上发生的事情,花了有两个多小时才算结束。
学校放假的时候,主日学校也没有课上,可是去教堂的人却很早就到了。那桩惊人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有消息说,那两个坏蛋现在连影子都见不着。牧师做完布道,大家走出教堂的时候,法官撒切尔的夫人同哈勃夫人一道随着人群顺着过道往外走,边走边说:
“我家贝基,昨天玩累了,今天大概还没有起床吧?”
“你家贝基小姐吗?”
撒切尔太太望着哈勃太太说:
“是啊,贝基昨晚不是住在你家了吗?”
“啊,没有啊!”
撒切尔太太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惨白。
恰巧波莉姨妈和一位太太路过这里,就过来打招呼:
“两位太太早啊!我想昨天孩子们一定玩得很开心,我家的淘气鬼晚上都没有回来。不知住在你们哪一位的家里?现在我正想找他回来做礼拜呢。”
撒切尔太太听了摇摇头,脸色越发苍白了。哈勃太太十分不安地说:
“汤姆没有来我家过夜呀!”
波莉姨妈满脸疑惑,向站在旁边的乔·哈勃问道:
“乔,你见到汤姆了吗?”
“没有,姨妈。”
“那么,昨天你没有和汤姆在一起吗?”
“没有,他和贝基在一起。”
“回家时呢?”
“回家的时候,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他俩是一起进岩洞的。”
从教堂走出的人不由得都停了下来,他们交头接耳,脸上都显出了焦虑的神情。
跟着他们同去的哥哥姐姐们,回家时也都没看到汤姆和贝基坐小汽艇。于是大家都后悔汽艇返航时忘了清点人数。
最后,有人说:
“他们有可能还留在岩洞里呢!”
撒切尔太太一听,立刻晕倒了。波莉姨妈也大哭了起来。
镇上敲响了警钟,立刻寻找两个失踪的孩子。
两百名搜索队员,有的骑马,有的坐船,分别从陆路和水路向岩洞奔去。
那天下午,林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一片沉寂。许多妇女去看波莉姨妈和撒切尔夫人,想安慰她俩,她们和她俩一同哭,这要比安慰人的话更顶用。这一夜全镇显得十分沉闷,大家都在等消息;但当黎明最后来临时,捎过的话只是:“再送些蜡烛去——送些吃的。”
撒切尔夫人几乎神经失常,还有波莉姨妈也是。撒切尔法官从洞中派人传来令人鼓舞的好消息,可这一点儿也不能引起大家的兴致。天快亮时老威尔斯曼回了家,他浑身滴满蜡烛油,蹭满泥土,差点儿累得精疲力竭。他发觉哈克仍然躺在为他设置的那张床上,烧得昏过去。医生们都去了山洞,因此道格拉斯寡妇来负责照看他。她要竭尽全力去看护他,因为哈克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或者不好不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属于上帝,上帝的任何东西都应该受到重视。威尔斯曼说哈克有优点,寡妇说: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上帝从没有放弃给人留下良好的记号,凡经他手的人,都有良好记号。”
还没到下午,一伙伙筋疲力尽的男人接连不断地回到镇上来,那些身强力壮的人还在山洞里搜索。传来的消息只是说洞穴中从未有人涉足的最远最深处都有人在查找,就连一个角落,一处裂隙都要彻底地查一遍,错综复杂的迷宫中人们钻来钻去,老远就能看见稀稀落落闪耀的亮点,喊声、枪声回荡在阴森可怖的通道里。有个地方,一般游客很少去,人们发现贝基和汤姆的名字用蜡烛烟熏在石壁上,旁边还发现了一条被蜡油浸了的绸带,撒切尔夫人认出这是贝基的东西,痛哭流涕。她说这是她女儿留给她的最后一点遗物,再无其他什么纪念品能同它一样值得珍惜,因为当那可怕的死亡降临时,这件东西最后离开她的孩子。有人说洞里远处的地方不时有微光闪动,于是人们急急忙忙扯开嗓门儿大叫一声,接着一二十个男人排着队钻进声音荡漾的通道——结果照例是空欢喜一场,孩子们没在那儿,亮光原来来自搜寻人的灯光。
漫长的三天三夜过去了,令人焦虑,令人乏味,全镇都深陷到一种没有希望的无知觉的状态中。没有心情干别的事,就连碰巧发现禁酒旅馆老板私自藏酒这样令人震惊的事情,众人们几乎都没劲头。哈克在思维清晰的时刻,断断续续地把话题扯到旅馆上,最后问道——心里隐约觉得会有最坏的事情——他发病期间,在禁酒旅馆里是否找到了什么。
“没错,是找到了点儿东西。”寡妇道。
哈克自床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是什么?找到了什么东西?”
“是酒啊!——现在旅馆被查封了。躺下来,孩子——你确实吓了我一大跳呀!”
“就告诉我一桩事——就一桩事,求您了!那是汤姆·索亚找到的吗?”
寡妇突然哭起来。“安静点儿,安静点儿,孩子,安静点儿!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讲话,你的病真的非常严重呀!”
除酒之外,没发现别的东西。如果找到的是黄金的话,准保会弄得满城风雨。足见那财宝是永远找不到了——永远找不到了!但是她究竟是为何而哭呢?真是不可思议。
哈克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问题,感到十分疲倦,就睡着了。寡妇自言自语道:
“唉,他终于睡了,可怜的孩子。是汤姆·索亚找到的!可遗憾的是没人能找到汤姆·索亚!但是还有精神能继续搜索的人却不多了。”
现在再回过头来说说汤姆和贝基参加野餐的情况。他俩和大家一起沿着黑漆漆的路线走,游览那些熟悉的洞中奇观——这些奇观都夸大其词地命名过了,诸如什么“客厅”“大教堂”“阿拉丁宫殿”等等。在这之后,他们开始玩捉迷藏游戏,玩得极其投入,一直玩到都有点儿厌烦了为止;然后他俩将蜡烛高高地举着进入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边走边念着用蜡烛烟油刻写在石壁上面的名字、年月、通信地址和格言之类的东西。他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接着向前走,没留心到他们已经走进了洞中岩壁上没人写过字的地方。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他俩熏上自己名字后继续往前走去。不久,他们到了一个有小河的地方,河水从凸出的岩层上流下来,水里有石灰石沉渣,经年累月形成了瀑布一般的景观。它四周好像嵌着边,起伏不平,水中的石头晶莹闪亮,永不消失。汤姆挤到后边,好让贝基借着他的灯光看个够。他看到这水帘子后面有一个天然而成的陡峭的台阶,在狭长的岩壁之间直立着,汤姆一下心血来潮,要去继续探险。贝基听他的,于是两人熏了个记号,作为以后引路标识,就开始了探险。他们忽左忽右地蜿蜒前进着,就这样蜿蜒着进了以前没有人到过的洞中最深处,做了个记号后,又沿着岔道走下去以便出去后有新鲜事儿好跟人说。他们在一个地方看见了一个很宽阔的石屋子,上面垂下来一些人腿大小的钟乳石,他们在石屋子里转了一圈,惊叹不已,然后从其中的一个出口离开了。不久汤姆发现了地下湖,它渐渐地伸展,最后消失在黑暗中,他打算沿着岸去探个究竟,可转而一想还是坐下来先歇一会儿为妙。这时,平生第一次两个孩子感到这寂静的山洞里好像有冰冷的魔掌攫取了他俩的灵魂。此时烛光惊动了栖息在石洞顶上的大群蝙蝠,尖叫着朝他们扑来。贝基说:
“嘿,汤姆,怎么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了?”
听贝基这么一说,汤姆也变得紧张起来。
“确实,贝基,我们是不是离大家很远了?”
“汤姆,我们往回走吧!”
“好,我们马上往回走。”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我知道,就是那条。只是那些蝙蝠太讨厌了,被它们扑灭了蜡烛就麻烦了,咱们另外再找一条路走吧。”
“也好,可是不要迷路呀!”
他们沿着通路向前走,每遇到一个新出口,汤姆就看一下,可是每处都不熟悉。
当贝基担忧地看着他时,他总是装出愉快的样子安慰她说:
“没关系,这个出口不对,很快就会找到的。”
其实,他心里早就急了。随后,他往岔路里乱闯,但是心越急就越走入歧路。贝基看着汤姆那副没有信心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
“汤姆,有蝙蝠也不要紧,我们还是回到那条路吧!别的路,越走越不对劲儿。”
“你别着急,还是听我的!嘿!”
汤姆停下来大叫了一声。
这声音在岩洞里回荡着,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汤姆,别叫了,听起来恐怖得很。”
“也许这样大家能够听到。”
接着他又“嘿!”地大吼了一声。
两个人静静地听着。汤姆的叫声除了从岩壁返回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汤姆,我们按原路返回吧!蝙蝠真有那么可怕吗?”
“嗯,这样吧,贝基,你拿着蜡烛,我来对付那些蝙蝠。”
于是他们转身往回走,可是却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喂,汤姆,我们来时,怎么不留下记号呀!”
“唉,贝基,完了,这下完了!”
“啊,汤姆,我们迷路了,怎么办呢?咱们应该和大家一起走的。”
贝基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我们走不出去了,在这里等死吧!”
“贝基你别哭,我们一定能够出去的。”
“这倒霉的地方!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贝基十分害怕并有些后悔。汤姆一直安慰着她、哄着她。
贝基哭闹了一阵,她明白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打起精神跟着汤姆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汤姆把蜡烛吹灭了。
“咦,汤姆,你吹灭蜡烛干什么?”
汤姆不言语,继续往前走。
“汤姆,咱们不是还有三四支蜡烛吗?”
“贝基,我们必须节约着用!”
这句话含义深远。
他们走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也看不见天日。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特别是贝基,于是就坐下来休息。他们谈起家人以及舒适的床铺……贝基又哭了。汤姆想尽办法哄她、劝她,也丝毫不起作用。
过了一会儿,贝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汤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到她那愁眉紧锁的脸上露出微笑,心想她一定是做了美梦。
贝基睡了没有多久,就醒了,说:
“咦?我怎么睡着了?”
“贝基,精神好点儿了吧?来,咱们继续探险吧!”
“汤姆,我梦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也许我们不久就会到那里去。”
“哪会有这样的好事。来,贝基,我们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们感觉在岩洞里似乎已有好几天、好几个星期了。可蜡烛还没有用完,也许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久。
汤姆要贝基轻轻地走,好听一听流水的声音,以便找到泉水。不一会儿,他们果然找到了,汤姆和贝基都渴得不得了,马上就用手捧起来喝。
他们坐下来无言以对,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后来,贝基说:
“汤姆,我好饿呀!”
汤姆忙掏出一块饼干,给了贝基一半。贝基大口嚼着,汤姆却只吃一点儿饼干,又喝了一些泉水。
吃过东西,顿时有了一点儿精神,贝基提议再继续前进。汤姆停了一会儿,说道:
“贝基,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难过。”
“贝基,这里有水,蜡烛也只剩下这一小截了,我们就不要离开这里了。”
贝基听了,又大哭了起来。
汤姆怎么安慰她,也没用。后来,她抽泣着向汤姆说:
“汤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们不在呢?”
“我想大家都上了小汽艇,就会发现我们不在的。”
“可是,那时天已经黑了,也许他们不会注意到。”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等大家都回去以后,你妈妈见不到你,就会知道的……”
“汤姆!”
贝基不允许汤姆再说下去。
汤姆想起来了,贝基临走的时候告诉过她妈妈,当晚可能会在外面住。因此,撒切尔太太当晚是不会知道贝基失踪的。想到这儿,两个孩子很悲观,眼看着蜡烛就要燃尽了。最后,蜡烛灭了,周围漆黑一团,他们顿时感到恐怖极了!
他俩谁也不清楚后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贝基才慢慢意识到她趴在汤姆怀里哭。他俩只知道好像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后,两人从昏睡中醒来,再度一筹莫展。汤姆说现在可能是星期天,或者是星期一。他尽力想让贝基说话,可是她十分悲伤,她所有的生存希望都被打破了。汤姆说他们老早就走失了,毫无疑问,人们正在找他俩,他要叫喊,有许多人听见会来的。他叫了几声,可是黑暗中,回声听起来十分可怕,他只好停下来,不再叫喊。
时间慢慢地消逝着。现在饥饿又开始折磨这两个小家伙。汤姆拿出从他那份中留出来的一小块蛋糕分给贝基吃,可是他们越吃越觉得饿得慌。那块小得可怜的喜糕反而激起了他们的食欲。
过了一会儿,汤姆说:
“嘘,你听见了吗?”
两人屏住呼吸静心听着,似乎由远处飘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叫喊。汤姆立即响应了一声,拉着贝基的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进入通道里。他马上又听了听,那喊声又出现了,这次明显地近了。
“是他们!”汤姆说,“他们来了!快来贝基——我们现在有救了!”
两个被困在山洞里的“囚犯”高兴得几乎发狂。不过他俩走得很慢,由于路上坎坷不平之处太多,必须小心点儿才行。说着说着,他们就碰到一个坑洼。他俩停下脚步。那坑大约有三英尺深,也没准有一百英尺深——不管怎么说是跨不过去的。汤姆趴在地上,使劲地向下伸,可是根本摸不到坑底。他仍必须待在这里,等待搜寻的人过来。他俩听着,很显然本来就很遥远的喊叫声,现在听起来更远了。又一会儿过后,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到了。真是倒霉透顶!汤姆嚷得嗓子都沙哑了也无济于事。他充满希望地和贝基谈着,可过了一段令人焦虑的时刻后,再也没有听见那远去的喊叫声。
两个孩子又探寻着返回到泉水旁。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令人乏味。他们又睡了一觉,等醒来后饥肠辘辘,痛苦不堪,汤姆确信今天一定是星期二。
汤姆突然想出个主意。附近有许多岔路口,与其在这里闲等着急人,不如去闯几条碰碰运气。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风筝线,把它系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然后和贝基一起上了路。汤姆带头,边走边放线。大约走出有二十步远,通道往下到了尽头。汤姆跪下去向下搜索,顺手摸到拐角处,他又使劲尽量往左边一点儿摸。这时,不到二十码的地方,从一块岩石后面露出了一只拿着根蜡烛的人手。汤姆大喝一声,那只手的主人——印第安·乔的身体立即露了出来。汤姆吓呆啦,他动弹不得。紧接着就见那西班牙人拔腿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这真是让他兴奋坏了。汤姆在想乔没听出他是谁,否则会过来杀了他,以报他在法庭上作证之仇。可能是因为那些回音让声音变得难以分辨了,毫无疑问这就是乔没能认出他的原因,汤姆这样想着。刚才的恐惧让汤姆全身的力气尽失。他自言自语道,他要是还有气力回到泉水边,一定待在那里,无论怎样,都不想再去冒险,碰上印第安·乔就完蛋了。他很谨慎,不想对贝基说出看到了什么。他讲他大喝一声只是为了碰碰运气。
可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害怕是次要的,主要的问题是饥饿和疲惫。他俩在泉水旁又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乏味的夜晚,这给他俩带来了转机,孩子们醒来时,饥饿难忍。汤姆确信日子到了星期三或是星期四,说不定是星期五、星期六都有可能,人们已经放弃搜索他们了,他提议重找一条出路。他现在觉得就是遇到印第安·乔和什么别的危险也不怕,问题是贝基虚弱得很。她陷入了麻木状态,唤不醒她的精神。她说她就原地待着等待死亡——这不会太久。她对汤姆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自己可以顺着风筝线去找出路,但要求他时不时地回来好和她说说话,她还让他保证在最后时刻来临时,他一定陪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这样一直握下去。
汤姆吻了她,咽喉中有一种要哭的激动,表面上还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别人一定会找来救他俩出洞。然后他手里拿着风筝线爬进一个通道。饥饿令他沮丧,但死亡将至的先兆却令他痛心不已。
日子到了星期二下午,一直挨到黄昏时刻,圣彼得堡全村仍沉浸在哀悼之中,两个走失了的孩子依然是搜寻无果。大家为他俩举行了公开的祈祷仪式。还有许多私自为他俩祈祷的人,个个诚心诚意,企望着他俩早日归来,然而山洞中还是像前几天那样没有喜讯传出。大多数寻找的人都回家去各干各的事情,他们认为很显然不可能再找到那两个孩子了。撒切尔夫人病得不轻,多数的时间里都是一种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情形。她呼唤着孩子的名字,有时头抬起来整整有一分钟时间那么长听着,然后无力地呻吟着一头倒在床上。见此情形,大家都说真叫人心碎。波莉姨妈已沉入到无法消除的忧伤之中,那头灰发现在几乎全都变白了。晚上整个村庄在一片悲哀和绝望的氛围里静了下来。
深更半夜之时,村里的钟突然全当当地响起来,声音特别大,顷刻之间,街道上就挤满了人,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站在那里大声嚷着:“大家快起来,快起来,孩子找到了!孩子找到了!”大喊声中还夹杂着打铁锅和鼓号角的声音。人群自动集合起来,朝河那边走,去迎接那两个孩子。他俩坐在一辆敞篷的人拉着的马车上,大伙儿将马车围个水泄不通,大家浩浩荡荡地涌上大街,欢呼声此起彼伏。
村子里这下灯火通明,无人再想到床上休息,这是他们度过的最壮观的一夜。起初的半个小时里,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撒切尔法官家里,抱着两个孩子就亲,使劲儿地握住撒切尔太太的手,打算说点儿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然后他们就涌了出去,泪水洒得满地都是。
波莉姨妈欢喜至极。撒切尔夫人也差不多,等到派往洞里报喜的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丈夫,他也会快活到极点。汤姆在一张沙发上躺着,周围一群热心的听者听他讲述这次历险的故事,他不时地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最后,他描述了他如何离开贝基独自一人去探险如何拉动着风筝线穿过两条路线,他又如何进入了第三条路线。他刚要返回时却看见远处有个小亮点,看上去像是日光;于是他丢下绳子,向着亮点摸索前进,连头带肩一起伸出小洞,看见了那宽阔的密西西比河滚滚流过。如果这事是在晚上进行的话,那他不会发现亮光,更不可能走这条通道。他还讲他是如何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贝基,但她却叫他不要耍这种伎俩来招惹她,因为她已经够累的了。她知道她活不长了,也愿意死去。他声称自己花了很多心思才让她确信他确实是找到出口了,等她摸索到能看见蓝色天光的地方,她简直高兴死了;他是怎样挤到洞外,然后帮忙把她也拉出了洞,她是如何兴奋得几乎要昏死了过去;然后有几个人是如何乘小艇经过,汤姆招呼他们,并讲明自己的处境:已经断炊。起初那几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认为这听上去可笑的故事是真的,因为他们讲“你们待的山洞在河下游五英里处”——然后把他俩弄上小艇,划到一座房子处,让他俩吃了晚饭,天黑后休息了两三个小时,才把他们带回家。
天亮之前,送信的人根据撒切尔法官和跟他一起的人留下的细绳记号找到了他们,告诉了他们这个重大的消息。
很快汤姆和贝基明白了:由于待在洞中三天三夜,又累又饥,身体还不可能一下子恢复过来。整个星期三和星期四,他们都卧床不起,好像是越睡越困,越休息越乏力。汤姆星期四这天下得床来溜了溜,星期五就到镇上去了,到星期六几乎完全恢复了原样,可是贝基一直到星期天才出门,但看上去很瘦,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
汤姆听说哈克病了,星期五去看他,可是人家不让他进卧室,星期六和星期天也没能进去。这之后,每天他都可以进到那儿探望哈克了,但不准他提历险的事情或谈什么使人激动的话题;道格拉斯寡妇待在卧室里监督汤姆,防止他乱讲滥说。汤姆在家中听到了卡狄夫山事件,还知道人们后来在渡口附近的河里发现了那个“穿得破烂不堪的人”的人的尸体,他也许是想逃跑,结果却被淹死了。
汤姆从洞中获救后大约两周又去看哈克,这时他已经复原得非常壮实,不怕激动了。汤姆想他有些话会让哈克感兴趣。汤姆路过撒切尔法官家时,就去看了贝基,法官和他的几个朋友诱导汤姆描述他的故事,有个人半开玩笑地问汤姆还愿不愿意旧洞重游。汤姆说再去也没什么关系,法官就说:
“是啊,汤姆,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还有你这样的人。但我们现在慎重了,不会有人再在洞内走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两周前我已经用锅炉铁板把大门钉上了一层,上了三道锁——钥匙由我保管。”
汤姆的脸色立刻变得同纸一样惨白。
“你怎么啦?孩子,喂,快去倒杯水来!”
有人取来水泼在汤姆的脸上。
“啊,你现在没事了,汤姆,你为什么会这样?”
“噢,对了,法官大人,印第安·乔还在洞里!”
几分钟内,消息传开了,十几只小艇装满人往麦克道格拉斯山洞划去,渡船也满载着乘客随之而去。汤姆·索亚和撒切尔法官同乘一条小艇。
洞口的锁被打开,暗淡的光线下显现出一副惨兮兮的景象。印第安·乔躺在地上,四肢伸直死了。他的脸紧贴着门缝,似乎是直到生命的最后那会儿,他那盼望的双眼一直在凝视着门外那个广阔天地里的明亮与快乐。汤姆受到了震动,因为他亲身在洞中待过,所以能理解这个家伙当时的苦楚。他动了恻隐之心,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现在十分的快慰和安全,这一点他以前从没有体会到。自从他作证,证明那个流浪汉的罪行之后,他心头一直有种沉重的恐惧感。
印第安·乔的长猎刀就放在身旁,刀刃已裂成两半。他死前拼命用刀砍过那门下面的大横木,凿穿了个缺口,然而那只是浪费力气而已,外面的石头天然地形成了一个门框,用刀砍这样坚固的门框,简直是鸡蛋碰石头,起不了什么作用,被损坏的只是刀子。就算没有石头,这份劳作也仍是瞎忙乎,他可以砍断大横木,但要想从门下面钻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通常的时候,人们可以找到五六截游客们插在缝隙间的蜡烛头,可是这一次一截也没有,因为这个囚徒将它们都摸到吃啦。他还设法捉到几只蝙蝠,除了爪子外全吃掉了。这个可怜而又不幸的家伙最后是饿死的。这个心狠手辣的印第安·乔,除了罗宾逊医生之外还杀害了镇上另外四个人,他一旦被抓到当然要被判处死刑。但是还来不及逮捕,他就饿死在洞里了。
印第安·乔被埋在山洞口附近。城里、乡下周围七里内的人都乘船或马车成群结队地来到这里。他们领着孩子,带着各式各样的食品,都表示看到埋葬乔和看他被绞死差不多一样开心。
这件事过后,人们不再向州长提赦免印第安·乔的事了。已经有一大批人在恳请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开过许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会议,选了一群软心肠的妇女组成请愿团,身穿丧服到州长那里哭诉,哀请他做一个心慈手软的笨蛋,请求他大发仁慈之心,别管自己的职责要求。据说印第安·乔手里有五条人命案,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便他本人就是撒旦,也还会有一帮糊涂蛋愿在请愿书上画押,并且从他们那永远没修好的“自来水龙头”里滴出泪水来洒在请愿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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