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司令身边顾问人员很多,以经济顾问苏顾问为代表,有10多人。他们来自中国内地和港台地区,还有的来自新加坡和泰国。其中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生产顾问”,他每次来司令部都乘坐奔驰500豪华轿车,两名保镖护持,待遇不能算差,令人不解的是,他腕上竟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此人50岁上下,长方脸,慈眉善目,鼻正口方,头发和络腮胡子连在一起,其貌有点像马克思。他穿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未扎领带,敞怀,内衬花格衫,是一副落魄的学者形象。一天晚饭后,口齿伶俐的小李介绍了他的情况。
原来,杨总司令虽然迅速扩大了罂栗种植面积,但是却没有迅速增加收入。原因很简单,他生产的是鸦片膏,只是制造海洛因的原料。由鸦片到制成纯度很高的四号海洛因并非易事,需要大量化学药品;还需要化工生产设备和各种检测仪器;特别需要一位精通此道的化学工程师。鸦片收获季节,杨总司令派出大批人马车辆,络绎不绝地将他生产的鸦片膏,运往佤邦和坤沙地盘,只能换回微薄的收入。卖给坤沙的价格虽然高一些,但运输路线长,需经过佤邦等多个军阀控制的地盘,仅过境税一项花费就不少。
杨茂良掌权的最初阶段,从果敢运出的大量海洛因,都是“为人作嫁衣裳”,利润的大头在生产方。生性贪婪的杨总司令格外眼红,曾经多次派人到佤邦等地学习生产技术,都被?人断然拒绝。一整套极为严格的保密制度,让他束手无策。总司令的心事,被来自香港的“销售顾问”赖先生看在眼里。他主动向杨茂良提议,绑架一名香港化工师,两人一拍即和,很快拟定了具体步骤和相关人员。吝啬成性的杨茂良,却为这次名为“请神”的秘密行动,提供了大量的经费。
策划此事的赖先生是香港黑社会组织“福邦”的一员干将,早在彭总司令掌权时就来到果敢,目的是寻找海洛因的货源。彭总司令被赶出果敢之时,将海洛因的生产人员和生产设备都带走了。杨茂良一时造不出海洛因,那为什么赖先生仍赖着不走?有两个原因:一是军阀要想养军,必然借助高收入的毒品,而毒品迟早能造出来。为了满足西方社会对毒品的需求,特别是还要面对其他黑社会帮派的竞争,必须多方寻找货源,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再者,鸦片膏还是生产多种医药的原料,仅此一项需求量就很大。在香港,鸦片被称为福寿膏。许多有钱的香港老年人,把吸食鸦片作为一种精神享受。仅上述两项,每年经赖先生的手运到香港的鸦片膏就多达10000吨。打着制药的幌子,手持香港政府的证明,此项运输畅通无阻。由此,赖先生获得了可观的收入。如能再上一个台阶,让果敢直接生产大批海洛因,赖先生作为有功之臣,包销全部产品当然不会成为问题,他将因此而置身香港富豪之列。
赖先生是何等的聪明,这步棋他早就看到了,他要大动干戈,大显身手。赖先生陪同杨总司令的大女婿杨世奇,以及两三名精干的帮手,择吉日出发了。其中一位,是早在缅共时期就跟随杨世奇的心腹干将麻福。他们一行飞抵香港后,受到“福帮”帮主的热情接待。花天酒地,尽情享受了数日。
在确定了绑架目标后,按照事先拟定的先礼后兵的原则,首先由杨世奇以果敢阔老板的身份,公开出面重金招聘。这天杨世奇认真装扮一番,带领麻福,乘车来到九龙北角,摁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这里居住的是香港一所大学的化学系教授,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麦贤仁博士。麦博士自幼丧父,待母至孝。妻子贤淑,相夫持家。4岁的儿子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杨世奇被让进文雅的客厅饮茶就座后奉上厚礼,直言不讳地向教授申明来意。出乎意料的是,麦教授不为年薪300万美金的高薪所动,断然拒绝。用麦教授的话说:“钱是好东西,住在香港最需要的就是钱。如果是以出卖良知为代价,我视金钱如粪土!”杨世奇连同他的“厚礼”被逐出家门。杨世奇碰了一鼻子灰,骂不绝口,悻悻而归。于是帮主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杨世奇暂居幕后,由赖先生应对一切。
半月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麦教授夫妇俩人和保姆带着小儿子来到湿地公园。一是透透空气,二是给孩子增加一些自然知识。夫妇俩人依偎在公园的长凳上,享受冬日和煦的阳光。保姆带着孩子始终在夫妇俩人的视线以内玩耍。保姆紧紧拉着孩子的一只小手,孩子用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短树枝,在睡莲池边戏水。童稚的笑声不断传到父母耳内。就在这时,突然闯来一辆摩托车。教授“小心”两字刚刚喊出口,骑车人伸手抓住孩子轰鸣而去。保姆吓傻了,夫妇俩也惊呆了。他们惊慌失措地去警署报警。问车牌号,回答不出;问作案人长相,因戴着钢盔,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将孩子的长相和衣帽特征记录在案。警员让他们回家听候消息。像这类案件,在香港无异于大海捞针。
麦教授家中简直塌了天,老太太因见不到爱孙一病不起,麦夫人失魂落魄,保姆也引咎辞职。麦教授更是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幸好当晚绑匪打来电话,并传来孩子微弱的哭声。对方以责备的语气说:“都是麦教授敬酒不吃吃罚酒,拒绝高薪聘请,才有如此变故。如果麦教授改弦更张、愿意合作,仍践前言,愿以年薪300万美金,恭候光临。条件是待麦教授上班后才能归还孩子。谈判地点是油麻地一家咖啡馆,时间是午夜一点。如果报警,那是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不管后果如何,总算有了希望,一家人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老太太也开始进食。麦教授只身如约前往,一去不返。只给麦夫人匆匆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去果敢了。
杨世奇、赖先生和麻福,押送麦教授,登上了香港黑帮安排的“渔船”,乘着朦胧夜色出了港。夜海茫茫,时有巡逻艇的探照灯光扫射过来。他们仗着对海况的熟悉,更随时以礁石相遮蔽,渐渐地进入公海,经过3天的风颠浪簸,在一个傍晚到达泰国港口,在泰国黑帮接应下,换乘汽车,走偏僻山路,终于进入缅甸佤邦控制的地盘南邓。距离果敢已近,大功即将告成。杨世奇授意麻福选择了一家干净餐馆,要大吃一顿,弥补一下这些天来长途跋涉给肚腹造成的亏损。
赖先生首先提议,为麦教授敬酒压惊,大家举杯一饮而尽。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麦教授手持酒杯未及坐稳,就一头栽倒在地。餐馆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围拢过来,音乐戛然而止。杨世奇走上前一摸胸口。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千里奔波,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得手,却功败垂成。兵痞出身的杨世奇,暴跳如雷,两眼冒火。他让人喊来餐馆老板,不容分说,一顿拳打脚踢,把满腔的怒火倾泻在餐馆老板身上。他自己打得累了,才一把将老板从地上抓起来问话。此时的餐馆老板已是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他用衣袖擦了下口角的血,回答说:“酒和酒具都是你们自己的人安排的,餐馆的人并未插手。如果是餐馆的酒有毒,你们几位为什么平安无事!”杨世奇找麻福时,却发现他已没了踪影。这里是佤邦管辖的地面,杨世奇更是有劲用不上,有威发不出,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了果敢。
杨总司令听了汇报,更是懊恼异常,但百思不得其解。麻福早在缅共时期就跟随杨世奇,鞍前马后,备受艰苦,两人生死相依,情同骨肉。几次更换门庭,从未动摇,为什么会突然生变!其实,在金三角这种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缅北17支割据武装有联合有斗争,当发生龃龉时,刀枪相见是常事,至于在对方内部安插谍报人员更是屡见不鲜。潜伏深浅,那是肩负的任务所决定的。几天后,杨总司令通过在佤邦的情报组织。终于摸清了底细:麻福是在一次受命去佤邦执行任务时,被人抓住把柄,在威逼利诱之下,成为佤邦的特工,他所领受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果敢生产出高纯度海洛因,以保佤邦在区域内的垄断地位。说来方法也很简单,麻福在擦拭杯子的时候,在麦教授使用的酒杯上抹上了少许氰化物。所以没伤害其他人,是不想把事态扩大结怨太深。大功告成后,麻福除领到一笔奖金外,还被破格任命为佤邦联合军一个主力团的团长。
麦教授已死,凶狠的毒枭便不把一个4岁的孩子当回事,孩子疏于照顾,不久便夭折了。麦教授在香港的老母,突然失去儿孙,生活中没有了精神支柱,昼夜啼哭,饮食都废,一命归西。麦夫人经受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精神失常住进医院,后来坠楼身亡。一个其乐融融的和美家庭,就这样毁灭了。
事过不久,在中国的南伞边防检查站,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天上午艳阳高照,春风拂面。一对傣族夫妇从果敢入境,男的西装革履,戴白色遮阳帽,茶色太阳镜,风度翩翩;女的紧身粉色短上装,下穿紫色罗裙,勾画出柔美的曲线。一把彩色遮阳伞,更增加了她的靓丽和妩媚。女人背上伏着一个男孩,红扑扑的小脸,歪着小脑袋睡得正香。迅速办完过境手续,这双男女转身刚迈出向步,机警的武警战士大声将她们喝住。他发现男孩身下滴出殷红的血水,将女人的上衣洇湿了一小片。当重新检查时,才发现男孩是死的,脸上涂抹的是胭脂。男孩从胸腔被切开直达腹下,里面装满了海洛因。有人说,这就是麦教授之子。
绑架失败,杨茂良伤透了脑筋。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一天赖先生喜滋滋地从外面跑进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说:“司令,有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我可不愿再去绑架了!”
“不用绑架,我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杨茂良将信将疑地把他请进内室就座,喝令卫兵上茶,然后静听述说。赖先生讲:他在街上看到一个旅行团队,其中有一妇女,名叫梁晶晶,是香港一位大富豪的偏室。只要设法将她扣留,一位很有名气的化工师必然前来营救,事情就成功了。杨茂良不解地问:“为什么?”
赖先生说:梁晶晶有一表哥,名杨大发,是香港一家化工厂的总工程师。他和梁晶晶既是骨肉至亲,中学时代又同班就读。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长,彼此心许。杨大发学成回港,意欲重续前缘,却发现梁晶晶已是罗敷有夫。一怒之下,发誓终身不娶,至今仍是独身。于是赖先生和杨总司令密室策划许久,以梁晶晶携带违禁品为由,将其扣留。然后仍是杨世奇出面威逼利诱,迫使梁晶晶就范。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应承下来。杨世奇答应:杨大发到果敢之日,就是梁晶晶获救之时。梁晶晶照杨世奇的吩咐做了,通过手机与杨大发取得联系。杨大发系恋旧情,急如星火,匆匆赶来。兄妹相会,抱头痛哭。为解救表妹出牢笼,他接受了杨总司令提出的所有条件,就任“生产顾问”。没过多久,便制造出海洛因。然后由他进行技术培训,毒品工厂(作坊)在果敢遍地开花。
我莫名其妙地问:“那为什么还要给他戴上手铐?”
“他留了一手,造出的只是‘黄皮’,比四号海洛因在质量上和价格上都差了很多。”杨总司令逼迫他按照金三角标准提高产品质量,杨大发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在香港有父母兄弟,需要养家糊口,要求杨茂良按他指定的账号,一次性往香港寄出20万美金。杨茂良忍痛割肉,爽快地答应了。他又提出,每月一次准他回香港探亲。杨总司令唯恐他一去不归。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这一条,因为生产中随时会出现各种难题,没有技术人员,便没有可靠保障。双方僵持下去,杨总司令没有往香港汇款,杨大发也没有造出四号海洛因。后来,杨大发终于认清了杨茂良的吝啬本性,向毒枭索要报酬,正是与虎谋皮。一旦造出高纯度海洛因并将技术传授推广,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杨茂良会来个“死”不认账!于是,有一天傍晚,他乘人不备,打伤监督人员,夺枪逃跑,被人抓回,痛打一顿,戴上了手铐。
我问:“四号海洛因造出来没有?”
小李说:“造出来了!当初,他不肯低头。后来赖先生和他谈了一次话,紧接着又接到了香港家中来的电话,他屈服了。他有许多亲人在港,可以不怕果敢毒枭,但不能不怕香港黑社会。”小王补充说:“上班时间,杨大发需在实验室操作,还经常去车间指导生产,可以不戴手铐,只在下班后或晋见司令时才戴上手铐。”
我的身份是军事顾问,直接关系到杨茂良政权的安危,所以对我比较宽容,行动不受限制,可以常去化验室看杨大发操作并与他闲话。一天,杨茂良走了进来,当着我的面向杨大发下令说:“你通知下面的人,将10件产品装箱,明天早晨5点起运,送到保山木材公司。”然后他向我点头致意,走了出去。轻易得到这样一个重要信息,我应当按约定办法,立即将情报传递出去。但转念一想,旁边没有别人,这消息只有我知道,一旦出事,必然怀疑到我,只好作罢。杨大发也自言自语地说:“司令今天怎么了,这种事从来不让我过问,我只管生产不管销售。”这话更证明了我的疑虑,从此察言观色倍加小心。
我曾向杨大发表示,可以寻找机会帮他脱身,但不能急于求成,需耐心等待,于是他把重获自由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杨大发自幼生在香港,后来留学欧美,环境使他成为一个玲珑剔透之人,凭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眼光,他或许看出了我的特殊需要,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一些有关毒品的信息。事实证明,从他那里获得的信息准确无误。但时间一长,我对他的许诺不能兑现,他内心便产生了怨恨,这从他有时看我的眼神里可以觉察到,我只能找话安慰他。一天,杨大发向我透露:一辆装茶叶的卡车,次日下午途经清水河口岸出境,内装20件毒品。我将消息传递出去,我边防人员虽认真检查,却一无所获。我明白这是杨大发对我的无声警告。从此他不再是我的信息来源,而且会对我构成威胁,我必须认真对待。这对我也是一个教训:不能轻许人,一旦许诺不能兑现,会酿成怨恨,招来横祸。
事有凑巧,事情有了转机。一天,我的4个警卫只到了3个。小李对我说:小赵不能来了,另有紧急任务。我对警卫本无需求,全都不来才合我意。可是次日司令又给我派来一个小马,仍凑足4人之数。
我问小马:“过去做什么工作?”
他回答:“给副司令杨世奇任警卫。”
我说:“为什么让你到我这里来?”
小马回答:“我不会按摩,杨世奇副司令外出带小赵,是为了一路上给他捶背按摩,所以让我来替他。”
我这才知道,小赵有如此本领。他跟我半年多,竟未露一手!由此我还知道,杨世奇外出了。下午,我去银行,又无意中听工作人员说:杨世奇昨天从银行取走50万港币。至于他去干什么,当然是去推销毒品和结算毒资。于是我通知国内有关部门,又将此消息传递给香港警方,以非法入境罪名将杨世奇扣留,并根据我的建议向果敢提出,可以拿杨大发作交换,并不再追究其他方面。杨茂良的大女儿,为此向其父哭闹不休,杨茂良迫不得已,放杨大发回香港。杨大发当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挣脱樊笼,但不敢向我道别,临走,隔窗向外投来深情的一瞥。
杨世奇回来后,立即对泄露他行踪的人展开追查,当晚便将小马召回。第二天我的3名警卫个个惊慌失措,问其原因,才知道小马已被处决。这很显然是怀疑到我将消息传出。不用说,我已受到严密监视。这种时候,逃跑是不行的,最需要的是镇静。古人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后,而气不发喘。”成大事者,必须有超人的胆识。我虽然貌不压众,语不惊人,但自信生来胆大,临危不惧,处事不惊。我要沉着冷静,坐观其变,搜索枯肠,想出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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