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焰:晚清三部曲-晚清有个袁世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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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袁大人的衣!”问:“咱们为谁出力?”答:“替袁大人出力!”袁世凯的目的就是把新建陆军变成“袁家军”。此外,新军的军官袁世凯多用自己亲信;至于一部分由陆军大臣荫昌与李鸿章推荐来的军事骨干,袁世凯千万百计通过拜把兄弟、收义子门生等方式,以亲情为纽带将他们网罗。在日常训练中,袁世凯每天都全副武装,足蹬马靴,腰扎皮带,斜挂佩刀,坚持观操巡营。新军的管理、训练和生活是极其严格的,严格得几乎到了残酷的地步。袁世凯制定了《简明军律》,规定了十八条斩罪,比如:临阵进退不候号令及战后不归伍者斩;临阵回顾退缩及交头接耳私语者斩?据说,有一天晚上袁世凯巡营时,发现一名士兵偷吸鸦片,袁世凯当即抽出佩刀将这个士兵砍死。

    1898年,英国海军司令贝思福受英国联合商会主席的委托,前来中国考察政治军事,在此期间,贝思福在天津小站参观了袁世凯的新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贝思福曾在有关书籍中谈到了这一次考察的深刻感受:

    当各队操练之时,各兵类皆年轻精壮,身材适中,操法灵熟,步式整齐。先在本营操场操演阵式,后至旷野操练两军攻击阵式,各将弁与兵丁等皆娴习口号,熟谙行阵,可想见该军纪律之严明矣。惟炮队则尚待整顿。若照现在情形,只能操演之时聊备一格,未足以为临阵之用也。

    贝思福又评价说:中国兵之弱,其源由于发饷之多克扣,此弊几于通国皆然。但我观袁公发饷之情形,而叹袁公之清廉为人所不能及矣。袁公于发饷之日,亲自督率委员,按名给发,无丝毫克扣之弊。假使中国统兵大臣皆能效法袁公之发饷,则兵无缺额,饷不虚糜,华人何尝不可成劲旅耶?

    袁世凯就这样展示了他在军事理论和操作上的过人之处,赏罚分明,使这支新建陆军成为国内最具战斗力的近代化军队,而袁世凯也正是凭借这股军事力量,一跃成为晚清政治舞台上的新势力。

    袁世凯练兵于小站,立志恢复清国军事力量,以改革期待这个古老帝国焕发生机之时,正是十九世纪的最后十年。此时,这个庞大而腐朽的帝国,仍旧处于寻寻觅觅而又前途未卜的状态中:新与旧的因素并存,传统与开放互相抗争;变革的脚步势不可当,守旧的力量仍然顽固而强大。在长江,蒸汽轮船开始川流不息;在上海,外滩的西方银行接二连三地耸立;中国军事学堂成立了,用源源不断印刷的西方战术和科学教材训练年轻的军官;电报得到了应用,各地大臣们的奏折快速地从各省传到军机处;思想界活跃了,一些关于华盛顿、拿破仑和彼得大帝的小册子开始流传?当然,受西方影响正在发生变化的,只是局部地区和局部阶层,在广袤的农村,教育模式仍旧不变,可怜的士子们仍在研读儒家经典,努力获取生员资格;然后,像蚂蚁爬台阶一样,慢慢地进行举人和进士的考试,做梦都寻求脱颖而出。女性仍没机会得到正规教育,她们依旧用长长的棉布极不人道地缠着自己的双足,听从别人主宰自己的终身大事?人与土地的关系依旧紧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将土地出产的农副产品运至市场出售,换取基本的生活品。在无数中国人眼中,那些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仍旧是异类,关于他们膝盖不能弯曲的秘密仍在流传?

    一部分人决意走激进之路了,目睹现状的不能改变,那些痛心疾首的人决定以暴力的方式来打碎这个世界——1894年,二十八岁的广东青年孙文,上书李鸿章要求改良石沉大海之后,出走美国夏威夷州的檀香山,和几位年轻人聚首论政,创立了“兴中会”,决意走破旧立新之路。在他们眼中,为之奋斗的新中国,是与过去的中国一刀两断的,是一个充满活力充满希望的国度。他们庄严地宣誓: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已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制,实堪虑于目前。有心人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倾!用特集会以兴中,协贤豪以共济,抒此时艰,莫我华夏。?

    在创建共和的思想鼓舞下,一次次武装暴动开始了。筹款、起义、暗杀、失败、流亡,宣传、再筹款、再起义?在十六年屡败屡战的奋斗中,在五次环行海外各国的宣传中,在无数次的死亡威胁和穷困潦倒中,孙文(中山)这个名字已随着清政府赏银的提高闻名天下。在孙文自己看来,他就是一只蚍蜉,他的使命,就是要把清廷这棵大树撼动;而在人们看来,这个勇敢的南方人一直传递一种信息,那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准备誓死与这个腐朽政权对抗了。这个垂垂欲坠的朝廷,总有一天,会轰然倒下的。

    从一开始起,孙文选择的道路,就跟袁世凯南辕北辙。这两个人在理想、信念以及推进社会的方式上的大相迥异,也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合作,最终只能以破裂而结束。

    告密还是无辜(1)

    在天津小站期间,除了专心练兵之外,精力充沛的袁世凯还对国家大事进行了冷静思考。袁世凯本来就不是一介武夫,相反,无论是在见识上,还是办事能力上,在那个时代中,他一直是出类拔萃的。跟当时的很多中国人一样,对于甲午战争的失败以及日本的崛起,袁世凯进行了深刻反思。当多数人的思想还停留在传统的框架,一心只想走洋务运动的捷径时,袁世凯已对于西方的政治制度另眼相看了。袁世凯琢磨的是如何借鉴西方的政治制度,达到变法图治,从而改变清国腐朽堕落的状况。这个时候,李鸿章由于甲午战争的失败,在朝廷内外招致了冷遇,甚至招致一片声讨。朝野主持朝政的,是当初的“主战派”翁同。这个时候,相对赋闲的袁世凯选择了挟策以进、上书言事这一旧式文人普遍采用的干政形式和进身之路,阐述他对于时局的看法和挽救方策。因为当时的袁世凯的官职是直隶按察使,在这个级别中,没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力,袁世凯只好通过主持朝政的翁同,给光绪皇帝连上了两个帖子,主张新政,倡议变法。

    从这两个条陈中,可以看出,袁世凯对于当时的形势和变法的必要性有着很深入的思考,也提出了颇有建设性的解决办法。《条陈》指出:当时的中国,处在被列强包围并不断蚕食的危难境地,振兴的唯一道路,就是效法西方,实行变法。袁世凯批评了反对变革的“用夷变夏”之说,指出西方国家的富国强兵之道,已被实践证明卓有成效。在这种情况下,清国必须借用各国新法,择善而从。相比较而言,清国从三代以来,一直沿用的是旧制,很难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因时制宜,应是大势所趋。袁世凯认为,国门既然打开,想闭关自守已不可能,不如以一种主动的姿势去变法,去改革。袁世凯认为,中国落后于西方国家的根本原因是制度落后,应该效法西方尤其是日本的成功之道,迎头赶上。

    袁世凯的这两个条陈,包罗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多方面的改革设想,可以看出,袁世凯对于中国的变革状况,是有很深入思考的,它涵盖了袁世凯的早期思想。中心思想是向西方学习,在此大前提下,对清廷的用人、理财、经济、军事、外交实行全面改革。这本万言书里的思想,既有实际措施,也有解决办法。在具体措施上,袁世凯提出了一些想法:(1)设立馆院。设想它是一种既像学校又像议事组织一类的机构,聘请一些精通各种学问的西洋人、旅外华人,听取或采择他们的学问和主张。(2)改革八股考试,讲求实学,新开特科,广取深通洋务之士。(3)开办学堂,培养理财、建造诸方面的新式人才。(4)注重外交,慎选驻外使节。“必须能胜其任,素知彼国情形者,始可派以前往。”慎择干员,办理边疆各地交涉事宜。(5)裁汰冗员,精简吏治。

    在经济方面,袁世凯提出的振兴主张为:(1)学习西方现代经济,铸银钱、设银行、造纸币。(2)繁兴商业,设立商会。(3)广集商股、举借外债修筑铁路,实行官督商办。注重发展铁路沿线的商务和矿务。(4)开发矿藏,鼓励商办,保护矿主。(5)鼓励、扶助开设工厂。资力不足者,国家可以通过一定的方式给予贷款,以资扶持。(6)发展邮政。(7)以海关管理方法清理厘卡。

    值得一提的是,袁世凯的这两个条陈,都是着眼于实际提出的一些有力措施,并没有提到时人动辄倡言的“以夷制夷”等小聪明的方式;或者幻想通过《万国公法》来限制列强的扩张等。在袁世凯看来,甲午战败后的中国,同列强已无平等可言,无公法可据,谈不上真正的睦邻和可靠外援,只有正视现实,依靠自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有真正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否则很容易在别国的利益争夺和妥协中被牺牲。

    有人曾评价说:就袁世凯的这两件条陈而言,可以看出,袁世凯无论是对国际局势的分析,还是改革方案的设立,都比当时的京官显得有远见卓识,变法的道理也讲得头头是道,极具说服力。相比较当时的一些建言,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甚至包括康有为、梁启超在内。曾有人将袁世凯当时的主张和康有为的改革主张作了比较,分析说:袁世凯改革侧重于地方,而康有为一直幻想从中央开始,从可能性上来说,康有为的主张很难付诸实施。从对朝廷老臣勋旧的态度来看,袁世凯主张怀柔对待,妥善安排,不激化矛盾;而康有为对此却非常鲁莽,“杀二品以上阻挠新法大臣一二人,则新法行矣”。相比较而言,以实行政治的方法来说,康有为就显得幼稚得多,容易使改革产生对立面。从动机上看,袁世凯的新政措施,明显地站在国家的立场上,没有个人谋私利的色彩;而康有为的主张,很多都含有个人目的,比如在一些机构的设置上等,个人的目的性非常明确。

    袁世凯上书翁同,后来有人认为,那是因为袁世凯看到李鸿章受冷落了,自己失去了靠山,所以急切地想寻找一个新主子,便以上书的方式去接近翁同。这样的评价,怎么都有点太聪明的意味。中国的史书评价,在很大程度上,都有这样的聪明之处,聪明得就像一本本兵书,随处都埋藏着杀机和陷阱。对作为朝廷命官,同时又跟甲午战争的爆发有着很大干系的袁世凯来说,在清国遭受日本重创的情况下,向朝廷表明自己的想法和立场,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国家富强起来,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了。至于上书翁同,那也是让皇帝阅示的唯一路径。至于个人的恩怨和派系,在国家大事面前,也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因此,袁世凯通过翁同对光绪的上书,完全没有必要考虑得过于细致。

    只不过这两次上书让袁世凯感到失望的是,他的意见并没有引起军机大臣、帝师翁同的重视。也许,对于一直在传统框架里思索的翁同来说,袁世凯的意见显得过于生猛,也很难付诸实施。

    不过这一段时间袁世凯的积极表现,还真引起了赋闲贤良寺的李鸿章的不快。有一天,袁世凯来到李鸿章的住所看望,闲聊之际,袁世凯安慰李鸿章,如果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不也很好?敏感的李鸿章不高兴了,在他看来,袁世凯分明是想替翁同当说客,劝李鸿章出让清廷最高级别的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没等袁世凯说完,李鸿章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道:

    慰廷,尔乃来为翁叔平作说客耶?他汲汲要想得协办,我开了缺,以次推升,腾出一个协办,他即可安然顶补。你告诉他,教他休想!旁人要是开缺,他得了协办,那是不干我事。他想补我的缺,万万不能!武侯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两句话我还配说。

    我一息尚存,决不无故告退,决不奏请开缺。臣子对君上,宁有何种计较?何为合与不合?此等巧语,休在我前卖弄,我不受尔愚也。

    老爷子发脾气,袁世凯自然脸上挂不住,只好诺诺告辞。李鸿章仍不解气,对亲信幕僚们又发了一通牢骚:袁世凯,尔不知耶?这真是小人!他巴结翁叔平,来为他作说客,说得天花乱坠,要我乞休开缺,为叔平作成一个协办大学士。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的“挺经”,正用得着,我是要传他衣钵的。我决计与他挺着,看他们如何摆布?我当面训斥他,免得再唣。我混了数十年,何事不曾经验,乃受彼等捉弄耶?

    这一段话见于吴永的《庚子西狩丛谈》。吴永是曾国藩的孙女婿,很长时间里一直跟随李鸿章的鞍前马后。这一本书,写于袁世凯死后。从内容看,这样的言语,倒像是李鸿章亲口吐出的。李鸿章一直富有草根气息,言谈举止,有时颇有点官痞的味道。对于权谋与世俗,李合肥从不陌生,数十年的官场经历,早已练就一身的金钟罩与铁布衫功夫。当时的李鸿章失势于官场,心情上也坏极了,发一下脾气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李鸿章对于袁世凯的看法都是一时的气话,此后的李鸿章并没有因为这一件事,改变对袁世凯的看法。在李鸿章眼中,袁世凯还是自己线上的人,仍是精明能干、办事老辣、不可多得的人才。

    到了1898年6月11日(四月二十三日),二十八岁的光绪皇帝正式诏告天下,宣布变法。从这一天起,至当年的9月20日(八月五日)止,光绪帝发布了一系列改革诏令,史称戊戌变法,因前后只有一百零三天,故又称百日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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