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焰:晚清三部曲-晚清有个曾国藩(5)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曾国藩就这样慢慢养就了自己的浩然之气。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觉悟后的气韵暗合宇宙的律动和气场,它表现为拥有一种洁净而呈现出的从容、宁静、智慧与无畏。这些品质看似独立、互不相干,其实,它们本来就是一个立体的不同侧面,只不过表现得不一致罢了。现在,曾国藩明白这个道理了。由于学问的深刻,以及人格的归于大我,可以说,曾国藩已能很从容地面对这个世界了。在很多时候,他表现为不贪婪,不妄想,做事沉稳,工于心计;同时,他善于沉默,自我隐藏,放低自己的姿态,极端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的意志已得到了锻炼,面部表情松弛自然、收放自如。在更多的时候,在那上面,看不出什么内容,没有愤怒、气恼或者激动,更像是谦逊、诚恳、平静,以及彬彬有礼。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人格已然圆满了,内心坚定而深厚,自省而虚心。这是与外部世界最和谐的沟通。

    在这个湖南人身上,那种独特的东西油然诞生了。因为性格魅力,也因为唐鉴等大儒的垂青,一时间,京城一些喜欢理学或者习惯从风吹草动中嗅出政治气候的人们都竞相结交曾国藩。曾国藩与京城一批卓越人士有了很密切的来往。曾国藩结交的,有当时名震天下的一些大儒,除了唐鉴和倭仁之外,还有刘传莹、吴廷栋、邵懿辰、何桂珍、王茂荫、梅曾亮等等。就这样,理学的研习给曾国藩带来的不仅仅是内心的丰厚,提高了他的个人声望,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旺盛的人脉。正因如此,曾国藩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子青云直上一1840年,曾国藩授翰院检,1847年升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后遍任兵部、工部、刑部、吏部侍郎。从1838年曾国藩中进士算起,一直到1848年,十年中,曾国藩的仕途一帆风顺,连升七级,竟然从七品一直升至正二品。

    曾国藩成了在京湖南人的骄傲,当时湖南人来京考试或者出差,都会主动拜见声名显赫的曾国藩。也因此,曾国藩与湖南同乡中的翘楚来往密切,情同手足一在他们当中,有刘蓉、郭嵩焘、江忠源、欧阳兆熊、罗泽南等人。这些人,都是后来湘军的骨干力量一一曾国藩最初与这些书生们在一起结交之时,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嗓血沙场的战友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曾国藩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一方面,他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耐心地等待官位的升迁;另外一方面,曾国藩在文章的写作和学问的精进上全力进取。那时候曾国藩的全部目标就是,在学问、人格以及官位上追求完美。这样的目标,实际上也是每一个传统文人的终极目标。一直到太平天国起义爆发,曾国藩才预感到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暴风雨,也预感到这件事将与自己的人生发生关联。也许,这突如其来的狂飙是一个机遇吧?乱世就像一个遭受到强烈撞击的大水池,沉滓泛起,原先的秩序变得错乱。在这个时候,曾国藩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如东汉的班固一样投笔从戎,也从未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会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度过。

    青云直上(2)

    1850年夏天,广西局势变得动荡不安。金田起义之前,在南部的广西,各势力纷纭骚乱,它们占山为王,开始分庭抗礼。这种情况下,朝廷将广西提督闵正凤革职,调向荣为广西提督,又起用前云贵总督林则徐为钦差大臣,火速赶赴广西平乱。林则徐在半道上突遭恶疾,在潮州不幸去世。朝廷只好命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钦差大臣,以周天爵署广西巡抚,让他们率领人马赶往广西。结果,这两人一败涂地。道光皇帝又气又急之下,突染重症,不治而亡。第四子奕口继位,也就是咸丰皇帝。道光驾崩之时,曾国藩正好任礼部侍郎,熟知礼仪古乐的曾国藩一手主持了道光皇帝的葬礼,将整个葬礼办得庄重肃穆、井然有序。看到年轻的奕口明眸皓齿、举止端庄,很像是一个颇有作为的明君,曾国藩很是欣慰。道光的葬礼结束之后,礼部堂官各加二级,曾国藩也奉旨兼任兵部左侍郎。咸丰即位之后,曾国藩不失时机上了一个奏折,对于朝廷的用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曾国藩提出,人才有转移之道,有培养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废一;恳请新皇帝上任后,广开言路!多听一听民间的声音。对于曾国藩的此项奏折!新任皇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在奏折上批示!采纳了曾国藩的意见!下令广泛征言!希望诸大臣对于朝廷积极进言;有很好建议的!还要给予重赏。

    1851年1月,广西爆发了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这一次起义,比之前的任何一股“流寇”规模都要大,而且!提出的口号!以及信奉的宗教,看起来有浓郁的西方色彩。咸丰皇帝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召集大臣开会,商讨良策。曾国藩上了一个奏折,推荐江忠源等人赴广西清剿。咸丰听从了曾国藩的意见,把江忠源等人派往广西战场。1851年5月,曾国藩见朝廷办事效率极低,咸丰上任后不思进取碌碌无为,激愤之下,又上了一道自认为极其大胆的奏疏:《敬呈皇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语词激烈,锋芒直指咸丰皇帝本人。

    曾国藩在同期的家书当中阐明了此疏的用意,上书是为了杜绝皇上的“骄矜”之气,扭转朝臣的“唯阿之风”。此疏概括起来,主要有四层内容:

    一是批评咸丰皇帝苛于小节,疏于大计。比如臣下晋见皇上,该穿何种服色,本有明确规定,皇上却反复过问这些小事;而对于一些大事,皇上却不闻不问。比如发往广西的人员,安排极不合理,姚莹威望颇高,却只是“泛泛差遣委用”,而严正基地位低贱,资望浅薄,却委以办理粮台大任。这些,都是疏于大计的明证。

    二是批评咸丰皇帝徒尚文饰,不求实际。曾国藩明确指出,皇上继位年余,曾表示广开言路,对于内外臣工上奏之折,有建设意见的将给予奖励,但结果呢,“大抵皆以‘毋庸议’三字了之”;即使是对于那些稍事奖许者,也只是做做样子,毫无实际效果。比如,“手诏以褒倭仁,未几而疏之万里之外;优旨以答苏廷魁,未几而斥为乱道之流”。这都是皇上“鲜察言之实意,徒饰纳谏之虚文”的表现。

    三是批评咸丰皇帝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刚愎自用。曾国藩指出,皇上继位之初,曾经公开宣称要“以用人与行政并举”,但近来却连下谕旨,“皆曰‘黜陟大权朕自持之’,不容臣下‘更参末议’”。这是皇上失信于臣工的具体表现。况且,目前情势紧迫,广西军务大计独由皇上一人运筹,实为不妥。

    奏疏到了结尾处,曾国藩几乎要给咸丰皇帝以警告了,曾国藩告诫咸丰皇帝,如果不听忠言,一直骄矜处世的话,那么,皇帝就将会觉得直言者面目可憎,奸佞之臣和蔼可亲,当今社会那些毛病将继续蔓延,没有尽头。

    这样的奏疏,话语的确说得太狠了一点,也可能是曾国藩想仿效古代的谏臣吧,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一些。年轻的咸丰皇帝没有看完,就把曾国藩的奏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并且,召来军机大臣,想问罪这个迂腐的老夫子。大臣们苦苦求情!曾国藩才免予获罪。余怒未消的咸丰皇帝自此之后!一直对曾国藩耿耿于怀。在此之后,曾国藩的恩师多隆阿被罢免,咸丰对曾国藩更是心存芥蒂。也许是性格和气场的不尽相同吧,在内心深处,这个一生好诗词、美酒,尤爱女色、房中术和春药的乱世皇帝,对谨小慎微的汉族臣子曾国藩,一直不太感兴趣,他从未将这个湖南乡下人当作自己的爱臣。

    不过年轻的咸丰皇帝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还算是开明一一冷静下来之后,咸丰还故作姿态地颁布上谕,对于曾国藩奏折一事作了说明。在上谕中,咸丰辩白说,虽然曾国藩的奏疏显得迂腐欠通,但毕竟用意是好的,对于下面的建议,朝廷只能采用切实可行的方式,对于一些沽名钓誉的谏言,只能用“毋庸议”来表达一一显然,咸丰是想以如此方式打一个圆场。对于曾国藩,咸丰甚至还给予了某种褒扬,又让他兼署刑部侍郎。这样,年纪并不太大的曾国藩,陆续担当并且同时兼任过礼部、吏部、兵部、工部、刑部等六部侍郎。这样的经历,在京城的汉族官员中,可谓屈指可数,也足见曾国藩的能力和声望。不久,曾国藩又被咸丰任命为四川乡试的主考官。曾国藩在四川悠闲地待了几个月,不仅得到了很多实惠,同时游历了西南之地的很多地方,领略到在京城从未享受过的风光。

    那一年夏天,长江流域暴发了百年未遇的大水灾,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朝廷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及时调整政策,长江沿岸的横征暴敛依旧继续。在这种情况下,熟悉民间疾苦的曾国藩又上了备陈民间疾苦疏在曾国藩看来,南方暴乱之所以此起彼伏,主要原因就是那些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导致官逼民反。现在,长江沿岸同样潜伏危机,这些地方如干柴烈火,一点即着。在奏折中,曾国藩详细地列举了很多严峻问题,看得出,曾国藩对于当时的社会状况有着清楚的了解:

    一是银价之高,钱粮难交。苏州、松州、镇江、太平田赋钱粮之多,为天下之首。每一亩田地,产米一石五六至二石不等,如果除掉佃户分得和抗欠的数目,土地所有者的全部收获,满打满算只有八斗。而规定征收的粮食却在二斗左右,兑换成漕斛,再加上帮费,又要除去二斗。每亩共收八斗,交税巳用去六斗,土地所有者就只能获得两斗了。虽然如此使上交的六斗米都以实物形式去交纳,老百姓还会觉得很方便。无奈征收买物的少,征收折银的多。即使是有时漕粮征收买物,而帮费还必须折成银两,地丁也要交纳银两。老百姓用辛勤耕作所得到的米去卖钱,可是米价太贱,百姓还是埋怨;拿钱去换银,则银价太高,百姓埋怨……

    二是盗贼太多,良民不能安全。庐州、凤阳、颍州、亳州一带,自古以来都是盗贼密集的地方。北到丰县、沛郡、萧县、砀郡,西至南阳、汝州、光州、固原,这都是天下的中原地区,一旦盗贼一哄而聚,祸患则难以预测。近期听说偷盗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奸淫,绑架勒索,老百姓不得已告到官府。官府准备去捕捉,事先贴出告示,等到了那里,地保便谎称盗贼已逃跑。官吏便焚烧附近的民房,以显示自己的威风,然后扬长而去;差役则腐化讹诈当事人的财物,满载而归,而盗贼实际上并未逃走。有时谎称盗贼已死,杀死其他囚犯以抵此案,而盗贼其实并没有死。案件不能了结,赃物不能追回,而当事人家就已破产了。忍气吞声,无力再告。即使再告,就算饶幸能够发兵会捕,而兵役平常都和盗贼串通一气,临时得些好处,盗贼放走,一点也没有痕迹;有的反借盗贼的名义恐吓村里的老实人,勒索大量财产,如果不给,就说他是盗贼的同伙,烧掉他的房屋,将他戴上枷锁;又有的责难那人的同族或邻里,命他们绑着盗贼来献,直至押送到县上,又向他们索取收押和转送的费用。因此,凡是盗贼所在的地方,不只是当事人焦头烂额,即使是最疏远的亲戚、最远的乡邻,也都是重者倾家荡产,轻者受到牵连,这种现象到处都是……

    三是冤狱太多,正气难以伸张。自从我代理刑部以后,看到京控、上告的案件,奏请皇上然后结案的有数十起,直接发公文结案的数百起,其中只有河南知府黄庆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经过审理,得以水落石出。其他的各个案件,大部分都判原告诬告罪,被告反倒一点没事。这些案件给原告定的罪,根据例文,大约有这么几条:或者说申诉不属实,打一百杖;或者说越级进京上告重事不属实,发配到边远军队中;或者说以进言为借口,挟制官府,发配到附近军队中;或者说涉嫌诬告本地主管官员,发配到有瘴气的地方军队中。最终又不重判,便说怀疑是诬告,或者说申诉的人是有原因的,于是,就有了赎罪的方法,有了降低罪的等级的方法,使原告不曲不直,进退两难,不能再去翻案;而被告则巧妙解脱,绝对不被加以罪名。下属百姓告发官长,这种刁滑风气确实不能助长。至于告发奸诈的官吏舞弊,告发败坏的差役贪赃,却说每个案件都是诬告,哪个会相信呢?即使百姓上告百姓,而说原告都是错的,被告都是对的,哪个又会相信呢?上有圣明的君主,一定逃不过君主的明察。我考查原定条文中的记载,百姓上京告状,有的提取该省审案材料来京城核对审讯,有的交给督抚审讯处理,有的派钦差大臣前去处理。近来却全部交给督抚审理,督抚又交给首府,从不亲自提审;首府又为在一起做官的人掩饰,不问事情的轻重,一概折磨恐吓,一定要让原告自认是诬告才肯罢休。这就是社会风气的趋势,各省都是如此。一家长期诉讼,十家因之破产;一人蒙受冤屈,百人饱尝痛苦。往往有很小的案件,却几年不能结案,颠倒黑白,使人老死狱中,听后令人发指。我所说的民间疾苦,这又是其中之一。

    这三个方面都是目前最紧要的事务,其中盗贼太多、冤狱太多两项,请皇上反复告诫外省,严厉责令督抚,一定要想出改变的办法。至于银价太高一条,可以釆用平价的办法。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