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拾得
拾得问寒山:“为什么每次吃饭,你总是比我早到?总是你在等我和其他人?”
公元二〇〇〇年,在三十岁生日之前,拾得在京城第一次认识了大他九岁的寒山。
那是一顿乾坤大酒。拾得刚用三个星期的假期没日没夜地写完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长篇,卖给了一个风头正劲的书商。他一会儿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红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写完这个长篇之后就可以完全忘记写作这件事儿,“若个书生万户侯”,放下文艺,尽情追求街上的滚滚钱币和牛X气去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和左右两个女作家寒暄几句,问问“你上一本小说写的什么内容啊?”“你还在写新的小说吗?”这类不会错的问题,但是一想如果别人问他这类问题,他一定会在心里骂对方傻X,所以也就不问了;一会儿在心里掂量酒桌上这些知名作家的原始才气,觉得平均值其实不高。他一会儿想想如何让别人知道他其实写得很好,怎么想怎么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就像无法让酒桌之外的漫漫长夜在瞬间变成白昼一样;一会儿又觉得无论如何要用尽自己这块材料,如果真能牛X,那就尽全力闪烁。
因为心里事儿太多,真气乱窜,非常不舒服,肌肉和神经不知道何去何从,拾得索性不说话,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满二锅头,和每一个杯子里有酒的人碰杯。每次碰完杯,仰脖儿就干,然后看着对方。多数人抿一下就放下了杯子,唯一的例外是寒山。寒山每次都干,而且每次加酒加得比拾得还快,每次杯子里的酒都比拾得的多,似乎永远在等拾得过来干杯。
拾得很快干完了一整瓶二锅头,这是他有生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在某些瞬间,他觉得酒就像水一样,他也能像寒山一样,一口接一口,不知道醉是什么东西,就像一条鱼缸里的金鱼,就像他在狂写小说的那三周里,在有些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神,就是文曲星附体,就是巫师一样,敲键盘的手比脑子转得还快,老天绕过他的脑子,用他的手敲下一个又一个句子。拾得在进攻第二瓶二锅头的途中倒下,头顶冲东,一堆水煮花生壳,下巴冲西,一盘子吃剩的地三鲜,一汪油水里土豆和青椒已经远去,剩下茄子孤独地黑紫着。
大酒到最后,场面混乱。拾得被送到他研究医学的医院,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得知消息后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来,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在兴高采烈的争吵之后决定给拾得插管儿洗胃。不管有用还是没用,场面热闹就好,折腾拾得就好。拾得第二天醒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不在周围了,胃管儿也已经不在身体里了,鼻子里全是凝成黑红色的血嘎巴儿,抠的时候如果不使蛮力,精细撬动,能慢慢悠悠从鼻腔里拎出来一串血鼻涕嘎巴儿,一串葡萄干儿似的。
那次大酒之后,拾得渐渐形成了习惯,每一两个月会去和寒山喝一次酒,不涉及生意、写作、名声或者性,只是酒精和胡言乱语。
尽管寒山出过不止一本书,寒山第一痛恨作家。喝多了之后,就骂:“还他妈的写作,都是一群臭傻X!佛祖写啥小说了?四十九年住世,没说过一个字!”
寒山第二痛恨表演艺术家。没喝之前,就骂:“臭戏子!臭戏子!没一分钟一刹那是个人样儿!你们演个球啊!以为自己是昆虫吗?连昆虫都不如!”
寒山和拾得一样热爱妇女,但是寒山从不邀请任何妇女喝酒。寒山的说法是,人活着已经非常复杂了,为什么还要有性?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嗷嗷怪叫几声,于事无补甚至添更多麻烦。人类绝大多数悔恨都是由这几声嗷嗷怪叫引起的,剩下少数悔恨是由于莫名其妙的战争引起的。
几次和寒山喝酒之后,拾得总结了一下寒山骂人的规律:喝了一斤烈酒之后开始骂,通常不骂在场的;如果骂在场的,要等喝了两斤烈酒之后。
寒山骂作家,拾得不反对。拾得也觉得撅着屁股在电脑前写文章一点都不优雅和性感。自从拾得认识寒山之后,寒山就不再写作了,拾得对于前辈的写作阳痿充满了一个新人大大咧咧的同情。
拾得不像寒山一样鄙视演艺明星,民众爱看什么他们就像什么,是他们的职业。在京城,不少行业做到顶尖的,都是演艺明星,比如科研、烹饪、商业,哪一个在电视上、街道公交路牌上、手机屏幕上晃的人不是戏子?
寒山同意拾得的说法,“所有露脸的,都有严重不要脸的成分!都是戏子!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干好事儿的,没一个能留下点什么的!他们取悦民众、煽动民众,他们把大众往更低的地方引!都是为了自己!他们能留下点什么?他们不要指望他们能在大地上留下点什么,没戏!”
每次拾得进餐厅,寒山都已经坐在桌子旁了,往往是屁股冲餐厅门口的一个固定座位,嗑瓜子,就着两三个凉菜喝一瓶凉啤酒,似乎在想事儿,似乎什么都没想,等客人来得稍稍再多一点就开烈酒。
拾得问过几次寒山:“为什么每次吃饭,你总是比我早到?总是你在等我和其他人?”其他人,包括拾得自己,经常借口京城堵车、会议拖堂、老妈唠叨等等,晚来十分钟到几小时,寒山毫不介意。
寒山答拾得:“你们都是忙人,大忙人,就我一个闲人。我一天里最大的事儿就是晚上这顿酒儿了。没人约的时候等人约我,约好了我就早点到,先蹓跶到餐厅,打杯啤酒,坐着,期待。你们这些什么事儿都安排得满满的好好的人啊,你们不知道期待有多美好。”
2
寒山
寒山问拾得:“你什么时候能彻底消停,彻底住在北京?算一算,今生今世,可能聚不了几次了。”
一个一直困扰拾得的问题是:睡不够。“原来听到的老话儿都是骗人的。谁说三十岁之前睡不醒,三十岁之后睡不着?为啥我四十多岁了,还是睡不醒?”
另一个一直困扰拾得的问题是:每天早上闹钟响起,拾得挣扎着醒来,是再多睡十分钟,还是冲下酒店楼下吃个十分钟早餐?一大半的情况是,拾得再多睡五分钟,然后冲到酒店楼下,吃个五分钟的早餐:两个两面煎的鸡蛋、四个小笼包或是两个菜包、一根油条、一杯豆浆。这种日子过久了,拾得掌握了一些正常人类无法掌握的技能,比如说,一边撒尿一边开电话会;再比如说,同时开两个电话会。最神奇的技能是一边洗澡、洗头、刷牙,一边开电话会。
后来,高科技来了,iPhone 7出来了。iPhone 7最大的特点是换了似乎没换,iPhone 7和iPhone 6的前脸几乎一样。因为颜色都是土豪金,拾得常常把7和6两台机子搞混。7和6的最大的差异是防水,任何没有经过严格修行的门外汉都可以一边洗澡、洗头、刷牙,一边开电话会了。
拾得觉得他的时代在真真切切地离他而去。
寒山问拾得:“我觉得你是个火柴。我有一次,看着你从胡同口儿往餐厅走,夕阳在你身后,你走得那么快,小道地面儿又那么热。盛夏啊,真怕你和火柴一样。火柴头在小道上一擦,点着了,真点着了,然后就烧没了。”
拾得答寒山:“我也想消停,但是为什么有时还是觉得热闹得不够呢?我知道我需要做减法,但是总觉得好奇,这个也想干干,那个也想干干,干了干就都干成了。干成了之后,又想设新的目标,又去干。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苦海轮回啊?你是怎么舍得的呢?你是怎么忍得住不做事儿呢?估计上辈子我是个太监,一缺百缺,这辈子补。等我的大毛怪老了,我就彻底回京城,去哪儿都不带手机,没大事儿别找我,找我就像刘备找诸葛亮一样,到我家门口堵我。到了那个时候,咱俩每天都一起喝酒。”
寒山问拾得:“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牵出来给我看看,让我也见识见识。我和你说啊,你现在已经常带两个手机了,一定不要常带三个手机啊。我认识的,常带三个手机的人,很快都进监狱了,没进监狱的都进医院了。我曾经认识好几个酷爱做事儿的人,停不下来。我和他们分析过,权、钱、色,一有俱有,一无俱无。但是,如果一个能干的人只要一个,必成事儿;如果要两个,很纠结;如果要三个,必死无疑,必死无疑。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男人啊,不能被女人的肉身牵着走,那样很低级;也不能被自己的肉身牵着走,那样也不高级。我还遇上过一类男的变态——不是你啊,但是你要小心——积攒积分,什么酒店积分啊,什么航空公司积分啊,每天不泡酒馆,就想去酒店和飞机场,一年飞一百次,比飞行员飞得还多,凑里程啊,凑航段啊,到了年底给周围人看,‘我飞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多,我三十五岁前就是国航终身白金卡了’,你说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受虐狂啊?这些人都不该被称为人类,换个新词儿,‘站猪’,除了能站着,和猪没什么区别。被低级需求驱动,甚至还不如猪,猪至少非常真诚。我真的不是说你啊。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牵出来我帮你抽它。”
拾得干了面前的一大杯威士忌,酒在食道里燃烧,找了桌面上一尺见方的空地儿,跳上桌子,开始麻利儿地脱裤子,大声吟诵:“我们失去的只是锁链,赢得的是整个世界。”
3
拾得
拾得问寒山:“你怎么知道这个玉碗是清早期的而不是上周新做的?”
拾得见到寒山的时候,寒山正在嗑瓜子。
黑色的瓜子儿放在一只白玉碗里,白玉碗光素不琢,口沿儿嵌了一圈黄金,在夕阳下光晕缭绕,比拾得见过的绝大多数美女都夺人心魄。
寒山答拾得:“你怎么知道某个丫头是八岁、十八,还是八十?细细想想,道理一样。你应该有个爱好,最好这个爱好和人无关。人太麻烦了,女人尤其麻烦,任何非人的都行,都比人省事儿,比如玉器或者瓷器。这样,你就能更好地理解过去的人和未来的人。非人的物件儿上都留着过去的人和未来的人的信息,就像我给你写封信一样,本质上没有区别。你听过两个巴掌拍出的响声,你听过一个巴掌拍出的响声吗?好的物件儿里有好大的一个巴掌的响声,比如它告诉你,什么样儿的美能让过去的人不自主地爱不释手,什么样儿的美能让未来的人有个比大白萝卜还大的勃起。你说,这个碗,四万值吗?卖货的那个怂儿非要四万,我只想出两万。我明天下午酒醒了,再去华威桥古玩城,继续逗逗那个怂儿。如果两万拿不到,我就退给他。怼怼他,与人斗,其乐无穷。”
4
寒山
寒山问拾得:“你多大第一次手淫?是否坚持至今?曾经有过心理障碍吗?”
拾得答寒山:“我十四岁读某部伟大作品的卷首时萌发了这意识。那本书太伟大了,跨越语言、地域、时代,严重影响了整个世界这么久,包括严重影响了我。想到这种伟大,我的下面就大了,无比之大,比我心中的大毛怪还大,把我和我的大毛怪都惊呆了。这个勃起严重影响了我。然后,平生第一次,我的右手就帮我干掉了它。仿佛你说的古代琢玉是石头磨石头,没几下就制服了这个勃起。我没什么心理障碍,既然要动手,动完手感觉也挺累的,我就把它当成一项体育运动。但是,我始终搞不清手淫和大毛怪的关系。我总觉得我手淫的时候,大毛怪在屏幕后面看着我,仿佛它是一切的总导演。”
5
拾得
拾得问寒山:“列十个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此时,寒山已经喝光了一瓶威士忌。
寒山答拾得:“第一,猫为什么一生出来就会躲开人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大小便,而且用沙土掩埋它的大小便?小孩儿要学好久才会。
“第二,猫为什么爱吃鱼呢?它们应该跟鱼没什么仇儿啊?
“第三,我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出生时定了的,包括一个人是否勤奋、混蛋、善良,其实,也是出生之前就定了的事儿,那么出生之后还挣扎什么呢?
“第四,如果我患了老年痴呆,见死去的人和美好的古美术就哭,见活着的人就只会说一句,‘臭傻X’,怎么办啊?
“第五,人在胚胎里第一次心跳是怎么跳起来的呢?
“第六,为什么每个小孩儿都是哭着血淋淋地从娘胎里滚出来,我们还是要把他们生出来?
“第七,更不明白的是,这些臭小孩儿长大了,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多么不想来到这个世间的,每个都贪生怕死,每个都无可救药地成了臭傻X,有的还常带两三个手机,觉得世界掌握在他们手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啊?
“第八,有些人,挺好的,你就是不想再见到他们。为什么啊?有些人,没一点有样儿,干的事儿猪狗不如,你就是怀念他们。哪怕他们是你咒死的,你还是偶尔会想,他们如果复生,该有多好啊,一起喝一杯,多快乐!事情过去好久了,话也没啥可说的了,但有时想起她,为啥还是真他妈的难过啊?
“第九,好吧,本来我有好几十个不解之谜呢,说着说着怎么就忘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晚饭早到的习惯是年轻时陪我爸接客形成的。我当时的职务是我爸的秘书,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的一个正式工作,这个正式工作的主要内容是陪我爸和客人吃饭。你不要小看吃饭这件事儿哦,在什么地方、和谁吃、什么时候吃、点什么吃、吃的时候说什么、说什么的先后次序、谁买单、如何推让等等,都是大学问哦。如果一个编辑非常擅长和臭作家吃饭,他一定是个好编辑,一定能当主编和总编。我陪我爸和别人吃饭,他总是要早到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他说,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把迟到的压力给客人。如果他们迟到了,他们或许对你有隐隐的歉疚,这样你要他们配合点事儿就容易些;如果他们对你没有隐隐的歉疚,他们就是臭傻X,不要搭理他们,切记。第二,你我父子俩坐在这里看看屋外,哪怕没啥可聊的,但是我到了老的时候,就可以和自己说,我和你一起看过很多,特别是夕阳。等你老了的时候,那时候我应该早就不在了,你就可以和自己说,你和我一起看过很多风景,特别是夕阳,多好啊!第三,你要记住,比美好更美好的,是等待美好的事情发生。”
6
寒山
寒山问拾得:“拾得啊,你最近怎么这么不景气,连个像样儿的女朋友都带不到酒桌上来了?”
拾得偶尔会拉着一些朋友一起见寒山。寒山除了不喜欢作家和演员,对于其他人还是非常体贴周到的,喝多了也不会大骂,最多骂没来的、晚到的和早走的。其实,如果来了作家和演员,喝高之前,寒山也会做得非常周到,只要是男的,必然是才子,只要是女的,必定是西施。
没喝微醺之前,寒山捏住当晚酒桌上一个最漂亮的姑娘的手,说:“你注定不平凡,尽管你想消停,那些臭傻X也不让你消停。”拾得在这时候往往已经喝高了,捏住姑娘的另一只手,说:“一人之福,众生之苦,山羊的事儿不是绵羊的事儿。”
寒山再喝一会儿,放下姑娘的手,说:“你知道你最好看的是哪个部位吗?不是手,是脚。你知道吗,我看手相一流,看脚相,天下无敌。中华大地,五百年一寒山。有了你脚相的信息,我能明确告诉你,哪些不让你消停的人是臭傻X。别小看这点哦,坏男人往往以好人的面目出现,革命往往是坏人的舞台,他们闹事的时候,往往需要一个美女在旁边看着。好男人往往以坏人的面目出现,遇见比他坏的女人,被这个女人害了,遇见比他好的女人,把这个好女人害了。所以你啊,美女,不要玩世,社会凶险。”
寒山有一个永远的女朋友,年轻时美到让看到她的一大半男生发生急性动脉血栓。在寒山的形容里,她是比那个清早期镶金口玉碗更美的极少数的女人。拾得见过她四十岁之后的样子,拾得相信寒山的话。因为不开口说话都能影响男性的循环系统,寒山的女朋友就越来越不爱说话,后来学了音乐,小提琴锯得特别棒,钢琴也剁得很响亮。寒山女友在很小的时候就遇上了寒山,寒山那时就已经特别能喝酒,说话很诙谐、很刻薄,谁都看不上,很爱看书。寒山女友知道李白,知道李白也特别能喝酒,说话也很诙谐、很刻薄,也谁都看不上,让当时最牛的太监洗脚、磨墨,就认定寒山特别有才,长大是李白,会给她写“云想衣裳花想容”,过了几百年还有人会背。寒山女友就爱上了寒山。
寒山的女朋友即使偶尔不出现在寒山的酒桌上,也在寒山酒桌的气场里。拾得坐在寒山旁边,听到过几次寒山的女朋友打来电话,每次的内容类似:“寒山,你又在哪儿喝呢?你少喝点,都几点啦?你那么胖,喝多了,谁拽得动你啊?旁边哪个小丫头片子在打你的鬼主意呢?长得有我好看吗?长得有我年轻时好看吗?”
在京城的四季里常年喝酒,寒山有过无数有其他女朋友的机会,有一次还差点结婚。婚礼前夜,一顿昏天黑地的大酒,寒山推开餐厅的门,走进京城寒冷的黑夜,黑白不分的雪就开始像倒垃圾一样从天上掉下来了。寒山仰天长啸,一口痰,没啸出来,雪落进他大大张开的嘴里,一嘴的土腥味儿。寒山然后在雪地里骂:“我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相信这个女子在本质上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呢?我为什么要和其他臭傻X一样傻X呢?如果那样,我不也是臭傻X了吗?”
还有一次,寒山悄悄结完账,想从餐厅悄悄溜走,喝多了点,脚下没准儿,绊了一下,膝盖碰撞砖面,发出很大的声儿。拾得看到寒山瘸着、踉跄着,飞出餐厅,一个美丽的姑娘也飞跟了出去。他俩飞过街口矮树的时候,一个拉升从树冠飞过,一个躲避从右侧绕行,完全不像人类。后来寒山和拾得说,他竟然在自己住了三十年的东四附近迷了路,被那个姑娘赶进了一个死胡同。他试图再次起飞,翻墙,墙那边一片狗叫,听上去不止一只,只能转身迫降,直直面对跑过来的姑娘。
那个姑娘在那个晚上在那个死胡同里说了很多话,寒山记得最后一句:“你住嘴。不要说你要做的事儿里没我。不要说只生欢喜不生愁。谁不知道你啊?你有啥事儿要做啊?你要尊重妇女。我不说放弃,你没有权力放弃,必须等我喜欢够了,我再和你说分手。”
最后一次,最美好。拾得听说,寒山和一个短头发的姑娘一直喝到餐厅的大厨、收银、服务员都撑不住,睡了,喝光了餐厅屋顶之下所有的酒,然后手拉手一起走到寒山的院子。一阵风,寒山打了一个喷嚏,说:“我这个臭傻X,我忘带钥匙了,我妈早就睡了。她年事已高,心脏不好,现在都快天亮了,你说我要不要吼她起来开门?”后来,寒山和短发姑娘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三个小时。后来,天亮了,短发女生说困了,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坐在台阶上的每一分钟,四肢不动,但是都觉得是在舞池里跳舞,然后自己打车回去了。
拾得答寒山:“最近的确不景气。我最近一直盼望着京城尽快冷起来,越冷越好,冷到不得不抱一个姑娘才能身体不打哆嗦。”
寒山告诉拾得:“在台阶上坐等天亮那次,其实我有钥匙。我也想过,开了门带那个丫头进去。但是又想,进去之后干吗呢?干吗之后干吗呢?于是说钥匙忘带了。尽管钥匙硬硬的,就在大腿旁边,距离她摸我大腿的手也不远。”
7
拾得
拾得问寒山:“活着对于你是个难事儿吗?”
寒山喝了口酒,答拾得:“是的。活着对我是难事儿,活着对于任何人类都是难事儿。你们只看到我悠哉悠哉喝着啤酒吃着小菜等你们,你们不知道,我也有压力,我压力很大,你们都给我压力。过去的历史给我压力,远处的海洋给我压力,空气和树叶和风都给我压力,盐和醋的叫声都会给我压力。有时候,呼吸是压力,心跳是压力,我有笔钱没收到是压力,我有笔钱没转出也是压力。有个妈是压力,妈可能比我走得早也是压力。尽管我很聪明地选择了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和所有聪明一样,我也被聪明耽误了。”
寒山的女朋友在场,乐了:“我们给你压力?呵,呵呵,呵呵呵。你说,世界上还有天理吗?”
拾得也乐了。
8
寒山
寒山问拾得:“你写得越来越多了,到处都能看到你的文章了,作为一个志在不朽的人,你怎么能越写越顺呢?”
拾得答寒山:“我其实是越写越涩。那些都是旧稿子,新发出来,新媒体,知道吧?又运动了,新媒体了,报纸杂志不行了,你偏巧看到而已。而且,你这个不是问句啊,你已经有了答案,你问个屁啊?”
寒山答拾得:“不要和臭X子走得太近。”
拾得答寒山:“如风吹水。你下次放屁时,请去洗手间,请关好门。太臭啦。”
9
拾得
拾得问寒山:“你最近在忙什么?”
寒山答拾得:“我最近在做减法,逼着自己失去。起因是这样的,昨天早上我吃完卤煮,老板娘找了一堆非常难看的一块钱给我,我捏着这些一块钱就去了街口,在街口的报刊亭买了六份报纸。我看了一上午,越看越绝望,现在人们的目的是如此一致,共识是如此一致,看一份报纸就够了,何必六份?只要有名就会有钱,只要有钱就要出名,有名有钱就是成功。这都是什么逻辑啊?学校和社会培育出多少行尸走肉,臭而不知,傻而不觉。所以我觉得,我要进一步做减法。如今的标准明确需要我有的,我一定减掉。目前,我把累人的事儿都减掉了:工作、房子、车子,还有后代,我很快就只剩个屁了。如果我吃得健康,尽管那是不可能的,我就屁也不剩了。我父亲早就去世,我是他的延续,但是我不想再把自己延续下去,我不想孩子重复我这样的一生。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牲口,因为我有能力选择不要后代,我也有能力选择自我了断。减法很难的,特别是在国家一直繁荣昌盛的时候。我先是退学,我不上学了,很早就不上学了,我不看傻老师那个不懂装懂以为自己是上帝加警察加家长加正义化身的样子了。我从来没有正经工作过,有谁没遇上过智商和情商都为负数的老板吗?没有。我不跟这些老板干了,我也不当这样的老板。至于女人,你知道的,我已经觉得麻烦,我斗不过她们。我喜欢好的女人,好的女人的标准是有能力伤害男人。在动物界,女人是进化最完美的。你没觉得吗?观音都是按照美女雕的,最后添上两撇胡子。多数男的就不行了,他们多数是‘站猪’。我渐渐连有些朋友都不见了,他们抱着他们自己那点东西,几十年了,我见他们一百次和见他们一次一样,一样无趣。你知道吗,人如果无趣,还不如去死。人一辈子,可以没有目标,啥都没做成,但是要有乐趣。你知道人很难做减法的根源是什么吗?是人觉得生命可以无限延续,长命百岁。还有比这个更傻的吗?人必有一死,一死之后,死前的一切归零。与其被老天逼着做减法,不如自己先做。你知道吗,我现在连古玉都想做减法了。我打包给你好不好?中国文明灵魂级的物件儿,没有其他物件儿可以与之比拟,世界上也没有其他文明其他物件儿有这样深的与灵魂纠缠。便宜啊,真便宜。外国人只能明白中国瓷器。近三百年的世界又是外国人的,他们有定价权,结果中国玉器竟然比瓷器便宜,匪夷所思,没有天理。你要不要,一枪打,你就进了世界范围内古玉收藏一百强了。我要是能舍得玉,我的减法就做到家了。”
拾得说:“我现在还是觉得女生摸着比玉摸着更滑、更暖和。”
寒山说:“幼稚啊,禽兽啊。你这辈子会吃女人亏的。”
拾得说:“你做玉的减法,全部藏品都转给我吗?”
寒山说:“我留下十来件儿吧。”
拾得说:“十来件儿最差的?”
寒山说:“十来件儿最好的!你以为我是佛啊,你们全家都是佛!”
那天,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寒山的酒醒了一点点,想把外衣脱了,睡着舒服些。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口袋:一个勺子、五个打火机、一把牙签、一个小酒杯,还有半根小黄瓜。寒山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嘴里念叨:“我那个小小的东汉的工字玉佩呢?被哪个丫头片子抢走了?还是我送给了她?”
10
寒山
寒山问拾得:“你这次怎么这么晚?怎么还不到?这么好的威士忌已经开到第三瓶了,你在哪儿啊?”
拾得的手机响了,响了几下,没人接。然后竟然是这个时代正常人类不用的留言提示,寒山在微醺中给拾得留下了上面的语音。
寒山痛恨高新科技。电脑热的时候,不用电脑,常年订阅几份报纸,信息来自对新闻报道的反向阅读,新闻上辟谣就说明肯定会发生,新闻上痛骂就说明这人是好人。智能手机热的时候,用个黑白屏幕的手机,“我都学会发短信了,还要我怎么样?”寒山的智能手机是最近换的,微信是最近装的。破网戒的唯一原因是实在打不着车,只好用打车软件,要用打车软件,只好用微信支付,要用打车软件和微信支付,只好用智能手机。
寒山干掉第三瓶威士忌之后,中醺,上了趟洗手间。尿有点黄,地板有点软,心中一股恶意上涌,从洗手间出来,回到桌边,没坐下,双手扶着椅背,屁股朝着餐厅门口,大声开骂。
寒山在床上仰面平躺,酒后梦境容易比较美好,左手一个握猪,青白玉,汉八刀,右手一个握猪,青白玉,汉八刀。寒山正梦到自己一身金缕玉衣,等待入梦飞升,玉衣的腹部做得不够随型,穿着有些紧,忽然听到手机响,有拾得的微信进来,左手一抖,玉猪掉在地上。寒山心一紧,坏了,玉碎了,再配完整一对儿太难了。心一震,瞧这点儿出息,只是一个物件儿,哪来这么多挂念。心一惊,难道出了啥大事儿,这个玉碎帮我挡了一劫?心一想,没事,没听见玉碰地面的清脆声响。想起来了,床边铺了一个小地毯,就是为了防止喝多了摸玉,掉地下碰坏。寒山在黑暗中斜身下床,手摸到了地毯上的玉猪,手指飞快摸了一遍,没有手能感到的磕碰,“万物皆残,一切必失。这次最多,多条划痕”。寒山心一平,挪上床,把玉猪塞到枕头下面,离床边有一尺多的距离,伸手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窗外有风过树梢,连在一起的几棵树摇头摆尾,仿佛一只被手抚摸着脊背的大花猫。
拾得发过来的微信乱七八糟,并没解释为什么没赴今晚的酒局,行文也和拾得平时的风格不一样:“我最近新配了一个充电器,每次插上它,我的手机就飞起来了,在屋子上空一立方米的空间里盘旋,像个无人机一样。我估计是电压太大,但是用它充电的确是快,半个多小时就可以满血复活。除了低空也要飞行的缺点或者特点之外,另外一个显著的缺点或是特点是它不停打开各个APP自己爽一遍,现在发展到给微信联系人里的人偶尔发发表情包。如果你收到我发的莫名其妙的表情包,说明我人机分离,我在睡觉,它在充电并飞行并自嗨中。”
寒山第二天早起在院子里看树。昨夜风大,树掉了一些叶子,新剃了头,很精神的样子。他在街头吃了碗卤煮,一边吃一边看朋友圈并逐个点赞,很快发现被一条消息刷屏——
拾得,色情作家、诗人、古器物爱好者、妇科博士、管理顾问、医疗投资人,今日凌晨心梗去世。
寒山付了卤煮的钱,擦擦嘴和手,给拾得发了个微信:“有传说你离开地球了?请确认。”
拾得没回复。
京城在靠近黄昏的时候起了霾,寒山估计,PM2.5迅速从一百多升到两百多。寒山的鼻子能分出PM2.5一百、两百、三百,再低或者再高就分不出来了。比三百再高,就是一股子簋街后半夜的烧烤味儿,右手总下意识去抓烤串。
寒山的手机响,拾得的微信:“我想不出如何死痛苦最小,但是我发现我控制欲越来越强、控制力越来越好。我知道,想明白和真的能做到是两回事儿,所以我就开始自己练习明白之后的自我控制,比如说,不起念头。这个还在练习中,做得还不是太好,我估计是我不起念的这个念头和控制起念的硬件有关联,甚至可能是相互包含。我太姥姥给我留下一挂念珠,帮了我一些,念起时,一摸,念就掉了,仿佛天上下雨,雨滴掉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在练习过程中我掌握了控制心跳和呼吸,我可以轻松让心跳从平时的一百一十下每分钟在一瞬间降到六十下每分钟,我还可以在梦里控制呼吸次数和不打呼噜。我最近有点累,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好玩儿的,但是一点都不开心,似乎所有大事都想得明白,但是所有小事都过不去。太多信息进来出去,处理完又有更多的涌进来。太多决策,做了,更多的又涌进来。每到下午五六点钟,我就觉得自己快断电了,想躺在沙发上,脚在一侧扶手,头在另一侧扶手,身体仿佛被耗干的电池一样充一下电。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就着今天的累,我索性做个探索,我在梦里探索一下让心跳跳到最慢、让呼吸降到最慢,索性停一下,都停一下,停到第一次心跳之前、第一次呼吸之前。或许这样能彻底放松。我醒了之后就去找你,八点左右吧,应该能赶上你第二瓶威士忌的瓶底儿。如果我在梦里没控制好,你会收到这个微信。你收到这个微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这次,我比你早到,我先点好菜,我等你。”
这条微信后的第三天上午八点,拾得追悼会在北京西郊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寒山反正每天早上都睡不着,天一亮就醒,挂再厚的窗帘也没有用,所以也去了。
从八宝山地铁口出来,路边揪了把野草和几朵比野草花不了多少的野花,拎在手上到了殡仪馆。花圈如海,人如织,车如蝗虫。寒山看了一眼拾得的遗体,躺在花海中间,除了很长时间不眨眼,无法判断是真死还是装死还是装得太像了。
寒山鞠躬完毕,出门。其他早些鞠躬完毕出来的人在阳光下黑西装飘飘,抽烟,寒暄,彼此慨叹:商业计划写好了吧,这轮融资打算找哪些好骗的投啊?房价这么高,怎么收场?人民币兑换美金,真要贬到改革开放初的水平?外汇券会不会再次流通?我们这辈子是怎么了,都知道难免轮回,但是这轮回也太快了吧?
这条微信之后的一周,寒山收到了拾得最后一条微信:“在我现在的这个世界里,我驻在我前世的大毛怪里。我前世的大毛怪牵着我,鸡鸡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看不到它了。终于,手淫不是一项体育运动了。”
附录一
寒山的普鲁斯特问卷
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
答:
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做成了。
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答:
能熟练地运用多种语言。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答:
遭遇大地震或龙卷风。
你目前的心境怎样?
答:
既无大喜,亦无大悲。
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的是谁?
答:
我称他大胡子。
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答:
至今喝掉的各种美酒大概能盛满一个泳池。
你自己的哪个特点让你最觉得痛恨?
答:
内心时常变得阴暗。
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
答:
澳门行。
你最痛恨别人的什么特点?
答:
油滑、下作、刁蛮、脏臭、不要脸。
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
答:
收藏了一些精美的古物。
你最奢侈的是什么?
答:
在世界各地的赌场里小赌怡情过。
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
答:
得了痔疮。
你认为哪种美德是被过高地评估的?
答:
爱情。它基本属于动物。
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
答:
园丁。
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答:哪都不满意,除了眉毛。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答:
早年没有远走高飞。
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的是谁?
答:
厚颜无耻之徒,包括一些演艺界的戏子。
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答:
言而有信,幽默睿智,豪爽大方。
你使用过的最多的单词或者是词语是什么?
答:
臭傻X。
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答:
趣味高,性情好。
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
答:
亲人离逝。
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
答:
有趣、有才、有情、有义。
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答:父亲。
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答:
暴死,或上吊。
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最快乐?
答:
等待一笔巨款入账的时候。
如果你可以改变你的家庭一件事,那会是什么?答:移居海外。
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
答:
有几个人能够复活。
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答: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别指望大地会留下记忆。”这也是家父的诗句。
附录二
拾得的普鲁斯特问卷
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
答:
写完一部好长篇小说后,和一个好姑娘分一瓶好红酒。
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答:
歌唱。
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答:
没有。
你目前的心境怎样?
答:
也无风雨也无晴,同时心存欢喜好奇,同时心里还是会偶尔焦急、郁闷、忙碌。
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的是谁?
答:
我爸。
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答:
写了《不二》。
你自己的哪个特点让你最觉得痛恨?
答:
不喜欢意外的变化。
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
答:
没差别。
你最痛恨别人的什么特点?
答:
不独立。
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
答:
创造力和见识。如果非要选一个,就选创造力。
你最奢侈的是什么?
答:
基本上按自己的自由意志活到了今天。
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
答:
早起。
你认为哪种美德是被过高地评估的?
答:
贞洁。
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
答:
国家图书馆馆长。
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
答:
没六块腹肌。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答:
没有。
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的是谁?
答:
没有一个,是一类人,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人。
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答:
有趣。
你使用过的最多的单词或者是词语是什么?
答:
的。
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答:
聪明、淫荡、爱笑。如果非要选一个,就选聪明。
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
答:
筚路蓝缕起高楼,转眼楼塌了。
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
答:
三观正。
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
答:
太多了,所以没有最。
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答:
喝瓶香槟,读本书,困了,睡了,死了。
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最快乐?
答:
醉后从心海里捞得好诗句,尽管有人不认为那是诗句。
如果你可以改变你的家庭一件事,那会是什么?
答:
少些东西。
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
答:
高古的审美再次进入当下的日常:佩高古玉,用宋元茶盏喝茶,用唐宋砚写毛笔字,北京被毁的庙宇重现,四百八十寺,百步一庙。
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答:
不住轮回,不住涅槃。睁开眼,又赚了。
附录三
寒山拾得问对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寒山云:还有甚诀可以躲得?
拾得云:我曾看过弥勒菩萨偈,你且听我念偈曰:
老拙穿衲袄,淡饭腹中饱,
补破好遮寒,万事随缘了。
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
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
涕唾在面上,随他自干了,
我也省力气,他也无烦恼。
这样波罗蜜,便是妙中宝,
若知这消息,何愁道不了。
人弱心不弱,人贫道不贫,
一心要修行,常在道中办。
世人爱荣华,我却不待见,
名利总成空,我心无足厌,
堆金积如山,难买无常限。
子贡他能言,周公有神算,
孔明大智谋,樊哙救主难,
韩信功劳大,临死只一剑,
古今多少人,哪个活几千?
这个逞英雄,那个做好汉,
看看两鬓白,年年容颜变。
日月穿梭织,光阴如射箭,
不久病来侵,低头暗嗟叹。
自想年少时,不把修行办,
得病想回头,阎王无转限。
三寸气断了,那时哪个办?
也不论是非,也不把家办,
也不争人我,也不做好汉。
骂着也不言,问着如哑汉,
打着也不理,推着浑身转。
也不怕人笑,也不做脸面,
儿女哭啼啼,再也不得见。
好个争名利,须把荒郊伴,
我看世上人,都是精扯淡。
劝君即回头,单把修行干,
做个大丈夫,一刀截两断。
跳出红火坑,做个清凉汉,
悟得长生理,日月为邻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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