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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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场

    时间 一九五二年一月,将要过春节的时候。某日晚饭前。

    地点 荣昌铁工厂的工会办公室。

    人物

    周廷焕

    姜二

    刘常胜

    梁师傅 黄庆元

    张乐仁 吕斌

    〔幕启:荣昌厂工会的办公室,屋子不大,有一张长桌,两条板凳和三四个小凳。现在,张乐仁和周廷焕都住在这里,靠墙有两张小床。

    〔周廷焕正聚精会神地写信。远处有广播“五反”的声音,因有风,隐约可闻。

    〔墙上有小黑板,上写“五反”。

    〔姜二进来。

    姜二 老周,街上啊,可闹得热闹啦,到处都贴上“五反”的标语!你听,这广播!

    周廷焕 行啦,咱们加劲地干吧!

    姜二 可是你熬了一天一宿了,不差嘛的该歇一会儿吧!

    周廷焕 我不困,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五反”!话又说回来,大家都一样,从昨儿开完了会谁也没闲着,我更不能休息了。就拿“大炮”说吧,昨儿个一听说要找工人们回来参加“五反”斗经理,他立刻自报奋勇,住在西郊的人归他一个人“包圆”!这么冷的天,大北风一劲儿呼呼地刮,骑着车子跑西郊,你瞧这个干劲儿多么大。

    姜二 那可真是!他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我怪不放心的!

    周廷焕 大概昨儿没跑完,夜里不定睡在谁家了!

    姜二 信写完了没有?

    周廷焕 快了,就剩下写信封了!丁翼平多坏,他知道要搞“五反”,就提前放假,打发工人都回家,他寻思这样就可以逃避“五反”啦!

    姜二 可是呀,他们接到了信,准能放下年不过,就回来吗?一年到头就过这么一回年呀!

    周廷焕 我想没什么问题!大伙儿一听是这么件要紧的事,年可以不过,准能赶回来,老姜你看是不是?

    姜二 我呀,老周,昨儿个开完了会,细细地想过了,老觉着还有个事儿绕不开扣儿。

    周廷焕 (关心地)什么事?

    姜二 你看我是这么想,厂子是经理的,现在大家伙搞经理,不也得搞垮了厂子吗?厂子垮了,咱们上哪儿做活吃饭去呢?

    周廷焕 老姜,你没想对!咱们工人凭力气本事,并不靠资本家吃饭!“五反”斗的是资本家那些犯法的行为,并不是要把厂子搞垮了。

    姜二 噢!是这么一回事。我弄壶水去。(提壶往外走,正碰上刘常胜进来)

    〔刘满面尘土,推着自行车,进来。

    姜二 老刘!回来啦?

    周廷焕 老刘!怎么样?跑完了没有?

    刘常胜 跑完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喝)

    姜二 别喝凉茶,等我弄水去!(下)

    刘常胜 (还是喝了口凉茶)张乐仁上哪儿去啦?

    周廷焕 到区工会去开会,这早晚也该回来了。你夜里怎么没回来?

    刘常胜 昨天我跑完了西郊,就奔南苑,天已经黑了。风大,车灯也点不着,摸着黑儿走。一没留神,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

    周廷焕 没摔坏了吗?

    刘常胜 多亏河里的冰冻得结实,光把裤子撕破了一块。晚上,我住在老范家里了。今儿个摸着黑起来,奔了东郊,总算都跑完了。

    周廷焕 吃了点东西没有?弄点什么吃吧?(要走)

    刘常胜 不用!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你就说,经理多么坏,他给工人都去了信,叫他们过完了元宵节再回来,这不是明明地耍花招儿,想叫工人过了“五反”的热劲再回厂子吗?(掏出一张通知交给周)你看,这是他的信!(坐下,看报)看看,各界人民积极参加“五反”,棒!

    周廷焕 (看信)这就是破坏“五反”嘛!嗯,咱们给大家伙的信上,得加上一句,说破了丁翼平的花招,叫大家别上他的当!(即往信上加话)

    刘常胜 城外的工人有回来的没有?

    周廷焕 小王跟老九昨个夜里就赶回来了!今个早晨又回来几个!

    〔门外姜二喊:“梁师傅!你回来了!”提着水壶跑进来。

    姜二 梁师傅回来了!(把水壶放在炉上)〔梁扛着铺盖卷上。

    周廷焕 梁师傅!梁师傅!

    梁师傅 (放下铺盖)老刘,你昨天辛苦了!

    周廷焕 他也刚刚进门,把裤子摔破了一块!

    梁师傅 摔坏了没有?老刘你走后啊,我马上就要来。老婆子、闺女、女婿,都不准我走。好容易把他们说服了,小外孙子又不答应,哭着喊着地不放我,我只好今天吃过晌饭才跑出来!

    周廷焕 梁师傅你回来的这么快,好极了,准能在老师傅里头起个带头作用。

    梁师傅 我还告诉你们个新鲜事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你们瞧瞧这个,老刘刚走,我就接到它了。

    周廷焕 这不是,老刘也带回来一张。

    梁师傅 我越想越不对,工会催着快回来,掌柜的让过了元宵节再回来。我呀,我听工会的。

    刘常胜 梁师傅,您算对了,高!

    周廷焕 平日嘛,我们要求缩短点工时,晚上好去学文化,丁翼平不但连半点钟都不肯减,倒一次又一次地延长时间,现在他又心疼起咱们来了,叫咱们越晚回来越好!

    梁师傅 往年老师傅过“破五”回来就扣工薪,徒弟就卷铺盖!今年怎么一下子他就这么大方起来了呢?告诉告诉我,“五反”怎么个搞法?

    周廷焕 张乐仁一会儿就回来,他会详详细细地告诉咱们。梁师傅,先烤烤火,休息一下。

    梁师傅 我先放下铺盖去。

    刘常胜 一块儿走,我去看看回来的人!咱们一块儿再聊聊。〔替梁扛起铺盖。

    姜二 我也去。(同梁、刘下)

    〔周延焕独自还往信上加言语,黄庆元在门口往里探头。

    周廷焕 谁呀?谁?

    黄庆元 我!(搭讪着进来)张乐仁出去啦?

    周廷焕 (冷淡地)出去了!

    黄庆元 好,待会儿见!(下)

    周廷焕 (自言自语地)这个家伙,找张乐仁干吗?(将信一一地放信封内,封口)

    〔张乐仁推着自行车进来。

    张乐仁 有人回来没有?老周!

    周廷焕 回来好几个了。梁师傅刚进门。“大炮”也回来了,这是他带回来的。(把刘带回来的丁经理给工人们的通知递给张)

    张乐仁 (看通知)怎么?正月十六开工?

    周廷焕 我已经在这些信里加了话,拆穿丁翼平的花招。

    张乐仁 好,你做得对!

    周廷焕 会开得怎么样?

    张乐仁 可带劲啦!市里还派人讲了话,说:市节约检查委员会三天的工夫就接到了两千多封检举奸商的信!现在检查组也派出来了!

    周廷焕 也能上咱们这儿来吗?

    张乐仁 那可不知道!不管来不来,咱们先得带头动起来!

    周廷焕 怎么动啊?人还没来齐哪。

    张乐仁 区分会指示咱们,一面继续把工人们都找回来,一面就着现有的人先成立骨干小组,马上找资本家违法的材料。你看骨干小组该有哪几个人?“大炮”总得算一个吧?

    周廷焕 刘“大炮”当然算一个!梁师傅行吧?

    张乐仁 行!加上你、我,四个了。再想想!

    周廷焕 姜二怎么样?刚才他可是说,怕厂子搞垮了,没地方做活儿吃饭去,我给他进行了解释。

    张乐仁 姜二谨慎小心,人很可靠,只要思想搞通了,他就能积极工作。骨干小组里可以有他,你看呢?周廷焕我同意。

    张乐仁 这就五个了。就现有的人挑选,恐怕就是咱们五个最顶用。别忙,再想想!可惜吕斌还没回来,他要是在这儿,可顶大用了!

    周廷焕 他回家结婚去了,哪能马上回来呢?

    张乐仁 你给他的信发了没有?

    周廷焕 这不是刚写好,还没发哪。没什么事啦?(拿起信,要走)

    张乐仁 送信回来,顺手儿把区里的指示跟梁师傅、刘“大炮”、姜二说一下,叫大家来,抓早儿开个会。

    周廷焕 好吧!(下)

    张乐仁 (哼着工人团结有力量的歌,去倒点水喝)〔黄庆元上。

    黄庆元 乐仁,你刚回来吧?

    张乐仁 刚回来。有什么事?

    黄庆元 我来热诚地慰问你!

    张乐仁 慰问我?为什么?

    黄庆元 你看,辛苦了一年,到了年根底下还工作,真是无比的积极,还不值得慰问?告诉我,听说你还要把回了家的人都找回来,这明确吗?

    张乐仁 你想呢?

    黄庆元 我?我还没严格地考虑过。

    张乐仁 你看,我们把大家找回来参加“五反”,应该不应该?

    黄庆元 我是这么看,大家一年忙到头,应当在家里好好地过个年!

    张乐仁 “五反”运动比过年更重要!

    黄庆元 也对!在厂子里也能过年,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一下,过了大年初五再搞“五反”也还不迟。

    张乐仁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经理的?

    黄庆元 经理倒是很关心大家,想送给大家足够的猪肉白菜,包饺子吃。后天不就是大年三十了吗?

    张乐仁 这倒很有意思!以前工会代表大家,屡次向经理提出改善伙食的意见,经理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又忽然关心起大家来了!(严厉地)你告诉丁翼平去,我们工人自己会包饺子过年,并且要用积极参加“五反”的实际行动迎接春节!还告诉他,不必先费心张罗我们过年,他应当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违法行为!

    黄庆元 (很窘)经理也是,也是一番好意,经理很希望跟你谈一谈呢!凡事总要彼此商量,才有前途!〔刘、姜、周、梁先后上。

    刘常胜 表老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黄庆元 别开玩笑,老刘!

    刘常胜 谁开玩笑,你难道不是经理的表弟吗!

    黄庆元 得!得!(向张)你考虑考虑,跟经理谈谈去!(搭讪着溜出去)

    梁师傅 乐仁!

    张乐仁 梁师傅回来了!家里都好哇?

    梁师傅 好!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吧?

    张乐仁 没什么!

    刘常胜 乐仁,刚才黄庆元干吗来了?

    张乐仁 哈!他说今年过年,经理请咱们吃饺子。

    刘常胜 哼,咱们一年到头老吃半生不熟的窝窝头,喝的是苦井水,要求他改善一下伙食,他连理都不理,这会儿又请咱们吃饺子啦,甭听那一套!我要闻一闻他的饺子味儿,叫我拉肚子!

    梁师傅 我老梁眼睛里不藏沙子,看得一清二白,告诉他少在咱们面前撒迷魂药!

    姜二 对!

    张乐仁 他这是打马虎眼,麻痹我们大伙儿,假充好人,想混过这一关去!

    刘常胜 咱们工人就是实打实,他要是这么想,就弄错了,没那个便宜!

    张乐仁 大家想想他心里要是没病,干什么这么心虚呢!咱们一年到头拚命地干活儿,就是为了搞好咱们国家的生产,可是他呢,光图赚钱,把咱们的劳动都给糟蹋了!

    周廷焕 咱们出那么多汗,合着都给他干了!

    张乐仁 当初咱们就觉着不对劲儿,可是没看到奸商捣鬼,对国家有多大的危害。刚才我在区上开会,听了不少奸商干的坏事。妈的,奸商搞“五毒”都搞到咱们志愿军头上来了。武汉有一家奸商,用脏土堆里捡来的烂棉花做救急包,叫咱们志愿军同志们不该残废的残废了,不该牺牲的牺牲了!

    刘常胜 暗害志愿军?这不是汉奸吗?

    张乐仁 象这类事到处都有!

    刘常胜 他妈的!

    张乐仁 大家想一想,象抗美援朝这样的活儿,奸商们都敢捣鬼,旁的活儿就更甭提了!

    周廷焕 咱们厂子打解放到现在,也做了不少公家的活儿,那批铁锨洋镐还是给部队做的!

    张乐仁 老周大概已经告诉了大家,现在回厂的工人还不太多,可是咱们几个人马上就得带头行动起来,成立个骨干小组,去搜集丁翼平违法的材料。象什么偷工减料,贿赂干部,偷税漏税,大家开动脑筋,一样样的仔细刨根,没有想不起来的。

    梁师傅 (思索)嗯!偷工减料的事儿瞒不了咱们,可是马师傅顶知根。

    姜二 马师傅人家是工头,老勾着丁翼平,怎会说出实话来呢?

    刘常胜 不说?不说就斗他!

    周廷焕 贿赂干部、偷税漏税这些材料可得费脑筋,咱们不摸底呀!

    刘常胜 这还不现成!找李定国、黄庆元他们俩,没错!

    姜二 这话对!可是他们老跟丁翼平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呀!

    刘常胜 先斗他们三个!

    周廷焕 等等!考虑一下!同时斗三个人,咱们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张乐仁 大家可注意,“五反”的目标可是资本家。

    刘常胜 知道!可是……〔吕斌扛着铺盖卷上。

    梁师傅 吕斌!吕斌回来啦!

    众 吕斌,吕斌!

    吕斌 你们都在这儿哪!(扔下铺盖)

    周廷焕 刚给你发了信,你怎么就来了?

    吕斌 在家里一天也呆不住了,简直要把人气死!

    刘常胜 喝!刚娶了新媳妇,两口子就闹别扭了?

    吕斌 “大炮”,少说废话!

    周廷焕 什么事,这么大的火儿呀?

    吕斌 我还能不火吗?搁谁,谁也受不了!

    刘常胜 到底怎么了?快说吧!我告诉你,我们正忙着把大家伙叫回来跟经理算账呢!

    吕斌 不为他我还不回来呢!

    张乐仁 怎么回事?你说说!

    吕斌 我们家里今年旱得厉害,小苗都快干死了。政府号召挖井抗旱。我们六家子合伙贷了一台水车。可没使几天哪,水车就坏了,眼巴巴地看着小苗干死在地里了。急得乡亲们干跺脚。我六叔抱着水车哭啊!要不是政府帮助,铲了小苗,重新种别的,下半年就都断了粮!我回到家里,大伙说,吕斌你懂行,给修修吧!我一看哪!齿轮都不合槽,牙都打掉了。轴是球铁做的。老乡们一使呀,一转一“秃噜”,根本扯不上水来。你们说,这还怎么收拾!我心里直冒火,“这是哪个浑蛋厂子做的这种坑人的活儿!”再看哪,哼,就是咱们厂子的,上边还有荣昌铁工厂的牌号呢!你们想,我还怎能在家里呆?我非问问丁翼平不可,为什么拿该回炉的废品,硬往外交,坑害人!

    〔大家沉默。

    刘常胜 偷工减料,这是凭据呀!

    梁师傅 做水车的时候,我明知道仓库里有好料,可是我去要的时候,黄庆元倒说:“用什么料都得听经理的交派!”

    姜二 (站起)我跟他没完,丁翼平偷工减料差点把我的眼睛给崩瞎了,要不是大家伙……咳,从前就知道干活,他让怎么做,咱怎么做,总觉着“交的上交不上”是丁翼平的事。我们家里也是庄稼人,我咂摸得出这个滋味,庄稼人靠的就是庄稼,弄台坏水车把庄稼毁了,要搁在解放前,没有政府的帮助,别说哭了,卖儿卖女,投河觅井的事都会闹出来。丁翼平的心真狠!

    周廷焕 这么稀糟的活儿是怎么交出去的?他要是没给人家干部好处,人家怎么能收?头一批一千台完了,还来个第二批,听说还投了标,咱们细细想想,怎么那么巧,标底会落在丁翼平手里?

    刘常胜 诡病大啦!一句话,跟丁翼平干!

    吕斌 不行,我找丁翼平去!

    张乐仁 (拦住吕)等等!你来得正好,你带来的事更好!(推吕坐下)姜二那天从医院回来,咱们在那儿聊,你不是怕毛主席没工夫管咱们的事吗?现在,毛主席管了。毛主席出了好主意,号召咱们搞“五反”。“五反”就是跟资本家算这些账!(向大家)吕斌家里这台水车的事,让我们更明白了,奸商们干的这些缺德事是怎么坑害人的。一台坏水车就有六家人受害,一千台,两千台,得有多少老乡受害!全国的水车多了,要都是坏的,那还怎么生产?怎么建设?这对国家的损失有多大!再说,老乡们一看咱们工人做的水车就是那么糟糕,那还怎么相信咱们工人阶级能领导?咱们跟农民弟兄还怎么团结?照这样下去行不行?要不行怎么办?

    刘常胜 一句话,斗争!

    周廷焕 把工友们组织起来,开动脑筋,跟他算细账!

    梁师傅 等工友们都回来,把吕斌这个事好好地跟大家宣传宣传!

    姜二 冲着我脸上的这块疤,我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给他抖落出来!

    张乐仁 对,大家说的都对!我们就是要这样实打实地跟他干!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区上的同志们说过了,我们这回“不全胜,不收兵”!

    众 好!

    张乐仁 好!现在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分工!

    ——第一场终

    第二场

    时间 前场半点钟后。

    地点 丁翼平的办公室,同第一幕第一场。

    人物

    丁翼平

    李定国 黄庆元

    冯二爷 丁小苹

    张乐仁

    吕斌

    刘常胜

    马师傅 林辉平 淑文 检查组人员和工人们。

    〔幕启:丁翼平正与李定国、黄庆元谈话。

    黄庆元 (向丁报告)不但他们不肯走,还动员已经回家的马上回来,而且已经回来不少,连梁师傅也回来了。

    丁翼平 你对张乐仁说了没有,我要请他们过年?

    黄庆元 说了!

    丁翼平 他说什么?

    黄庆元 他说的可很情绪!他说:工人们会包饺子过年,用不着经理费心;经理顶好老老实实地坦白自己的问题。

    丁翼平 (冷笑)我也不劳他费心!我已经在工商联坦白了两次,没有再可坦白的了!对政府,我一向热诚地拥护。对抗美援朝,我领着头捐献。我自信没有对不起政府的地方。

    李定国 是啊!你一捐就是五千万,当时连我都不很了解,以为你有点过分积极。这个,工人们难道没看见吗?

    丁翼平 李先生,我们可不能说工人们不该积极参加“五反”,那是政府的号召。怕只怕他们闹出偏差,影响到生产!

    李定国 经理的心里是真敞亮!

    丁翼平 我相信平日对工人们不错;容或呢,因为我口直心快,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工人里也难说没有以怨报德的人;我们都不得不提防着点!

    黄庆元 这么说,表哥觉得你的事情并不严重?

    丁翼平 沉着应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庆元 工人们一哄起来,可就不容易应付!表哥,他们大家伙儿的劲头可很大!

    丁翼平 怎么?难道你……

    李定国 丁经理已经布置得很周密,我想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

    丁翼平 到底是李先生!李先生,你这几天可太辛苦了!要不是你,谁能把账上的问题都连夜地赶完?大年底下的,连家都不回!这种因公忘私的精神Qī.shū.ωǎng.,我非常的佩服!(说着掏出一沓子钞票来给李)马上就过年,总得给大人孩子们添补点衣裳鞋袜的;我的一点小意思!

    李定国 年过不过有什么要紧,厂子里的事比过年重要得多。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了,我怎能……(不肯接受钞票)

    丁翼平 咱们还闹客气吗?拿着!拿着!(将票子塞入李的手中)我就是这么个人:对朋友,我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

    李定国 那么,我谢谢了!经理!

    丁翼平 庆元,这两天可得在厂子里盯着点,不能三心二意!我已经给姑妈送去钱、米面、猪肉白菜,你放心吧!

    黄庆元 妈妈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些东西!

    丁翼平 我替你尽孝啊!见着工人,你要给他们讲明白了:有厂子,有大家的饭吃;厂子垮了,大家倒霉。他们谁有困难,趁着过年,该送钱的送钱,该送东西的送东西。我们的手得大方一点。为这个用钱,你跟李先生核计、开账,别因小失大!

    李定国 这个我们俩会办,准保叫您满意!

    丁翼平 庆元,你还得嘱咐马师傅一下,叫他沉住了气,不要乱说话。他平日得罪了不少人,现在他得处处小心谨慎。

    黄庆元 刚才我去找张乐仁,碰见了马师傅。他说他要到乡下躲躲去,省得在这里招麻烦。

    丁翼平 (想了想)躲躲去也好。可是,他的家就在城里,躲到哪儿去呢?

    黄庆元 这儿只有他的老婆孩子,老家还在乡下呢。

    丁翼平 好,就叫他回老家吧,过了年听信儿再回来。叫他放心,咱们会照顾他的老婆孩子。你告诉他去!

    黄庆元 是啦!(下)

    〔丁慢慢地来回走,有意无意地打开收音机,听广播:“……我们要合作的是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资产阶级,是遵守共同纲领的资产阶级。我们不许资产阶级方面有勾引干部、施行贿赂种种的反动思想和行为。我们要坚决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众喊)……”丁听不下去,关上收音机。

    丁翼平 (独白)难哪!难!起初,我怕共产党。解放后,看到共产党进城,保护工商业的政策,我还半信半疑。后来,政府派干部来了解厂子里的困难,公家来加工定货,银行贷给我款子,我才完全看明白了共产党真是言行一致。干部们呢,不少乡下人,怪好说话的,天时地利加上人和,我就施展开了本事。厂子一天比一天发达,我也就越来越相信这个政府!可谁知道,政府忽然号召搞“五反”,说什么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作生意就得想办法多赚点钱,天经地义,怎么能算是进攻呢?

    李定国 就是说!真不容易明白!我看哪——可不知道对不对——也许是要接收各工厂,都归官办吧?

    丁翼平 那倒干脆!交出厂子,省心!办个工厂要费多少精气神啊!

    李定国 听说,这次“五反”要搞得很严呢!

    丁翼平 共产党办事,除了不说,说了就必办得彻底!昨天八区开大会,当场逮捕了两个违法户!

    李定国 我的天!咱们这儿危险不危险哟?

    丁翼平 甭担心!有我在这儿,没问题!我自信有点聪明,想得周到。只要咱们自己人里别出岔子,就不要紧!

    李定国 但愿如此!

    丁翼平 怎么?李先生你也……

    李定国 没有!没有!对您,我是一秉忠心!

    丁翼平 不要害怕,李先生!只要咱们平安地过去这一关,我还得多借重你,请你作副经理呢!你这么帮忙我,我十分感激,不能叫你白受累!

    李定国 经理的抬爱!我挣着你的薪水,该当给你出力!

    丁翼平 (沉默一会儿)我叫你交给冯二爷的东西,你交了吗?

    李定国 还没交给他。

    丁翼平 赶快交给他吧!怎这么不起劲呢?

    李定国 好,我马上办!(到门口叫)冯二爷!冯二爷!〔冯应声进来。

    冯二爷 要开水吗?我提一壶去!

    丁翼平 不要开水。李先生跟你有话说。

    李定国 冯二爷,这儿来!(入会计室,冯随下)〔丁楞了一会,打电话。

    丁翼平 喂,管清波在吗?……我是丁翼平。……喂,清波吗?你怎么样啊?……什么?……不象话!告诉你,你得交代一点问题!一声不响可不行!……什么?关张?更不象话了!报不下来歇业!我问你,于大璋怎么样了?……没消息?……他老婆给送衣裳去,都不准见面?那不糟了吗?……好吧,你勤打听着点!再见!(放下电话机,发楞)

    〔冯由会计室出来,手中拿着个白布包儿。丁仍发楞,没理会他;冯把包儿藏入怀中,往外走。丁小苹跑进来,冯点了点头,匆匆地出去。

    丁小苹 爸!

    丁翼平 (吓了一跳)啊?(看明白是小苹)你呀!……放假啦?

    丁小苹 明天放起。今天,我不放心,回来看看。

    丁翼平 不放心什么呀?

    丁小苹 学校里请了工人和店员作了报告,告诉我们好多好多资本家施放“五毒”的罪恶行为,我们都非常地气愤!报纸上也登出来:奸商用臭牛肉做罐头,烂棉花做救急包,暗害我们的最可爱的人,我们同学都咬牙切齿,下决心积极参加“五反”运动,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

    丁翼平 (机械地)猖犯进攻!

    丁小苹 我呀,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就怕起来!

    丁翼平 (勉强微笑)你怕什么呢?

    丁小苹 爸,你也是资本家呀!

    丁翼平 资本家也不都一样!

    丁小苹 我一想起那些可恨的奸商,也就想起爸爸来!

    丁翼平 干吗那么想呢?

    丁小苹 我就想:我爸爸要是跟他们一样,我可怎么办呢?

    丁翼平 小苹!小苹!不要再那么想!

    丁小苹 我倒愿意不再想,可是不行!那个想法老追着我,叫我苦痛,睡不着觉!

    丁翼平 小孩子人家,何必这么心重呢!

    丁小苹 到现在,我可是明白了!

    丁翼平 想明白你不该那么怀疑自己的父亲?

    丁小苹 不是!我想明白了,我爸爸要是犯了“五毒”行为,又拒不坦白,我就不承认他——是爸爸了!

    丁翼平 小苹,你知道爸爸很爱你!

    丁小苹 我也爱爸爸!

    丁翼平 那你应该相信我,我没有什么问题。

    丁小苹 你以前不是说过你爱国吗?就是有一点问题,也应该老老实实地向政府坦白!

    丁翼平 我的问题,已经去工商联坦白两次了!

    丁小苹 是真的?

    丁翼平 你看,我还骗自己的女儿吗?〔张乐仁上。

    丁翼平 乐仁!来,坐下!

    张乐仁 黄庆元告诉我,你要跟我谈一谈。

    丁翼平 对了,听说工会把工人都找回来参加“五反”,我很赞成!我虽然已经在工商联坦白了两次,可是难保还有些小问题,没有想起来,希望大家,特别是你,替我想一想,提醒我一声,我好再去交代;既要交代,就须彻底!咱们是老东老伙,一家人,什么问题都该从内部解决,不要闹出事来,叫别人看笑话!

    张乐仁 丁经理!你的态度还很不老实啊!

    丁翼平 怎么?

    张乐仁 在最近几天,(掏出丁发的通知)你对工人还耍花招,通知大家过了元宵节再回来。工人们知道跟谁是一家人,跟谁不是一家人,你的花招麻痹不了我们!

    丁小苹 (急)爸……

    丁翼平 我要是不老实,干吗在工商联带头儿坦白?

    张乐仁 坦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解决问题!政府跟工人在一起,绝对不许任何违法资本家混过关去!〔电话铃响,丁接电话。

    丁翼平 喂!唐子明啊!啊!……什么?……钱掌柜那儿已经……哦……啊……你要……那随你的便吧!再见!〔丁放下电话,张和小苹都在看着他,丁躲开他们的视线。

    丁翼平 (过了一会儿,和缓地)乐仁,你一向很能干,我也十分重看你,希望你在这时候多多地帮助我。我们厂子里的事,大家都有责任;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办,别把界限划得那么清楚。

    张乐仁 丁翼平,界限我们要划得顶清楚,一点不能含糊。厂子里的事,我们是有责任,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政府检查你的“五毒”行为!

    丁翼平 (怒)你既然这么说,那好吧,反正我心里没病,谁也不怕!

    丁小苹 (大声地)爸爸你骗人!

    丁翼平 (大声地)小孩子,别胡说!

    丁小苹 (愤怒地)你应该彻底坦白!〔稍静。

    丁翼平 (不语)

    张乐仁 丁翼平,你应该听你女儿的话!

    丁小苹 (坚决地)爸爸!我决定在你没有坦白之前,不再见你!

    (下)

    〔外面有人吵嚷。刘常胜与吕斌拉着马师傅进来找张乐仁。

    刘常胜 老张,工会叫大家回来,参加“五反”,他倒要偷跑。我跟老吕把他抓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马师傅 我下乡看看老人们,有什么不对的?我既没有偷谁的抢谁的,这么拉拉扯扯的象什么话呢?

    吕斌 象什么话?你自己想想吧!

    张乐仁 马师傅,“五反”是顶重要的事,您怎能不参加呢?

    马师傅 我回老家也有要紧的事!

    张乐仁 那,你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大家商量商量,为什么偷偷地跑出去呢?您是老师傅,得给大家作个好榜样啊!

    丁翼平 据我看,马师傅既然有事,也可以回去。

    刘常胜 你少说话!他要走,也许是你的主意!

    张乐仁 老刘,用不着起急!

    刘常胜 好,你说怎么办?

    马师傅 怎么办?我要回家,就回家!

    张乐仁 马师傅,一定要走呢,谁也拦不住您;您自己想想,这么一走,不就有点破坏团结的意思吗?

    马师傅 我可担不起破坏团结!

    张乐仁 那么,就别走啦!毛主席号召的,咱们能不响应吗?

    丁翼平 马师傅,你不走也好,我正准备请大家过年呢!往年,我请大家,大家都回了家,请不上。今年,大家伙都在这儿,机会难得,倒要热热闹闹地过一过!

    刘常胜 搞“五反”要紧,我们顾不得过年!

    丁翼平 两样都顾着,并不冲突!并不冲突!大家伙在一起喝喝酒,划划拳,够多么一团和气!

    吕斌 平日为什么不一团和气呢?一团和气?我是为跟你算账回来的!

    丁翼平 (微怒)不要这么说话,好不好?〔正在吵闹,外面有打门声,大家静下来。冯二爷在院中应声:“来了!来了!”

    张乐仁 马师傅,“大炮”是直脾气,不会说话。您还能为赌一口气,就耽误了大事吗?

    马师傅 乐仁,冲着你,我可以不走!〔屋门外有人问:“丁经理在不在?”张迎出去。〔黄庆元跑上。

    黄庆元 检查组到了!

    〔林辉领着检查组进来。许多工人跟进来。

    张乐仁 (指丁)他是这里的经理。

    林辉 你是这里的经理,丁翼平?

    〔丁点头。林把介绍信递给丁,丁紧张地看信。

    林辉 (向大家)根据检举的材料,丁翼平有严重违法的行为。

    (向丁)我代表北京市人民政府来检查这个厂子!

    丁翼平 欢迎!欢迎同志们!(鞠躬)——幕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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