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伍)(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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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果芽汁本非砒霜类毒,银针验不出来。只消老太太咽了气,尸身僵硬,如手脚抽搐,腹泻,呕吐等症状俱无从可查。到时候,她和王氏把持诸事,把剩下的点心搜干净然后毁了,哪怕自己再怀疑,也是死无对证。就算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疑点都落在王氏头上,康姨妈只要一口咬死,自可撇得干净。明兰心头冷笑:好歹毒凉薄的妇人!

    过了片刻,外头一阵吵扰声传来,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面貌狰狞的汉子把个披头散发的婆子一把推了进来,自己立在门廊上,后头跟进的是小桃,她进门就叫道:“夫人,钱妈妈适才偷偷给小厮塞钱,叫他钻狗洞溜出去呢!”

    明兰朝那大汉微微点头:“屠二爷,辛苦了。”

    王氏一见屠虎那可怖的相貌,已是抖得厉害,盛纮知道自家那位女婿有不少江湖中人替他看家护院,这屠家兄弟便是其中两个领头。

    他冲地上跪着的钱妈妈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钱妈妈满脸泥痕,呼天抢地:“老爷,我冤枉呀!我家中有急事,这才叫人回去呀!”

    盛纮道:“你家中何事?”

    “我那八十老娘病了……”钱妈妈号啕大哭。

    小桃立刻指出错误:“你老娘不是早没了吗!那年我还送过份子钱呢。”

    “是……是我干娘,她身子不好……”钱妈妈继续狡辩。

    绿枝连忙道:“适才我去拿笔墨,见她不住往屋里张望偷听呢。”事实上,王氏屋里的媳妇婆子都有这个习惯,她本也没在意,但别人没要出去报信。

    盛纮大怒:“你这狗奴才!还不说实话!”

    钱妈妈趴在地上,又哭又号的,只说自己冤枉。

    盛纮一时也问不出来,又担心此事外泄,不敢叫家丁来施板子。

    明兰皱眉:“我可没这许多工夫。”她朝门外微一颔首,“有劳屠二爷了。”

    屠虎豪气地笑道:“这有何难。”

    他大步迈进屋里,从腰间扯下一块汗巾,一捏钱妈妈的下颚,塞进她嘴里,然后左膝顶住她的背脊,左手扣住她的肩,右手捏她一掌。不知他手上如何使力,只听一声沉沉的骨头碎裂声,钱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只是被堵住了嘴,叫不大声。

    众人去看,只见她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样子,指根往后压,几乎贴着手背,指尖却往外弯成九十多度。王氏死死盯着那指头,吓得簌簌发抖,魂不守舍已然惊呆,刘昆家的也脸色不好看,盛纮沉着面庞,一语不发。

    钱妈妈疼得脸色紫红,眼白翻起,半昏厥过去,小桃赶紧把绿枝刚端来的茶倒出一碗,噗地泼在钱妈妈脸上——虽然电视里大多用冷水或冰水泼醒犯人,但事实证明,热茶水效果也很好。钱妈妈悠悠醒转,眼前就是屠虎那张鬼哭狼嚎的脸。

    只听这男人阴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说,咱们就再来一回。反正你有十根手指。”钱妈妈吓得几欲死过去,连忙点头。

    屠虎松开手臂,抽走那块汗巾,然后退出去,再度立到门外廊下——到底看在这是顾侯夫人娘家的分上,他没下狠手,也没见血,不然大约还得吓昏几个。

    明兰冷漠地盯着钱妈妈:“说吧。”

    这回钱妈妈是竹筒倒豆子了,她捂着手指,哆哆嗦嗦全说了:“康姨太太给了我银子,叫我把府里的事跟她说。昨日她又给了好些,叫我盯紧了,待老太太病倒后,但有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去报她……”

    明兰笑了笑,转头道:“爹爹,现下你知道我为何要封府了吧。”

    盛纮气得不行。倘若昨夜明兰没有假作一番,先哄走了众人再细细查探,而是当场发作起来,那么自家的内贼已通了外鬼了。

    明兰叫屠虎将钱妈妈拖了下去,看着渐渐发蓝发亮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就叫康姨妈以为家里风平浪静吧。”——这个时候正好。

    她转头对刘昆家的道:“刘妈妈,快快起来,这回怕是要辛苦你了。”

    刘昆家的站起身,硬着头皮道:“请六姑奶奶吩咐。”

    明兰分外和颜悦色:“这么多年,你时常劝着太太别犯糊涂,我就知你是个好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太也叫连累得不轻,只能烦劳你去趟康家,去把姨太太请来,到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兴许事情就清楚了呢。”

    刘昆家的糊涂了:“去请姨太太?”这会儿六姑奶奶活剥了康姨妈的心都有,还请什么呀。

    明兰点点头:“你要做出神色慌张的样子,只说老太太挣扎了一夜,如今终于不好了。太太胆子小,也害怕了一夜,这不,天一亮就来请姨太太过来。请她好歹帮亲妹妹壮个胆,出个主意,帮把手什么的。”

    刘昆家的明白了,心头发冷道:“这……姨太太肯来吗……”

    明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为甚不肯来?倘她问起太太是否通知了几位姑奶奶,你就说,最先就报给她听了。几位姑奶奶有夫家,待天色大亮再去请。”

    刘昆家的细细一咀嚼就明白了,姨妈的确会来的。

    钱妈妈没去报信,说明一切正常,自己再装模作样一番,康姨妈自会以为王氏见出了人命,如今怕得半死,正需要她;她也需要来探听消息,顺带收拾掉一些证据。

    刘昆家的心中暗叹这六小姐好生厉害,只能低声应了。

    “刘妈妈,”明兰缓缓道:“你是知道我和老太太情分的。倘若这回我不能朝正主讨回这个公道,那我只好找旁人撒气泄愤了。听说九儿如今嫁得很好,刘妈妈的几个儿子也是大有前程。所以……”她微笑着拢了拢鬓发,“做得像些,别露了马脚。”

    刘昆家的只觉彻骨寒冷,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定把姨太太请了来!”

    待刘昆家的也出去了,绿枝搀起吓得半死不活的王氏回了里屋,盛纮才皱眉道:“何必诓人?直接去与康家理论就是了。”

    “倘若事情属实,一切证据落实。康家……哦不,王家肯把康姨妈交出来,任我们发落?到时候,难道我们领着家丁打上门去,还是真的告到衙门去,求个明正典刑?”

    明兰亲手倒了碗茶,奉到父亲面前,“把人捏在我们手心里,要杀要剐,还是毒酒白绫,自可我们说了算,谅王家也不敢去告。”她放低声音,“爹爹,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毁了大哥哥的前程,毁了盛家的脸面。”

    盛纮大骇:“你要康王氏的命!”

    明兰道:“爹爹放心,我不会给爹爹惹麻烦的,我会把人提到外头去杀。”

    盛纮捧着茶碗,半天反应不过来。

    十几年来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个母夜叉,不但忤逆生父,威逼嫡母,用刑,诓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口口声声要杀人!

    他喃喃道:“你生母早逝,墨兰要划破你的脸,亲事一波三折,许许多多不容易,你是多么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什么。为何如今……”

    明兰低低苦笑:“是呀。这是为何?”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出去了:“爹爹歇息会儿吧,女儿再去看看老太太。”

    盛纮看着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忽然发觉,他从来没认识过这孩子。

    小桃扶着明兰,鼻腔浓浓带着哭意:“夫人,我们真的能为老太太报仇吗?”

    明兰疲惫道:“你记住一句话。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往往是看谁比谁豁得出去。爹爹,太太,还有王家,康家,他们谁都不敢真豁出去,可是我敢!”

    顿了顿,她轻轻道:“不为至亲至爱之人报仇,有时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怕这怕那,不过是顾忌太多,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了。”

    小桃抬头道:“夫人,那你都舍下了吗?”

    明兰神色很奇特,回了一句:“若是没有祖母,我又有什么可以舍的。”这个肉身原本不是她的,就不用感谢盛纮和卫姨娘的生育之恩了吧。

    进到里屋,明兰道:“我和祖母说会儿子话。”

    房妈妈看了看明兰侧脸上的红肿,含泪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不过短短半日,盛老太太瘦了足足一圈,皮肤干涩皱褶,焦黄枯瘦,依旧昏睡不醒,但已止住了呕吐和腹泻。明兰坐在床边,把头慢慢贴到老太太胳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心里默念——谢谢您,在我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养育我,保护我,教我长大,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个讨厌的地方。

    从小到大,对于所处的一切,她一直装作无所谓,装作丝毫无惧,其实她心底怕得要命,在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这个老人的关怀和温暖,那她会是什么样?盛老太太像一块坚固的磐石,稳稳立在她身后,让她依靠,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回头时,有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我绝不放过她们。”她轻轻道,“您不该这样死。”老太太应该活到一百多岁,儿孙都孝敬她,爱她,然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您孤苦半生,没有骨肉,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您。放心,您还有我。”她忽哀哀地哭起来,“便是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第194回 迅雷不及掩耳

    明兰挨着老太太静坐了半晌,林太医才皱着眉头进屋来。明兰侧身拭干眼角,才转头道:“太医烦劳了,不若再歇息会儿。”

    林太医适才在厢房睡了个把时辰,精神振奋了许多,他对着明兰拱手道:“夫人客气了。老太太尚未醒转,老朽也睡不踏实。”他见明兰面上忧色甚浓,劝慰道,“夫人宽些心,昨夜我施针后,老太太的脉象已见平稳。”

    明兰道:“终归早些醒来才好。”她对医理所知不多,却也知这么长时间昏睡十分不妥。

    林太医道:“这倒是。醒转来,方能好好诊治,吃药敷灸也便利许多。”

    两人又说了几句,房妈妈拖着明兰去用早膳,明兰恹恹地吃了半碗紫米粥,又咬了几口清香扑鼻的火腿丝荷叶烧卖,就落了箸。此时天光已然大亮,绿枝疾步从外头进来,面带喜色道:“夫人,人都来了。”刘昆家的低着头,跟在她后头,明兰温和道:“刘妈妈辛苦了。”

    刘昆家的面色有些白,眼见四下无旁人,低声道:“康姨太太独个儿往太太屋里去了。她领来的人已叫扣住了,小桃姑娘正看着呢。”

    明兰道:“来的那几个,怕都是姨妈的心腹吧。”

    刘昆家的抬头,目中一闪佩服之意,道:“夫人所料不错,统共跟来了四个婆子媳妇,门房处还有六个家丁。这四个中,两个媳妇子原是姨太太的贴身丫头来的,两个是她信得过的管事婆子。不过……”王家两姐妹整日混在一道的好处,不单是康姨妈熟知盛家事务,王氏身边的人也对康家知之甚清。

    明兰问道:“有何不妥,妈妈快请讲。”

    到了这般田地,倘若康姨妈不倒,将她诓来后自己也吃不着好果子,刘昆家的道:“有一位祁妈妈,她原是姨太太的乳母,王家叫陪房过去的。”

    明兰眉头一挑:“她今日不曾来?”

    刘昆家的点点头,补充一句道:“祁妈妈年纪大了,始终是姨太太最最贴心的。”言下之意,康姨妈若要做些隐秘之事,就算旁人不知,祁妈妈定然知道,她又道,“不过,祁妈妈素来小心谨慎得很,怕不好诓骗出来。”

    明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忽俯身到刘昆家的耳旁低语了几句,刘昆家的心头一惊,愕然道:“正是,两个都是……这,夫人怎么知道?”明兰低头思忖了会儿,又在刘昆家的耳边轻声吩咐一阵。

    刘昆家的愣了下:“夫人,为何你不……”忽地住口,她本心思机灵,又办差多年,一转念间,立刻明白了。

    明兰微笑道:“刘妈妈是聪明人,替我办成了这事,我定然重重谢你。”

    刘昆家的额头冒汗,一咬牙道:“我这就去。”

    明兰摇了摇手,笑道:“也不必这么急。妈妈先去用些吃食,歇口气,回头我请屠大爷与你一道去,只消妈妈出个面,旁的事都不用操心。”

    刘昆家的应声下去,明兰又叫人去请屠龙。

    屠龙今年四十出头,身形矮壮,面相富态,与凶神恶煞的屠虎着实天差地别,可为人却极稳重能干。明兰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阵,他呵呵笑道:“夫人放心,这有什么难的。”

    明兰叹道:“请屠爷这般人物行此小伎,实是出于无奈。”

    屠龙正色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侯爷从死人堆里把我们兄弟扒出来,如今我们哥俩有妻儿,有家业,能过上富足安稳日子,全仰仗侯爷大恩。夫人只管安心坐着,瞧好吧!”

    目送屠龙离去,明兰放下半颗心,这才领着绿枝缓步往王氏院落走去。

    往年夏日清晨的盛府总是热闹的,经管采买的婆子和小厮们已从外头买回新鲜的蔬果鱼肉,几处厨房上空飘着清淡袅然的炊烟,然后丫鬟们就会或提或捧大大小小的食盒笼子往各主子处送早饭。粗使婆子们已然洒扫完园子,说笑着往下人厨房里领吃食,自己也眯着眼睛被丹橘拖下床。

    可今日,一路上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仆妇。下人们都乖觉得很,见各处大门都叫堵住了,侯府来的护卫下手无情,老爷身边的来福大管事又来传话,说一概不许妄动,加上盛老太太骤病,人人心头都各有嘀咕,只不敢出头来探问。

    刚到正院,只见几个丫鬟缩头缩脑地聚在门口,她们一看明兰来了,都肃然而立,不敢说话。王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轻声禀道:“姑奶奶来了。适才姨太太也来了,太太叫我等出来待着,说她们有话要说。”

    明兰道:“你们是聪明的,太太叫你们等在外头,自有用意。别学那不安分的,凑过去听主子说话,反害了自己。”

    几个丫鬟都忙不迭地点头,然后纷纷让开路。她们只听说钱妈妈因为偷听老爷太太说话叫打得半死不活。

    明兰接着往里走,绕过短短的一条回廊,离正屋尚几步之遥,就听见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叫骂声:“你说什么?居然是真的!我是你亲妹子呀,你这般害我!”

    明兰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径直往里走,在门后一侧站住,稍斜身子往里看去,只见王氏气得满面涨紫,扯着康姨妈的领子直嚷嚷,康姨妈却笑嘻嘻地去掰她的手:“妹妹慌什么。姐姐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嘛。那老虔婆总也不肯死,压在妹妹头上,妹妹何时能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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