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肆)(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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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起忙碌,不论顾七小姐原先是位多么清高的姑娘,到了这一日都被画成了粉面馍馍雷同妆。满室的红艳喜庆,明兰跟在邵氏后头,认真地向快出嫁的小姑说了好几句吉利话,廷灿明明已经快被转晕了,但一听见明兰的声音,却很神奇地振作起精神,挤出个白眼给自家二嫂。明兰当没看见——昨日她使人捧着明闪闪亮光光的一箱子新铸的雪花银过去添妆,总共一千九百九十九两九钱九分外加九个大铜板,代表一生长长久久。

    寓意倒好,银子也很够,但顾大才女对着这堆阿堵物差点岔了气,太夫人也有些不高兴——你就不能兑成银票拿来么,非得这么大张旗鼓地叫人知道。不论太夫人多强,到了女儿出门那一刻,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最后叫人扶着回了明堂。

    太夫人爱女出嫁,遂广邀亲朋,光是女桌就开了十八席,内堂险些挤不下,请了京城当红的庆喜班来唱堂会,未到开宴之时,众女眷便聚在内堂说话。

    朱氏生产后还未出月子,没法出来,明兰从头到尾捏着块帕子做虚弱状,煊大太太忙得不见人影。说来好笑,邵氏嫁进顾家这么久,这反而是头一回这般挑大梁,陪着太夫人坐在明兰身边,恭谨地招呼客人,还得时不时地看看弟妹是否身子妥当。

    狄二太太看了圈周围,凑过来笑道:“今儿真是热闹了,你自己要当心身子,莫要累着了。”明兰靠在一把软椅上,神情又感激又柔弱,“谢嫂嫂关心了,不妨事的,这阵子多亏了煊大嫂子忙进忙出的,我倒轻省了。”

    一旁的太夫人正和人说话,闻言瞥了一眼过来,心里暗恨明兰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今日见了的人都说她柔弱温厚,不像是能与人争斗的。这时那贵夫人顺着目光过去,回头也道:“你家老二媳妇倒本分老实,一句多的话也不说,怯怯的,怪可人疼的,就怕压不住底下人。”太夫人暗咬银牙,说人坏话要人少僻静,暗室最佳,这会儿人声鼎沸,如何开口细说明兰是在扮猪吃老虎。

    身旁另一位夫人也看了会儿明兰,悄声说道:“你就别替她媳妇操心了。”又转头对太夫人道,“都说你家老二如今收性子了,办差能干,极得圣上赏识,又疼老婆得紧,我嫂子如今悔得跟什么似的。早知浪子回头得这么利索,就该把我那侄女儿许过来,胜于如今三天两头回娘家哭闹姑爷的不好……”

    太夫人这次连腹诽都懒得了,只能扮笑低声道:“这话可不能开了说,我也喜欢你那侄女,两家又门当户对。偏偏……咳,这也是各有各的缘法。”

    那两位夫人听到“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互看一眼,后一个笑道:“虽说是庶出的,我瞧着这通身的气派也不差了,不过……到底小家子气了些,没什么威势,也不知能否辖制下人。”

    前一位夫人却微微蹙眉,心道你那侄女倒是够威势了,仗着娘家强盛,成日在夫家斗气使性,就这样还瞒着一干老姐妹愣说自家侄女如何端庄贤淑。再回头,看明兰正和人说话,笑得温柔腼腆,虽荏弱了些,却显得善良纯然。她顾忌着和太夫人多年相识,当下不便多说什么,转身几步去和四老太太五老太太说话了。

    这边聚人颇多,邵氏正和平宁郡主说话,说着说着便溜到明兰身上,邵氏忍不住夸明兰几句,平宁郡主有些酸溜溜的,当初瞧不上眼的小庶女如今摇身一变,福贵双全。五老太太最近家里一团乱,五老太爷镇日痛骂顾廷炀,责怪自己慈母败儿,如今便没有力气说明兰的酸话。四老太太倒还好,女儿廷荧的婚事渐有眉目。

    随她一道来的炳二太太这次老实许多,既不敢和几位妯娌挑事,也不大敢说话,只老实地窝在内堂侧厢一角,坐在明兰身旁安静地吃茶。抬眼间却见一位年轻文秀的妇人款款走来,赫然便是适才见过礼的平宁郡主的儿媳。

    她笑容亲切,见了明兰先福了一福:“给两位舅母请安了。”炳二太太一转头,惊奇地发现自家二堂弟妹脸色有些古怪,只听她声音带虚劲儿:“快别客气了,咱们年岁差不了多少,何必拘礼。”炳二太太颇觉奇怪,莫非她身子不适了?

    那申氏生得并不甚美艳,但胜在眉清目秀,雅致高涵,整个人宛如江南烟雨般淡雅,她恭敬地微笑:“礼不可废,不然回头娘和相公定然说我。”

    明兰背心一阵冷汗:“你我二府虽有亲,却早出了五服,这个何必……”炳二太太受了教训后,最近有些开窍,见明兰这副样子,连忙帮腔道:“我说妹子呀,我也就罢了,可论年岁你比我弟妹还长了那么一两岁,这……”

    申氏笑了笑,对着炳二太太道:“长辈客气,我们做小辈的怎好当真僭越呢。哦,对了,适才我瞧见个丫头正四处寻您呢。”炳二太太还待再说两句,只见一个身着青灰比目夹袄的小丫鬟满面着急,小心翼翼地绕着过来,鼻尖上还沁着汗,过来低声禀道:“炳二太太,煊大太太那儿脱不开手,叫我请您过去帮手呢。”

    炳二太太心里并不情愿,但想着如今要靠兄嫂过日子,只好强笑着走了。

    这厢只剩二人了,明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快别站着了,来坐。”申氏依着明兰的话坐到她身旁,笑如春风:“谢舅母了,在家中就听母亲说舅母为人最和善不过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明兰就怕她提以前,心头莫名发虚,干笑道:“郡主谬赞了。”

    一旁随侍的丫鬟极有眼色,赶紧给申氏上茶,明兰觉着该找些话来说,便道:“瞧郡主娘娘气色这般好,倒比以前还年轻了,许是你这儿媳服侍得好吧。”

    申氏斯文地揽袖一笑:“哪里的话,我性子笨钝,都亏得母亲悉心教导。”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去地互道恭维,虽气氛和谐,但却半天没说到点子上,若是在平常,明兰最烦这种没营养的废话聊天,但今日明兰却巴不得对方不要往实际话题上带。

    申氏偏不遂明兰的意,话锋一转,笑意盈盈:“说起来,我早听说过舅母许多事了。”

    明兰嗓子眼沉了下,面上不露,半打趣着:“年幼时曾随着兄姐一道读书,那会儿衡儿也在,可惜庄先生要紧着教栋梁之材,就把我们不成器的姐妹三个给开革了。”

    申氏的眉毛颇淡,不若明兰的秀眉弯瓠,纤浓天成,她便用螺子黛简单画出一对平直的眉线,笑起来也淡淡的:“若说栋梁之材,舅母的长兄才堪当得。”她说话缓慢,自有一种气派,“常听说舅母自小就爱说笑,叫人听了,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哪里听说的?这最后八个字像是肠里坠了个铁砣子,明兰只好继续干笑:“我也常听人说,你自归齐家后,孝顺长辈,妯娌和睦,众人皆是夸赞的。”

    申氏微微蹙起眉尖,轻起愁云:“我是没用的,相公一直不开心。我生得笨,又不知如何开解,常叫母亲烦心忧扰,真是不孝之至。”

    明兰嗓子发干,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不会吧,齐衡再傻,也不会这么一股脑儿地把前情史抖搂给老婆听吧,明兰微微倾斜了下身子,眼光往那边说笑的平宁郡主处掠了下——难道是做婆婆的给摸不着门路的儿媳泄了底?她现在心情很复杂,有一种狠心抛弃男友的前女友遇见正牌夫人的窘迫,自己很奇怪地落在道德低点上。

    明兰暗道这样不妙,一咬牙,肃了笑容,端正了长辈架子,用过来人的口气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衡哥儿正是报效上进之时,我虽是女流之辈,也知如今朝堂上诸事繁忙。衡哥儿忧心朝务,正是上进之举,难不成要日日斗蝶儿、画眉毛才算夫妻和睦。你们夫妻互敬,阖家昌顺,便是最大的正道。”终究到底,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无端心虚?

    申氏微微一愣,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大段说教,但她调整得很快,随即掩口轻笑道:“舅母说得是,倒是我的偏狭了。”明兰暗生警惕,眼前这位段数不低呀。

    “这回过年,永昌侯府送来好大一座玉石屏风,上头雕的正是娘最喜欢的富贵牡丹。”申氏轻轻翻动着茶盖碗,转了个话题,“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舅母的四姐给出的点子。那屏风,不论用料、花色、雕工,处处合了娘的心意。”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前无头,后无果,却说得明兰如耳边生闷雷。

    明兰定定地看着申氏,申氏云淡风轻地对视,丝毫不动,明兰沉思片刻,压低声音,缓缓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家的事,郡主娘娘大约都告诉你了。今儿半日,已有七八位夫人夸过我有福气了,直说得我便如掉进了蜜糖铺里。可在我家后院,有前头夫人陪嫁来的妾室和自小伴侯爷大的通房,后头有人家送来的才貌双全的姑娘,里面有个七八岁的大闺女,外面还有个至今不知究竟的庶长子和他生母。我若撂不开这些,便是愁也愁死了。”

    申氏面色略变,稍稍欠了欠身,低头轻声道:“……母亲也说过,舅母,并不清闲。”

    明兰自嘲地笑了笑,又道:“自小到大,我都觉着生而为女子,真真是个苦差事。当中苦滋味,只有做女子的,自己才知道。”申氏神色一黯,轻声道:“……谁说不是。”

    “既如此,那就少跟自己过不去。”明兰干脆利落道,“天造九补必有一缺,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想得开,才能过得好。”

    申氏的命已好过世上许多女子了,名门嫡出,自小受疼爱,不需要在闺阁里就开始钩心斗角。成年后嫁得门当户对,夫婿年少俊美、有才华肯上进,又不花心,更难得的是婆媳和睦。申氏至今未孕,郡主也从未有过半句责备(经过前面一位儿媳的调教,郡主对儿媳的要求已很不高了)。又兼家资丰足,将来老齐国公过世后,一分家,连妯娌问题都没有。

    这样一帆风顺,还因为无法获得百分百的爱情而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纯属闲得慌,这让盛老太太、大老太太、王氏、华兰……九成以上的世上女子情何以堪。

    申氏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意思,她尴尬一笑:“舅母教训得是。”她于前尘往事并不清楚,只知道丈夫心中有那么一个人在。齐衡虽待她甚好,可她总觉着隔了些什么,愈发按捺不住好奇心,丈夫自小到大相处的女子就那么几个,环顾四周,她看来看去,唯有明兰的品貌最为出色,是以……她苦笑了下,有次平宁郡主漏了口风,提醒她“太过端庄自重了,少了些情趣,不妨开朗疏懒点儿”,到底是不是“她”呢?

    她望着明兰微微发呆,宜喜宜嗔的容貌。她从未见过哪个闺阁里约束出来的女子有这样灵动的眸子,好像怀抱着海阔天高,满心清透,不染尘色。她心头浮起一层淡淡的惆怅,要和齐衡过几十年的人是自己,追究这些尘土堆里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太夫人高声笑请众人开宴,明兰看着申氏面色渐转,终忍不住松了口气,便赶紧挽了申氏入席,一副亲切长辈状地说笑——好险好险,差点扮不住了。

    不过,话说她到底心虚什么呢?当初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走出内堂,外头春光正好,探出矮墙的桃花枝头恰恰绽出了春蕾,有些心急,骨朵儿开了半苞,太夫人为了取个好兆头,又移了好些盛放的桃花在园里,满园便是一片灼灼粉色。

    明兰心里一动,忽想起那年春日,那个素锦青袍的少年送了她一本滇家的食谱。她回屋后翻开,从书页中掉出一朵压成书签的桃花,浅粉色的花瓣,只如拇指大小,上头用蝇头小楷写了八个字——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明兰捧着一杯香茗,对着一盏美人灯怔忡出神,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脆弱,这是自然界的法则,谁都不能避免吧。

    顾廷烨梳洗后,披着满头湿发从净房里出来,却见妻子这副神气,当下揽过她的身子,温言关怀道:“可是身子不适?”明兰摇摇头,廷烨摸摸她的脑门,又问,“今日来客多,别是累着了。”明兰又摇摇头。

    “可是家里有什么不妥?”廷烨锁着眉,声音发沉。

    “也不是啦。”明兰继续摇头,继续忧郁。

    “到底怎么了?”廷烨捧着她的脸追问,明兰从脸上把他的手移到自己肚皮上。顾廷烨正自狐疑,忽觉手掌一震,竟是明兰的肚皮在动——终于迎来迟迟不见的胎动。

    “他在踢我。”明兰愁眉苦脸,“从晚饭后,停停歇歇,一直踢到现在。”

    臭小子!老娘十月怀你,何等辛苦,不过稍微思念了下前任追求者,不用这么卖力给你老子出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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