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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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兰呆呆叹了口气,轻声道:“石帮主替我撑船,今日这遭劫的可不亏了。”车三娘闪着一双火辣的大眼睛,笑道:“你倒是不推辞两下。”明兰摊着双手,很老实地回答:“我又不会驾船,推辞掉了,哪个来撑篙?算了,还是把脸皮装厚些吧。”

    车三娘笑得花枝乱颤,轻轻拍打了明兰两下。

    盛家的大船并未受许多损毁,明兰一上去就瞧见呆小桃站在船舷上左顾右盼,旁边是急得脸色发青的丹橘,明兰瞠目,只由得这两个丫头扑到自己身上又哭又笑,待进了厢房,明兰才急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船上?没有……事?”说着上下打量她们俩,只见她们纹丝未伤,大为奇怪。

    小桃十分得意,道:“带着丹橘姐姐怎么游得快?我带着她憋气,躲到船底下去了,隔一会儿换个气,那伙水贼忙着追别人,也没来管船底,天又黑,没人注意。本来想游过对岸去的,谁知来了一群人,把船上的水贼都打跑了,咱们索性又回来了。”

    明兰看着小桃,久久不语,暗叹:这才是大智大勇呀!

    丹橘服侍明兰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拿了干帕子给明兰揩干头发,简单绾了纂儿。那车三娘身段比明兰大些,小桃便去找了一身允儿的衣裳去给她换。随后明兰找人来清点船上人数,盛家的一众仆妇护卫大都安好,统共死了两个船夫,伤了大约七八个,明兰叫丹橘记下了人名,回头好抚恤。

    接着两个家丁捉着三个婆子进来,一把摔在地上,丹橘看见她们就恨得咬牙切齿:“姑娘,就是她们三个告了咱们的秘!”

    明兰端坐在上方,侧眼看着案几旁摆放着仓促找来的油灯,幽幽暗暗地照得屋里一切都有些鬼蜮,她低头抚摸着自己身上微凸的妆花丝绒褙子,凉凉滑滑的触感,上好的江南织锦,下面跪着的三个婆子头发散乱,不住磕头痛哭,满脸都是涕泪。

    明兰静静道:“那会儿,是怎么个情形?”

    其中一个婆子看了看旁边两个,大着胆子申辩道:“姑娘明鉴,那些贼人拿住了我等,却寻摸不出财物来,恼怒之下便要砍杀我等!老婆子委实怕极了,才说了……姑娘,咱们真不是有心卖主的,姑娘!饶命呀!”

    说着三个婆子不断哀求,连连讨饶,一旁的家丁恼怒地踢了她们几脚,丹橘想起适才的惊恐,心中也是愤怒不已,大声道:“为主子送命也是值当的,不然白花花的银子供着你们这些妈妈作甚?我早去问过了,那会儿贼人不过是打杀了几下,你们只消照着姑娘说的,直指主子们已带着财物乘小舟去了对岸,此船已空不就成了?不过是自己怕死,慌张之下才什么都说了的,险些累了姑娘性命!”

    明兰面无表情,低着头继续抚弄衣料上的花纹,慢慢抬起头,叹息道:“罢了,你们把她们三个看管起来,待回了宥阳,我请老太太发放你们了吧。”三个婆子还待求饶,明兰疲倦地挥挥手,直道:“你们惊恐之下做错的事,也算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我不罚你们,却也不能留你们了。”

    说完,便叫人把三个婆子押了出去,这时正好车三娘进来,瞧见这一幕,便笑道:“大侄女儿实在厚道,这事儿要是出在咱们帮里,出卖兄弟,泄露机要,立时便要开堂口,在关二爷面前三刀六个洞!”

    丹橘本来还在忿忿的,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下:“这么……厉害?”跟在车三娘后头进来的小桃连忙接上:“姐姐又心软了,适才你呛水的时候,咳得几乎断了气,那时也发狠说要厉害地惩治一番呢!敢情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明兰看着丹橘讪讪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对着丹橘和小桃道:“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不是好汉的,不要混帮派;凡是帮派里的,那都是豪杰英雄!”顺便拍马,不费力气。

    车三娘扑哧就笑了出来,拉着明兰的手亲热道:“大侄女儿真真是个妙人哟!三娘我走南闯北的,不是没见过大家出来的小姐,可没见过大侄女这般有趣的!”

    明兰红着脸说了几句“哪里哪里”之类的。

    过不多会儿,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石铿顿顿地走了进来,刚一瞧见车三娘身上靛蓝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的刻丝褙子,眼前一亮,笑道:“三娘,你这身可真好看!显得你也不黑了,人也苗条了!”

    明兰张大了嘴,这家伙也太不会说话了,回去定被老婆罚跪搓衣板,谁知车三娘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是这衣裳好,人要衣装嘛!”石铿扯着妻子看来看去,连连点头道:“回头咱去天衣阁做衣裳!不就是银子嘛。”车三娘笑盈盈地赞好。

    明兰见他们夫妻说得差不多了,恭敬地站起来,正声道:“今夜若非贤伉俪及帮里众好汉搭救,明兰和这些女孩们怕是难说了,大恩大德,不敢言谢,请受明兰一拜!”说着敛衽下福,垂膝几乎到地,小桃和丹橘也连忙拜倒。

    石氏夫妇连忙去扶她们,石铿还连声道:“不当事的,不当事的,大哥的侄女儿,便我自家侄女儿,如何能不救!”

    明兰再三拜谢,这才肯起身。车三娘生怕明兰再谢,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当家的,阿弟呢?”石铿道:“我叫他在外头帮忙,那些外伤他最拿手的。”

    此时船上正忙,明兰叫丹橘出去,指挥仆妇们整理被翻得稀巴烂的各个厢房,小桃去找柴草来烧水煮茶,然后请了石氏夫妇坐下闲聊。

    明兰说话风趣,态度爽朗,语气又谦和有礼,石氏夫妇很是放松,不一会儿便聊开了。

    石铿本是江湖子弟,父执辈都是在码头上捞饭吃的,车三娘原是海边渔姑,后家乡遭了难,便随着师傅出来卖解,后结识了石铿,便结为夫妇。明兰听他们说起江湖上的趣事也十分新奇,听得津津有味,待小桃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石铿润润嗓子接着说。

    大约两年前,他们认识了离家出走的顾廷烨,一见如故,便结了异姓兄弟。石铿对顾廷烨的身手和人品赞不绝口,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顾廷烨如何英雄了得,如何帮助自己的叔父得了帮主之位,直说得口沫横飞。石氏夫妇粗中有细,除了些要紧的帮务,大都说得很敞亮。

    “唉,大哥的日子过得也忒苦了,他便是不当侯府公子,如今也要银子有银子,要名声有名声了,何必还……”石铿开始叹气,“照我说呀,曼娘嫂子就不错了,大老远地跟来,肯跟着大哥吃苦,对我们一众弟兄都和气热心,处处照顾着,偏大哥从不理她,宁肯自己在外头风餐露宿的!”

    车三娘皱起眉头,连忙推了丈夫一把,制止道:“你别胡说!”不安地看了看明兰,似乎担心丈夫说漏了嘴,明兰兴味道:“曼娘也来了?她不是在京城吗,孩子带来了吗?”

    石铿见明兰也知道,横了妻子一眼,放心道:“瞧,大侄女儿也知道吧。”然后咧着大嘴对明兰道:“大侄女儿,你可知晓为何大哥那般嫌恶曼娘嫂子呀?”

    明兰低着头,沉吟片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做错了事。”

    车三娘眼光一闪,心里似乎了然,那石铿却不以为然,还唠叨着:“可大哥风里来雨里去的,总得有个女人照顾呀,我瞧着那曼娘嫂子挺好的,大哥就给她个名分呗,大哥他大哥说的亲就好么,不也黄了……”

    车三娘用力捅了丈夫一把,厉声喝道:“你个浑汉子,知道什么!大哥屋里的事儿你少掺和,你上回喊了她声‘嫂子’,大哥半年都没与你说话!你忘了?大哥最恨她黏着,你还跟着起哄!”石铿闻言,大熊一样的身子缩了缩,摇头不言语了。

    车三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丈夫,轻骂道:“你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兴头一起来,什么都敢说!”转头对明兰笑道,“大侄女儿,你可别听他瞎扯。”

    明兰浅浅微笑着,好言安慰道:“无妨的。二表叔说的那门亲事是不是赣南庆城的彭家?”这一年来,为了给先帝守孝,京城中禁绝了大部分娱乐活动,休闲生活异常空虚的结果是,八卦闲聊产业欣欣向荣,明兰试探着问道:“亲事没说成吗?”

    车三娘惴惴地看了眼明兰,见她一脸和善,便叹息着低声道:“大哥的那位侯爷兄长给说的亲,咱们去打听了,彭家虽说门户不大,但那家小姐倒温顺娴雅,谁知……哼!”她冷哼了声,继续道,“那彭家也忒气人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居然,居然……想弄个旁支的庶女来抵数,当咱们大哥娶不着婆姨,要他们可怜么!”

    赣南庆城的彭家原是锦乡侯的后裔,太宗武皇帝时坏了事,被褫爵抄家,全族发还原籍,先帝即位后虽没起复他家爵位,倒也给了些赏赐,家族一直卖力钻营,可后来锦乡侯的爵位还是给了新贵,他家终究起复无望,但彭家与京中权爵到底有些老姻亲,加之家中又有子弟当着差,也没有没落。但说起权势来,还不如盛纮,下可监察百官,上可直达天听。

    唉,顾廷烨的婚姻线也未免太坎坷了些吧。

    明兰听了后,沉吟不语,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石铿不解,大嗓门叫起来:“大侄女儿,你倒是说话呀!”

    明兰本不想说,但石氏夫妇都是直肠子的人,一个劲儿地催逼,明兰又不愿意违心而言,只好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彭家想找旁的姑娘来抵数,这确是欺人了,不过他们不答应婚事,倒也情有可原。”

    石铿脸色涨得通红,粗着脖子立刻就要反驳:“大侄女儿这话怎么说的?我大哥他……哎哟,你干什么?”三娘一脚踹过去,石铿痛呼着弯腰去抚小腿,却见到门口站了一个高健挺拔的身影,一脸大胡子的顾廷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车三娘已惴惴地站起来,石铿呵呵干笑几声走到顾廷烨身边嘘寒问暖道:“大哥回来了,那伙毛贼定是收拾干净了,可真快呢。”车三娘连忙接上:“那是自然,有大哥出马,什么事儿成不了?”

    夫妻俩一搭一唱,十分卖力地恭维,想要掩饰适才背后说人闲话恰好被撞个正着的困窘,明兰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实地站在一旁,凑趣地傻笑两声。

    顾廷烨静静扫了石氏夫妇一遍,他们俩立刻额头冒出丝丝冷汗。顾廷烨也不说话,双手负背地慢慢走进来,沉声道:“外头没事了,你们赶紧启程吧,我交代两句就来。”

    石氏夫妇似乎十分敬畏顾廷烨,一听见这句话就匆匆向明兰道了别走出房门,然后屋里就剩下尴尬的明兰和一脸大胡子的她二表叔。

    顾廷烨找了把靠门的椅子,姿态沉稳地坐下,距离那一头的明兰足有十步远,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坐。”

    明兰立刻乖乖坐好,等候领导指示。

    顾廷烨语气和善,缓缓道:“两件事。第一,今夜你落水的事外头不会有人知道,你自家仆妇回去后自己料理,其余见过你的人,我会办好。”

    明兰猛然抬头,目中尽是欣喜,嘴角绽出隽好的淡粉色,雪白的皮肤上跳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甜得像六月里的槐花糖。顾廷烨嘴角歪了歪,不过有一把大胡子的掩饰,谁也不知道,他接着道:“……第二,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的事,只说是漕帮率众来搭救即可。”

    明兰连连点头,不论石铿对顾廷烨在江湖上的成就多么推崇,江湖就是江湖,在庙堂朝宇上的达官贵人看来,这些于市井混饭吃的不过是下九流,不是为权贵所驱使看家护院,就是充当背后势力的马前卒拼打喊杀。

    侯府公子成了江湖大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红花会扛把子陈家洛在江湖上再威风赫赫,可对世代清贵显赫的海宁陈家而言,他也只是个不长进的败家子,还猪脑袋地学人家造反,提都不愿提。

    “二表叔放心!”明兰立刻表决心,只差没拍胸膛,“除了在小舟上喊过您一声,之后我并未提起您半句,绝不会有人知晓。”

    顾廷烨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屋内一阵相顾无言,明兰看看坐着不动的顾廷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呆呆去看身旁的那盏油灯。一豆灯光,微微发黄,只焰尖的簇头带着些淡青色的晕光,似一弯女孩的蹙起的眉尖,这时,顾廷烨忽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话:“……为何情有可原?”

    很奇怪地,明兰似乎早知道他会忍不住问这句话,他还是他,不论是鲜衣怒马的京城浪荡儿,还是落拓江湖的王孙公子,依旧是在襄阳侯府里那副追根究底的脾气。

    明兰早准备好了一肚皮的回话,保管让人听了身心舒畅眉开眼笑,正要开口忽悠,谁知顾廷烨抢在前头,轻轻加了一句:“你若还念着我的几分好处,便说实话吧,敷衍的废话我听了二十年了。”

    被浓密大胡子掩盖的面庞,沉郁如深夜的江水,双目微侧,竟然隐隐透着些许惨淡。

    明兰噎住了一口气,准备好的腹稿被打断,犯难地不断拨弄袖口的绣花纹路,从顾廷烨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润白如嫩藕般,昏暗灯光下,近乎半透明皮肤下,几条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软稚嫩。

    女孩忽然开口了,声音异常清冷:“二表叔,当初您几次诚恳求娶余家大姐姐,到底为何?京城里并非没有其他淑女了吧。”

    顾廷烨愣了愣,没想到明兰会突然问这个,没等他回答,明兰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是因为余家大姐姐素来温顺贤惠,谦恭俭让,事事愿以家人为重,这样一个妻子,定能容忍曼娘,善待庶子庶女吧。”——还有的是,余夫人是继室,未必会全心护着继女。

    顾廷烨一阵沉默。

    明兰微微侧扬起头:“女人家困在内宅的一亩三分田里,整日琢磨的就是这个,这点道理连我都能明白,何况旁人?”她轻笑,“这样一来,真心疼爱闺女的爹娘如何肯?如果不是深知二表叔的为人,却还上赶着,欢天喜地愿和您结亲,那般反倒要疑心人家是否别有所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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