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曲水流觞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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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帝国从武德元年建立,至贞观六年,已经整整走过十五个年头了。这一时期,它如一轮初升的红日,蒸蒸日上,临近中天。武德年间,唐王朝的主要任务是削平区宇,进行统一全国的战争,不可能把重点放在如何治理国家上。唐高祖李渊虽然提出过“安人欲静”的治国方略,然而在武德七年以前,统一战争频繁,就全国范围来说,百姓尚未获得休养的机会。以后的三年,统治集团内部争权进入白热化状态,国家照旧无法安静下来。李世民继承皇位后,提出了“安人理国”的四项措施: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他鉴于隋亡于虐民的教训,谆谆告诫臣僚说:“凡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人以食为本,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全国大力推行均田,奖励垦荒,劝课农桑,推广良种和先进耕作技术,不夺农时,设置义仓,兴修水利。几年时间,初见成效,扭转了社会凋敝的局面。关中农业丰收,流散的人口纷纷返乡,广大的山东地区(崤山以东,即今河北)也改变了昔日的残破面貌。

    贞观六年正月,满朝文武百官联名上疏,奏请李世民前往泰山封禅。在泰山上添土祭祀天神称“封”,在梁父山下辟场祭祀地神称“禅”。李世民心中甚是得意,但是以隋亡于扰民废业为鉴戒,他警惕自己务必“抚民以静”,生怕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于是借故推脱道:

    “你们都把登泰山封禅当做帝王的盛举,朕却不以为然。如果社会安定,家家户户衣食丰足,即使不去封禅,又有什么损害?从前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难道汉文帝的功德业绩就不如秦始皇?况且祭祀天地神灵,又何必去攀登泰山的顶峰,才算表现了自己的诚心实意?”

    群臣还是不停地请求,朝中大臣也多有赞同者。房玄龄奏道:“既然当年秦始皇、汉武帝都登临泰山祷告上天,刻石记功。陛下文治武功远胜他们,今日行封禅大礼,臣以为当之无愧。”

    李世民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准备接受。可是魏征坚定不移,依然竭力反对。李世民皱着眉头怔了好久,不解地问道:

    “你不愿意朕去泰山封禅,是不是因为我的功劳不够高?”

    魏征对答说:“陛下功高盖世。”

    “德行还不够?”

    “足够。”

    “国家没有安定?”

    “江山一统,国泰民安。”

    “四方蛮夷还没有归附?”

    “归附了。”

    “年成不好?”

    “好。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祥瑞吉兆还没有呈现?”

    “已经呈现。”

    李世民鼻翼抽动:“那么,朕为什么还不能封禅?”

    魏征仰着面孔,顽强而固执地坚持说:“陛下在上述六项中都有突出的成就,只不过隋末大乱留下的后遗症,还没有彻底根治,户口没有恢复,府库粮仓还很空虚。要是陛下御驾东行泰山,千乘万骑,劳顿耗费,地方官府难以承担得起。再者,封禅大典,各国君主咸集,远方部族首领跟随,一路看过去,从伊水、洛水东到泰山、大海,人烟稀少,有些地方荒草披蔓。它是引导戎狄进入大唐腹地,暴露我国的虚弱的做法。何况,即令有大量的赏赐,也难以满足远方人的欲望。即令免除沿途多年的田赋捐税差役,也不能补足百姓的损失。如此博取虚名而劳苦万民的事,对陛下和大唐都无益处。”

    凑巧,其时正逢黄河南北许多州县发大水,封禅的议论也就停止了。

    其实,去年正月,朝集使赵郡王李孝恭等早已上表奏请,说四方蛮夷均已降顺,请求行封禅大礼。李世民并未接受,御笔亲批不准。朝集使即地方官员进京朝见的特使,于每年十月二十五日抵达京师长安,十一月一日由户部陪同他们觐见皇帝,再到尚书省跟各官相见。然后在大堂集合,就各州县及都督府的考绩事项,提出报告及回答提问。明年元旦,朝集使代表各自的州府到宫廷呈递贡品。年底,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又一次上表请行封禅大礼。李世民当即拒绝。后来,公卿以上大臣请求封禅的络绎不绝。李世民再次推脱说:“朕素有气喘毛病,登高恐怕加剧。各位不必再提泰山事啦。”贞观十年,文武官员又提出去泰山封禅。贞观十四年,荆王李元景等上疏请行封禅大礼。贞观十五年,并州的民众代表进京,请求封禅后返回长安的途中,在晋阳停留一下,李世民允许。然而,泰山封禅始终没有成行。李世民总算控制住了自己,不意气用事,不做夏桀王和商纣王那样的苦民之君,争做流芳千古的济世安民之主。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李世民作为一代明君,并非尽善尽美,白璧无瑕。他是人,不是神,有七情六欲,也有他的个性。只不过由于他有自知之明,兼听纳下,勇于检点过错,因此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不堕业。曾经担任过隋朝通事舍人的郑仁基的女儿,姿颜艳丽,李世民诏令聘做后宫的充华。册封的使者将要出发时,侍中魏征听说郑女已许配给了世家大族的陆爽,立刻上殿谏阻。李世民好像脑门上挨了一钉锤,哼哼唧唧直喘粗气。他亲自行文深加自责,表示收回册封的圣旨。房玄龄等人迎合李世民的心意,出面辩白说:

    “郑氏许配给陆爽,没有正式聘礼。诏令既已颁发,不可随便中止。”

    陆爽害怕招惹是非,上疏申明当初跟郑家没有正式婚约。李世民见事情有了转机,回过头来问魏征:

    “朝臣兴许是迎合旨意,而陆爽本人也说没有订婚。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魏征微妙地咧嘴一笑,“他觉得陛下表面上虽然舍弃,可能会暗中报复,加他一个罪名,不得不忍痛割爱。”

    “他们难道有如此想法,朕的话为什么不能使人深信不疑?”

    “若要人相信,不在于讲得好,而要做得好。”

    “常言道,做人难,看来做天子更难。”

    “陛下近来不喜欢直言强谏,即使勉强包容,也不如以前那么豪爽,还有些文过饰非。”

    退下朝来,李世民私下问萧皇后的同胞兄长、秘书监萧瑀:

    “你在隋朝做官时,能不能常常见到你妹妹?”

    “炀帝连儿女都不见,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够随时进宫?”

    “哦——”李世民脑袋朝后一扬,“听说杨广对他儿子齐王杨暕不信任,一直指使宦官监视。齐王举行酒宴,就说:‘他做成了什么事,那样快活?’齐王发闷时,又说:‘他必有别的念头,装模作样来掩饰。’父子之间疑虑重重,何况别人。”

    “陛下圣明,说得切中肯綮,鞭辟入里。”

    “萧后跟着他,只怕受尽了委屈,吃了不少苦头。”

    萧瑀叹了一口气:“亡国之妇,还谈她作甚?”

    “不。”李世民纠正说,“杨广荒淫无道,亡国与她无干。”

    萧瑀把萧皇后写的一篇《述志赋》抄录给李世民。李世民读到“虽沐浴于思光,内惭惶而累息”时,不禁拍案叫绝。他佩服萧后的见识和才华,更向往她的天生仪态和雍容大雅,于是在便殿召见了萧皇后和杨政道。杨政道年尚幼稚,畏畏缩缩,拜伏殿前索索抖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萧皇后见多识广,既不滞缓,又不忙乱,步态从容地走到御案跟前,毕恭毕敬地屈膝下拜道:

    “臣妾萧氏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爱卿平身!”李世民抬了抬手,接着又吩咐道:“赐座,赐茶!”

    “谢主隆恩!”

    萧后在御榻一侧坐了下来,礼节性地端了端茶杯,又放下了。李世民见她徐娘半老而丰韵犹存,鬟凤低垂,长眉秀眼,流露出一派风流劲儿,心头一跳,收回了目光。萧皇后斯斯文文地坐着,偶尔嚅动一下滋润而富有诱惑力的红唇。那灵活传神的眼睛每一忽闪,微微上翘的睫毛跟着扑朔迷离地跳动一下。目光顾盼流转,勾人心魄。李世民心荡神驰,如醉如痴,眼帘时而映出大杨妃优雅的仪态,时而又出现小杨妃秀逸的风姿,时而又把二者和萧后搅和在一起,时而三者又自行分开,争妍斗芳。虽然各有千秋,各具特色,可是从整体上比较,似乎都不如萧后典雅风骚。李世民像喝醉了酒一样两眼朦眬,视物昏花。须臾又觉得脸儿有点儿紧,喉咙有点干,舌头有点胀。也不知自己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萧后不愧情场老手,处处挑逗却又引而不发: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略显羞臊的红晕,扭着腰肢,两手不住地绞弄着衣边,对答轻声细语,音调柔软而富有弹性。李世民乐得心里直痒痒,心旌摇曳,仿佛荡漾在春水里。于是就近选在皇城旁边赐给她和杨政道一所宅院,让他们尽快居住下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世民直若吃了迷魂药一般,内心涌动着一种不可言喻的神秘情感,如火燃烧,缱绻缠绵,难以自禁。两天后,又召萧后入宫,一边品茶,一边谈诗论文。萧皇后不仅美靥如月,性情婉顺,而且知识广博,精通古今。

    “你的《述志赋》可算寄托情怀的上乘之作,”李世民赞许道,“意境深邃,诱发遐思。‘恐修名之不立,将负累于先灵。’以及‘若临深而履薄,心战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仅仅数言,见识和才华便跃然纸上,深切反映出了居安思危的忧惧与深虑。”

    “嗳,涂鸦之作,何足挂齿。”萧后含蓄地一笑,“陛下《七德舞》中的唱词:‘绝域降附天下平,八表无事悦圣情。’气势壮阔恢弘,一咏三叹,雄浑豪放,催人奋进,才是继往开来的匠心作品。”

    “《杨广集》中的诗文,笔力遒劲,新颖别致,名言佳句随处可见。”

    “可惜的是他言行不一,沉迷酒色,骄奢淫逸,以致国破家亡。”

    萧皇后眉尖微蹙,情绪俄而低沉下来。瞬息间,又很快恢复了彬彬有礼和落落大方的神情。李世民继续问了一些隋室的故事,又问及在突厥时的情形。萧后低声慢语一一应对。一阵沉默之后,她流着泪乞请道:

    “臣妾屡遭变乱,流离失所。今日劫后余生,全仰赖陛下的恩赐了。欣逢盛世,又遇明君,实乃不幸中的大幸。苟活的人,别无所求,但愿死后能够葬到江都,得与故主杨广同穴,也就感激不尽了。”

    她的言语婉转悦耳,样子忧郁可怜。李世民越发悯惜,不免温存抚慰了一番。萧皇后本是个感情丰富而多变的女人,心绪一变,很快对李世民产生了好感,触发了潜意识里不可言喻的依恋之情,今上体魄雄健,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却又不失帝王的威仪与慈祥。碰上这样的伟男子,可算三生有幸。攀龙附凤,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价,而且又可以享受欢娱快乐。于是使出浑身的解数,灵活转动杏子般的眼睛,频送秋波,露出了色迷迷的探视的目光。李世民也是个多情种子,况且又正值年富力强,兴头正旺。两个人你怜我爱,情投意合,用不着玩弄什么过门,也无须多费周折,在情感的交流中很快达成了默契,不知不觉地拥抱到了一起。

    “睁开眼睛,看看我,大胆点儿,不要怕难为情。”

    “我很痛快,也很惬意,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李世民兴奋得眼里放光,脸上带笑,嘴巴咭咭呱呱地说着。萧皇后心脏欢快地跳跃,脉搏都亢急起来,热血一股一股地往上涌。李世民乐得发颤,用一只手紧紧揽住萧后的腰肢,腾出一只手托起她浑圆的下巴,在她滋润的嘴唇上和额头上亲了亲。萧皇后睁了睁眼睛,脸颊泛起红晕,随后滚出了几滴泪珠儿。李世民愣了一下,愕然问道:

    “我欺侮了你吗?你不愿意?”

    “不,没有。”萧后回答说,“我很愿意,很乐意。”

    “那你为什么哭?”

    “太激动了,高兴得流泪。”

    她把声音拖得那么长,嘴巴嘟得像朵花一样,使他不得不去亲它一下。相互亲吻相继而生,又合拍,又密集,宛然蜂鸟采花似的数也数不过来。情欲浑如火苗般扫射着她,温馨,炙热,又混合着无法比拟的开心与畅快。她紧贴着他,依附着他,酷如干渴了许久之后,喝到了甘凉的泉水。

    大暑天气,炎风酷日,热浪阵阵令人窒息,李世民带着皇族和亲近大臣巡幸庆善宫避暑。

    庆善宫在武功县境内,原名武功别馆,是李氏家族的旧宅之一。李世民就出生在这里。武德六年,别馆改称庆善宫。李世民即位以后。又大加整修,开辟成了一处避暑胜地。武功县地处关中盆地的西方,东距长安一百余里。庆善宫在武功县南十八里处,南临渭水,背依黄土台塬。渭水清澈,台塬呈阶梯状增高,岗岭相连,龙蟠灵壑,凤翥祥峦,霞晖搴堵,仙影沧浪。宫中殿阁亭榭掩映,间以逶迤的山石和曲折回转的游廊,分布错落有致,巧夺天工。山风卷着松涛,带着馥郁清冽的香气轻拂着衣衫,摩挲着人的肌肤。乐伎锦上添花的表演,多种弦管乐器合奏,或节奏舒缓,或清脆刚健,旋律优美赛若夜莺万啼千啭。轻歌曼舞酷似清风戏弄涟漪,又是那样的柔和流畅,使人无不感到赏心悦目,浑身舒展爽快。

    在唐代,筵宴上的助兴活动除了歌舞,还时兴行酒令,如投壶、颠竹、撇兰、分茶、藏阄、猜枚及顶针续麻、拆白道字,等等。投壶与颠竹都是在酒席上用筹投壶赌输赢。撇兰又名“写兰”,即在纸上画一株兰草,根叶都与人数相等,在每一根上注明不同的钱数,其中一根不注钱数,然后用纸把根遮盖,每人选一叶署名,再揭开所盖的纸,照根上所注钱数付钱。分茶则是在泡茶充水时,掌握高低疾徐,用水沤成字画等物像,以博取众人的欣赏。顶针续麻和拆白道字是行酒令时的文字游戏,前者要求按字接续,后者则要把一个字拆成两个字或一句。宴会上的玩乐以宇文士及最拿手,不但点子多,而且颇有新鲜花样逗得李世民开心。

    庆善宫还有一座别具一格的亭子,重檐攒尖顶,平面呈“凸”字形,东西突出的抱厦内,地面凿有一蜿蜒曲折的石槽。亭四周以石栏环绕,栏板上雕刻着姿态各异的竹子。它是依书圣王羲之《兰亭序》中所说的“修禊赏乐”的意思而建造的禊赏亭。

    禊,也称做祓,是我国始于西周时代的一种流传很广的岁时风俗。每年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人们纷纷来到水滨濯洗,洗去冬天的宿垢。商周先人重迷信,因此上巳洁濯又是一种消灾求福、招魂续魄的活动,叫做“祓禊”。祓即拂,楔者,洁也。位于中原的郑国,三月上巳日人们聚集在溱、洧两水之滨,手持兰草,招魂续魄,拂除不祥。对于男女青年来说,这一天自然又是谈情说爱的好机会。与祓楔同时或前后出现的还有一种习俗,就是“流觞”,即把酒杯放到水面随波流动,作为饮酒游戏。《荆楚岁时记》记载:“周公卜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

    汉代,把楔祓当做一种制度固定下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参加,并且演变成了在水边举行的“灌濯以祓妖邪”的迷信活动。晋代,迷信色彩逐渐减少。东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宦游山阴(浙江绍兴市),和谢安、孙绰、孙统等四十一人在兰渚的兰亭修禊祓之礼。他们虽然也保留了一些盥手、蘸额、洗脚等迷信形式,但主要内容却是流觞饮酒、吟诗咏怀了。风流的季节,时髦的人物,美好的文章,神妙的书法,四位一体。特别是王羲之及其《兰亭序》,对后世文人影响颇大,以诗酒留连为主体的兰亭春禊活动形式盛传开来。

    王羲之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书法家,被尊称为书圣。他擅长真、行、草书,尤善行书。李世民最喜爱王羲之的书法,潜心临写,穷尽体致。他曾出御府金帛大量搜购王羲之的真迹及其他名家字画,甚至不择手段设计诈骗。辩才和尚据有王羲之的名帖《兰亭序》真迹,不愿出让这件稀世珍品。武德四年,李世民便指使肖翼到辩才和尚处骗取。他赚到手后,视为国宝,置于座侧,朝夕观览,心摹手追,形影不离,死后则随之殉葬。留传于世的《兰亭序》字帖,是由著名书法家欧阳询、赵模和褚遂良等临摹的作品。李世民爱书及人,亲自给《晋书》中的《王羲之传》撰写了传论。

    修楔活动在唐代也正处于鼎盛时期。每年三月三日,长安郊外曲江的水滨,冠盖如云,士女潮涌,从达官显贵以至寻常百姓纷至沓来,赶此盛会。诗圣杜甫《丽人行》诗中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生动地描述了姿态甜美、情意清远、品格贤淑的唐代佳人形象;同时把长安城东南龙池畔和曲江边熙熙攘攘的热闹情景,勾画得非常具体而逼真。

    唐人在楔饮中还盛行一种叫做“曲水流觞”的游戏,参与者列坐于弯曲环绕的小水渠旁,投觞(即羽觞,带耳酒杯,通常用木制作,体小而轻)于水的上游,漂浮水面,任其循流旋转而下,止则捞取饮干。王羲之等人给这种游戏增加了吟咏诗句的内容。李世民继承下来又有所创新,以室内作渠代替曲水,在庆善宫营建了禊赏亭,又名流杯亭,和王公大臣泛杯其间,吟诗作对,以效“流觞曲水”一觞一咏的高雅习俗。

    起居郎吕才把觞咏中的诗词对联谱成乐章,用乐器演奏,取名《功成庆善乐》。由六十四名少年,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褶,长袖漆髻,打扮文雅,不执干戈,排成“八佾”,即站成八列,成方块形状,依从乐章载歌载舞,故又称《九功舞》。它表现了李世民对故土的怀念,以及胜利成功之后的欢快与豪情。与此同时,还表演《七德舞》。所谓“七德”,典出于《左传》中“武有七德”,意思是发扬武功盛德。《七德舞》原名《秦王破阵乐》,是一支弘扬李世民显赫战功的赞歌。贞观七年正月,李世民亲自设计了一张《破阵舞图》,命魏征、虞世南、褚亮和李百药等改制歌辞,由吕才担任艺术指导,按图训练乐工一百二十八人。舞蹈时,乐工披甲执戟,象征车骑与步卒相间,往来击杀。侧旁有乐班伴奏,歌伎伴唱。君臣共享欢娱,气氛热烈,场面活跃,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饮宴中,房玄龄、高士廉、长孙无忌、温彦博、李世勣等显得安详潇洒,或者循规蹈矩。李靖、李道宗、魏征、王硅、唐俭、马周等却不拘小节,还带着那么几分放浪色彩。尉迟敬德、程咬金、秦叔宝、侯君集和丘行恭等一干武将,他们的表现又有所不同,袒胸露怀,恣意纵笑,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大吃大喝。他们当年东征西讨,浴血沙场,常常是朝不虑夕,养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豪放气概。

    尉迟敬德醉得像红脸关公似的,随手从石槽的曲流中捞起一觞酒,一仰脖子,又灌下了肚。身子前仰后合,不住气地打着酒嗝。程咬金食量大,挺着罗汉肚,抓起一腿羊肉,手撕口咬,大嚼大咽,吃得满头冒汗。他边吃边哼哼着,不知是在吟诗呢,还是在叨念“好吃,好味道”。尉迟敬德泪潆潆的眼睛闪着迷离的光亮,一手指着程咬金,傻呵呵地笑着说:

    “好一个饿鬼投胎,一腿肉几下就啃完了,恨不得连骨头都要吞下去。”

    “你眼浅,给你吃好啦。”

    程咬金把羊腿往前一伸,抹了尉迟敬德一嘴油。尉迟敬德吃了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两腮鼓得微微地哆嗦。左右一瞧,忽然发现宇文士及的座位排在他的上首,不禁怒发冲冠,汹汹然吼道:

    “你有何功劳,大模大样地坐到了老子的上方!”

    “我是对号入座,没有错呀。”宇文士及擤了擤鼻子。

    “谁排的座次?”

    “不知道。”

    “老子跟随今上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打下了江山,让你兔崽儿享清福,还不知足,还要到老子的前头抢位子。”

    “口里放干净点儿,好不好?”

    “不干净又怎么样?”

    尉迟敬德和宇文士及互不相让,扭扯到了一起,对吵起来。坐在尉迟敬德下首的任城王李道宗见他们动了真格的,起身走上前劝解说:

    “尉迟将军,宇文士及出将人相,也不可小看他呦。”

    “出将入相的多着咧,”尉迟敬德做出个鄙视的样子,“老子偏不买他的账。”

    “敬德兄多次救驾,玄武门事变又居头功,众人心里有数,今上也没有亏待你。不过,功劳愈大愈要谦虚,检点自己。何必居功自傲,恃宠而骄?”

    “你凭什么来教训老子!”

    尉迟敬德那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黑中泛紫的大脸盘也扭歪了。他挥拳打过去,几乎把李道宗的眼睛都打瞎了。李道宗脑袋猛然一晃,往后一退,碰翻了几案,酒食果品连同器皿滚到地面或水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热闹气氛顿时凉了下来。尉迟敬德惊出了一身大汗,酒醒了多半,意识到闯下了大祸,赶紧跪到李世民的跟前请罪。李世民从投觞的小水渠旁站起身来,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嘴唇发白。隔了一阵,才吩咐说:

    “你起来吧,跟众人一起去观赏歌舞,不要再喝酒啦。”

    “谢皇上开恩。”

    尉迟敬德磕了一个响头,退到座位上,又向包扎了眼睛的李道宗认错道歉。

    曲水流觞的游戏结束后,李世民把尉迟敬德召到御书房,赐了座位。他走动了两个来回,停在尉迟敬德面前,用凌厉和诚挚的双重语调责备说:

    “朕读史书,对汉高祖刘邦诛杀功臣深不以为然,所以打算和你们共享富贵,延及子孙。然而你养尊处优却仍不满足,似乎要凌驾于一切之上。由此可知韩信、彭越被剁成肉酱,不全是汉高祖的过错。朝廷纲纪法令,无非是赏和罚。非分的恩遇,不可能常有。冀望你谦虚谨慎些,不要闹得不可收拾。”

    “臣的修养确实很不够,”尉迟敬德垂下了他那异常宽厚的双肩,“今后一定处处留意。”

    “留意在其次,主要是要加强学习,学会如何做人。”

    “为人处世是一门大学问,臣至今还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懂,意气用事。请皇上多多赐教。”

    “我不是圣人,也常常出现差错。由于虚心听取魏征等人的谏诤,才避免出现大的失误。”

    “臣犯下了大不敬罪,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爱卿不要难过,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嘛。”

    李世民望着尉迟敬德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贞观初年,魏征建言说:“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他欣然采纳。尊儒崇经,提倡孔孟之道,重整弘文馆,搜集整理图书典籍,大兴礼乐。将国子学改名国子监,提高其地位为三监之首。确立中央、州、县三级官学制度。开科取士,选拔人才,都已初见成效。

    随着侧重点的转移,李世民愈来愈倚重房玄龄、高士廉、长孙无忌、魏征、温彦博和马周等文臣,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觉得被冷落了,心中闷闷不乐,甚至牢骚满腹。尉迟敬德借酒发疯,兴许正是积怨所致。看来凡事矫枉过正往往就会产生新的矛盾,必然又要经过一番严酷的斗争,才有可能达到新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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