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杀机重重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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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大内离齐王府并不远,最多不过半里地光景。但是天子出行,一点也草率不得,仍然是旗罗伞扇,笙簧钟鼓一应俱全。前面有三百骑甲士开路,后面有上千名侍从护卫,高祖坐在镶珠缀玉的天子轿辇上居中而行。数十名太监、宫女亦步亦趋地簇拥着缓缓行进的大轿。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并马而行,紧跟在大轿的后面。

    自从开府建衙以来,这是齐王府最风光的一天。此刻,王府外面,早已经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早便围拢在这里,等待一睹当今圣上的风采。

    提前赶来维持秩序,弹压场子的皇宫侍卫,在东、西、南三面站成了一道人墙,把百姓们隔在外面,只可远观,不准近前。秦王府那些化了装的甲士们,也都分散夹杂在看热闹的百姓们中间,各自随身暗藏着兵刃,紧张地等待着皇家仪仗的到来。

    开路的骑兵刚刚驰近,齐王府大门前立时钟鼓齐鸣,笙簧笛笳奏响,鞭炮爆竹炸成了一锅粥。涌动的人群当中,不知谁带头高喊了一声“皇上万岁”,接着,“皇上万岁”、大唐朝万岁”的呼喊声立时响彻四远,直冲云霄。

    当皇上的黄龙大轿刚刚落地时,音乐、鞭炮声嘎然而止。齐王元吉率领众妻妾和王府官员、太监、宫女们在大门内外跪倒了一大片。元吉高声说道“儿臣恭迎父皇大驾”。众人齐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两名太监紧趋几步打起轿帘,高祖皇上稳步走下轿来,满面笑容说道“汝等都平身吧。朕不过来随意走走,日后还要常来,女眷就不必侍驾了,可各自回去安歇”。

    元吉的五六位妃子和宫女们纷纷叩首谢恩,起身退下。秦王不经意地向她们瞥了一眼,却恰恰与杨氏四目相撞。杨氏脸色有些惨白,眼睛里透露着恐慌。在与秦王目光相遇的一刹那,眼神里似乎带着哀乞,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你不该来,快设法离开这里,还来得及。”秦王却视而不见,急忙别转了脑袋。

    与大门外喧闹热烈的气氛恰恰相反,齐王府内显得十分安详而又宁静。除了那棵龙钟老槐上的几只鸟雀,偶尔啁啾一两声,到处是一片死一般的静谧。那些工匠园丁等一干下人早已回避,若大一个王府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冷清,既没有脚步声、咳嗽声,更没有说笑声。

    不过,却看得出来,为了迎接圣驾,王府的里里外外都经过了一番精心地修葺装饰,到处焕然一新。楼堂殿阁、亭台轩榭,皆重新油漆粉刷,绘彩描金,显示着一种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豪华气派。就连草坪、花圃和周围那些不大的垂柳、曲柳、龙爪槐、丁香、木芙蓉等树木的枝枝桠桠,也都修剪的齐齐整整,一丝不乱。

    高祖举步走进大门,颇有兴致地四下里打量着,高兴地说道:“不错,很不错嘛,元吉在治家上倒是颇具匠心”。

    跟在高祖后面的,是太子建成、秦王世民和齐王元吉。世民紧傍在太子左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再后面,便是皇上的大内侍卫、太子的贴身侍从和秦王世民带来的李勣、尉迟敬德两位将军。

    一边走着,李建成对世民道:“二弟到底是久历沙场的三军主帅,连贴身侍卫都是三品大将”。

    秦王忙说道:“大哥说笑了,二位将军都是朝廷大将,小弟哪敢如此做大,用他们做侍卫?不过,两位将军与四弟是在战场上并肩拼杀,钻枪林,闯剑树,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今日不过要借父皇巡幸之机,也来拜瞻一下齐王府,以饱眼福罢了。其实,到四弟府上,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还用什么侍卫?不是吗,四弟?”

    “二哥说的没错,我与二位将军是老朋友了,今日到了府上,也算是贵客了。”齐王口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大犯嘀咕:这个奸滑之徒,莫非已闻到了什么气昧?怎么会把这么两个人带来了?这二人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尤其是那个尉迟敬德,自己深深领教过,驰驱万马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个魔鬼。看来,今日要有一场血腥的恶战了。

    这样想着,忍不住瞟了尉迟敬德一眼,他正在冲自己傻笑。可那笑意的后面,冷峻的眼光却像电闪一样倏然闪过,他禁不住一阵心头鹿撞,周身打了个寒颤。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着,不断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秦王有意地同太子套着近乎:“这些日子,大哥的气色甚好,可是用了什么上好的补品?”

    这不过是在没话找话,好借机与他并肩而行,一旦有变,顺手便可将他一把抓住。

    但在建成听来,这话里好像有刺,便说道:“哪有什么补品?我一向身子结实,又终日在京城养尊处优。不像二弟,长年东征西战,日炙雨淋,面色自然黑些”。

    这话却有些反唇相讥的味道了,秦王并不在意,笑着说道:“大哥说哪里话。您这次为帅东征,扫平刘黑闼,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结束了大唐江山的动乱。此战功之辉煌,将永载史册。朝野上下,满朝文武,谁不有口皆碑?”

    高祖走在前面,听着儿子们的对话,却丝毫不知其中隐情。见兄弟三人如此亲亲热热,心中甚觉快慰。尤其是听了世民那一番褒奖建成的话,更像是饮了一壶陈年香醇,只觉得浑身舒泰。

    穿过第一进殿阁,便走进了一个类似四合院的所在。正北的大殿愈加巍峨崇丽,而东西庑殿,连接南北两座大殿,将这里合围成了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独立天地。当院几棵粗可合抱的参天老柏,遮光蔽日,使这里大白天也显得凉飕飕、阴森林的。

    秦王一下子警觉起来,这可是个设伏刺杀的好地方。他冷眼看看东西两溜庑殿,几乎都是锁门闭窗,厚厚的窗帷也垂放着。便知道那里一定埋伏着刀斧手,此刻恐怕正弓上弦,剑出鞘,刀光闪闪,剑影幢幢。

    他向后看了一眼,见李勣轻轻点点头,已经会意,且表情中充满了自信,便略觉放心。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问道:“四弟,你这两庑中放着什么宝贝,大白天也需人守护?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走动的声音?”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庑殿中绝无声息。他是有意地诈一下,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可是有备而来。

    李元吉心里格登一下,额头上立时冒出了细碎的汗珠。秦王看来是完全洞悉了自己与大哥的计划,他若敢当场揭穿,父皇肯定要查看两庑,那就索性拼他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了。到时候乱箭齐发、刀剑相拼,什么秦王、太子、皇上、统统杀死。大不了,连自己也死于乱箭之下,出了这口恶气也值了。

    这样想着,信口说道:“二哥净说笑话,小弟能有什么宝贝,那不过是几间常年不开的空房子。”

    “噢,那可能是我听走耳了。入夏以来便有些上火,我这两只耳朵老是出差。”

    高祖回过头来,关切地说道:“那就该找御医看看,不能太大意了,年轻轻的落下个耳聋的毛病。”

    元吉已经急不可耐,不停地看着太子。建成早被世民那句话惊得脸色都变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自己说一句:“哎哟,我腹中不适,得赶紧入厕”,这里立时便会变成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他偷眼看看世民,见他右手一直紧攥着腰中剑柄。说不定自己的暗号还没说完,早被他的利剑砍飞了脑袋。

    他紧皱着眉头,瞅了元古一眼,轻轻摇摇头,意思是说:事机已泄,千万鲁莽不得。

    “父皇,咱们到四弟的后花园看看吧。四弟巧思独运,那里经营得更加别致,不仅琼花瑶草应有尽有,还养了不少珍禽异兽。”

    “好,去看看。难得今日清闲,你们兄弟便陪朕各处转转。元吉,你在前面领路。”

    元吉陪着高祖从东北角门拐向后面。建成却就近走西北角门,世民仍然紧跟着他。尉迟敬德和李劫已走在了几位太子侍从的前面,默默地不离秦王左右。

    来到后花园之后,众人都觉耳目一新,到处姹紫嫣红,绿荫婆娑,奇石碧波,曲径飞花。更有许多五颜六色的禽鸟,奇形怪状的小兽,或在半空翩飞,或在地上漫步。

    高祖走进一个小亭中坐下,笑容可掬地观赏着满园的景色,不时地看看三个英气勃勃的儿子。今天是他们兄弟最亲密的一天,也是自己这个当父皇的最欣慰,最开心的一天。

    建成和世民仍在并肩散步,两颗高悬着的心此时都放到了实处,他们轻松自如地交谈着,发自内心地畅笑着。元吉却离着他们远远的,独自对着清池中的游鱼发愣。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内心的那份懊丧和遗憾。

    在齐王府巡幸了近两个时辰,皇上终于摆驾回宫了。看看世民和太子双双上马,离王府而去,李元吉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发疯似地跑回寝宫,抓起北墙下红木案几上的一个东汉水波纹四系罐,又一件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哐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世民与李劫、尉迟敬德回到秦王府,老远便见王妃长孙夫人在两名侍婢的陪伴下,伫立于府门之外,正在引颈翘望。

    秦王于一大早离府走后,长孙夫人便觉得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里,坐也不安,站也不宁,做啥事都精神恍惚,六神无主,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竟跑到府门外十几次。侍婢们劝她回寝室歇会儿,但她刚刚坐下,还不等喘过气来,又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来回徘徊,然后又向大门走去……

    这些年来,丈夫几乎年年带兵在外,东征西战。她一年到头都在期待着他平安归来,也曾紧张过,焦虑过,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惊慌失措和忧心如焚。她分明知道,齐王妃杨氏的善意提醒,决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杞人忧天,世民此去齐王府,一定是凶险莫测。

    谢天谢地,他总算平安地回来了。世民刚跳下马,她便快步迎了上去,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像个大孩子似的只顾得笑,半晌才说了句:“你回来了?”

    看着她激动得像桃花似的面颊,世民哈哈大笑:“有点沉不住气了吧?有这二位将军跟随左右,我李世民如有神助,怎么能不回来呢?”

    长孙夫人向尉迟敬德和李勣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多谢二位将军,妾身有礼了。”

    二位将军慌忙躬身还礼,李勣说道:“这都是末将职责所在,何敢言谢?王妃如此屈尊待下,岂不要折煞末将?”

    长孙夫人又对秦王说道:“房、杜二位先生和李靖将军等早已来到府上,正在密室等候殿下。”

    “是吗?我还正要派人召他们。走,咱们快去看看。”说着,世民与李勣、尉迟敬德急步来到密室。

    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还有长孙无忌一齐站了起来,向秦王微笑致意。秦王走到李靖面前,把着手问道:“李将军何日回来的?”

    李靖答道:“末将昨夜刚到。今早听说了这档子事,急忙赶来府中,不期与二位先生和长孙兄在此相遇。紧急当口未能为秦王分忧,实在惭愧。”

    原来,李靖自从扫平江淮一带之后,因战功显赫被擢升为灵州大都督,一直在灵州任上,昨日刚刚因事临时返回京都。

    众人重新入座,杜如晦说道:“殿下此去,等于闯了一回龙潭虎穴,如今全身而归,可喜可贺。”

    秦王笑道:“有谋臣骁将如卿等,既能未雨绸缪,又能临阵慑敌,鬼蜮魑魅能奈我何?”

    “这么说,建成、元吉确有异谋?”长孙无忌问道。

    “那还用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我看李元吉那龟孙子几次要发难,今日差一点就要火并齐王府。”尉迟敬德气呼呼地说道。

    房玄龄看看众人,呷口茶慢慢说道:“殿下,在下昨夜几乎一宿不曾成眠,细思应对之策。如今你兄弟三人嫌隙已成,且渐趋公开。从此祸机将发,天下汹汹,人怀异志。有朝一日变端一旦发生,不但祸及秦府,更恐倾危社稷。当此之际,可不深思?在下以为,殿下不如效仿周公当年故事,外宁州郡,内安宗社,申孝养之礼。古人有云:‘为国者不顾小节’,正是这个道理,若再犹豫观望,必致家国沦亡,身名俱灭,请殿下三思。”

    他不急不缓,徐徐道来。一席话,让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虽然有些关节,他不得不说得隐约其词,但大家心里明明白白。所谓‘外宁州郡,内安宗社’,自然是说要拢络安抚住各州郡刺使、都督等军中要员。然后在朝中举事夺取大宝,登上帝座。

    秦王世民一字不落地仔细听着,心中更是深为赞许。在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自己的这位首席谋士,终于显示了他惊人的政治远见和卓尔不群的处事才略、廷争艺术。

    他这一席话,显然是今后这段非常时期里,自己应该遵循的行动纲领。

    细细寻味,这话寓藏极深,大致可分为六层意思。

    其一,大乱已经不可避免,此乃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势所趋。

    其二,既然如此,就该立即起兵诛“逆”,夺取皇位,万不可操妇人之仁。

    其三,以挽救江山社稷的利益为借口,名正言顺。

    其四,以周公摄政的故事做历史依据,“为国者不顾小节”,不但能见谅于天下,而且会留美名于青史。

    其五,对当今皇上,尽心孝养,使其安享天年,以尽人子之情。

    其六,这样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若不如此,便会“家国沦亡,身名俱灭。”

    这一纲领真可谓有理有利有节。难得他能将未来行动的整个过程做出了如此周密的思考和安排,怪不得连父皇都曾叹赏他:“深识机宜,足堪委任”呢?

    不过,以秦王的身份,他不能不更加谨慎,尽量地在表面上保持沉默和安静。一方面,当今高踞皇位的,是他的父亲,另一方面,正面敌手又是他的嫡亲兄弟。面对骨肉之情,手足之谊和千百年形成的人伦道德,他不能显得太迫不及待,垂涎欲滴。当年父皇攻进长安,取隋帝而代之,还要推让再三,更何况自己的夺权是在父子兄弟之间。有时候表面文章是要做的,戏是要演的,而且要演像演足。

    当然,对于眼前的这些心腹之人,用不着太过矫情。于是他说道:“先生一席话。鞭辟入理,振聋发聩,有金石之音。眼下真应了那句俗语,‘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不过,我想,暂时还是要静观待变,让他们多行不义,充分暴露,失尽人心之后,再除之不迟。”

    杜如晦笑道:“殿下的意思我等明白,这不过是宫廷争斗中的‘哀兵之计’,受尽屈辱而忍隐不发,更能赢得人心,得人心者方能得天下。这些年在战场之上,秦王多是开始坚壁不战,待敌师老兵疲时突然攻击,直捣其心腑,一战而定胜局。在未来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以静制动,与坚壁不战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玄龄兄之论,可为我等行动的宗旨和目标,而殿下之妙思,可作策略和手段。珠联璧和,相映成辉,何患大功不成?”

    “正是这个意思。我之以静制动,当然不是无所作为或骄矜麻痹。相反,眼下十分紧迫的,有两件事非做不可。一是要加意经营东都洛阳。当初从洛阳班师回朝,我令老将屈实通留守在那里,屈老将军年事已高,前些日子我已奏请皇上,派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接替屈老将军镇守东都,但尚需派一武将前往,掌握洛阳兵马,联络山东豪俊,以为京师奥援,旦夕可用。不知派谁更为合适?”

    “可派行台车骑将军张亮前去”,李勣举荐道,“此公不仅侠肝义胆,而且倜傥有智谋,机警过人,足堪独当大任。”

    世民笑道:“李将军慧眼识英雄,既是你所举荐,不会错了。可让张亮带一千人马,即刻动身。到东都之后,要刻意联络当地英雄,不论街市闯巷,山林湖泽,凡有勇有谋者,都要召纳,由我府中多出金帛,恣其所用。但又不可大事声张,此事便由李将军安排。”

    “末将即刻便去办理”,李勣说道。

    秦王又说:“还有一件事,是这场风波提醒了我,我们要下些功夫,在东宫和齐王府内安插眼线,结纳同仁,以不断打探掌握彼方动静。争斗如此尖锐复杂,再不能当聋子瞎子,处处被动。”

    长孙无忌道:“我也正想说这件事。此事至关重要,既要大胆物色,又不能打草惊蛇。诸位都要广泛留心,多找些关系。我倒有一个现成的人选,近日便去探探他的口风。”

    秦王道:“众人同心,力可断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管是谁物色到了目标,为免走漏风声,保护好对方,只可对我一人说知,万不可再扩大知情范围。”

    转眼已是武德七年六月,京城长安进入了酷暑盛夏。一大清早,太阳刚刚冒出头来,大地便开始腾起滚滚热浪。到了中午,烈日当空,更如铄金喷火一般,溽热难当。就连碧树蓊郁,花木葳蕤,一向比较清凉的皇宫大内,今年也变得特别闷热。坐在荫凉通风处,不停地打着扇,还动不动就冒出一身臭汗。若是再喝上一杯热茶水,立时便会汗如泉涌,粘糊糊地胶着在身上,让你浑身不自在。

    已经步入老年晚景的高祖皇上,再也耐不住这般酷热。如今是太平世界,朝廷没有多少急务要办,他决定暂时离开长安,到避暑胜地仁智宫去安心静养,渡过这段难挨的日子。

    这可是他当皇上六七年来第一次离开朝廷,第一次摆脱那些每日里缠绕不休的繁杂政务,他要好好地过几天清静休闲的日子。

    他把朝政交给太子建成,让宰相裴寂、陈叔达他们在朝中辅佐。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建成独立执掌一段时间的朝政,对他也是一个锻炼和磨砺。

    他带上秦王世民、齐王元吉,宰相封德彝、萧瑀和众妃嫔们,于六月初三日一大早从长安出发,直奔仁智宫。

    仁智宫在宜君县(今铜川),位于长安西北约三百里。这里群峰叠翠,流泉鸣琴,茂林修竹,老树苍苔,确是个避暑的好所在。可惜,这些年来,变乱不息,战事连年,自己这个当皇上的一直未得闲暇,也没有那份情致前来观光消闲。如今四海无波,天下混一,该好好地享受一下太平天子的清福了。

    高祖皇上一走,摄理国事的太子建成一下子紧张忙碌起来了。不过,他忙的并不是朝廷的政事,而是一些外人都不得而知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个除掉李世民的好机会,甚至是一个宫廷政变的天赐良机。

    昨天晚上,他与李元吉密谋了大半宿。他让元吉趁同行之便,在半路上或到了仁智宫之后,寻找时机,杀掉秦王世民。他则利用居守京师的机会,调兵举事,与之呼应,逼父皇让位。临分手之时,他又一再嘱咐元吉:“安危之计,决在今岁。”

    皇上刚刚起行,他便派快马秘密驰往庆州,命庆卅总管杨文干召募精壮勇士,送往长安,补充他的“长林军”。又派人去幽州,命燕王罗艺发精骑三百到京师,补充东宫警卫,以应大变。

    随后,他秘令杨文干准备起兵,并派尔朱焕、桥公山二将,去庆州为杨文干送去甲胄三千副。

    这个杨文干曾任东宫宿卫,是建成的旧部死党,此时出任庆州总管,手下有兵马万余人。

    庆州在仁智官所在的宜君县北二百余里,而距长安近五百里。按照建成的计划,就是让杨文干在庆州举事,自己则于长安起兵,然后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仁智宫。高祖和秦王所带侍卫不过千余人,兵微将寡,又有齐王元吉从中接应,此次兵变,可稳操胜券。

    就在太子建成紧锣密鼓筹划发动兵变的时候,秦王世民的人也没有闲着。

    高祖走后的第二天晚间,远离长安闹市的一个小酒店里,突然进来了一位穿着豪华的巨商大贾。颀长的身材,古铜色的清瘦脸膛,颌下三缕黑须,疏朗有致。他走进店门,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往柜台上一放,说道:“店家,可有清静的单间?”

    “有有有,又干净又僻静,就在楼上。”店小二一见来了财神爷,满脸笑开了花。

    “好,就去那间,准备下你店里最好的酒菜。一会儿来位官爷,你把他带上来就是。”

    “好来。请问客官,席间是否要个唱曲儿的侑酒?别看这地方偏,可有十分水灵的鲜货。”

    那人却笑了起来:“这次就免了吧。不光不要唱曲儿的,连闲杂人等也别让他们靠近,我们有要紧生意要谈。”

    “是,就按客官吩咐的办。”

    那人上了楼,在一个装潢典雅的单间中坐下。跑堂的泡上一壶上等的“女儿春”,便退了出去。他一边慢慢地品茶,一面等人。

    这商贾是谁?原来正是天策府行军大总管李劫。他今夜要会的人,却是东宫中太子建成的老部下,曾经掌管过要害部门的东宫宿卫,而最近又被建成举荐,去负责戍卫皇宫大内玄武门的将军常何。

    这位常何原是李勣的部属,对李勣历来十分敬重,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武功超群,为人又极为忠厚。随李勣归唐之后,被太子建成看中,挑选为东官侍卫,以后不次擢拔,先是掌管东宫宿卫。最近一些日子,李建成加快了争夺皇权的步伐,便将他作为心腹,推荐给高祖,去统领玄武门的戍卫部队。

    不一会儿,常何骑马赶来,他仍是一身行武打扮,只是卸去了将军甲胄,只穿普通的士卒衣着。

    见到李责力之后,便要大礼参拜。李劫连忙阻拦:“使不得,使不得,常将军如今是太子殿下的红人,身居要职,李勣何许人,敢当此大礼?”

    常何道:“李将军言重了。常何本是将军的部属,到什么时候也视将军为旧主。更何况,我常何再红,也不过是个看家护院的奴才,怎比得上将军叱咤疆场,纵横两军阵前,建功立业于江山社稷。”

    二人说着,分别落座。待酒菜上齐之后,李勣让店小二去忙自己的,不招呼不用上来,店小二点头会意,下楼去了。

    李勣亲自把盏,为常何和自己分别斟上一盅,说道:“自入京师以来,你我兄弟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常常不得聚饮。今夜有些空闲,便喝个痛快。”

    常何忙端起酒盅,说道:“小弟借花献佛,敬兄长一杯。”李劫笑道:“兄弟同饮,兄弟同饮。”二人边吃边喝,随意地攀拉着些家长里短。待喝过六盅之后,常何说道:“李大哥——恕小弟失理,我觉着还是这样叫着亲切、实在。大哥今夜约小弟出来喝酒,又跑到这么个偏远之处,必定有所赐教。”

    李勣将一盅酒倾进嘴里,慢慢说道:“你我原是自己人,愚兄今夜便开门见山。这些日子,贤弟没觉到朝廷之中,特别是太子与秦王兄弟们之间,有些什么反常?”

    对于李勣的见事精明,深谋远虑,常何是早就知道的。一听他这样说,立时意识到他要谈大事,便正色说道:“常何是个粗人,平日里只知道服从军命,恪尽职守,其他的事不大留意。不过,太子与秦王不睦,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岂只是不睦,简直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李勣变得面色严肃,眼神也变得冷冰冰的,深不可测。接着,他把齐王府里发生的欲行刺秦王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常何惊得抽一口凉气,毛发直竖:“有这样的事?我怎么连点影子都不知道。”

    “这是我亲身经历,还能有假?他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必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这些做部将的,要跟着大倒其霉了。弄不好,又要血流成河,千万人头落地了。”李勣摇头叹息着。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哥还要不吝赐教。”

    “贤弟勿慌,来,先干了这杯酒。”两人端起门前盅,相互照照,一饮而尽。

    “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此山雨欲来,大变在即之时,我们这些为人驱遣的将士,关键是要认清成败之势,选准主子。以贤弟看,在太子与秦王二人之中,谁操的胜券更大?”

    “这……按说,论人品,论德望,论本事,论功勋,秦王都远胜于太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太子毕竟是国家嗣君,法定的皇位继承人,而且又有皇上的宠信,齐王的支持。最后谁胜谁负,小弟还真看不清楚。请大哥明示。”

    “名号、身份都是表像,是暂时的。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要知他们二人最终谁胜谁负,只需看一条即可,那就是谁的身边聚集的人才更多。秦王身边,多年来云集了天下人杰,海内精英,真正是人才济济。文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高士廉、唐俭及文学馆十八学士等。武有李靖、尉迟敬德、程咬金、屈突通、段志玄、张公谨、秦叔宝、刘宏基、王君廓、殷开山、史大奈、张亮、侯君集、刘世让、李君羡等。武能定国,文能安邦,哪一个不是当今天下顶拔尖儿的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忠于秦王都是发自内心的,人人都与秦王知心换命、患难与共。真到了节骨眼上,谁都肯拼将一死以报秦王。这实在是难得啊,从古到今,也有不少帝王赢得了礼贤下士的美名。但据我所知,若论人才之多之精,人心之齐之忠,无论哪一代的帝王,还没有一人能与当今之秦王等量齐观,同日而语。更何况,秦王本人,聪睿绝顶,文武兼全,玄鉴深远,握机果断。又能不拘小节,待友以诚,终始如一。这样的人,在神州大地上,一千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因而,愚兄可以断言,将来拥有四海者,非秦王莫属!”

    李勣侃侃而谈,常何不眨眼地听着,不停地点头。李勣再斟一盅酒,兀自喝了,又说道:“不错,太子身边也有几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像魏征就是群山中的高峰。但他孤掌不鸣,独立难撑。更加上太子荒淫本性难移,许多事并不听他的,何以能成大事?贤弟只要两相比较,这场角逐谁胜谁负,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常何呆坐在那里,多时没有说话。李勣说得这些,他从来没想过,更没有听任何人说过。乍听起来,真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沉默了多时,他突然站起身来,端起一盅酒,对李劫说道:“大哥,你的话小弟深信不移。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小弟全听你的。我再敬大哥一杯。”

    李勣痛快地把酒喝了,让常何坐下,笑着说道:“其实,眼下也不用做什么。愚兄只是提醒你心中有数就是了。将来秦王用你之时,自会有人告知你。切记,目下要深藏不露,自我保全为要,勿使太子生疑。”

    常何激动不已,说道:“大哥放心,秦王凡有驱遣,小弟万死不辞。”

    当下,两人又喝了一阵子酒,见夜色已深,才各自告辞而去。

    就在李勋说服常何后没有几天,长孙无忌也把东宫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拉入了秦王的阵营。此人是掌管东宫机要的太子率更丞王眸,他与长孙无忌是同乡,一向关系密切,又对秦王十分敬重。所以还没等长孙无忌说了几句,他便明白了来意,痛痛快快地说道:“长孙兄勿须多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从此以后,小弟愿唯秦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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