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西风落叶下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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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邑大捷之后,唐军马不停蹄,乘胜南下。于丙戌日顺利攻入临汾郡(今山西临汾),接着又攻克绛郡(今山西新绛)。

    攻下绛郡的第二天,关中一股义军的首领孙华,率领一万人马和大批的枪械辎重,前来归顺。

    唐军此时已有十二万之众,声势大张。兵精马肥,民心所向,正是一鼓作气,直下长安的大好时机。

    不料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渊的属下将领们,却在是否攻打河东郡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河东郡凭山据河而建,城池异常坚固。眼下有隋左武侯将军屈突通率兵据守。屈突通乃是大隋名将,不仅骁勇异常,而且智略过人。在霍邑被唐军围攻失陷的时候,他隔岸观火,不肯发一兵一卒前往救援,只坚守河东郡城以图自保。

    李渊召集众将领商议对策,裴寂说道:“屈突通拥有精兵三四万之众,凭坚守城。我们若不攻下此城,合之而去,日后倘进攻长安不克,前有朝廷大兵拒挡,后有屈突通率河东之兵来援,将腹背受敌,实乃危道。以在下之见,不如先集中兵力,攻克河东,然后再挥师西进。长安依仗屈突通做为外援,屈突通一旦败亡,则长安必破无疑。况且,河东乃是重镇,若不攻克,如何扬我军威,让群雄来归?”

    裴寂说完,众将领亦纷纷求战。自霍邑城攻下之后,唐军又连克临汾、绛郡,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连续的胜利已使这些将领们头脑发热,以为小小的河东城可以轻取,都想趁热打铁,夺下河东,以绝后顾之忧。

    李世民静静地听众人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众位将军欲攻打河东,心情原可理解,但眼下却不合时宜。兵法历来重视权变,而权变的关键在于神速,所谓‘兵贵神速’。我们的目标是攻取长安,现在正应挟屡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若是为了一座河东小城,在此淹留纠缠不休,坐费日月,士气丧失,必误了人事。况且关中一带,有无数举义豪杰,无所归属,正盼着我们早日前往招抚。时日一久,也会离散。至于屈突通其人,并非隋室心腹之将。如今局促一隅,不过是为了保存势力,以观风向。倘我进军顺利,攻克长安,他断不会继续与我为敌。以此来看,我大军渡河西进,径攻长安,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功者难成易败,机者难遇易失’,当此之时,我等万万不可‘失机’。当年杨玄感不肯接受李密‘军事贵速’,‘不可稽留’的上策,先是围攻洛阳,在西退的路上又滞留陕州,强攻弘农宫,从而失去了袭取关中的良机,终于为追兵所及而败亡,此惨痛教训,不可不记。”

    李世民说完,刘文静、王长谐等人极表赞同,其余众将则一时默然。

    李渊以为世民所言切中要害,有胆有识,颇具兵家之战略眼光,他为儿子的越来越成熟感到骄傲。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兼取双方面的意见,留下部分兵力,由姜宝谊、姜宝琮率领,作为偏师,继续围攻河东,牵制屈突通。而自己却与建成、世民,统率主力,渡过黄河,向西南进发。

    主力过河之后,屈突通带一万人马出城,佯做追击,但一遇到姜宝谊率军来战,便急忙缩进城去,坚守不出。

    李世民的分析是对的,此时的屈突通,正是首鼠两端。对于隋朝廷,他已不抱什么希望,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其必将败亡已是明摆着的事实。但作为隋朝的守士大将,不能眼看着唐军西进而毫无反应。他出兵佯追,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朝廷看。而对于李渊的义军,最后能不能形成气候,他一时还看不清楚。现在千方百计保存住这几万人马,以后不管是谁当皇帝坐江山,他前往投靠都有资本。

    李渊率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向西南挺进,一路再未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像锋利的锯斧砍伐一棵朽烂中空的大树,其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九月中旬,大军抵达朝邑(今陕西大荔)。李渊住进长春官,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建成率刘文静、王长谐诸军数万人,屯住永丰仓,把守潼关天险,以防关东的武装势力西入关中。并令慰抚使窦轨受其节制;一路由世民率刘弘基、长孙顺德诸军,沿渭水北岸西进,前往攻占泾阳、云阳、武功、周至、鄂县等地,慰抚使殷开山受其节制。

    至此,唐军的战略意图已十分明显:以李世民所率西路为主力,从北,西、南三面包抄京师长安。然后,再让建成所率东路军西进,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

    李世民率军西下,一路攻城取县如拾草芥,各地官府纷纷献城。另外,分散于长安周围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义军,听说李唐大军已到,也都望风归顺,每天都有数千人来降。其中规模较大的,有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等股义军,皆一二万人不等,而且战马甲仗甚多,装备精良。这样,仅李世民所率西路军,数十日内便扩大至十三万人马。

    占领泾阳、云阳、武功之后,李世民分兵据守,又亲率大军掉头向南,准备夺取盩厔和鄠县。这两个县城位于长安西南。对将来围攻占领长安至关重要。

    大军行至半路,忽见前面大道上尘头四起,旌旗飘动。人喊马嘶,一彪人马飞驰而来,迎头拦住去路。

    李世民大感意外,自入关中以来,还未碰上过一支敢于公然拦路交战的劲旅,这是从何处飞来的人马?若说是隋朝官军,那旗帜和服装分明不像。再说,隋朝驻扎在附近稍有些战斗力的军队,早已被朝廷调回长安,为死守京师做着准备,若说是当地义军,却部伍整齐,旗甲鲜明,显然纪律严整训练有索。与那些临时啸聚山泽的山贼流寇大相径庭。

    他命部队停止前进,列阵相迎,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却飞马奔向前头,以探究竟。

    对面的部伍越来越近,连行进在最前面的兵士们的眉眼都能分辨清楚了。

    便听有人喊道:“来者可是唐公李渊的队伍?”

    长孙顺德马上粗声大喉咙地回答道:“正是。我们乃唐公麾下大将军李世民所率义师。汝等何方贼寇,还不赶快归降”。

    “二哥——是我,我来了!”随着一声脆铃般的娇呼,一员银甲素袍的年轻将领,乘一匹如火团般的枣红骏马,从对面疾驰而来。

    世民一愣,尚未回过神来,早见妹夫柴绍已箭射一般冲了出去。

    两人在中途相遇,各人匆匆下马,在两军阵前相拥相抱,接着便飞一般向世民跑来。

    刚才听了那一声十分耳熟的呼叫,世民已猜到是谁来了。但他心中疑惑:“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及至走到近前,世民仔细看时,果然是胞妹平阳公主(李渊称帝后所封)。世民慌忙下马,将小妹拥在怀里,激动的眼圈都有些发热。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从小一块长大,已经三年不曾见面了,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久别重逢。

    “妹子怎么会这身装扮?这是哪来的人马?你这是要去哪里?”世民忍不住连珠炮般地发问。

    “二哥先别问这个,这事说起来话太长。父亲和大哥、四弟在哪里,他们可都好?”

    “都好都好,小弟留守太原,父帅和大哥现都在进军途中。”

    “二哥今日欲领兵何往?”

    “奉父帅之命,欲前去攻占郛县、盩厔”。

    平阳公主嘻嘻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两个弹丸小城,何须劳二哥大驾?小妹已将它们拿下了,现已有我们的兵马据守。”

    “真的?想不到小妹如此了得。几年未见,当年的小姑娘竟一跃而为巾帼英雄!”李世民大喜过望。

    “二哥谬奖了。区区两座小城,连同这几万人马,就算是小妹送与父亲和哥哥的见面礼了。”

    李世民欣喜地看看妹妹,再看看妹夫柴绍,三个人不禁同时大笑。

    盩厔、鄠县那边勿须再去,世民下令队伍转回武功,杀牛置酒,为妹妹庆功,为她带来的数万将士们接风洗尘。

    当天夜里,世民与平阳公主、妹夫柴绍住进了他们李家建于武功的别馆里。二十年前,也就是隋文帝开皇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公元598年1月28日),李世民正是在这里呱呱落地,开始了他辉煌壮丽的人生旅程。

    对这座久违了的别馆,兄妹二人都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这里的一蕈一木,都留着他们孩提时代的记忆。

    二人漫步在别馆空旷的显得有些荒凉的院落里,前后左右,角角落落都转遍了。一面走,一面各自讲述着分别三年来。特别是近大半年来的各种经历。

    平阳公主十五岁时嫁给柴绍。不久,父亲李渊被任为河东、山西慰抚大使,带上家眷和世民兄弟前往赴任。而平阳公主便与丈夫柴绍留居长安,一直过着平淡而又温馨的官宦家的生活。

    今年春上,父亲派人送来密令,让他们夫妇火速离开长安,急赴太原。

    平阳公主知道父亲欲举大事,滞留长安危险万分。便急忙打点行装,准备与柴绍乘夜出逃。

    不料朝廷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加上他们早就对李渊有所猜疑和戒备,竟先于他们逃离之前,在柴府周围安设了盯稍密探。刑部尚书卫文升亲自调遣人马,对他们日夜监视,如发现逃跑迹像,立即予以逮捕。

    卫文升老谋深算,只要把平阳公主掌握在手中,李渊要想谋反,顾惜女儿的性命,必定投鼠忌器。

    夫妇二人同时出逃的可能性是没有了,只有分头行动,还有一线希望能够脱身。

    柴绍让平阳公主先走,平阳公主却说:“该是你先走,有我在这里,这个家一如平常,他们不会起疑。再说了,父亲要举大事,你乃堂堂须眉男儿,原该早去聚义,共参机密。”

    “那你怎么办?”

    “我一个妇道人家,容易脱身。凭着我这身武功,要甩掉门外几条恶狗不为难事,你就放心走吧。”

    妻子身怀绝技,柴绍远远不及,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她出身将门,从小受父亲和哥哥们熏陶,使枪舞剑,弓马骑射,诸般兵器都练得精绝。十二岁以后,曾跟随长安城里的武界名师学艺,练就了一身轻功。跃墙上屋,飞檐走壁,如同猿猱鹰隼一般。

    不过,这毕竟是生离死别,柴绍如何放心得下?这一夜,这对少年夫妻相拥相抱,缠绵话别,千叮咛万嘱咐,一直到了天亮。

    半晌午的时候,柴绍穿了件平日穿用的半旧长衫,也不扎丝绦,未戴幞巾,提个金丝线编织的蟋蟀笼儿,出门后一步三摇,懒懒散散地向钥匙巷方向走去。

    隐蔽在他家附近的一个暗探急忙跟上,尾随了几步又觉得没啥意思。钥匙巷一带到处是勾栏坊曲和竞技场所。长安市面上的公子王孙、纨绔浪子们,经常在这里斗鸡走马,斗蛐蛐儿,或是嫖娼宿妓,追欢买笑。

    柴绍平日好斗蟋蟀,去这个地方司空见惯,原不为怪。更加上他那个年轻美貌、娇滴滴的妻子还留在家里,他能跑到哪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样,由于暗探的疏忽,柴绍得以脱身,潜出长安之后,日夜不停直奔太原。

    柴绍到了夜晚尚未回府,暗探们方知上当,只好加紧对平阳公主的监视和看守。但是,唐公李渊是太原留守,既没有公开反叛,卫文升也不敢下令抓人。若是一着不慎,逼反了李渊,他这个刑部尚书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又过了三天。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平阳公主换了一身夜行衣,腰系软鞭,怀揣利刃,来到后花园。听听外面没甚动静,将身躯一拧,轻纵于墙头之上。向四周略一打量,便飘然而下,像是一枚随风飘下的树叶,落地悄无声息,然后迅疾向西跑去,很快便消逝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尽管平阳公主轻功了得,还是没有逃过暗探们猎狗一样的嗅觉。

    有两个暗探紧紧跟了上来。平阳公主行走如飞,不料这两个暗探也都是隋廷大内高手,竟也脚不沾地似的尾追不合。

    刚走到西城墙下,便听后面一声尖厉的呼哨,从黑暗中立时闪出了十几条人影,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一场恶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狗奴才,非要找死!今日让你们看看姑奶奶的手段。”平阳公主咬牙骂道,随手从腰中扯出了一条软丝钢鞭,照着冲到近前的一名暗探倏然一挥,便听“啊呀”一声,那人左边脸颊早着一鞭,连皮带肉撕去了一大块。

    众人见状,发一声喊,各自操刀挺剑,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平阳公主一条软鞭舞得如万千长蛇,团团白雾,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那十几个人一时难以近身。

    但这些人毕竟是饶有经验的大内高手,觑定鞭影稍稍松懈时,早有一人持刀欺进,虽然身上已着了三四鞭,脖子上手臂上血水殷红痛彻骨髓,仍咬牙挺剑,冲平阳公主当心刺来。

    平阳公主急忙收鞭,一个紫鹞冲天,身躯腾空而起,在旋转拧纵之中,左手一扬,一把铁蒺藜飞射而出,早有三人面门中镖,惨叫一声蹲在地上。

    其余人众稍一愣怔,又发疯似地围了上来。就在此时,又听见城门处人喊马嘶,一队兵勇灯笼火把地向这边涌来。

    平阳公主不敢恋战,若是再纠缠下去,今夜怕是难以脱身。她右手挥鞭,左手向怀中探了一把,口中怒喝道:“龟孙子们,看镖!”随手一扬,便有三四个白色的团块向四周飞去。

    众人不知是什么暗器,疾忙闪身。便见这些团块在半空里散开,却是三包石灰粉。顿时烟雾弥漫,一片朦胧。这帮大内高手没料到这一着,一个个被熏得双眼淌泪,连连咳嗽。待烟雾稍散,再找人时,却见平阳公主已纵身攀上墙头。众人急忙张弓放箭,但已经晚了,但见她身影一闪,已飞掠出城。

    平阳公主本欲向东,往太原与父亲相聚。但走了一天,她又折转回来。东去的各个路口、关卡,已接到朝廷公文,到处图形画影缉捕她与柴绍,李渊的其他亲属也在缉拿之列。

    原来,此时李渊已在太原起兵,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朝廷。

    无可奈何,平阳公主只好掉头往南,沿着山间小路向酃县走去。

    郡县有他们李家的庄院和上千顷良田,这里熟人多,亲戚多,境内又有高山密林,利于藏身。

    回到鄠县之后,平阳公主将庄院和田产统统变卖,把所得银两一点不留,全部分发给当地民众。接着,便在深山中树起大旗,招募兵勇,响应远在太原起兵的父亲唐公。

    开始,她不过想聚得五七百人,与当地官府周旋,以求安身自保。

    不承想,大旗一树,酃县苦难民众蜂拥而来。数月之内,便聚集了两万多人马。

    人马一多,平阳公主便不再安于自保。她开始整编队伍,操练人马,演习各种阵法和攻战之术。

    当李渊开始率军西进的消息传来之后,平阳公主坐不住了。她想到鄠县乃是将来攻占长安的桥头堡,便想一举攻克县城,做为日后晋献父亲的见面礼。

    鄠县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城,又与京师相距咫尺,天子脚下,平日是十分安全的,因此,守城的兵士并不多。以平阳公主麾下二万余众攻此弹丸小城,如泰山压卵,破之易于反掌。

    但是,一旦大兵临城,双方动起手来,或多或少必有伤亡。尤其是城中的无辜百姓,城破之后玉石俱焚,也会遭受池鱼之殃。

    她想智取,兵不血刃占领县城最好。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

    七月十五日是鄠县城内清凉大殿庙会。这一天,烈日喷火,溽热难熬,天地间没有一点儿风丝,像个煮沸了的大汤锅。一大早,那些一夜未眠的知了们,便躲在密叶下一片声地噪鸣。

    平阳公主打扮成个官宦人家的小媳妇儿,粉白色绸裤,淡绿色纱衫,发髻高绾,饰以金钗银簪。手中拿一把圆如荷叶的凉扇,坐在一乘竹篾凉轿上,由七八个山里的弟兄们轮番抬着,忽闪忽闪地去城内庙会上烧香还愿。

    庙会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富人家的娘子、小姐们穿红挂绿,尽管手中小扇频摇,也早已香汗淋漓,将涂脂搽粉的俏脸蛋冲出了一道道污痕。穷人家的男子汉们早脱了赤膊,一根麻绳系条短裤,却仍然挥汗如雨。一街两溜全是卖吃食的,馅饼、包子、枣糕、凉粉、冰糖葫芦、如意粉团……应有尽有,打山仗似的大呼小叫,你争我抢地兜揽着买卖。

    平阳公主掏出碎银子买了些凉粉,让扮做轿夫的弟兄们吃着解渴。自己走进庙里,燃烛插香,轻轻跪拜,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向清凉老母还愿,心里却在暗暗祷告,求神明保佑,今夜夺城成功,并愿父亲的军队早日开进关中,攻占长安。

    烧香还愿已毕,平阳公主便就近找一家客栈住下,再不露面。几个弟兄则分头出去打探路径。

    夜深人静之后。平阳公主闪身出了客栈。此时的她,已摇身变成了一位风流儒雅的年轻书生。头戴暗花幞巾,身穿淡青色薄绸长衫,腰系一条米色伏凤带,缀着几粒蓝田玉坠,手摇一柄玉骨缎面摺扇。带着三个手脚利落的弟兄,疾步向县衙走去。

    他们来到县衙后院,平阳公主轻提丹田之气,脚尖在地上一点,飞身纵上墙头。然后随手抛下一根绳索。那几个弟兄没有她那么好的轻功,只好借绳索攀缘上墙。进了后院,一个弟兄带路,径直向县太爷的卧室奔去,白天他已踩探真切,县太爷就在第二进房子的居中三间。

    他们轻推屋门,那门虚掩着。几个人闪身而入,借着窗外明亮亮的月光一看,坏了,县令竟不在这里,床铺上的被褥迭放的整整齐齐。

    平阳公主一惊,怕遭人暗算,忙纵身跃出屋外。四下里仍无动静,仔细听听,从东面厢房里传来了一阵细细地鼾声。

    平阳公主悄悄摸过去,润开窗纸一看,却是一个值更衙役。赤膊仰躺在那里,睡得死猪一样。

    一名弟兄以刀拨开门拴,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冰凉的刀尖紧抵在他的胸口上。

    那衙役一个激泠惊醒,睁眼看时,吓得“妈呀”怪叫一声。那个弟兄沉声喝道:“别出声,否则老子宰了你。那狗官哪去了?”

    “你……你是……是问谁?”

    “你们县令。”

    那衙役好像才回过神来,知道不是来杀自己的,胆子也壮了,口齿也利索了:“我们老爷,啊不,是那狗官,他去搂着相好的睡觉去了。”

    “在哪里?”

    “就在县衙西边不远。”

    “走,带我们去。”

    “行,兄弟这就去。”

    他披上上衣,趿拉上鞋,带着一行人向县衙西边的一条胡同走去。

    原来是个农家小院,众人不用费事便进了院子。上房里还亮着灯,他们走到窗下,仔细听时,平阳公主一阵脸红。里面好戏似乎还没有收场,传出一阵阵叽叽咕咕的残云断雨之声和呼噜呼噜的喘息之声。稍顷,便听男人的声音说道:“唉,不行了,毕竟老了,上阵还不到三五回合,这不争气的东西便打蔫了。”

    “老爷说哪里话,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您才四十多岁,正是有精神头儿的年纪。”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道。

    “说归说,我可是快五十的人了。再说人与人不同,我这个文弱的身子骨儿,每次都不能让你尽情如意,我心里总不是滋味。”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和您在一起,奴家受用着呢。别说您老还能干这么三五回合,就是以后不能了,搂一搂摸一摸,奴家也像抹糖吃蜜似的。不管怎么说,老爷可不能撇了奴家,奴家这一辈子是跟定了老爷。”说着便是“啪”的一个响吻。

    “你年纪轻轻,难得这么跟我一心一意的。既有这份心意,我就是走到天边也不会扔下你。不瞒你说,唐公的军队据说快打进关中了,大隋气数已尽。我这个芝麻绿豆官也到头了。过几天,我就要弃官而去,你要愿意,便随我回河南老家。好在家中还有几十亩薄田,咱们足可以糊口。”

    这县令叫赵尔信,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为官倒是不贪不占,清廉自守。因为没有银子向上峰送礼,十几年来一直是个七品县令,早已对官场心灰意冷,有些倦鸟思归了。

    前年夫人因病去世,他未再续弦,不知怎么就与这个三十出头的寡妇勾上了手,一来二去打得火热,便常常一人到这里歇宿。

    “好了,天不早了,你睡吧,我该回衙了。”接着,便听到一阵塞塞搴率的穿衣声。

    平阳公主一脚踹开屋门,飞身冲了进去。那县令赤裸着上身,刚刚提上一个大白裤衩子,便被她手中那冷光闪烁的利剑抵着僵在那里。

    那娘们儿“噢”的尖叫一声,抓过一条被单捂住了身子和脑袋。却是顾头不顾腚,一大片雪白的屁股仍露在外面。

    “这位是何方壮士,下官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赵县令毕竟练达世故,竟有些不慌不忙。

    “姑奶奶是南山中的绿林好汉。”

    “姑奶奶?”赵县令一时愕然,迅即明白了,笑笑说道:“噢,知道了。下官听说过,原来阁下是唐国公的千金,近来散尽家产,救济贫困,从而名满长安的一代女侠。不知找下官要报何仇?”

    “不为报仇,是特来让赵县令献出城池官库的。”

    “这个好办,这座小城迟早都是唐公的,下官愿意效劳。”

    这样,就在当天夜里,赵县令采取了极为合作的态度,下令守城将士大开城门。早在城外埋伏的平阳公主的人马,有条不紊地开进城来。平阳公主不费一矢,不亡一卒,顺利地占领了鄠县县城。

    不久,李渊的堂弟,也就是世民和平阳公主的堂叔李神通,也在蓝田县举旗造反,聚集了近一万人马,率队来到酃县与平阳公主会师。

    平阳公主与叔父合兵一处,足有三万余人。他们一商量,决定再攻下盩厔县城,为唐公率大军围攻长安铺平道路。

    八月初,平阳公主与李神通合力攻城,仅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城克。盩厔县令因负隅顽抗而被斩首,其他守城将士大都交械投降。

    听着她这些曲曲折折,而又充满着传奇色彩的经历,李世民不禁感慨地说道:“古人云,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杨广昏聩,致使天下大乱,想不到却造就了小妹这样一位巾帼英雄。但愿小妹大显身手,造就一个新天下,新乾坤。”

    平阳公主娇嗔一笑:“二哥这是在取笑妹子。如今长安人谁不知道,二哥才是大智大勇的天下英雄。小妹愿在二哥麾下,一切听二哥调遣,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为打造新江山尽些绵薄之力。”

    “壮哉,小妹斯言!”李世民抚掌大笑:“不愧是唐公的女儿,将门世家之后。我这就派人奏知父亲,让你与妹夫柴绍在军中各置幕府,自率一军。小妹所率部伍可称为‘娘子军’。”

    “娘子军?这倒新鲜。可算得自古绝无仅有之创举。不过,小妹的那支队伍可大多是男子汉,前来投军的健妇义女尚不足三成。”

    “那没什么,可以先这样叫着,统兵大将是位娘子嘛。只要旗号一打出去,自会有大批妇女蜂拥来投。天下妇女受苦之深,更甚于男子。一旦有人开了头,她们一定会为跳出苦海火坑挺身而出,你的娘子军怕还收留不迭呢——哎,说了半天,还没问叔父昵,他现在何处?”

    “打下盩厔之后,叔父便一直忙于操练军马,打造兵器和攻城器具。现正领兵据守两座县城,等待父亲和哥哥们派师前往。”

    翌日一早,李世民命长孙顺德、刘弘基、柴绍各率一支人马,分赴泾阳、盩厔和鄠县,严加据守。令叔父李神通、小妹平阳公主跟随自己的中军,同守武功。并派人向已开进长安故城的父亲通报军情,请示何日攻打长安。此时,大将殷开山已攻下扶风县城,唐军从北、西、南三面铁桶般地将长安死死围住。

    李渊已探明,驻守东河的隋军屈突通部,陷入了东行不可,西归无路,正在犹豫观望的处境,已不足为虑,便下令李建成、刘文静留下部分人马把守潼关,简选精兵移师西进,从而对长安形成了风雨不透的四面合围之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渊作为三军主帅,正在仔细地选择,耐心地等待着发动总功的最佳时机。

    李世民事实上已成了攻打长安之战的具体指挥者。在眼下围困长安的二十万唐军之中,竟有十六万是李世民直接统率的部属。

    他丝毫不敢大意,每日驰驱于各个县城之间,督促诸将领们日夜操演兵马,突击训练攀登攻城之术。亲自检查各军所造攻城用的云梯、抛石车等战具。夙夜操劳,事必躬亲,脸颊明显地下陷,两只眼睛也熬得血红。

    他又下令,各军将士皆宿于营帐之中,不得进入村落侵暴百姓,违者立斩不赦。

    这日傍晚,李世民从扶风骑马赶回武功的中军大帐,浑身大汗如雨,口内干渴得像要冒烟。他匆匆忙忙地洗去了满脸的灰尘和钻进发际、眉毛、胡茬中的泥沙,坐下来正要喝茶,却见已成为他贴身侍卫的雷永吉进来禀报:“将军,军门外有人想见您。”

    “让他进来就是了。”

    “他不肯,指名道姓要将军到军门外迎接。”

    “唔,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世民顿感诧异。

    “看样子四十多岁,像个教书的学究。”

    “你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问了,他不肯说,只说姓房。”

    “啊呀,是他?你怎么不早说。走走走,快去迎接。”

    李世民疾步趋至军门,便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外边,不时地缓缓踱步。世民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见此人约四十六七岁的样子,黄面皮,黑胡须,两道淡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闪动之间,于精干中透着沉稳老练。

    见李世民走出军门,那人方迎上前来,略施一揖说道:“在下房玄龄,一介布衣,却必欲将军枉驾出迎,未免有失狂狷。将军果然迎出军门,足见折节下士之诚,房某不虚此行了。”

    李世民慌忙还礼笑道:“世民久慕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世民后生,走这几步路算得什么?只因事先不知,未能远迎,尚祈先生恕罪。”说罢,上前挽住房玄龄的手,将他热情邀至中军大帐。

    世民说的都是心里话。自进关中之后,他在征战余暇,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访求高人贤士,以充实自己的幕府方面。房玄龄这个名字,已不知听多少人说起过,只是无缘相见。

    此人乃名满京师的关中大儒,不仅擅长文学,诗赋文章皆名冠一时。尤其精于经邦济世、治国安民之道,对于历朝历代的典章律令、刑名掌故、鼎革权变之术,皆有精深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

    他曾做过隰城县尉,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空有宏图大志难以伸展,每日郁郁寡欢。后见隋朝廷腐朽暴虐不堪收拾,像个浑身上下都流着坏水的烂甜瓜,祚运将终。便干脆弃职而去,隐居乡间,以等待机遇。

    李世民曾派人四处探访,终不得遇,想不到今日他能主动来访。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世民满心喜悦自不待言。

    当下二人款步来到大帐,已是金乌西坠,灯火初掌的酉牌时刻。

    世民命人准备酒宴为先生接风,房玄龄从来不饮酒,又是在军中,因而坚辞谢绝。

    世民也不勉强。二人草草吃罢晚饭,侍卫们沏上茶来,他们一边品茶,一边畅谈。

    “先生不辞劳苦,亲自至军中造访,必有奇策授我,还请不吝赐教。”世民开门见山,看看房玄龄,态度虔诚地说道。

    “将军率仁义之师入关,威名布于四远。玄龄慕名而来,说奇策妙计谈不上,心中倒是有个不小的疑团求教于将军。”房玄龄也不绕圈子,开口便直奔主题。

    “先生请直道其详。”

    “贵军号称二十万,四面围定京师已逾旬日。长安守军老弱病残,城中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盼义师人城如大旱之望云霓。贵军欲破此城,如秋风振槁叶,唾手可得。不知为何迟疑不发,至今不肯攻城?”

    “先生是问这事。在下也颇为着急,已多次催促父帅发兵攻城。但父帅总说时机未到,要再等一等。半月来,数番派人至城下,晓谕守城军士,义军志在‘尊隋夹辅’,立代王杨侑为帝,并无攘夺大隋江山之意。想让城里代王等主动打开城门。城内至今并无动静,以此延误时日,迟迟未能攻城。”

    房玄龄笑道:“唐公之意,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非是要证明大军在太原举义时所言‘尊隋夹辅’之意不虚。借以向内外上下各地各类人士显示,他在实实在在的履行自己的诺言,并无窥视神器,南面称尊之心,从而利用朝廷的名义,达到服人心,安天下之目的。就一般情形而言,令尊的想法和做法,亦不失老到深远。因为夺取京师不难,要坐稳京师,收揽天下人心殊非易事。能够不战而下人之城,和平进据长安,尽量保持朝廷各有司稳定有序,以免进城后陷入混乱,这自然是上上之策……”

    房玄龄看看李世民,见他听得颇为认真,喝口水润润喉咙,微微一笑道:“将军勿嫌在下说话罗嗦,房某见将军是旷达之人,待人至诚,今日愿一吐为快。”

    李世民急忙正色说道:“先生所云皆谠言正论,金玉之声,世民虽费万金而难买。愿先生知无不言,直抒胸臆。”

    房玄龄又说道:“恕在下冒昧直言,上策归上策,但时机不对。此时何时?群雄竞起逐鹿,谁甘心隋‘鹿’落于汝父子之手?中原一带李密、窦建德,江淮的杜伏威、萧铣等且不说,他们离长安尚远。仅京师以北以西,又有多少逐鹿高手?梁师都据有复州朔方,国号为梁,北连突厥;李轨占领武威,保据河右;薛举、薛仁呆父子,以金城为首府,国号西秦。这些人尽已称帝称王,哪个是省油的灯?而其中以薛举父子最为猖獗,早就盯上了长安这块肥肉,今日已有举兵东进的迹象。若是他的三十万大军狼奔豕突而来,试问贵军将何以应付?京师之西又是一片血染尸横的战场,哪还有余力去夺取长安?攻城时机稍纵即逝,万不可再犹疑不决。还请将军三思。”

    听到这里,世民不禁击掌说道:“先生所言,恰中今日情势之要害,也正是我日夜忧虑之所在。不过,父帅固执己见,我与大哥多次苦劝,他都不为所动,如之奈何?”

    见世民心急火燎的样子,房玄龄稍一思索,断言说道:“文谏不行,何不武谏?”

    一听“武谏”二字,世民心中悚然一惊,疑惑地看看房玄龄。

    房玄龄冲他狡黠地一笑,又说道:“将军休要误会,在下所说‘武谏’,对令尊毫无恶意,更非兵戎相见式的逼宫。”

    “那该如何谏法?”

    “将军麾下,甚多新近归附的山贼流寇。这些人大都是三辅一带的土著之民,又多为亡命之徒,对隋朝廷恨入骨髓,必欲亡之而后快。因而攻城心切,迫不及待。又编于义军不久,其野性未改……”

    “妙计!好主意!”未等房玄龄说完,李世民已高兴地叫了起来:“先生的意思,是让这些新归附义军的部伍,不遵军令,擅自强行攻城,以造成义军攻城的事实,使父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主意高明至极,对新归诸军,世民可以无力约束为托词,父帅也难以军法处置。他害怕一旦乱兵入城,滥杀无辜,玉石俱焚,既危及代王杨侑及隋帝七庙,又祸及百姓,从而有损他的清誉,坏了大事,必定下令大军攻城。”

    房玄龄说道:“正是这个意思。将军冰雪聪明,一点即破。”

    世民兴奋地从坐椅上站了起来,在帐内来回踱步。稍倾说道:“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尚欲请教先生,大军攻占京师之后,下步扫平动乱,安定天下这盘大棋该如何走法?”

    “先扫荡西北,稳住三辅,建立磐石砥柱般的强固后方。然后据关中富庶险要之地,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徐观中原群雄恶斗。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待彼竭我盈,可东出宛洛,南向江淮,一鼓而荡平天下。”房玄龄成竹在胸,随口答道。

    这一见解与李渊,世民父子的想法不谋而合。世民深深庆幸自己初入关中这块藏龙卧虎之地,便遇上了一位张良式的高人奇才。忙说道:“当年孔明未出隆中,已熟思三分天下。如今先生隐居京畿,便谋定一统神州。父帅欲成就大事,今日得人矣。明天世民便向父帅举荐先生。”

    房玄龄忙摇首说道:“将军谬奖了,玄龄草木之人,怎敢与先哲古贤相比?再者,玄龄此来,只为慕将军之名,何须惊扰唐公?良禽择木而栖,贤人择主而事。我虽非贤人,却只欲效力于将军麾下。”

    世民见他如此说,愈加高兴,便说道:“既如此,末将军中所有职位,任凭先生选取。”

    玄龄淡淡一笑:“房某此来,非为谋取高官。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助将军成就伟业。也是为借将军之德才福泽,一展自己平生抱负。我读书人出身,手无缚鸡之力,上马不能挽弓,下马不能挥戈,能在将军幕府中做个宾客足矣。”

    世民略一思索,说道:“也好,那就先委屈先生做个记室参军。此后军中大小事宜,世民也好旦夕讨教。”

    当夜,世民命人在帐中另置一木床,两人相对而卧,继续畅谈。

    “自古以来,人才是成就大业之根本。先生交游广泛,往来尽是鸿儒,还请多多招揽天下名士。”

    房玄龄爽朗地大笑起来:“这正是我想对将军说的话。以后大军每攻克一城,收复一地,自有玄龄为将军招贤纳士。此来以前,我已联络了一批贤能之人,估计明天便可到达军中。”

    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投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之中。帐外天已大亮。

    “竟夕长谈,不觉东方之既白,让先生受累了。”

    “话逢知己千句少,酒不投机一滴多。与君一席话,如沐春风里,何累之有?”

    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次日下午,果然有冠氏县令于志宁、安养县尉颜师古等一批饱学之士,因受房玄龄之约,如期来投,世民喜不自胜。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他的妻兄长孙无忌也是最早参加举义的长孙顺德的族侄也于这天不约而同的前来投靠。世民知道,房玄龄举荐的人物,绝无凡夫俗子。而他妻子长孙氏的这位胞兄,也是一位熟读经史,颇具才略的人物,以后必成为自己的重要膀臂。

    两三天之后,便有十几股最近来投的关中群雄,不经允准,开始擅自攻打长安。京城四周,李唐义军的大旗到处飘扬,云梯高架,钲鼓阵阵。将士们前赴后继,奋力攀登,喊杀之声此伏彼起,震耳欲聋。

    其他各军,受其影响,群情汹汹,各都按捺不住,准备攻城。

    大火已经燃起,谁也休想将它扑灭。

    李世民匆匆忙忙来见父亲,进门便焦急地喊道:“父帅,我大军自太原起兵以来,长驱直入,所过之地,罕有经宿不破之城。今至京师,反迟疑不前。若延误战机,新附之人将在暗中轻视我太原之兵。更何况他们不听将令,已各自先行登城。倘若长安被他们率先攻破,这些毫无军纪可言的山野之人,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到那时我等将如之奈何?”

    李渊虽然很不高兴,但事已如此,也没辙可想了,便说道:“弘弩长戟,我岂能不许用之?所以暂不攻城,不过是想让内外共知我之初衷,以安天下人心。既然我的计划已被打破,那就晓喻各军,准备攻城。但是,”说到这里,李渊变得声色俱厉:“汝兄弟及各军将领,都须严令部属,破城之日,对隋帝七庙、代王杨侑及宗室亲属,不得有丝毫惊犯,对城中庶民百姓不能有半点侵扰。有违令者不管是太原兵马还是新附诸军,我必杀他以正军纪!”

    十一月九日拂晓,北风凛冽,严霜如雪,二十万大军如汹涌的潮水,奔腾喧豗,四面合围,将长安城团团困住,大规模的攻坚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此时的隋朝廷,内无劲旅,外无援师,就像滔天大波中的一艘破船,真正的岌岌可危了。

    朝臣之中,大都离心离德,四散奔匿。只剩下刑部尚书卫文升、将军阴世师、京兆丞滑仪等十数人,还在组织老弱病残拼死抵抗。

    这帮人别无选择,他们既是隋帝杨广的心腹死党,又在李渊于太原起兵后,挖掘了李氏的祖坟,完全断绝了自己的退路。只能横下一条心,与朝廷这般破船共存亡。

    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其实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真正的乳臭小儿。他能有什么主见,只能由着卫文升他们瞎折腾,自己则每日战战兢兢,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而恰在这个时候,刑部尚书卫文升终因过度惊惧和日夜操劳,突然呕血而亡。整个朝廷更像被抽掉了主心骨,连苟延残喘也难以继续了。

    十一月十二日,城破。守城将士纷纷投降。二十万义军列队入城,井然有序。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将酒食果品排满大街两侧,雀跃欢呼,载歌载舞,迎接义军入城。

    李世民率领部下,一路未遇任何抵抗,顺利进入皇宫。他命长孙顺德率一部人马,迅速前去封存和警戒朝廷府库。命刘弘基率兵查封图书典籍。下令严禁掳掠哄枪,违者格杀勿论。

    他自己则带领数十名亲随嫡系,径往代王杨侑所住的东宫走来。

    此时的代王杨侑,身边所有的侍臣,包括那些太监宫女,皆各自惊骇奔散,只有侍读姚思廉和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仍然陪侍在身边。

    当几十名义军拥进大殿,杨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蜷缩在大殿一角,单薄稚嫩的小身躯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瑟瑟抖动不止。

    侍读姚思廉和那位姑娘已站在杨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护住了他,面对着这群闯入者,表情冷漠,怒目相向。

    李世民正欲举步向前,却听那姑娘厉声喝止道:“唐公兴兵举义,是为了匡扶帝室,卿等休得无礼!”

    众人一片愕然,迅速止步。世民也是一怔。这姑娘容貌端丽,身材纤弱,在此非常时期,却能临危不惧,想不到隋廷后宫里,还能有这样的奇女子。看她的年龄身段,不像是皇上的妃嫔媵嫱;而她的穿着装扮和雍容华贵,又显然不是宫女侍婢一类。

    世民满脸堆笑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姚思廉向前回道:“此乃当今皇上的三公主千岁殿下。”

    噢,这姑娘便是杨广的那位艳冠群芳的三女儿,怪不得能有此气度。但在这城破国亡之时,她不去设法藏匿保命,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原来,杨广的这位三姑娘,虽是藏于深宫的金枝玉叶,却颇有些侠肝义胆。在诸多的王子王孙当中,她从小便特别喜欢和疼爱代王杨侑。城破之后,见众人皆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深怕杨侑受害,便不顾一切地跑到了这里。

    “公主殿下勿惊,末将正是奉唐公之命,前来保护代王的。”李世民轻施一礼说道。

    “你是何人?”公主仍不肯相信,冷着脸问道。

    “末将乃唐公膝下二子李世民。”

    “原来是李将军驾到,”姚思廉趋前一步,双膝跪下道,“老朽姚思廉,忝居代王侍读。代王尚在幼冲,谁家没有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朝廷之事,他并不知,每日在后宫读书而已。何人有罪,代王亦无罪。将军仁义之名,早已传遍京师。万望将军对代王曲意保全,必欲问罪,老朽愿以身代死。”说着,早已老泪纵横。

    世民亦不禁动容,忙双手将他扶起,说道:“姚大人休要狐疑,唐公一言九鼎,代王可保无虞。就请大人和公主殿下暂住东宫,仍陪侍代王左右。”

    见世民一脸虔诚,公主略觉放心。一时转忧为喜,上前深施一礼,谢道:“将军大恩,妾身没齿不忘。”

    世民慌忙还礼:“公主殿下言重了,世民何以克当?”说着,冲公主一笑。四目相对,竟如电光石火进撞。公主不觉一阵心慌,两朵桃花霎那间飞上了粉颊。

    世民让妻兄长孙无忌带兵戒严东宫,转身而去。京师刚破,有许多大事等着他去处置。

    他先派人到处张贴告示,安抚城内士庶民众,各安其业,切勿惊恐。店铺酒楼茶肆歌榭皆可照常营业,城内秩序很快恢复正常。

    随后,他又让刘文静、裴寂晓谕留在长安的朝廷百官,各自在家听命,不得藏匿逃奔。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与建成骑马来到城外,亲迎父帅李渊入城。暂居长乐宫。

    次日一早,李渊率建成、世民等人,亲往东宫,以天子仪仗将代王杨侑迎至大兴殿,仍令姚思廉侍奉左右,派亲兵严加警戒保卫,然后退还长乐宫。

    李世民正欲随父帅退去,忽然想起炀帝的三公主仍留在东宫,心中不禁一动。忙转身来到东宫,见公主正在独自垂泪,便上前抚慰道:“公主勿忧,有末将在,不会有人伤害殿下。义军中置一娘子军,由我的小妹统率,公主可暂去那里居住。”

    见这位年轻英武的将领如此有情有意,曲意呵护,杨公主不由得心中一热,两串泪珠儿纷纷坠落,忙款款下拜,莺声说道:“多承将军美意。”

    世民叫来一乘小轿,将杨公主送至娘子军中。找到妹妹,一再叮咛,要她一定加意关照,确保公主安全。妹妹似乎看出了世民的心事,向他嫣然一笑:“二哥放心,小妹晓得事情的轻重。在我这里,公主连一根汗毛也掉不了,我会像保护亲嫂子一样保护她。”

    “又耍贫嘴!”世民笑着佯嗔道,说着轻扫了公主一眼,见她早已蝤颈低垂,粉面潮红,便不再说什么,扬鞭策马而去。

    李渊的大将军府临时设立于长乐宫,他住在这里,夜以继日地亲自指挥处置政权交替的各种大事。大军顺利进城,百姓们热情拥戴,市井秩序迅速稳定,朝廷的各级官员也渐渐安下心来,由惊恐失措、徘徊观望到主动合作,这些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人心所向,大局已定。李渊下令将杨广的死党阴世师、滑仪、崔毗伽、李仁政等十余人以“贪婪苛酷,且抗拒义军”的罪名于朱雀桥大街斩首示众。卫文升早死几天,避免了颈上一刀之痛。

    李渊刚要宣布除此十余人之外,其他朝臣一律不再问罪,裴寂却来奏报,说是在京城之内意外地搜捕到了马邑郡丞李靖,请问如何处置。

    李靖字药师,是三原人氏。少年家贫,又父母早丧,便寄住于外祖父家。其舅父便是北周名将韩擒虎。受舅父影响,他自幼勤习武功,熟读兵书,不仅武艺精绝,弓马娴熟,而且足智多谋,深谙兵法。确是个百不挑一的文武兼备的人物。

    其舅父韩擒虎在世时,常对人说:“可与之谈孙吴、论兵法者,非此子而谁?”

    成人之后,李靖暗负大志。见隋朝上下贪虐,用法太峻,便料知国脉必不太久,亦常怀图谋四海之志。

    据说,当民间流传着“李姓之人当有天下”的谶言时,他也曾怦然心动,设想过自己或许上应天命,能位登九五也未可知。

    为此,他徒步数百里,专程前往华山,向山神西岳大王问卜。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庙,奉上香烛,将随身带来的一纸祷神奏疏在西岳大王神像前焚化。那奏疏写道:

    布衣李靖,不揆狂简,献疏西岳大王殿下。靖闻上清下浊,爰分天地之仪;昼明夜分,乃著神人之道。又闻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至诚感神,位不虚奂。伏惟大王嵯峨擅德,肃爽凝威;为灵术制百神。配位名雄四岳。是以立像清庙,作镇金方。遐观历代哲王,莫不顺时祭祀。兴云致雨。天实肯从;转孽为祥,何有不赖?于乎靖也,一丈夫耳。何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若穷池之鱼,行止比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亡已!当今社稷凌迟,宇宙倾覆;奸雄竞逐,郡县土崩。兹欲建义横行,云飞电扫,斩鲸鲵而清海岳,卷氛祲以辟山河。俾万姓昭苏,庶物昌运,即应天顺时之作也。若大宝不可以据望,思欲仗剑谒节,俟飞龙在天,捧忠义之心,倾身济世,吐肝胆于阶下,惟神降鉴。愿示进退之机,以决平生之用。有赛德之时,终陈击鼓。若三问不应,亦何神之有灵?靖当斩大王之头,焚其庙宇,建纵横之略,未为晚也。惟神裁之。

    焚化完奏疏,李靖往上一拜,取珓试卜,心中祷祝日:“我李靖若有天子之分,乞即以圣珓”。说罢,双手一扬,将珓抛下。煞是怪异,那两片珓儿抛到地上,竟然直立不倒,难分阴阳。李靖心疑,拾起来再掷一遍,玟儿却仍然直立于地。李靖大怒,挺身立于神前,厉声喝道:“我李靖若无非常之福,天生我身,又有何用?惟神聪明,有问必答,何故两次问珓,阴阳不分?我再卜一次,若不显灵明示,必定斩头焚庙。”说罢,又把珓儿掷于地上。那珓滴溜溜旋转半日,终于倒地。看时,却是一个阳跤。只略倾斜。阳珓乃君像,是个吉兆。李靖心中暗喜,冲西岳大王神像一揖,转身出庙。昂然下山而去。

    当夜,宿于华山脚下一家客栈中,夜半子时,却忽得一梦。见一人掀帘而入,幞头象简,乌袍角带,手持一张黄纸,对李靖说道:“吾乃西岳判官,奉大王之命,与你此纸。你一生之事都写在上面,望仔细看过,好自为之。”

    李靖展纸细读,上面写道:

    南国体嗟流客,西方自得奇逢。红丝系足有人同,越府一时跨风。道地须寻金卯,成家全赖长弓。生死之间识真龙,好把尧天拱捧。”

    李靖看罢,将那上面的话句句记牢。又听那判官说道:“凡事自有命数,不可奢望,亦不须性急。待时而动,择主而事,不愁一生富贵。”说罢,飘然而逝。

    李靖醒来,梦中之事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并无天子之分,只能靠辅佐真主建功立业。大丈夫在世,不为人主,能出将入相,亦不枉此生。

    从此熄灭了心中称帝称王的念头,一心等待时机,择主而事。

    这一段近乎神话的传言,或是民间乡俚的讹传,或是稗官野史的杜撰,自然不足为信。

    然而,李靖对于大隋朝廷早就失去信心,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年近四旬仅做个马邑郡丞,屈居于一帮庸吏之下,每日从政,不过是例行公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观察天下大势,分析时局变化上,对于李密、窦建德、杜伏威、萧铣,甚至薛举父子等先后起兵的各路草莽英雄,都详尽地研究过其优势和弱点,认为这些人都难成就帝业,不配他李靖辅佐。

    刘武周因与马邑太守王仁恭的小妾通奸,因而将其杀死,举兵造反,依附突厥人当了儿皇帝,他更是嗤之以鼻,耻与为伍,便只身离开马邑,径回长安。

    不久,便听到了李渊父子在太原起兵,挥师西进的消息。从李唐义军一路上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而对沿途民众,却能秋毫无犯,从而深得人心的事实看,这倒是一股最有前途的军事势力。也许未来的天下,将落于李渊父子之手。他想前往投靠,却又犹豫再三。

    原来几年以前,在李渊任山西、河东慰抚使时,他们二人之间,曾因一些小事发生龃龉,屡次冲撞,竟成仇隙。李渊能否容纳自己,他拿不准。

    另外,在李唐义军进展顺利时,以李靖的清高秉性,更不想猴急着去攀高枝,腆颜求职,唯恐被他们李家父子看轻了。以此便迟疑不决,淹留至今。

    大军围城之后,长安必破无疑,这是明摆着的事。李靖更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之中。李渊若是小肚鸡肠,留在这里将十分危险。以他的身手和绝顶聪明,要想遁去极为容易。

    但他没有走,李氏父子将拥有天下,在他看来几乎是铁定的事实。要实现自己出将入相的抱负,此其时也。大丈夫不能建功立业以留芳千古,生有何欢,死又何惧?他决意留下来撞撞大运,将自己的吉凶祸福交由上苍来决定。

    因此,义军入城之后,他不躲不藏,反而每日潇潇洒洒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有意招摇。

    裴寂知道李渊与李靖以前的过节,听说李靖尚在长安,立即派人将其锁拿,然后急匆匆地来向李渊邀功。

    “对此人如何处置?”裴寂问道。

    李渊不加思索,挥挥手道:“斩!”

    于是,李靖被戴上木枷铁镣,押上囚车,向朱雀桥大街驰去。

    想不到李渊真的如此心胸狭窄,我与你既无杀父之仇,亦无夺妻之恨,一点不足挂齿的私怨,竟衔恨在心,必欲杀我。看来,也不过是个气量狭小的庸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包容四海而南面称尊?

    他心中一阵阵冰凉,看看大街上正在翘首观望的百姓们,忽然仰脸朝天,哈哈大笑。笑罢大声喊道:“李渊自称兴义举兵,是为了平定暴乱,拯救万民,原来都是欺人之谈。今日大兵初入城,尚未立稳脚跟。便欲报私仇泄私愤以杀壮士,如此之人,与暴君杨广何异?”

    天缘凑巧,李世民恰在此时骑马路过这里,听了李靖的呼喊,心中凛然。急忙冲过去,横马拦住囚车,对押解囚车的士卒们说道:“我乃唐公麾下大将李世民,汝等稍候,我这就去见唐公。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行刑。”

    说完,让跟随自己的侍从雷永吉等人,持刀守住囚车,在马腚上猛加一鞭,箭射一般向长乐官方向飞奔而去。

    他气喘吁吁来见父亲,尚未收住脚步,便大声说道:“父帅,李靖不能杀。”

    “为什么?”

    “他乃韩擒虎的外甥,文武双全的旷世奇才。天予此人,杀之实在可惜。”

    李渊冷笑一声道:“不错,李靖文韬武略,当世无双。我与他同朝为官多年,这些焉能不知?唯其如此,更必须杀他。”

    世民一惊,顿足说道:“方今狼烟未靖,四海未定,正值用人之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此奇才,一人可抵雄师百万。一刀下去,岂不是自毁长城?况且我等大业未竟,正欲广求贤能。今若挟私怨而杀李靖,必令天下英雄寒心,名士却步。”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历来阴怀大志,桀骜不驯。今若纵之,他日倘为祸乱,将无人能制。”

    “敢下海者自能降龙,敢上山者便能伏虎。孩儿不才,自信能收揽天下英雄而统驭之。还望父帅免李靖一死,将其置于孩儿军中。”

    见世民固请不止,李渊暗忖:起兵几个月来,世民的表现也确是卓尔不凡,以其德才,或许能降住李靖。当今用人之际,可先用之。以后若怀二志,再诛杀不迟。想到此处,便放缓了语气说道:“既如此,你可去传令赦免。不过,以后与其共事,可要时时当心。”

    当李世民飞马赶回囚车处,早已汗流浃背。他满脸胀红,一头雾气,额角上挂着细碎的汗珠,刚下马便喊道:“还不快打开囚车。”

    李靖被取下木枷铁镣,腾身跳下囚车。世民急忙上前,深深一揖道:“在下李世民见过将军,得罪之处,还请将军原谅。”

    李靖也忙还礼道:“救命之恩,李靖谨记在心了。”说罢,转身便走。

    世民忙一把将他挽住,笑着说道:“将军慢走,请到在下府上一叙。”

    李靖看看世民,一副至诚至恳的表情,也便不再推辞,爽朗一笑:“好吧,那就去贵府叨扰一趟。”

    李世民与李靖来到他的临时府邸,房玄龄早已迎候在门首,见了他们,笑着说道:“恭喜将军又得奇人,从此更是如虎添翼了。”

    李靖问道:“此是何人?”

    世民道:“这是新来的记室参军房玄龄。”

    “啊呀,久闻大名,不想能在此相遇,”李靖惊喜地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先生该是齐州临淄人。天下有名的孝子,且聪慧机敏,博览经史,文章瞻富,又工于草隶。看来,公子府上可是人才济济啊。”

    他们一边说着,来到客厅坐下。房玄龄又对世民说道:“将军府上,今日是名流云集。这几日,我去乡下访得一位大贤,已为将军请来府上。”

    “可是那位杜如晦先生?快请。”

    “正是此人。”

    房玄龄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领来一位恂恂儒者。世民看时,年约三十七八,身材颀长,面白髯黑,丰采俊雅。

    对这位杜如晦,世民已听房玄龄多次举荐。他是京兆杜陵人,字克明。从小聪明绝伦,读书过目不忘,喜欢与人谈史论文,见解透辟,口若悬河。大业初年曾任滏阳县尉,处置各种复杂政务,举重若轻,剖断如流。后因痛恨朝政腐败昏暗,弃官不做,遁回杜陵老家,务农为生。

    大军进城之后,房玄龄不肯参与封金库、收图籍诸事,却向世民请假,去乡下访探杜如晦,今日终得聚于一堂。

    李世民一日之间竟得两位海内高人,其兴奋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声对下人们吩咐道:“准备盛宴,多上美酒,今日群贤毕至,高朋满座,我等要一醉方休。”

    见他像个大孩子似的乐得手舞足蹈,李靖、玄龄、如晦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同时开怀大笑。落拓半生,终于碰上了这么一个爱才如命的伯乐,三个人都有一种欣逢知己的充实感。

    十一月十六日,李渊率文武百官,恭请代王杨侑于大兴殿即皇帝位,是为隋恭帝,大赦天下,改大业十三年为义宁元年,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同日,李渊自长乐宫人驻皇城。恭帝降诏,敕封李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以武德殿为大丞相府,改教称令,每日于虔化门视事。

    数日之后,恭帝再次降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惟祭祀天地,四时奏请皇上。

    李渊立即行使权力,封裴寂为丞相府长史,分管政务;刘文静为大司马,分管民事、军事。以李建成为唐王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国公。李元吉为齐国公。

    跟随李渊于太原起兵的元谋诸臣,皆各加官进爵。

    不久,李渊又派李建成率领一支人马,去太原将李家及各个将领的家眷,迎至京师长安。临行之时,裴寂又特意嘱咐建成,一定要将晋阳宫中的尹、张二妃,秘密携带长安。

    至此,不仅朝中群臣,就连京城的普通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新的王朝就要诞生,大隋帝国已经名存实亡,行将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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