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吉恩看着自己的人民做着离去的准备。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做出了这个决定，但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达纳苏斯附近了。至少在他看来，那只会加深狼人被联盟拒绝的耻辱。

    瓦里安在那次狩猎后的不辞而别，于吉尔尼斯国王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两人原本已经建立了明显的联结，但另一位国王的突然离去湮灭了吉恩对于联盟能够接纳狼人的最后希望。在希望破灭后，吉恩所面临的选择也就很明显了。

    伊德里克现在不知所踪，不过其他几名副官将局势把控得很好。再过一两天，这片营地就不再会留下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了。

    他后颈上的毛突然倒竖起来——有人在他身后。

    和许多狼人一样，吉恩通常保持着狼人形态，那样他会觉得自己更为年轻强壮。而当以人形出现时，国王则会感到衰老的痛苦。

    吉尔尼斯国王现在正是狼人形态，这意味着身后那人如果想偷偷接近吉恩，他的企图已经失败了。吉恩以狼人特有的迅捷和优雅转过身来，用尖牙和利爪面对那个潜在的威胁。

    但他们没有动起手来，看清来者时，吉恩无比困惑。

    “瓦里安·乌瑞恩？”

    瓦里安不能责怪同伴表现出的震惊。暴风城国王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至少也是个弄不清自己想法的糊涂人。

    尽管那次狩猎达成了玛法里奥希望看到的成果，却也让瓦里安看到了自己心中诸多信念与偏见的矛盾。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便选择了当时唯一能让他轻易接受的做法：当面对狼人们的致敬时，他退缩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尊敬——漫无目的地冲进了树林深处。

    安度因走后，瓦里安再也不想回到达纳苏斯。他的住处虽是按照暗夜精灵们热爱自然的理念修建的，却仍是城市的一部分，提醒着瓦里安他是一位国王，而不是一个普通人。充满生机、活力与自由气息的森林令他感到放松，却并未如他所愿地消除他心中的困惑。相反，森林的静谧与安宁令瓦里安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误解与偏见，而他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他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全然不关心昼夜往复。终于有一天，瓦里安意识到自己不能抛下一切，就此沉溺于纯净的森林之中。为了他对儿子的爱，为了他的人民，为了挽回一切的希望，瓦里安做出了一个决定。暴风城国王深知还有其他人正同自己的阴暗面苦苦斗争，或许是以他从未体会过的方式。

    狼人。

    于是，在回到住处安抚了愈发不安的随从们后——他发现玛法里奥已经向他们保证，国王只是“稍感不适”而已——他再度前去寻找吉恩·格雷迈恩。

    “你走了，”吉尔尼斯国王语含责备，“我们向你表示敬意，而你就那样走了。我派人去达纳苏斯打听你的消息，大德鲁伊只是让我们不要担心，说你需要一些时间。”

    那个暗夜精灵的智慧再次让瓦里安感到吃惊。“他是对的。我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而当我想明白一切后，我知道自己必须再来找你和你的人民一次。”

    “你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是什么？我们一无所有，没有土地，没有财富；而你拥有一切。所有的一切。”

    “并非所有。我需要你的帮助，吉恩。”

    另一位国王不解地注视着他。考虑到他们之前的经历，瓦里安并不怪他。

    “我要怎么帮你？”狼人低声说道。

    “我知道一些关于狼人诅咒的事，还有——它的——凶残……但你和你的人民能够控制那种冲动，没有向它屈服。”

    “啊！”吉恩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表现出轻蔑之意，甚至还流露出了些许同情。“我一直在想，在遭遇过像你那样的经历后，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并且保持内心的完整……”

    “并非如此。”即便只是说出这句话来，瓦里安也觉得很别扭，“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没那么简单，我的朋友。你得愿意深入内心，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赤手空拳与一百个兽人作战——”

    狼人悲哀地笑了起来。“请相信我的经验之谈，那可能还会更容易一些。在暗夜精灵贝瑞莎·星风向我们展示正确的仪式之前，我们损失了好几个人。他们被诅咒吞噬，变成了没有心，也没有灵魂的野兽。”吉恩沉痛地回忆着，“我们不得不除掉他们。但这个仪式仍然充满危险，不时有人因之丧生。”

    瓦里安并没有被劝阻：“就算在尝试中死掉，也比我继续这样下去强，吉恩。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妻子，现在又轮到了我儿子。安度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而这都是因为我……”

    “我也失去了儿子，”吉尔尼斯国王低声说道，“利亚姆已经永远离开了，当我们试图夺回吉尔尼斯城时，他为了救我，死于被遗忘者的领袖女妖之王希尔瓦娜斯的毒箭之下。”吉恩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漠视你和你儿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永不相见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无论是阴阳两隔，还是天各一方。我理解你的损失，瓦里安……”狼人领袖回头瞥了一眼他的人民，他们中已有一些人认出了瓦里安，停下来注视着暴风城国王。吉恩沉思片刻，皱起了眉头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引导你进行仪式，但你要靠自己完成它。你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你要战胜自己，而这需要平静、平衡，和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彻底掌握你的愤怒。这其中有三重考验，而非一个。”

    “无论是三个还是一百个，我都会直面需要面对的一切。带我去吧，吉恩。”

    狼人点了点头。“愿你的能力与决心一样强大。”

    吉恩并没有领着瓦里安从其他吉尔尼斯人中间走过，而是朝南绕去，接着再往东。当他们前行时，几名狼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们？”

    “仪式需要不止一人参与。”

    暴风城国王皱起了眉头，问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你又没有发出信号。”

    吉恩的狼脸上露出了一丝揶揄的笑意道：“你没看到而已。”

    又有几名狼人加入了队伍，他们中有男有女，都跟在两位国王身后。他们沉默地前进着，看上去像是一场葬礼的抬棺人。瓦里安本能地将手放在匕首附近，但没有真正触碰它。

    吉恩领着瓦里安来到一小处林中空地，周围的树木枝丫嶙峋，让瓦里安联想到了紧攒的手指。吉尔尼斯国王将瓦里安带到了空地中央。

    “自从我们来了以后，一直用着这个地方。”吉恩解释道。

    除了三口正对着他们来时方向的简陋水井，这块空地并无异样。在瓦里安看来，这些水井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它们将在接下来的仪式中发挥作用。

    过了一会儿，水井后的树林中突然走出了三名德鲁伊，证实了瓦里安的猜想。

    起初，瓦里安以为玛法里奥也会从林中走出，但只有那三人——两男一女——朝水井和狼人们走来。他并不认识这三位暗夜精灵。他们神情严肃地看向狼人们，像是在探询什么。

    “这次是谁？”站在中间的那人——他的蓝色长发编成了两股几乎垂至腰间的长辫，脑后还竖着另一根小辫——向吉恩问道。

    吉尔尼斯国王指了指自己的同伴。“是这位。莱罗斯·疾风，我把瓦里安·乌瑞恩交给你了。”

    德鲁伊们看上去很吃惊。莱罗斯低声说道：“可他并不是狼人。”

    “但他和我们一样承受着失衡之苦。”吉恩解释道，“他内心的愤怒并不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少，甚至可能更多。”

    “请上前来。”那名女子接受了狼人领袖的解释。

    瓦里安听从了那位德鲁伊的指挥。三位德鲁伊各将一只手放在国王肩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判断暴风城国王的情况。片刻后，他们睁开眼睛，收回了手臂。

    莱罗斯看向他的同伴，他们朝两位国王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明白了，”莱罗斯向瓦里安宣布，“欢迎你，瓦里安·乌瑞恩。你能前来是我们的荣幸，作为这些水井的守护者，我们将尽力帮助你……尽管我认为，由吉恩·格雷迈恩作为你的引导者是最好的选择。”

    “我愿意如此。”瓦里安回答。

    “乐于效劳。”吉恩说道。

    另一名德鲁伊男子——他窄短的胡子和一头短发都是绿色的——伸出了手掌，瓦里安看到了一片叶尖呈梭形的狭长银叶。

    “拿着，吃了它。这是一片月叶，是自然和月神的象征。它能帮助你在仪式前净化心灵。”

    瓦里安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他原以为那树叶会很苦，但它却十分柔嫩，嚼过之后很容易下咽。

    “现在你必须从每口井中喝一口水。”

    在吉恩的陪伴下，瓦里安跟着德鲁伊们走向了第一口井。在这里，第二名德鲁伊男子接续了仪式。

    “我是野性泰尔兰，这一口是宁静之井。”德鲁伊说着，递给瓦里安一个小杯子，里面装满了看上去和清水没什么两样的液体。“喝下这杯井水，它能帮助你重温生活中过早失去的平静与欢愉。”

    瓦里安接过水杯，平静地喝了下去。当他归还杯子时，德鲁伊向他低头致意。

    莱罗斯朝第二口井打了个手势。吉恩看上去有些意外，他向德鲁伊们征询道：“他要一次喝下三口井里的水吗？”

    “于他而言，是的。我们确信必须这么做。”

    第二口井由那名德鲁伊女子侍奉，她的绿色长发在脑后飘扬。“我是法珊德拉·暴风爪，这一口是平衡之井。它的井水能让你形神合一，帮助你在仪式中更加专注地面对挑战。”

    瓦里安觉得两杯水的味道相同、并无分别。当他将杯子递回时，领头的德鲁伊指着第三口，也是最后一口井。

    “我是莱罗斯·疾风，”暗夜精灵说道，“这一口是狂怒之井。”德鲁伊递给瓦里安最后一杯水，“它的井水能够增强前两杯的效果，让你心中充满力量，帮助你去面对那些可能导致仪式失败的东西。”

    莱罗斯没有多做解释。暴风城国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充满期待地等候着。

    领头的德鲁伊朝狼人首领点了点头说：“吉恩·格雷迈恩，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是的。跟我来，瓦里安。”

    当他们离开德鲁伊时，瓦里安突然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这让他注意到了周围一些令人不安、却在此前被他忽略的细节。许多树干上伤痕累累，仿佛曾被疯狂的野兽反复抓挠。有几处地面也被翻搅过，虽然不是最近，但这几处地方大多还未生出新草。他还闻到了干涸的血迹的气味。

    “我的人民最初是在吉尔尼斯举行这些仪式的，有些人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掌控自己。”吉恩解释道，他似乎意识到瓦里安注意到了什么。“我们从中学习的过程非常艰苦，甚至有时非常痛苦。我们来到达纳苏斯之后，便打造了这个地方，一直使用至今。”

    狼人首领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他们在空地上散开，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形。瓦里安估算着要是其中一个狼人想要接近自己需要走多少步——除了够他拔出匕首，便没有更多时间了。

    “我们就坐在这儿。”吉恩熟练地盘腿坐下，然后等着瓦里安做同样的动作。

    “现在呢？我闭上眼睛？就这么简单？”

    吉恩垂下了耳朵。“如果你试着这样做，那就是如此简单。如果你已经放弃了……那就难于登天。”

    瓦里安深深皱起眉头，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他本就受过训练的其他感官变得越发敏锐。他不仅听见了自己的呼吸，还有吉恩的。狼人们身上的麝香味飘向他的鼻孔。一阵微风拂过瓦里安的皮肤，轻轻扬起了他的头发。

    “你的感官非常敏锐，就像狼人一样。”他听到吉恩有些讶异地说道。接着，吉尔尼斯国王冷静了下来，开始引导瓦里安：“集中精神。三口井中的水会帮助你，但你自己才是那个必须找到起点的人。因此，你必须检视自己过去的记忆。”

    “为了什么？”

    吉恩的回答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忆那些影响了你的一生的事情……以及你为之做出的选择，无论好坏正邪。从你最早的记忆开始，不仅要回忆，还要重新体验。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做，以及它们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瓦里安仍紧闭双眼，但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没必要回到过去做那些——”

    “那也就没必要继续了。”吉恩回答，他的声音遥遥响起，仿佛被清风送来的沙沙声。

    瓦里安咕哝了一声：“好吧。我会做的。”

    前角斗士紧咬牙关，将思绪集中在自己的过去，试图召唤那些他久不愿想起的记忆。他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那时他还身为人子，他的父亲尚在王位。

    突然间，他再次变成了一个小男孩。一种平和的感觉笼罩着他。瓦里安觉得十分舒适，便在其中沉浸了一会儿。

    接着，他父亲的身影占据了整个场景。瓦里安拉着莱恩国王的手，在父亲的帮助下学习骑乘他的第一匹马——实际上是一匹小马驹。但骑马的场景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切换到了莱恩监督瓦里安上第一节格斗课的一幕。瓦里安发现自己拿起剑来并不比他的儿子强多少，但莱恩的鼓励使瓦里安的剑术进展飞快。

    那段宁静的岁月让瓦里安的心柔和了起来。他还是那个少年，正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就在此时，刺客发起了袭击。

    莱恩倒地身亡。凶手是一个名为迦罗娜的半兽人女子，她若隐若现，如同一个阴险的巨人般矗立在瓦里安面前，而瓦里安此时突然变成了十三岁上下的模样。

    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淌了下来，年轻的瓦里安嘶喊着冲向凶手。但事实并非全然如此——在现实中，瓦里安一直没有走进房间，直到半兽人刺杀了他的父亲——而此刻，它们和瓦里安彼时汹涌的情感混杂在了一起。

    但迦罗娜消失了。瓦里安的脑海中满是莱恩死去时扭曲的脸庞。少年瓦里安想要哭喊，可他那紧绷的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悲痛的记忆与其他回忆杂糅。莱恩死后，都城变得十分脆弱。四年前曾入侵王国的兽人们拥入了这座伟大的城市，成百上千人在野蛮的战斧下丧失了生命，都城陷落了。

    他童年的一切美好都消失了。不再有和平，也不再有宁静。

    但与过去不同，瓦里安现在意识到，那些美好的记忆其实一直与他同在。暴力夺走了他的童年，却不能抹杀他此前的生活……除非瓦里安自己默许。

    而他此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可现在不同了。尽管他的父亲和暴风城罹遭不幸，但瓦里安终于接受了这一切。他的父亲从未停止过爱他，而事实也多次对此加以证明，只是瓦里安自己对此视若不见罢了。

    意识到这些后，瓦里安发现自己内心的安宁并未丢失。无论父亲遇刺和暴风城沦陷后又经历了何种考验，暴风城国王永远拥有他的童年。过去是不会被改变的，这既是坏事，也是幸事。

    宁静……

    尽管瓦里安努力紧闭双眼，这声音还是令他吃了一惊，因为它听起来就像是儿时的他与父亲声音的融合。

    然而，虽然瓦里安接受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却不愿继续在此流连。他在脑海中搜寻着其他记忆，试图驱逐父亲和王国遭受的不幸……于是蒂芬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此时的瓦里安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年轻人，苦恼于自己内心和周遭世界的变化。他已经学会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隐藏自己，比如洛丹伦的阿尔萨斯王子，和那男孩的父亲泰纳瑞斯国王——在某种程度上，泰瑞纳斯国王已然成为瓦里安的第二个父亲。总体而言，在他人面前，年轻的暴风城国王是一位老练、聪慧、乐观的统治者，有着超越其年龄的智慧。然而，内心的伤痕不可能一直藏得住，侍从们开始渐渐熟悉他偶尔发作的绝望。

    蒂芬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她仍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她宁静而美好的灵魂如金子般闪亮，与他的狂野和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她向他走来时，瓦里安再次对她一见钟情，尽管当她同他说话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傲慢地置之不理，这要是换了别人，定会扬长而去。

    但蒂芬没有离去。她再次与他共舞，同他欢笑，引导瓦里安心中的善意，平衡他未加抑制的阴暗面。从某方面来说，瓦里安能够成为一位深受人民爱戴的国王，蒂芬的帮助甚至比他的父亲更大。

    但是……

    瓦里安试图驱散这段记忆，却无能为力。

    但是……正是这些人民杀死了她。

    她在一场暴乱中遇害，死在了他的脚下。当一切都陷入疯狂，她便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在重历这段回忆时，瓦里安几乎再度陷入自己的阴暗面中……但那将会是对爱人最大的亵渎。蒂芬将他变成了一个好人，一位值得尊敬的领袖。瓦里安终于明白，自己之后的行为一直都在亵渎关于蒂芬的回忆。蒂芬绝不会像他一样行事，她总是那样宽容，总是为她所爱之人尽力做到最好。

    如果瓦里安希望对关于她的记忆有所弥补，就应当像她那样去做。

    他努力让自己坚强地面对她的死亡，按照她希冀的方式行事。他有权悲伤，但也必须继续前进……以及学习。最重要的是，他能继续从她身上学习，将她作为榜样，去解决他身为父亲、男人和君王将会继续面临的问题。

    平衡……

    那个声音再次震惊了他，这回他不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有蒂芬的。瓦里安再度见到了她，但这一次，她怀中抱着他们爱的结晶。

    安度因……

    安度因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为珍视的人，因为这孩子身上有他母亲的影子。在瓦里安失踪前与安度因共度的岁月里，他试着去做一位莱恩那样的父亲。失去蒂芬很难熬，但瓦里安仍能想起他与安度因一同欢笑的时日。

    他也记得每当独子受到威胁时，自己便会感受到的那种恐惧。的确，对安度因的担心牵动了瓦里安后来的生活。他站在那里，看到那时只有三岁的儿子从一匹小马驹上摔了下来，险些摔断一条胳膊。接着，瓦里安又一次同一名潜入城堡主楼的刺客搏斗，那人差点儿捅了小安度因一刀，无可避免地令国王想起了自己父亲的死。

    恐惧……瓦里安拒绝再向它屈服了。恐惧只会让他在那些威胁儿子和王国的事情面前惶恐无助。只要一想到有人可能会伤害安度因，瓦里安就会像从前那样狂怒不已。然而，就在瓦里安的怒气不断增长之时，他再次看到自己抓住安度因的手臂的场景……他突然想起，正是愤怒和引发愤怒的恐惧，令安度因离开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瓦里安转而关注起自己的愤怒。以前总是愤怒控制他，而现在，他试图反过来控制愤怒。他的愤怒可能会成为一股强大的毁灭力量，而瓦里安知道，向愤怒屈服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长此以往还会带来更多伤害。不错，愤怒在战斗中对他帮助很大——这是他能够真正释放情感的唯一契机——但除此之外，它是一把双刃剑。

    尽管他不再受愤怒控制，怒气却并未减弱。瓦里安感到了内心的挣扎。他意识到如果任由怒气增长，他将一无所成，他仍和安度因离开的那个人没什么两样。

    因此，瓦里安将愤怒视作一匹企图脱缰的野马，而他正紧握缰绳，想法子将它驯服。愤怒再不能破坏他的生活；愤怒自有其用途，瓦里安也知道那唯一的用途所在。如果他的愤怒只能在战场上带来益处，他便会将那力量引向战场。他会让愤怒增强他的力量，来对抗恶龙死亡之翼，以及兽人和他们的盟友……

    愤怒服从了他的意志。瓦里安打破了它对他的控制，现在它将服务于他，不会再有不同的情况。

    宁静…平衡…愤怒…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和另一个他觉得自己本该认出，却未能辨明的声音。

    兽性必须被征服，人性才得以崛起……愤怒必须臣服于人性，人方能……完整如一……

    瓦里安感觉到自己的怒气正在增长，但此刻愤怒正在他的引导之下，与他的力量，而非绝望联结。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蒂芬、安度因、他的父亲，以及生命中那些爱着他、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围绕在他身遭。他们从未停止过对他的信任，即使他儿子也是如此。他明白了安度因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追寻自己的理想，更是希望他的父亲能自我和解。

    他的心中充满愤怒。然而，愤怒不再是一股躁狂的力量，而是转化成了武器，瓦里安对此欣然接受。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从此将所向无敌。

    一声骄傲的嗥叫从某个地方响起，瓦里安放声回应。他终于知道是谁在呼唤自己了。戈德林。洛戈什。远古狼神。洛戈什召唤他投身战斗。瓦里安眼前闪过了一连串画面，有些人正试图伤害他关爱的人，尤其是安度因。在这个新幻象中，死亡之翼狂笑着降落在暴风城上，这头疯狂的巨兽肆意破坏着瓦里安的家园和无数其他地方，滥用大地之力将艾泽拉斯搅得天翻地覆。整个世界仍在试图从那邪恶的影响之中恢复元气……瓦里安明白，赢得这场战斗需要时间与精心的筹谋，而现在，还有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威胁。在另一个敌人的影像取代暴风城国王脑海中的那头巨龙之前，瓦里安就认出了对方。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一想到部落的领袖，瓦里安便再次激发自己的怒火，并对之加以测试。它不断增长，却再也不会变成单纯的毁灭性力量。经过调节和引导之后，它比以往更为强大。

    洛戈什再一次发出嗥叫。

    瓦里安苏醒了，他跳起身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睡着了。

    吉恩·格雷迈恩不知何时已从他身边离开，或许这是好事。这样，当瓦里安向前冲锋时，站在几步之外的吉尔尼斯国王才得以往后跳开。尽管吉恩维持着狼人形态，但在暴风城国王眼中，他看上去就像在梦游一样。整个世界似乎都慢了下来。瓦里安审视着其他狼人，尽管他们已经迅速从震惊中恢复平静，速度还是比瓦里安慢了三分，这令暴风城国王惊讶万分。

    “戈德林……”吉恩凝视着他，喃喃道，“洛戈什……他的光环……完全地笼罩了你……”

    在他们四周，其他狼人全都垂下了耳朵，但这是出于敬畏，而非恐惧。

    “戈德林确实触动了你的心和你的灵魂……”吉恩低声说道，“狼神敬重你，而——我们也是如此……”

    瓦里安一言不发，但他终于感觉到了吉恩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狼神的灵魂选择了他，选择他作为自己的战士。

    洛戈什和瓦里安自己的内心都为他指明了道路，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曾如此鲁莽，不仅因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东西和人而痛苦，也因害怕失去我唯一珍视的人——比如我的儿子——而恐惧。”瓦里安对吉恩和其他狼人说道，“但现在我明白了。艾泽拉斯需要我们。你们所有人——还有我——我们成为现在的样子，正是为了救助它。对此，我们必须……”

    他的身边寂静无声。终于，吉恩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做？”

    瓦里安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将一同追随命运的指引……追随它前往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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