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蜜糖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最后一个在景安的愿望,祝福我樱花树下的少年,永远幸福安康。
樱花树下的少年
金野森家有一棵樱花树。
我初次见他,就在那颗樱花树下,星光寥寥的大院子,头顶上有飞鸟迁徙的大片声音,时间安静得不像样子。
他拎着一串葡萄笑容灿烂的转身——高贵华丽。
我不知道这个形容放在他身上合适不合适,可是我觉得全世界的形容词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他。
他的睫毛并不长,却不能掩盖他灿若星辰的眼睛,鼻子只是稍稍的有一点挺,就凝聚了全世界的傲气,嘴巴有微微的翘,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从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走出来,拎着一串半成熟的葡萄,靠上樱花树下把它们一个一个塞进嘴里。
风吹来,几片樱花掉在他的头发上,手指上,鼻尖上,性感而又美轮美奂。
我真的无法想象,这就是爸爸的好朋友金秀明失散多年的儿子金野森。
活生生从韩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
屋里的灯光敞亮,大人聚集成一团,我知道它们的话题来源于金野森。
他的身世是一个复杂的两国关系,听爸爸说,金野森的妈妈和爸爸,在他两岁的时候带他来中国旅游,结果在商场里把他走丢了。
人贩子几经辗转,把金野森卖给了这个城市的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他的韩国爸妈多年苦苦找寻,终于在15年后找到了景安。
我不过是跟随爸爸前来,他作为金秀明在中国的好朋友,他受金秀明的委托和收养金野森的杨氏夫妇谈判。
我的目光一直在金野森的身上停留,我甚至为他有一点点的担心。
我看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仿佛丝毫不知道里面的人在讨论什么。
风有些凉凉的,金野森朝我走过来,我的心里有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拽了一颗葡萄,冲我温柔的一笑,用好听的声音对我说:“小兔子,这里好无聊。”
我瞪大了眼睛,很惊讶他居然知道爸爸妈妈对我的昵称。
金野森把葡萄塞进我的嘴里说:“别惊讶了,刚才你爸爸喊你的时候,我听到的。”
他靠近我,十分友善地说:“小兔子,跟我走吧。”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邀请和玩世,可是我在望着他消瘦的背影时,只停顿了半秒钟,就追了上去。
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跟他走吧,哪怕是一场错误的旅途。
樱花蜜糖的糖车
夜晚的景安,空气里有墨的气息,街上的小摊贩,用彩灯勾勒出的高楼形状,做成烟花造型的彩色灯柱,以及地面上印出可爱动画的水印灯。
整个城市印画出一片旖旎的景,和白天的清新纯净完全不相同。
我坐在星夜森的摩托车身后一路快行,我们家随着爸爸的调动刚刚搬来景安两个月。
夜晚的景安,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奇。
他把车停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悠然自得的把车子停好,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打开摩托车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一大包的东西,在地上铺上位置,再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好,有女孩子的耳环,项链,手机链,钱包,发卡之类的。
他看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说:“愣着干嘛啊?快点过来帮忙啊。”
我这下才理清,他带我出来,是帮他卖东西?
我真是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我真的很想冲他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亲爹金秀明如今的身家是多少啊?多到可以把整个景安都买下来还有剩。
“你的脸憋成猪肝的颜色干嘛啊?我又没逼你出来。”金野森的下一句话让我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他不是这样的啊,他明明是一个站在樱花树下连笑容都像孩童的美少年,他怎么可以变得这么没有风度没有修养。
我一下子就泄气了,我站到他身边说:“你难道不怕被城管抓起来吗?”
“怕什么啊?我是练长跑的。谁也没我跑得快。”他仿佛很得意。
“最新韩版耳环,保证你戴上之后比全智贤还漂亮啦,每样一对,手工制作,错过就要哭啦……”
我坐在摩托车上,看着金野森扬着大大的笑脸,说着那些夸张的叫卖词,心情有些沮丧。
我想如果换成我刚得知身世,未来未卜,我一定惊慌失措,绝对不会像他这样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但是你别说,金野森的东西卖得很快,女孩子蜂拥而至,一个小时而已,大包的东西就卖了三分之二。
看来女孩子都是外贸协会成员,哪怕同样的东西,换不同的人卖,销量也是不同的。还说让我帮忙,我看都是随口说说,我如果真上去了,他卖到明天都没生意。
他似乎有些得意,转头对我说:“我估计再过十分钟就卖完了,你要吃什么?我一会请客。”
我看到有人推着一个糖车经过,车子上一个粉红色的牌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陈氏樱花蜜糖”。
就在我决定指向这个车子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城管来啦,快跑啊。”
我可怜的手指,在还没指出这个糖车,就被金野森一把拽住疯狂地跑起来了。
风嗖嗖的在我耳边呼叫,我这个连中考跑步都没及格的人,在这种强压下,第一次感到我在体育界有了希望。
没有流星的作弄
停下来之后,我脑门上全是汗,手心里也是,我狠狠地在金野森身上拍了一下:“你以为你在拍电视呢?吓死人了。”
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手兜在口袋里,抬头看着天空。
“流星……”他指着天空喊了一句,我抬头去看,黑黑的天空上,只有一轮月亮,连个星星都没有。
我被耍了,我正要转回头骂他无聊,他却一只手拍在我的脑袋上说:“笨死了,小兔子。”
周围的人群涌起大片的笑声,俨然我被人耍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我踩着鞋子蹬蹬蹬蹬往回走,金野森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走到刚才买糖车的地方,糖车早已不见踪影,我转过身,看到金野森一脸的笑容,我从他口袋里拿出摩托车钥匙。
“这就乖了嘛。”他以为我要让他载我回去。
我一个后跨上了摩托车:“拜拜了,小少爷,我在你家等你啦。”说完,在金野森变青的脸色中,开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的好朋友雷磊同学在半个月前教我骑的摩托车。
这个暑假,我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和雷磊学了摩托车,二就是认识金野森。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两件事可以这样连接起来,这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雷磊的爸爸是调来景安做市长的,我爸爸算是他的部下,从小我就和雷磊有着铁一般的友情。
金野森最后的归属,听爸爸说是留在了杨家,是他自己和金秀明谈的,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说服了金秀明,让他们双方父母不再为这场争子之战战火连连。
我一闭眼,就想起那个嘴角边总是挂着笑容的金野森,他站在樱花树下,转头微笑的瞬间,美得像从天上来。
谁非礼谁
开学便是高三,接踵而至的考试并没有让我和金野森有什么太大的瓜葛。
他在整个年级最有个性的艺术班里,雷磊告诉我,那是出了名的难管班级,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老师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金野森,却是整个班级的领袖人物,带领着他们艺术生参加街舞比赛,歌唱比赛,还组了一个在市里小有名气的乐队。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了一个明星的气质。
偶尔他在学校里看到我,大老远的喊我:“小兔子,小兔子。”
我把脑袋上的辫子一甩,理都不理他就走了。
其实我每次走掉之后都很后悔,我一不漂亮,二不优秀。我不知道我每次见到他满怀仇恨的表情是从何而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的这些所有表现,都是因为太嫉妒他,嫉妒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那样多的才华,而这些我永远都望尘莫及。
我一直想找到那天晚上看到的“樱花蜜糖”,可是很可惜,我一次都没有看到。它如同金野森和我在那个晚上的际遇一样,一晃而过。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金野森来找我,彼时我正和雷磊为了庆祝我们高考结束而在楼梯口学昨天晚上看的电视剧情节。
他说:“小妹妹不要逃,看我不抓住你。”
我说:“你离我远一点啦。”
说完我笑嘻嘻的朝楼下跑,雷磊在身后追我,跑到二楼的时候撞上了个人,金野森在楼道里低低的看我,“小兔子,谁欺负你?”
雷磊看到金野森,对视两秒,两个同样一米83的男生形成两个雕塑的姿势,让不知情的我以为他们互相吸引了。
可是这个念头在我脑袋里闪了一下之后,我就看到雷磊被金野森一拳打倒在地。
“啊……”我惊呼一声,用力推开金野森,跑去看雷磊的伤势,谁知道金野森由于我的用力一推,在楼梯上一个趔趄,居然摔了下去。
这下场面也太壮观了,上有被打的雷磊,下有被推的金野森,我真不知道该去扶起哪个比较好。
可是金野森显然没有让我为难,他在我还没作出选择的时候,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自己走掉了。
远远的,我还看到他胳膊上擦伤的地方淌着血。
雷磊捂着嘴半天憋出一句话:“他还真以为我欺负你啊?拜托,谁会对你有兴趣哦。”
我转头瞪向雷磊,真想上去给他补一拳。
他有女朋友了
金野森肯定是生我气了,要不然他不会不理我了。
他不喊我小兔子,不和我打招呼,也不再露出漂亮的笑容给我。
他和我形同陌路。
高考过后我为了赔罪,报考了金野森要去的景艺学院念传媒,为了避免我在学校太无聊,我把雷磊一起叫上了。
入学的第一个月,金野森的名字就成了宿舍女生讨论最多的名词。
她们叫他杨萧陵,这是他的中文名。
她们说:“杨萧陵真是太帅了,能唱能跳还能弹。”她们又说:“听说他高中跳舞就拿过大奖,视频被放到网上点击率超级高的。”她们还说,“他女朋友就是那个吹长笛的顾甜吧,人美得和仙女似的。”
我盖着被子,听她们传递的关于金野森所有的资讯,这根本是一种难耐的煎熬。
我终于知道他韩国父母为什么会找到他了,是因为那段跳舞的网络视频,他们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记。
然而那个顾甜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蹦出个女朋友!
我越想越生气,用被子包住头,企图把自己闷死。
可是我没有死,我每天都在闷热的被窝里睡着了。
雷磊参加了学校很多社团,好多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我觉得他特别庸俗肤浅。
我常常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把课本装进车篮子里,摇摇晃晃的去教学楼上课。
我喜欢上课的教学楼,门前有一棵小小的樱花树,我把头看向那棵樱花树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在星空下吃葡萄的少年。
他性感的姿势,灿烂的笑容,他叫我“小兔子,小兔子。”我们奔跑在夜里的景安城,一切都很美好。
我决定去找他。
连喜欢都是玩笑
我走过他学院那片好看的蓝色湖泊,我一眼就看到在白桦树旁边的他,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像是在叠飞机。
他穿浅金色的衬衫,裤子是水洗的蓝,天蓝色的鞋子沉在树下,像是一抹光亮。
他的神情有些犹豫,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要上前还是退后。
树后窜出一个女生,她从金野森的背后紧紧抱住他,金野森的眉头皱了皱。
我的一腔怒火都要冒上来了,我大步的冲上去,想扯开那女生的手。
结果有一个人早我一步走了上去,一拳挥在了金野森的脸上。
OHMYGAD。我当场就蹦出了这一句英文,这个场面似曾相似,只是换了场地,人物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被打的对象。
我看到暴怒的雷磊一把把那个女生拉到自己的怀里冲着金野森喊:“你小子胆子很大,敢抢我女朋友?”
我一时间都看不清楚眼前这一幕到底算什么回事,那女生狠狠推开雷磊说:“你傻啊谁是你女朋友啊?我只不过和你玩玩你还当真了,我喜欢的是杨萧陵,你别再来烦我了。”
雷磊的脸一下子也变色了,我看他从来还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兄弟受辱,我是绝对不能袖手旁观的。
我冲到女生面前指着她的脸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长着一张像打了几层粉底的脸,雀斑多得和天上的星星差不多,人瘦得和柳树有的比,有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我本来以为那女生会严厉的回嘴,我没想到她在瞪大眼睛三秒之后,突然大哭起来。
“说不过人家就哭?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会哭的女生太厉害了,我看了就烦。
“苏蜜糖,你别欺负顾甜!”这道声音来自于雷磊。他摸出一张纸巾给顾甜擦眼泪,全然忘记了刚才顾甜怎么对他的。
“雷磊,老娘今天算看透你了。”我气得肺都要炸开了,我看到一旁不知道何时已经处于看好戏的金野森。
他还是拿着刚才那架纸飞机在手里玩,脸上还有隐隐的印子,我一把拉过金野森的手狠狠地说了一句:“走,让这对狗那男女逍遥去吧。”
待我和他穿过了那片蓝色的湖泊,走在一片葱郁的大草坪时,金野森才停下来,低头看了看我的脸说:“小兔子,难过你就哭出来吧。”
“我难过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别逞强了,你男朋友被别人抢了,你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原来金野森误会我了,可是我没有纠正他,我抬起头来,看住他闪亮亮的眼睛,我说:“我好难过,我难过地哭不出来了,怎么办?”
金野森捏我的鼻子说:“傻小兔,如果我喜欢你,你会不会少难过一点?”
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住,草坪上三三两两的情侣,奶白色的柔光打在金野森的眼睛里,我紧张得一句话也没有。
他揉我的头说:“傻瓜,和你开玩笑的。”
我刚才凝固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我知道真正的难过这才开始,我知道他这个漂亮绝顶的美少年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心意,什么时候才会不弄错情节里的含义。
鸣金收兵
后来雷磊和我道歉的时候,和一个失意的男人一样,他一杯一杯的往自己肚子里面罐酒,我们在小酒馆里喝得四仰八翻的,我从未见雷磊这个样子。
他说:“我真的很喜欢甜甜,他那么可爱,那么温柔,可是她却喜欢杨萧陵这个假中国人,为什么,蜜糖,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也一杯一杯地喝,我趴在檀木做的桌子前,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他,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还是那么喜欢他。”
我悲伤,是因为在两天前我去找金野森的时候,看到他和顾甜在一起。
顾甜问:“你真的决定和我在一起了吗?”
金野森说:“难道这还有疑问吗?”
顾甜又说:“可是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叫蜜糖的女生。”
金野森笑着说:“她吗?我当成小妹妹的。”
我听完他们的对话,感觉从未有过的悲伤兜头而来。
这么长时间,在我和金野森身上所发生的所有片段,原来都和爱无关。
我拿着酒杯一杯接一杯,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我只知道有个人背着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宿舍的人告诉我,是杨萧陵把我背回来的。
身上似乎还留着他淡淡的余温,只可惜这份温暖,却从未属于我。
我在樱花树下站了很久,大一的暑假,淡粉色的樱花开得成片成片,如云似霞。
我仰着头,星空灿灿的夜,让我冷静了许多,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的误会,喧闹了一场大笑话,也是该鸣金收兵的时候了。
有关“樱花蜜糖”
我开始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解景安和研究课业上。
景安是一座经济发展呈良好趋势的城市,它的经济发达,工业完善,人民纯朴。他们总有新鲜的思想,清新的风格。
它的小吃众多,“樱花蜜糖”只是其中的一样代表。
它流传于很早很早,一个姓陈的人研制出来的。
用樱花瓣和蜜糖熬成的汁,樱花在清晨摘下,特殊工艺做成花干,蜜糖是从“晶莹蜂场”里取的最纯正的蜂蜜,两者混杂在一起,白黄的颜色中似乎能看到一丝丝粉红的娇嫩。
它们被做成糖块,做成糕点,做成奶冻,沿街叫卖,是景安最有特色的小吃之一。
很多人对樱花蜜糖进行改良,开了华丽的店,可是却从来吃不到陈氏推车的上卖的那种口味,这似乎像一个魔咒,只有推车上卖的樱花蜜糖,才是最正宗的,而由于时代久远,正宗的“陈氏”樱花蜜糖渐渐绝迹,它们的糖车只在夜里推出,时日不等,很快售空。
除了在那个夜晚遇到过,我就再也没有遇到卖樱花蜜糖的人了。
我把我对景安的研究整理成册,我像一个高深的研究学者,没有人能明白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我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懂的藏,学会淡。
我看到金野森和顾甜出现在学校的新闻电视上,成为众人称道的一对情侣。我也只是平淡面对。
大闹一场偶像剧
大三的暑假,闲着无聊,去应聘了一个剧组的临时演员。
这部戏的主角是唱歌极红的落单和他们公司新签的偶像曲方歌。
生日宴会的一场戏,我扮演的是一名侍者,和我同组的一个师妹,名字叫顾雪欣,此时,她指指一个走过来的人说:“这不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璧人吗?”
我顺着雪欣的位置看过去,金野森站在顾甜旁边,悠扬的朝我走来,我扭过头,藏在人群后面。
金野森和顾甜就从我身边滑过,在人群沸腾的宴会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
这场戏的内容是:男主角一号开生日宴会,女主角像一个灰姑娘一样出现,被在场的名媛嘲笑,结果男主角二号帮忙解围。
我和雪欣就是演一会递酒的侍者,等名媛把酒撒在女主角的身上之后再把酒杯放回托盘中,让我们拿回来。顾甜的角色就是一群羞辱女主角的名媛之一。
“偶像剧的套路都是这么俗。”雪欣和我抱怨。
“ACTION。”导演喊。
场地:游泳池旁边。女主角入场,名媛上去,我和雪欣上前端酒,顾甜看到是我,停顿了一下。
开始说台词:“你也不看看你,穿得这么寒酸也好意思来参加大少爷的生日会,像你这种下等人,只配给我们提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顾甜的台词听着那么让人觉得别扭。
下一秒就是端酒,顾甜拿过酒,泼酒的时候,手一歪,整杯酒倒在我脸上。
我当场愣住了,导演还没喊卡,雪欣就冲上来,边喊“卡,卡。”边把酒泼到顾甜的身上。
“怎么回事!”导演开始喊了。
“导演,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只其人之身。”雪欣转头对着顾甜:“你敢说你刚才不是故意的?”
顾甜狼狈地对着雪欣:“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我就是看苏蜜糖不顺眼怎样?”
片场一片乱七八糟,导演的胡子都歪了:“你们当片场什么地方?都给我滚,一个都不用!”
金野森走上前来拉着顾甜说:“顾甜,别闹了,走。”
“怎么着,你心疼了啊?”顾甜咄咄逼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风风火火的苏蜜糖了,我看着金野森为难的样子,我说:“我走。”
只听见“咚”的一声,雪欣把顾甜推到了游泳池里:“去你的名媛,上游泳池拍裸戏去吧。”
雪欣拉着我走出片场,那气势真的很辉煌,我看到所有人在目送我们的离去。
我转头看到金野森站在原地,目光忧伤地看着我,我突然就流了眼泪,我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生好,我就没由来的泪腺发达。
小兔子,对不起
雪欣是学舞蹈的,才上大一的学妹。我只要一想到她把顾甜推到游泳池里的样子我就觉得她应该是学武术的。
她开始频繁来找我玩,她说:“原来你才是苦情戏的女主角,真是比黄连都苦。”
她不知道,我以前和她一样敢作敢为和个侠女一样,但是爱情真是个摧残人意志和性情的东西,就这么无情的把我的侠女性格给摧毁了。
我说:“你等着吧,等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你也会和我一样苦情的。”
她一口一口吃着水晶糖糕,眼睛眨巴得像小鹿,她说:“爱情真可怕,我才不要做女主角。”
在我还没为我无疾而终的爱情哀嚎够,学校就传来金野森要去韩国的消息。
就在他毕业前夕,突然传闻他要去韩国了,所有人才知道他原来是个韩国人,有一个富裕的韩国家庭。
他是该回去了。
听爸爸说他韩国的妈妈生了他之后就不能生育,这么多年,赚再多的钱,没有一个孩子,还是寂凉的。
大四的最后一个暑假,我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走路去那棵樱花树,快走近的时候,才看到金野森站在樱花树下,用他修长的手指把樱花瓣放在眼睛上。
他的嘴唇微微地上扬,仰头的瞬间月光照在他好看的脖颈上,一如我十八岁那年见到的样子,漂亮如画。
他看到我,走近我,我楞楞地说不出话,他温和地说:“小兔子,请你吃东西。”
我就这样跟他走了,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只要他的一句话,我就会跟他走,随便是哪里。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是柔软美好的。
在路上他问我要吃什么,我摇头。
突然,樱花蜜糖的糖车经过,伴随着叮当的声响。我看着那辆车,没说话。
“老板等等。”金野森说,“给我一份蜜糖奶冻。”
“最后一份蜜糖奶冻,你拿好了。”老板很温和,拿一份蜜糖奶冻给我。
金野森说:“吃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吃这个。”
我把奶冻一口一口塞进嘴里,伴随着的还有眼里掉出来的咸咸的眼泪。
金野森给我擦眼泪,他说:“小兔子,你别哭,我最不希望看到你哭。”
我边哭边打他:“金野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那天我流了很多眼泪,流到自己都忘记抽搐的感觉,脸皮习惯性的抽动着,分不清是哭还是抽筋。
金野森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小兔子,对不起,对不起。”
我终于吃到了樱花蜜糖,我终于对金野森说出了我的喜欢,可是金野森也终于离开了我。
幸福安康
毕业之后我去了武汉的一间广告公司上班,这个城市并不比景安多什么风景,可是听说武汉大学里有漂亮的樱花,开在最灿烂的3,4月。
妈妈催促着我应该找一个对象,雷磊结交了一个很不错的女朋友,我很少回家,我像这个城市中的一粒尘埃,有些飘散的活着。
爸爸升迁去景熙市做市长的前几天,妈妈让我回去收一些东西。
雪欣来和我吃道别饭,我们去了离金野森家最近的餐厅吃水煮鱼。
我低着头在里面捞豆芽,雪欣辣得哇哇叫。
“苏蜜糖——”一道声音唤醒起了我。
——是顾甜。
雪欣有些敌意地看着她,她剪了短头发,白皙的脸上一片平静。
她说:“我可以坐坐吗?”
我点头,请她喝王老吉。
没几句就说到了金野森,她说:“其实你一直都不知道吧,金野森喜欢的人是你,只是他和他韩国的父母约定,让他读完大学再回韩国去,所以他拿我做挡箭牌,他一直都默默的喜欢你。”
难怪顾甜那时候总是对我充满敌意,故意整我,她是不甘吧,不甘自己作为挡箭牌,可是又想留在金野森身边守护着他。
我静静地听,一句话都没讲,我继续吃水煮鱼,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出来,我说:“今天的辣椒太辣了,你看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一天的水煮鱼是我吃过最辣最伤心的鱼,我拉着雪欣的手如同初次拉金野森的手一样。
那天一颗星星都没有,金野森做了恶作剧,我喜欢上了他,从此开始了我成长中的甜蜜悲伤。
如今月亮像一个月饼一样,天幕上依然没有一颗星星。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我最后一个在景安的愿望,祝福我樱花树下的少年,永远幸福安康。
作者后记:
我小时候妈妈很不喜欢给我买零食,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所有的零食都与我无关。
记忆最深的就是买一斤饼干吃了两个月,一颗话梅得含半天才吐掉,春游带十块钱出门只敢买一支糖葫芦还恨不得让人开发票以示自己没有贪污。
在这样长期的压迫下,导致我大学开始拥有生活费的支配权时几乎是疯狂的把所有钱都花在买零食上。
巧克力,蛋糕,松饼,仿佛一切与甜的相关的都能让我心情好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致。
买甜食的习惯没有改变,可是却很少去吃了,后来只有遇到挫折的时候,才会买一些,仿佛吃了,就不会感到苦了。
如果感到生活太苦,请吃一块樱花蜜糖,再苦的生活,也会感到甜。
双子星球(上)
双子星球,两个人背驰而行的,幸福星球。
单单【1】2006年10月31日7:30PM
万圣节晚上,双双来找我借双子项链。
她把自己涂得像个马戏团的小丑,橘红色的腮红,鲜艳的唇彩,睫毛膏刷了一半,刷子还拎在手上。她站在我房间门口,烟视媚行地看着我说:“单单,把双子项链借我。”
我摇头,看着眼前的双双,浓妆艳抹的脸,色彩缤纷的冬裙,高筒长靴。
她把睫毛膏插回罐子里,走到我旁边说:“好姐姐,就借一晚,我要和蓝希学长跳舞的。没有项链很丑。”
我推开她,说:“贾双双,我可没空管你和谁跳舞,别打扰我写作业。”
双双看她用软语行不通,于是来硬的,她说:“亲爱的姐姐,我昨天看到一封信,好像是写给一个男生的,开头是这样的,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的……”
我一听,马上站起来,对她吼:“闭嘴,我把项链借给你。”
双双拿着我的双子项链得意地从我跟前消失了,消失前还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是写信而已,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双双,看她慢慢脱离我的视线。
我坐回凳子,在大衣柜的镜子里看到一张和双双一样的脸。面色通红,鼻梁由于长期戴眼镜而变得塌陷,嘴唇干燥,因为天冷而裂开了几道口子,皮肤上有一些小雀斑,在灯光下像影子一样跳跃。
镜子里的人是我。
贾单单。
单单【2】2006年10月31日单单自述
贾单单和贾双双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可是,我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贾双双喜欢玩喜欢闹,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奇怪的小丑。她热爱化妆和穿漂亮的衣服,在景安一个很垃圾的职高读表演。她的梦想是要当明星,走在路上被星探发现,而到现在为止,她除了谈了几场无聊的恋爱,就没有遭遇过什么波澜的大事。
而我,在景安最好的外国语学校读实验班,享受着免学费的待遇。轻轻松松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为学校争光。我的梦想是顺利考进清华,早日为国家做贡献。我始终觉得我的梦想很伟大,能人所不能。
所以起初当双双这个长得和我一样的失败产物出现的时候,我内心挣扎了好长时间。
十岁之前我是不知道双双的存在的。十岁过后的某一天,双双就像晴天里的一道霹雳,一下子炸进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搞得噩运连连。
她穿走了我所有的好看衣服,吃掉了所有我喜欢吃的东西,最糟糕的是,她还获得了爸爸无数的疼爱。
她来了之后,我本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对半分,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无论什么东西,都只有双双一个人的份。
我不喜欢贾双双,我想她也并不喜欢我。
我们有时候为了争一个烂了的苹果也能吵到几天不说话,我们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她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怎么长得那么丑,我说我看到她,才知道自己以后不适合去马戏团。
爸爸和妈妈并没有发生怎样的冲突,这让我一直感觉很意外,但是我不喜欢妈妈,同样双双也不喜欢爸爸。我们都认为他们失职,我们要用冷漠来惩罚他们。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和双双的想法总是出奇的默契。
她和妈妈一起离家出走了十年。至于妈妈为什么要带双双走,我一直不得而知。外面流传的版本有许多种,最多的还是妈妈和别的男人走了,把我和爸爸留在了景安。
我小时候问过爸爸,妈妈去了哪里,爸爸不回答,只是让我别再提妈妈。所以在我的概念里,和外界的人想法一样,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把我丢在了这个贫瘠的家。
她回来的第一天,就给了我一条双子项链,那是一条镶满蓝色水钻的项链,是两颗心,下面有细细长长的流苏,非常别致。
她把这条项链给我的时候,我看到旁边的双双,嘴巴噘得都能去打酱油了。
我突然有种胜利的喜悦,也有些明白了这条项链的珍贵。
双双【1】2006年10月31日双双自述
万圣节的晚上,我借走了单单的双子项链。
那是一条我先看上的项链,我和妈妈要离开景灵的前一天,妈妈在景灵最贵的珠宝店用了所有的钱买下来的。
她问我:“双双,好看吗?”我以为她是要买给我,没想到在我点头之后,她让店员包好,装进了包包里。
妈妈很重视单单,这是后来我自己发现的。和妈妈居住的十年,她总是一个人在夜里拿着一块小手帕哭,她有时候抱着我,还一直喊着单单的名字,我知道她有多想念单单。
我见到单单的时候,她很冷漠地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单单,我想我会记住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穿着景安名校的校服,面色素净苍白,脸上有微微的小雀斑,眼睛灵动地眨巴眨巴。
妈妈抱着她,哭了又哭,我看到她的眼睛一片盲目,没有丝毫的感动。
当她接过妈妈给她的双子项链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点点的开心。
贾单单就是这样一种人,恃才傲物,自视过高,说话冷静,喜怒永远摆在心里。常年穿学校的两套校服,洗到发白了也不舍得换。所有的东西都像破铜烂铁,就连她的代步自行车也是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
贾单单永远这么节俭高傲,活得小心翼翼。哪怕喜欢一个人,都喜欢得挣扎胆小。一点都不勇敢。
我承认,我很不喜欢单单,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永远露出好学生模样对我和妈妈投来不屑目光的姐姐。
她对我生活肆意,喜欢化妆感到鄙视,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无意间看到她写给那个戴家文的信,被她丢到垃圾桶里,又被我捡起来了,好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也会做普通人的事情吗?
我没告诉她,我晚上参加万圣节的舞会,不是为了和蓝希学长跳舞,蓝希只是学校里一个追我好长时间的普通学长。我只是在这个联谊舞会的名单上看到了戴家文的名字。我决定去会一会他。
或许这一次,我能让单单挫挫锐气,好好地打击她一回。
双双【2】2006年10月31日8:00PM-8:30PM
舞会上,我看到了戴家文。
那是五所学校联办的舞会,场面很大。红男绿女,大家打着友谊的幌子眉来眼去。
我早已经让YOYO帮我弄来戴家文的照片,但是我看到戴家文的时候,还是有片刻的震惊。
他比照片上显得气质出众多了。略带书卷气的五官,翩翩有礼的姿势,他站在舞池的斜边摇着一杯鸡尾酒,旖旎的光从他细长的手指旋转在杯影上,修长的礼服,把他完美的身段表露得淋漓尽致。
我终于知道单单为什么会写信给他,还写得那么自卑。
能让平日里骄傲得像个白天鹅的单单自卑的人,非眼前这个戴家文不可了吧。
可是我是谁啊,我是无敌美少女贾双双,我才不是家里那个只懂得八股和一心要考清华的贾单单。
我给自己打完气之后,就很优雅地大步走上前,在我快接近目标的时候,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女生把酒泼到我的脸上,随后一个巴掌落下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舞池一片震惊,慌乱成一团。
女生尖叫着对我喊:“贾双双,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我认出了这个女生,前段时间因为被蓝希当场拒绝而哭哭啼啼满校皆知。没想到居然以为蓝希拒绝她是因为我,还让我出这样的糗。
以我贾双双平日的作风我肯定要扑过去打她个满地找牙才能解恨,可是我用余光看到我侧边的戴家文,正兴致勃勃地盯着这边看,我不能乱,也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时候我灵机一动,我想到了贾单单。
我假装花容失色,用委屈又纤细的声音说:“我不是贾双双,我是双双的双胞胎姐姐,贾单单。”
显然对面本来还怒气冲冲的女生被我的话吓到了,但是一时间她并不相信我的话,她说:“哼,你别以为你用这种谎话就能骗过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我们明阳职高有个贾单单?”
我这下更加委屈地哭成一团,故意放大分贝说:“我在外国语学校上学,我真的是贾单单,有没有外国语中学的同学能为我做个证。”
低头掩泣的时候,我偷偷看了看戴家文。果然,英雄救美女的时候到了。戴家文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对那个女生说:“同学,我看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学校是有位女生叫贾单单,我还和她一起参加过上个月的物理竞赛。我也不知道她原来有个妹妹在明阳职高。”
周围的人唏嘘声一片,我故意抬头看了戴家文一眼,带着哭腔地叫了他一声:“戴学长。”仿佛事情很明了了,我就是贾单单,而眼前这个又泼红酒又呼巴掌的女生搞错了对象。
女生气不过说:“我明明听说她今天要来参加舞会,怎么没来?”
我赶紧接话:“双双说她今晚和蓝希学长去约会了,所以我就穿了她的衣服来参加舞会。”我在心里一直OS,怎么样,生气了吧,气死了吧。
果然,女生一听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大叫一声贱人,转身出了舞会。
我假装弱小站在戴家文旁边,用无比感激的目光看着戴家文说:“学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看来你妹妹,还真是会惹事。”他温柔地说完,拿衬衫袖子给我擦脸上残留的红酒。
我眼角边还有泪,脸上还有酒,戴家文看我的目光温柔如水,我故意抓住他的手腕说:“学长,别擦了,一会儿会弄脏你的衬衫。”
力道恰到好,轻轻地一握,他的面色果然有点异样,我抬头看住他的眼睛,用温情脉脉的目光望住他说:“这里面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点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目光,就像蓝希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露出来的目光一模一样,我事后分析,这就是对一个人有兴趣的炽热,遮也遮不住的光芒。
贾单单,我做了你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单单【3】2006年10月31日10:00PM-11:00PM
贾双双是和戴家文一起回来的。
这真是跌破了我的眼镜,他把贾双双送到楼下,贾双双还帮戴家文把额头上的头发顺了顺,他们两个人亲密的举动让我心里觉得像有一根刺不停地扎来扎去。
我早就知道贾双双没那么简单,小时候和我抢玩具抢衣服抢吃的,现在连我有兴趣的男生也不放过,我真的很痛恨妈妈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她破坏了我一切的幸福。
爸爸妈妈去了乡下,大概要离开半个月,他们让我好好照顾双双。
但是贾双双根本是一个不需要人照顾的女生,她会把她自己每天都打理得像是要去参加表演,有好吃的绝对不会让给别人,有好看的东西一定要先放自己身上。她就是这么自私自利爱慕虚荣。
贾双双回来的时候,我假装已经睡着了。她打开我房间的门,坐在我的床边喊我:“单单,别装睡了,我和你说个事。”
我只好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她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诡异,她说:“今天我借用了你的身份和戴家文吃了个夜宵,他好像对你挺有印象的。”
我一听,内心不得不动容。
她继续说:“可惜你看我今天这张脸,被一个女生打花了。”我拉开床头灯,果然看到贾双双的左脸被打得肿得半边高,上面留着女生的指甲伤痕。可见是一个下手多狠毒的女生。
“有没有擦药?还在外面玩这么晚,到底是惹了谁了你……”我抓着双双的手,跳下床去给她拿药膏。
双双突然在我身后说:“单单,从明天开始,我去你学校上课,你去我学校上课,直到我的脸好了为止。”
我感觉我的脊背爬满了汗,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说:“现在戴家文以为我是你,如果明天他看到的人脸完好无损,那就知道我骗他了,你不想让他以为你是个骗子吧,不如我先帮你去打好基础,到时候你直接回来捡现成的。”
按照理智,我不能苟同双双的安排,可是我内心里的那个小魔鬼,它又一遍一遍地跑出来告诉我我应该接受。
或许每个女生在年少的时候,总会容易被别人的话迷失,身在其中的人,哪怕你IQ200,EQ也只会变成0。很可惜,我就是EQ变0的那一个傻瓜。
晚上我在贾双双的房门外徘徊许久,她换了睡衣吃了维生素和钙片才躺到床上。
贾双双每个月都要吃钙片和维生素,我曾经怀疑她得了公主病。可是爸爸妈妈都惯着她,我也只能随她去了。
她在床上哼歌,翻着昨天刚买的八卦周刊,两只腿在床上晃来荡去,她永远都很悠闲,努力上进拼搏发奋这些词语都和她没有关系。我看过好多男生在我家楼下等她,约她出去。也知道她有好多东西都是别人买来为了讨好她的。可是她戴两天就不喜欢了。
她只喜欢我的双子项链,那条项链现在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有漂亮的锁骨,把项链托衬得很美丽。
如果她不是总抢我东西,总对我冷嘲热讽,我想我也会喜欢她的吧。
早上一开房间门,就看到双双换好了我的校服,很卡哇伊地站在门口和我挥手道别。
她洗去了一脸的妆,显得那么素雅,微笑的瞬间,有同龄的乖巧,她对我说:“单单,你慢慢来,化妆品在我房间,随便用,不用急着去学校,迟到是每个明阳职高的学生必须学会的功课之一。”
我开始在房间里弄化妆品的时候,才发现双双把我的双子项链完整地放在玻璃桌上,那么璀璨夺目。
单单【4】2006年11月1日7:30AM-12:00AM
明阳职高比我想象中安静许多,本以为是像菜市场一样的环境,没想到刚进校园就听到有人在操场上拉小提琴。声音还挺悠扬,颇有专业的气势。
我穿了双双的雪地靴,格子外套,稍微抹了一点粉底,睫毛膏眼影之类的都没弄,实在是不会。
我走到半路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边喊我名字边朝我跑过来,我突然手足无措,他说:“对不起,双双,昨天小妤去打你。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你有没有受伤?”
从他的言语中我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双双提过的蓝希,并且他还不知道昨天被打的人不是我。
我并没有及时推开他,也没有解释。他放开我,仔细地看着我说:“你今天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打我,更没有骂我,我是不是在做梦?”他不可置信。
我笑,原来平时双双是这么对待他的,我问:“难道我平时对你很坏吗?”
“不不不。”他急于否认,“我就喜欢你打我呢。”
我撇撇嘴笑了,职高的男生和外国语的男生真不一样,外国语的男生永远只知道埋头于学习,多看女生两眼脸都红得像晚霞。
我很慷慨地拍拍蓝希的肩膀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然后越过他直直走上楼梯,明阳职高我曾经来过,所以对双双教室的方位很了解。
蓝希在后面喊我:“双双,双双。”我完全无视,并且无视得心安理得,我本来就不是双双。
他继续喊我:“双双你干嘛不理我。”我真的无法忍受他的呼喊,我扭过头去,冲他喊:“闭嘴,烦死了。”
他乖乖地闭上嘴,站在原地看着我,清晨皑皑的霜露在他身后的草地上慢慢消融,白鸟在他的头顶上盘旋,青蓝的天空下,蓝希突然散发出一种孩子气的纯真,让他怎么样也不能和坏孩子挂上钩,我甚至怀疑他是被双双残害的国家幼苗。
我转回头,慢慢走上楼。
YOYO看到我,匆匆地跑过来说:“双双,昨天有没有碰到戴学长啊?”我瞪她一眼,说:“我是单单,但是你千万别说出去。”
YOYO吓了一跳:“是单单。”然后上课铃响了,我环顾了四周,女生都在研究《瑞丽》《8周刊》之类的杂志,谈天的内容都是最近热播了哪部偶像剧,里面哪个帅哥最有型。我的天,我简直要崩溃。
上了一上午的课,大家都在睡觉、聊天、传字条,老师也乐得轻松。哪里像在外国语,上课连眨眼的时间都要思考一道计算题。
最后一节课,老师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对着同学们说:“今天考试。”
考卷很简单,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写完了,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没想到又看到了蓝希。
他在和一个女生纠缠,YOYO走过来说:“她就是昨天打了双双的小妤。”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有些生气。蓝希看到我,朝我跑过来,小妤也过来了,我想转身走开,蓝希一把拉住我说:“小妤昨天打了你姐姐,我和你道歉。她现在没事了吧?”
我笑,说:“她活该被打,谁让她要学我打扮。”说完我觉得我自己是不是被贾双双附身了,要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然后我转身对小妤说:“小妞,你是不是要打我啊?你说你这么小的年纪为一个男生要死要活的,值得不值得啊?你看看蓝希,个子一般高,长相孩子气,办事情不稳重,就算跟你好,也是你的负担,乖乖读书才是正途啊。”
我苦口婆心地劝,谁知道小妤给我来了一句:“神经病。”YOYO在一旁捂嘴偷乐说:“我先闪了。”
“你变了?”蓝希目瞪口呆地盯着我说。
我看了看我自己,我确实变了,我微微点了点头,去拿自行车。蓝希一直跟着我,这让我有些无法忍受,我真的很想问他是怎么看中贾双双这个小丑的,简直爱到有些变态。
骑上车我对蓝希说:“你不许再跟着我了。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没想到他在后面追,我骑得飞快,他追得也飞快,就在我觉得我快要甩掉他的时候,他突然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转头去看他,他一脸痛苦地看着我,我不忍心,下车过去扶他,他的手擦出了血,很悲伤地看着我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说话的语气,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我安慰他:“不是讨厌你,只是不想你受伤。”
我扶他坐在我的自行车前座,双双的自行车永远没有车后座,我真是头痛。蓝希说:“每次都是男生载你回家,这是你第一次载男生回家吧?”
蓝希真是个话多的男生,但是从他的话中我对双双有了一点点的了解。那就是任性和放荡。
原谅我用了一个很不文明的词。但是贾双双,的确是一个让所有男生都围绕她转的人。车子骑到一半,蓝希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我抢过来,丢在路边:“以后不许抽烟。”
他笑,扭过头来看我:“双双,你变得好不一样,像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按着他的脑袋说:“乖乖坐好,要不然就给你丢在马路上。”
他低着头轻轻地傻笑,我总觉得我从换成贾双双的衣服之后,就渐渐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内心有些躁动的分子在游走。
下车的时候,蓝希给我一个发卡,他不容我分说就戴在我的头发上,自己站在一边像个傻瓜不住地赞美说:“真好看,双双你戴什么都好看。”
真不知道贾双双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又被打又被骂还能像个磐石一样坚定地跟在她身边。
贾双双,真是一个作孽的女生。
双双【3】2006年11月1日7:15AM-12:30AM
外国语中学的一切都和我格格不入。
勒死人的校服,规律的早读\早操,最该死的还有眼保健操。上课没有人睡觉,女生们个个戴眼镜,下课也不外出,讨论的话题全部和学习有关。
我真是不明白贾单单为什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真是奇怪的生物。
唯一让我觉得不错的,就是能看到戴家文,他就在单单教室对面的教室上课。
我观察过他好多次,他带领同学早读,上课积极回答老师的问题,从容不迫地起身,慢条斯理地落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和贾单单那么相似,一成不变的校服,走路都在计算练习题。
他还会不会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呢?
那天晚上我领他去了我和YOYO常去的河边,带上从商店买好的烟花,在烟花绽开的瞬间开心雀跃。
你看这其实是多老掉牙的戏码,蓝希和别的男生经常对我重复使用,我不知道这招用来对好学生管不管用,可是当我被烟花烫伤手的时候戴家文还是很紧张地问我有没有事。
我顺势和他开玩笑:“戴学长,我注意你好久了,第一次参加学校辩论大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那么与众不同……”
我说了好多,是根据单单的信里的真实情节改编的,贾单单那个胆小鬼,有胆子写却没胆子说。
真是个丢我们贾家面子的胆小鬼。
戴家文被我突如其来的告白给吓愣住了,他说:“平时看你文文静静一句话都不讲,没想到一讲起来就吓死人。”
我冲他做鬼脸,说:“我的优点还有好多哦,你以后会慢慢发现。”
后来他请我吃三块半一支的可爱多,冬天里的冰激凌一点都不觉得冷。他和我们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男生一点都不一样,他那么斯文大方,彬彬有礼。他和我畅谈人生哲理,我只需要露出无比仰慕的眼光看着他称赞他,他就很开心。
除了这些,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我在晚上放学后,像个雕塑一样站在他班级门口等他,他看到我时突然和我拉开了距离,他问我:“贾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我受不了昨天晚上还对我温柔微笑并肩吃可爱多的男生突然变得这么疏离,我故意假装胃痛,蹲在地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果然很紧张,带我去了医务室。路途上所有人对我们侧目,我看到有一个皮肤很黑的女生停下来和他打招呼,然后对我阴阳怪气地说:“贾单单,你装什么生病啊?”
我心想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但是我怕泄露身份,没理她。
女生有些气哼哼,丢过来一句:“别以为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就了不起,下次我会超过你的。”
我的心里又OS了一下,原来贾单单的成绩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我看到戴家文一听到贾单单考了第一,眉头突然就拧起来了。我有点明白,戴家文为什么一直对贾单单保持距离,原来贾单单太过优秀,也是让人发愁的事。
双双【4】2006年11月1日6:00PM-7:00PM
在回家的半路上,我自己把车拐进了医院。
贾单单的自行车一点都不帅气,老式的女士车,连车柄都生锈了,车筐在车前摇来晃去,活生生像一个买菜的阿姨使用的交通工具。
我驾轻就熟地走上七楼的心脏科,做我的例行检查。
这栋白房子,从我来景安就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妈妈悄悄带我来的。
她不想让贾单单知道我的病。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站在七楼的走廊望着楼下的草坪,突然感觉自己像一只将要飞走的风筝,哪怕拉线的人拉得再紧,都不能阻挡我被大风吹走的噩运。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的人生,不能单单只有一个白色。
我希望它能五颜六色,像我买的花裙子,像我抹的彩色眼影,像我涂的鲜红指甲油那样。风风火火,让所有人记住,哪怕是伤害,哪怕是痛恨,哪怕,只是讨厌。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内心就空旷成一片荒芜,不过还好,我只要看到单单,我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那个总是被我抢东西的人,她还会好好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白医生说我很最近病情很稳定,如果治疗得好,还是有希望的。
我笑,医生总是会给病人一些无法兑现的希望,他们称作生命的鼓励。
我不需要这样的鼓励,我拿了新的一批药,把它们装进钙片和维生素瓶子里。单单总说我是公主病,每个月要吃那么多的补药,其实她不知道,我多么想早点离开这些药丸。
可是单单,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和爸爸。如果上天让我和你一样健康,那么现在,我们就会像两个相亲相爱的小孩那样牵手一起上学。
而不是,互相讨厌。
我在空旷的电梯里面对着镜子抛药丸拿嘴接住,再咀嚼咽下肚子,有一颗没接住,滚到地上。
我蹲下来想去捡起来,电梯门打开,我看到戴家文站在电梯门口,目光诧异地盯着我。我有些尴尬,站起来冲他笑笑。
他帮我把药捡起来,看了一眼,递给我,在狭窄的空间里,他缓缓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不是有胃病,你是有心脏病。”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那个是心痛定片,我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
电梯到达一楼,我拉住他的衣袖,用从未有过的恳切说:“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有心脏病的事,也不要和我再提起这件事。”
他凝视我,用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他问:“贾单单,你真的是贾单单吗?”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我们四周,戴家文穿着冬日的运动衫,说话都飘散着微白的气,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我,平日里做事风风火火的我,突然被他这句话问得手脚冰凉起来。
双子星球(下)
贾双双,如果时光倒回,我不会和你背驰而走,我会紧紧拉住你的手,带你去幸福的双子星球。
双双【5】2005年11月1日7:00PM-8:00PM
戴家文看了我好久,看我没有回答,突然自己笑起来:“你终于也有害怕的表情?我一直以为你遇到任何事都是笑脸相迎活泼开朗的。”
他原来在耍我,我哼了一声假装生气,走到医院的花园里,他在后面追我,关心地说:“你别生气了,你生气会犯病的。”
“谁要你关心。”我赌气地应他。朝外面跑去,可是我忘了我是个病人,刚才一阵心绞痛让我的脸色有些发白,我不想戴家文看到,我更怕他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单单,我假装镇定没事,推上单单的自行车骑了上去。
可是我心绞痛更加严重,我蹲在地上,满头大汗,戴家文赶紧过来扶我坐到附近的咖啡店里,送着水让我把药吃了进去。
咖啡店在放蓝调音乐,戴家文从一进来就握住我的手,找药,喂水,轻拍我的背。
我侧头去看他的脸,细密的光线从顶端打到他深邃的脸上,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露出一丝丝惆怅。
我突然有些悲伤,如果我没有这个病,我就可以用贾双双的身份和他做朋友了吧。
有个关心自己的朋友感觉真的不一样,和以前那些吃喝玩乐的同学不同,你感到他是真的关心你,希望你好。
戴家文看着我的药瓶子问:“你为什么要把药放到维生素的瓶子里?”
我抢过我的药瓶子:“和我你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戴家文一愣,脸上立刻变得僵硬。
我把药瓶塞回包包里,舒缓了一下心情,没那么疼了。
我开始吃他点给我的蓝莓蛋糕,我又想到了贾单单。
小时候她生日,妈妈买了一大块的蓝莓蛋糕给她吃,我趁她没放学,先从冰箱里拿出来吃掉了。
她回来看到冰箱里空空的,指着我大骂说:“贾双双,你真讨厌。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贾双双这么讨厌我,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总做一些让她讨厌的事。让她暴怒,就是我觉得最开心的事。
“在想什么?”戴家文问我。
“在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戴家文脸上一红,估计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吧。
他咳嗽一声:“贾同学……”
“叫我单单。”
“单单……”
“开玩笑的啦,看你害羞的。”我笑了笑,逗人尴尬的感觉真不错。
反正我不是贾单单,我是活在贾单单皮囊后面的贾双双,我可以说出所有我想对戴家文说的话,把尴尬和责任都丢给贾单单。
我就如贾单单说的那样,自私自利,虚伪又虚荣。
单单【5】2005年11月4日单单自述
贾双双又拿了一堆维生素和钙片,在房间里把它们排成一排放在玻璃桌上。
她今天有点不一样,没平时那般喧闹,而是很安静地换了校服,挂在房间的架子上,然后玩着桌子上的双子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双子项链的时候目光就变得很安静,还有一点点察觉不到的忧伤。
我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听着隔壁贾双双的声音,我记得从她搬到我隔壁之后,我就有了一个隔墙听声的毛病,那堵墙很薄,是一块木板。
贾双双在打电话,在唱歌,在走路,所有的声音,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她把那些维生素和钙片的药丸放在玻璃桌子上像洗麻将一样滚来滚去地拨弄。
那些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有生命力,我每次听到心里都纠结成一片汹涌的海洋,仿佛那些药丸承接的是贾双双的生命。我每次只要这么想,就会浑身颤抖。
我曾经问过妈妈和爸爸,他们总是很回避这个问题,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要对贾双双好,无论她做了多少坏事。
贾双双到底做过多少坏事呢?撕坏我参加表演的裙子算不算?提前吃掉我的生日蛋糕算不算?总竭尽所能的羞辱我算不算?开生日会用奶油抹我全脸算不算?
我忍受她,我嘴上总说我讨厌她,可是我真的那么讨厌她吗?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她调皮的笑容和偶尔悲伤的眼神,内心都会跟着她一起微笑和悲伤,哪怕是她有一次在家里发烧,我也会请假在家里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贾双双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有口德,才会知道安静,长长的发铺散在枕头,大眼睛眨呀眨呀乖巧的看着我,真像一只乖巧的麋鹿。
这么多天,我想起太多关于贾双双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脑子出了什么情况,可能是我穿上贾双双的衣服,就进入了她的思维。这太可怕了。
我和贾双双互换身份好多天了,她的脸渐渐消肿了,我和贾双双商量要把身份换回来,她问:“单单,你真的很想和戴家文做朋友吗?”
其实我真的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想靠近戴家文,我认识他是在学校的辩论赛上,他丰富的陈词和犀利的辩解把对方逼得一言不发,我欣赏他身上的从容淡定。
好像是因为这个原因吸引了我。
我突然想起了蓝希,我对贾双双说:“你给蓝希吃了什么迷幻药,我无论怎么样都骂不走他。”
贾双双在我旁边窃窃地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在被人打晕的时候我拖他去了一次医院,他把我当救命恩人了吧。怎么,你觉得他好?”
我面色一窘:“别瞎说,我只是觉得他实在太忠犬了。”
贾双双把脸凑到我面前,似乎要看穿我脸上的破绽,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亲爱的姐姐,那个男生是不是激发你的慈母细胞了?他的确很可爱哦。”
贾双双说完话,我作势要打她,她飞一般地跑开了。此时短信跑了进来,蓝希说:“双双,我们明天去看动漫展吧。”
这真是一个热情如火的男孩子,你很容易在他眼睛里看到欢喜和悲伤。虽然喜欢打架,喜欢抽烟,不好好学习。但是却总是青春奔放,用炽热的目光看着你。
可惜我是贾单单,那个成绩永远排在年级前三名的贾单单,她想要结交的朋友,是要像戴家文那样出众有才华的,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在学校以打架和泡妞出名的小男生。
双双【6】2005年11月5日10:00PM
我和双双过完今天就要换回来了,一个星期的好学生生活再煎熬也总归是过去了。
我总结了一下贾单单的生活,她没有朋友,她学习刻苦,老师喜欢她,同学对她敬而远之,她的抽屉里没有藏一本漫画,也没有放一袋零食,她在本子上写下的愿望是要考上清华,她的名字永远出现在学校的红榜前三名。
她居高不下,没有一点生气。所以我去了之后,帮她考了几场乱七八糟的考试,还在学校的唱歌比赛上大跳艳舞。
考试是我故意的,跳艳舞真的是我的特长。
本来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唱歌比赛,每个班要派一个人参加,可是他们班唯一能参加比赛的同学嗓子哑了。老师只好在班级里重新招募,所有同学都低下头,仿佛没听到老师的问题。
我看老师面临尴尬的场面,就自告奋勇了。
原谅我又一次戴上了单单的双子项链,从万圣节的舞会后我一直忘记还给她,或许这是一种私心。
我穿上我最喜欢的雪纺白色长裙,腰间系一条桃红色的褶皱腰带,化上我平时最喜欢的海洋妆,所有人都被我震撼了,我看到戴家文的眼镜差点要掉下来。我边跳边唱张惠妹的《火》。
我感受到台下所有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热情的互动,我的舞蹈是景安最好的舞蹈老师教的。
在明阳的时候不算出众,来到这个以学习为主艺术为零的外国语学校,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戴家文给我送花的时候,我高兴得一把捧到怀里,据说后来这一幕在他们校园的新闻上成为热点新闻。
我带着戴家文去广场上开小卡丁车,我开着卡丁车横冲直撞。
戴家文冲我大喊:“贾单单,你别闹了,快给我下来。”
我才不听他的话,我还是拼命开着,越开越快,他直接把车停下冲到我的车面前用身体拦截,我很无奈只好下车。
“你真无趣。”我说他。
“我只是不想送你上医院。”
“我说过,别再和我提我的病,再提一次,我就不理你。”我真的很怕他以后会说漏。
“贾单单,你到底在怕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找死。”
我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你才死,你死八辈子都活不过来!”我可以容许我自己提死字,可是不能容许别人对我提。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蹲在地上嘤嘤地哭。谁都不知道,我有多惧怕死亡,从我得知自己有心脏病的时候,我就天天被死亡侵蚀,那种像蚂蚁一样撕咬你内心的痛没有人能明白,我假装开心,捣乱胡闹,都只是希望自己能快乐一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戴家文走过来,缓缓的低下身,他说:“我是真的心疼你这个样子。”
我转头去看,他好看的脸庞在月光下像是在发光,可是我和他只是短暂的相逢,没有永远。
我想起了贾单单,我突然笑了,我说:“你干什么?我根本没有心脏病,我只是心脏不好,可以医治的。”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故意笑得没心没肺:“傻瓜,我开始是为了故意让你同情我,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也就没必要骗你了。”
“真的吗?”他半信半疑。
“我的演技是不是很好?我想我可以去拍电视了。”
我站起身,说:“我要走了,今天不用你送我,以后有时间再送吧。”
我向前跑了好几步,回头看到他,他在星空璀璨的夜幕下直直地看着我,周围没有人玩卡丁车,卡丁车整齐地排在广场的角落里,怅惘而孤寂。
我冲他挥手说:“戴家文,再见,从今天开始忘记我有病这件事,永远不要和我提起。”
转过头,坐在公交车上,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我把双子项链从脖子上拿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似乎看到单单的脸,在十岁的晴空下,明亮纯净。
她还能继续替我活下去,漫长而快乐。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单单【5】2005年11月5日5:30PM-7:00PM
漫画展是我和蓝希相处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我就要和这所IQ智商都只有十岁的小孩子们说再见了,我要回到充斥着IQ200的天才学校去学习,这让我一想起来就充满了斗志。
我最后一次研究贾双双锁在抽屉的漫画。是关于双子星球的漫画书,只有上部,故事内容是说很多人都居住在双子星球上面,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病痛,没有钩心斗角。每个人都活得开心而简单。但是所有人都在寻找双子星球的方向。
我趴在贾双双的桌子上思考。
放学的时候,YOYO和我说蓝希在学校附近的漫画店和别人打架,我怒火中烧,我想最后一天他也不给我好好过,他到底是要怎样。
当我骑着双双拉风的白色山地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鼻青脸肿,脸就像包子馒头让人傻傻分不清楚。
我不由分说地对他劈头痛骂:“说了不让你打架你又打架,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你有一天被人打死了你找人来告诉我,我都丢脸……”
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之后,四周鸦雀无声,被人打得肿成包子的蓝希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本漫画递给我。
“双子星球的下部。但是最后两页已经被撕坏了,碎片暂时找不到。”他还有空和我开玩笑,我把漫画拿过来,拖起蓝希就朝外走。
“双双你在生我气吗?我没打架,我真没打。”
我瞪他一眼,脸都变成包子了还说没打。
我把他塞到车前座,蓝希瘦瘦高高身无几两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臂力惊人,我骑车载着他。他在前面假装娇弱地说:“双双,好可怕,你慢点。”
“怕你个头!单是去年,和别人打架就进过医院三次,急救两次,派出所四次。总共大大小小九次,你会怕?”
蓝希的底我一早就摸清了,有YOYO这个校园八卦小分队,什么消息是我能遗漏的?
“这充分说明了我今天没打架。”
“什么歪理?”
“如果我今天打架了,他们又都要进医院了。”
“死孩子。”我拍他脑袋,他吃痛地扭过头来看我:“我知道这本漫画对你很重要,你曾经说你要买来送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人。”
“什么很重要的人?”我突然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蓝希笑了:“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啊?我怎么知道?”
蓝希说得没错。这个疑问只有贾双双知道,她心中那个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双子星球的漫画,和我的双子项链有什么关系,这些都是一个未知数。
我从药店买了紫药水给蓝希擦脸伤,我不带他去医院是因为我真的很讨厌医院的环境。
当我把蓝希像包子一样的脸涂成了一个“紫人”之后,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了,为了安抚他一会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特意买了好喝的丝袜奶茶给他。我们没有去成画展,而是坐在一个排满卡丁车的广场看别人在炸爆米花。
“双双,你的眼神,每一次趴在学校的栏杆上看外面的蝴蝶兰,那种空洞又飘摇的目光让别人也悲伤。”
“你很了解我?”我问蓝希。
“不。”他摇头,“我只是觉得其实你一点也不开心,你好像做了好多开心的事,但是除了在看这本双子星球的漫画时会开心地笑出来,其他都是无奈的笑容。”
我细细地看蓝希,这个比我大一岁却有孩子气的男孩子,他好像看到了贾双双的深处,那些我一直没有去探索和挖掘过的海底,一下子被他鲜明地解剖在我的眼前,有些直白得刺眼。
我决定要离开他,我冲他挥了挥手说:“再见,蓝希。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在公交车上,我拿出那本《双子星球》下半部的漫画看起来,漫画写的是,人们一直在寻找双子星球的方位,可是在关键的地方,最后两页被撕掉了。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怀抱那本《双子星球》,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突然蓄满了眼眶。
双双【6】2005年最后一个冬天
爸爸妈妈从乡下回来,询问我和单单的情况,我说:“如你们所见,我们过得前所未有地好。”
我要化上浓妆,涂上鲜艳的指甲,漂漂亮亮过完我的十七岁。
别人说十八岁是一个坎,在我的概念里,十七岁才是最美好的季节,不太成熟,也不会太稚嫩,知道如何进退,知道如何取舍。
晚上我把双子项链拿去还给单单,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
“小姐,你能敲门再进来吗?”
“我敲了,你没听见。”我强词夺理。
“好吧,你有什么事?”她已经习惯了我的霸道。
“双子项链还你。”我把项链递到她眼前,她坐在床上,靠在床头的靠背上看着我。
她穿着黛青色的棉睡衣,抱着厚重的热水袋,把脚蹬得像个咸鱼干那么直。她的脸色还是和平时一样红润,但是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转悠。那个眼神里有一些探究的意味,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我被她看得有些惊悚,想走。她一把叫住我,问:“双子星球到底在哪里?”
她知道了双子星球,我笑了:“只对书本感兴趣的贾单单也开始喜欢漫画了啊?”
“我只是随便问问。谁喜欢了。”她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文言文解析开始看。
嘴犟的贾单单,在任何场合都不愿意露出逢迎的表情,哪怕很想知道一件事,都不愿意低下头来委屈自己。
你看其实我多了解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回自己的SIM卡,刚插上卡,就看到数十条蓝希的短信闪进来,大多都是关心的语句。
我倒在床上思考贾单单的短信,戴家文会不会给她发许多许多关心的话呢,会不会让贾单单不知所措呢。
我边想着这些,边往嘴里塞了一颗药咀嚼起来。
我在寂静的夜里跳下床来,站在镜子前,镜子前的贾双双,面色苍白蜡黄,不化妆不能掩盖她日益凋零的面容,渐渐地她会变丑变难看,像鲜花瞬间枯萎。
我决定要好好地过完下一个夏天,然后和所有人告别。
单单【6】2006年单单自述
我在门板这头仔细听双双房间的动静,她先跳上了床,然后开始摇她的罐子,她用嘴干嚼那些药片,在夜里像小石头撞击的声响。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四处走。
后来一切又安静了,她是睡着了还是在盯着一个某处思考。我坐在地上,从口袋里面拿出那本漫画,好像这样东西维系着双双唯一的真实和美好。
我回到久违了一周的学校,学校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同学们看我的目光。
后来我看到学校课间新闻,才知道双双在歌唱比赛上大跳艳舞和戴家文给她送花的片段。
招摇是双双的一贯作风,没想到她利用我的身份恣意妄为。我觉得很丢脸,把头低得很低,恨不得现在可以人间蒸发。
可是戴家文突然站在我的班级门口,喊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是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戴家文给我拿了一杯温热的牛奶。他冲我微笑的样子春暖花开,真好看。
我真的很佩服贾双双的本事,不过一个星期,一切全都逆转到她想要的画面。
戴家文和我的关系就这样好了起来,像是捡了个现成的,早上给我买早饭,放学和我一起回家,晚自习会到我们班级和我坐在一起。
我对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穿帮。
他和我提起一个烟花的夜晚,一个卡丁车的夜晚,一个女孩蹲在地上的夜晚。那些回忆让我非常恐惧,因为它与我毫无关系。
捡现成的果实比太让人无法心安理得。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度过这可怕的时间,我只有用努力勤奋来掩盖我的恐慌。
戴家文每次来我家的时候,双双总是会回避他,在房间把音乐开得很大,外出和同学吃饭。
偶尔,我想问问她和蓝希怎么样,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可是有一次,戴家文说:“单单,你的身体好多了,可是你的性格怎么也改变了?”
我疑惑地问:“我的身体什么时候不好过?”
他尴尬了一下说:“当我没提过,我知道,你说过的,我不提。”
戴家文的对话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回家的时候想,上学的时候想。最终一无所获。
我就在这样傻傻的纠结中和双双度过了2005年的冬天,迎来了2006年。
这是一个时间过得无比快的年份,我紧张地赶着学校的课业,还要面临高三的升学。我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事情想别的事情,哪怕连和戴家文说话都只是匆匆几句。
可是2006年的夏天,我和双双大吵一架,那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吵得最凶最厉害的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我突然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那么悲伤的一切。
双双【7】2007年夏天永远不会老去的美丽
你不算时间,永远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我和单单换回身份已经大半年了。
这半年里,我一如既往地做学校里最招摇的女孩子,接受男生的追捧和热情,依旧穿着大大的高跟鞋在学校里面走得铿锵有力。
我去医院的次数频繁了,医生说让我赶紧住院,或许存活的概率会大一些。
我不同意,我从医生那里跑出来,我多害怕看到单单同情的目光,爸爸妈妈悲伤的目光。可是妈妈说,我过完这个夏天一定要住院,不能再任性了。
其间我发生了两个改变,一是不再和贾单单吵架,二是对蓝希的态度好了许多。
能够被贾单单给予善待的男生,我也不能残忍对待。如果他一时想不开,我也是罪孽深重。
大半年里,我和单单过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年。
爸爸妈妈包的饺子被我从楼上丢下去,我跑到楼下去堆雪人,差点把自己埋进去,他们不知道是骂我还是心疼我。我看到妈妈眼睛里难忍的眼泪,我看到贾单单冷漠的眼睛。
或许在那之前,她对我还有一丝的改观,但是那之后,她又恢复成那个讨厌贾双双的贾单单了。
我喜欢她这样,我也喜欢我自己这样。
贾单单和戴家文关系不错,她还把他带家里来好几次,和爸爸妈妈介绍这是她的好朋友。
我每次都在房间里听音乐或者出门和朋友吃饭,我从来不会和戴家文的目光相交。我害怕,害怕他认出我,也害怕他认不出我。我只能逃避。
后来,很糟糕的是,我和贾单单吵架了。
那是夏天里的一场海边活动,我和YOYO以及蓝希还有舞团的同学一起去玩。我穿花裙子绑了好看的蝴蝶结,沙滩鞋在脚上晃来晃去,轻薄的彩妆映衬着青春的脸。
我和蓝希在海边画了一个大心,我让他去帮我捡贝壳,无聊地吹着海风在心里写字,我写了戴家文,我不是单单,我是双双。
写完之后盯着看了好长时间,准备起身的时候,才看到戴家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男生暴怒是件好可怕的事,我赶紧去把心里面的字给弄散,他说:“你不用弄了,我都知道了。贾双双,你骗了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贾单单,戴家文狠狠地对贾单单说:“你们姐妹俩真阴险,联合起来欺骗我,真是让人感到恶心。”
我不知道那么斯文的戴家文为什么能说出“恶心”这个词,我看到贾单单悲伤地站在那儿大哭,我想帮她解释,可是戴家文气愤地跑走了。
贾单单大声冲我喊:“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就是个祸害,我不知道你回来干吗?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我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你高兴了?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我承认我错了,可是我还要和贾单单顶:“你自己没用你还怪我身上,你如果有本事就应该让他想和真正的贾单单做朋友,而不是假的!”
贾单单愤怒地抓起沙滩上的沙子朝我丢过来,沙子进了我的眼,我在蒙眬中想找点水洗眼。
贾单单已经跑走了,我摸到了冰凉凉的海水,我洗完了眼睛,我知道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我很沮丧。眼前一片蔚蓝,大海的宽广似乎能装进我所有的悲伤和哀痛,我朝前面游去。我进入大海的怀抱,大海的中央就是双子星球的位置,那里没有伤害,没有背叛,没有生老病死。
我想把我的美丽留在2007年的夏天,永远永远不会老去。
单单【8】2007年去幸福的双子星球
双双的尸体是被救援队打捞上来的。她单薄的身体像透明的蝉,随时会飞走。
她的脸上退去了彩妆,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发紫的嘴唇。
我才知道,贾双双化浓厚的彩妆,是要遮住她日益苍白的脸和微微发紫的嘴。
妈妈在一旁哭得不像人样,我蹲着,看着眼前这具微微浮肿的尸体,怎么也不能和平日里彩裙飞舞,浓妆艳抹的双双挂钩。
我才知道,在双双和我刚出生的时候,双双就被检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爸爸让妈妈把双双丢在孤儿院门口,妈妈一气之下带双双走了十年。十年之后,她带着双双回来,只是希望,她能获得一家人的快乐。所以她平日里怎么胡闹,妈妈都随她去。因为在一开始,双双就知道,自己不会活过十八岁。
这是多么可怕的死刑,十八岁的风华正茂,居然是生命的终结。
我在贾双双的房间里发现了她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的,用黑色的碳素笔,整齐地写在白纸上:
贾单单,永远不要因为我的死而难过。从十岁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希望你一直是那个永远冷静又骄傲的贾单单。
这么多年,我做过许多让你讨厌的事,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抢你东西是希望你记住我,我总是拿话奚落你是希望你讨厌我。
那么就算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不会那么难过,你还是会记住我活泼开朗的样子,继续你十岁之前的生活。
而那个时候,你有爸爸有妈妈,你就会把我当成一场不太美丽的梦。
要相信贾单单,我多么希望你不会为我的死而哭泣,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你记得曾经有过一个叫贾双双的妹妹。她和你在共同的母体里生活过九个月,因为有彼此,你们从来都不是孤独的卵子。
双子星球的方位是海的中央,只有两个人一起前行才能到达,可是他们又必须背道而驰,凭着彼此内心的默契到达。而那条双子项链,就是双子星球大门的钥匙。
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会是漫画中共同到达的那两个人。
可是现在,我要先走了。我会在那个星球上面等你,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不要有争吵和讨厌。
我们可以拥抱着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像十七年前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那样彼此依靠。
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妹妹。我是双双,你是单单。
我们是星球上最幸福的双子姐妹。
——妹妹贾双双留给姐姐贾单单
双双死后,我一直都没有哭,我记得双双每次和我吵架的时候都说:“贾单单,你如果委屈,你就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不会哭的,贾双双,我固执地想只要我不哭,你就会醒过来,继续嘲笑我,说我臭脾气,说我死倔,说我无聊。
贾双双,现在,你还会醒来吗?哪怕只是坐在我的面前,吃你爱吃的荷包蛋,嫌弃我的手艺差,或是躺在我的被窝里和我一起数小绵羊。
我想握一握你常年冰凉的手,对你说一句,傻妹妹。就算你做了再多的坏事,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在内心深处,从未改变。
贾双双,如果时光倒回,我不会和你背驰而走,我会紧紧拉住你的手,带你去幸福的双子星球。
作者后记:
《双子星球》是我这么多年的校园文里,唯一写哭的故事。我很少写亲情,可这篇却是为了纪念一对双胞胎姐妹的感情。
我有一对双胞胎好朋友,刚刚认识她们的时候,对于这样双生的面孔感到不可思议,她们一个文静,一个活泼,一个喜欢隐藏,一个毫不掩饰。她们从很小被迫分开,十岁才又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们常常当着我们的面吵架、争执,说令对方讨厌的话。
双胞胎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去婚礼现场,看到妹妹在角落里哭成泪人。
世上真的有那样两个人,感应着彼此的心跳,存在同一个母体,她们讨厌对方,却又爱着彼此,这就是姐妹。
陌时绿如歌
陌时绿如歌,少年落幽兰。一别数清风,旧梦薄衣衫。
【竖笛后面的如歌】
认识如歌的那一年,我随姐姐在少年宫学习竖笛。
姐姐学的是琴棋书画,我只当玩耍般学习一样,最简易的竖笛。
杏白色的一支,通透晶莹,八个孔次第而下,尾端坠一个璎珞下摆。
我将这小小的玩意视如珍宝,掬在手心里,偶尔会举过头顶,放在刺亮的阳光下,凝望天空。
如歌便以这样的方式,映入了我的眼中。
他的瞳孔沉静而灼热,柔软的发丝在风中摆荡,衣服领口露出一节海青色的蓝,他俯着身子,整个人像是要倾倒下来,仿佛下面有人在迎接他。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种直面死亡的姿势,我只是觉得他美丽,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迎接他。
我上楼的时候,他正好下楼来,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倒是停下脚步,挡在我的面前,我朝左,他便左,我朝右,他便右。后来我恼怒地蹙眉看着他,他竟坏坏地笑了笑,指了指我手中的竖笛说:“小孩子玩意儿。”
我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回应:“本来就是小孩子,能玩出什么大人玩意儿?”
他先是一怔,随后大笑,牙齿整洁白净,他扶着楼梯的扶手,像是恍然大悟地说:“真是个小孩儿。”
如歌的声音,有一种妖媚的气质,随意挥洒一把清灵,就容易让人夜不能寐。
梦中我几乎反复听到他的笑声,大汗涔涔地惊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拉了一盏小灯,读席慕蓉的诗集。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露台和白白】
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少年宫的学习结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吹奏过我的竖笛。
我开始在一间普通中学里上初一,每天骑着一辆绿色底带白色斑点的自行车去上学。我的成绩一般,长相普通,没有喜欢的朋友和同学,也没有见过和如歌一样的男孩儿。
班里许多女孩子都有喜欢讨论的男生,他们或高或丑,或瘦或壮,他们会在人群里默默传递气息,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有时候只是一道笑声。
它们藏得隐秘,却无处不在。
而我,却始终如同人群中的一点翠绿,陪衬了这个世间的花朵,永远不会被人注意。
那时,我的鼻子有点塌,面色蜡黄,偶尔还会冒两颗青春痘,眼睛不大,却意外狭长,妈妈说,这并不是讨喜的面孔。
我的姐姐和我完全不同,她在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皮肤细润如脂,眼睛皎洁,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十五岁的年龄,就有窈窕天香的姿色。
妈妈对她很满意,觉得她继承了她年轻时的美貌芳华,她让她学习琴棋书画,把她培养成一个无可挑剔的美女。
所有见过姐姐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她停下脚步,流连忘返。
自小,我们家门口的垃圾桶,就开始堆积署名甲乙丙丁的情书,大了一点,就有男孩子等在楼下,送巧克力、饼干、花。
姐姐总是烦恼地对我抱怨说:“阿绿,他们太讨厌了,好像怎么样也赶不走。”声音里,是属于这个年龄的骄傲。
我只是静静地靠在露台的白色藤椅上,抱着一只小小的比熊普照阳光。
我叫它白白。它很温顺,从来不挑剔主人的美丑,只要对它好,它就忠心地待在你身边。
我最喜欢我房间的露台,窗户密不透风,所有的阳光和气流都通过露台跑进来,拉开露台的窗帘,一瞬间,就能和大自然无比亲近。
【如歌,我又看见了你】
中考前的四个月,白白生了一场奇怪的病,不爱吃食,无精打采,整日对着露台外的松树发呆。我让妈妈带白白去看病,妈妈就丢两颗感冒药丸给我。
“没一点爱心。”我气恼地抱着白白,拿上存钱罐就往外面走。
天空下了一点点小雨,白白开始瑟瑟地抖,我将头靠着它,希望给它点温暖。
我看着宽阔的马路,却不晓得如何去兽医院,但是看着白白可怜的眸子,却又焦急如焚。
不知道如歌是从哪里来,我只感到有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轻柔的节拍。
“阿绿。”他的声音是动人的舞曲,“怎么了?”
如歌穿一件黑色的风衣,身上挂着琳琅的配饰,脸上涂得惨白,像是标新立异的边缘族群。
“你怎知我的名字?”我从未告诉过他。
“我猜的。”他有些得意,“你喜欢穿绿色的衣服,扎绿色的头绳,整个人就像一片树叶。”
“你是神婆。”我笑,这是我第二次遇到如歌,他却能记得我爱穿绿色。
“我叫如歌,我们同学周末来步行街表演,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他笑了笑,露出编贝的齿。
我摇头:“我记得你,如歌。”空气似乎顺着话语停顿了一下,白白呜咽了两声。
“白白生病了,可是我不知道兽医院在哪里。”
“你的狗吗?”他指指白白。
“嗯。”
“我带你去吧。”他说,“不过,我现在这样子,你介意吗?”
我感激地说:“怎么会,你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
他愣了一愣,笑着来拉我的小辫:“我以为你讨厌我。”
讨厌,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喜欢吧。我垂着头,没有言语。
兽医院并不太远,公交车坐四个站就到了,因为不大,在角落的一个小店面里,平时不太有人注意。
“它没有生病。”兽医在检查之后告诉我。
“那它为什么不爱吃饭,毫无精神?”我不解。
“或许,它患了相思病,你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带它去哪里玩,遇到了什么小狗?”
“原来狗也会单相思。”如歌摸摸白白的头。
我开始回忆我曾经带白白去过哪些地方,突然想起有一天带它散步到少年宫,在院子的滑梯上坐了一个下午,有一个女孩儿也带了一只白色的比熊,它们玩得很开心。
少年宫的滑梯下面,那个小女孩儿对我说:“你们终于来了呢,咪咪可想你家狗狗了。”
如歌说:“你看,别人的主人都知道狗狗是单相思,你怎么没看出来?”
我望了如歌一眼:“你为什么不觉得是白白隐藏得太深呢?”
如歌被我一语噎住,又过来拉我的小辫:“伶牙俐齿。长大怎么得了。”
我买了牛奶和芝士蛋糕给白白,它们两个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我脱了鞋子,抱着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它们。
“阿绿,在想什么?”
“有时候世界真奇怪。”我答非所问,“前一秒你还为见不到这个人而不开心,下一秒他却突然出现在你的视线里,开心到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如歌递给我一块小小的巧克力:“这么小的丫头,想得这么多呢。”如歌捡起身边的一片绿叶放在手心里,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竖笛呢?我记得你有一管竖笛。”
“不吹了。”
“为什么?”
“不喜欢了。”
“小孩儿,总是喜新厌旧。”
我赤着脚站起来,走到院子的桃花树下,还没到开花的季节,院子里一片突兀,只有如歌清亮的眼睛点缀在萧索的院内,显得生机盎然。
我不知如何告诉如歌,遇见他,是一种烦扰的忧伤,连吹竖笛,眼前都是他笑起来的样子。
有些东西因为太真切,所以不敢靠近。
如歌拎着鞋:“阿绿,穿上,别着凉。”
我靠在树后,伸伸懒腰:“就不就不。”
如歌没法,摇着手说:“你真不听话。”
“有人宠着,为什么要听话。”我冲如歌做了一个鬼脸,继续赤着脚奔跑,只听见如歌在身后脆生生地喊我:“阿绿,阿绿。慢点跑呀。”
我觉得自己像重新找到生气的白白。
如歌和我分别的时候,又拉了拉我的小辫,他说:“我在实验中学读高二,希望能再见到你。”
实验中学,姐姐读的那所全市最好的中学。
【陌时绿如歌】
回家之后,我开始丢掉所有闲散的心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做习题,我的体内迸发了一股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冲劲,我只有一个目标,考上实验中学,与如歌再次重逢。
中考过后的暑假,我的成绩刚好压线,妈妈和姐姐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高兴得飘飘然,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
班长陌枫组织了小型的毕业晚会,地点定在他家新开的休闲吧。
休闲吧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陌时绿如歌”。
宣传语是:我不是在家,就是在去往绿如歌的路上。牌匾是天蓝色的底,毛笔题字刻成浮雕版,带着几分风雅。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班级聚会,起因还是陌枫在中考结束后的教室门口叫住我。
“苏绿,7月12号我们搞一个同学的毕业聚会,你能来吗?”
在这之前,我从未注意过陌枫的脸,那天才看仔细了,那是一张精致、干净,有少年的清秀的面孔,举手投足有阵阵清逸。
这之前,他除了在考试的时候向我借过一张纸巾,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我本想拒绝他的邀请,可是他突然抢着说:“很多同学都来的,大家都希望看到你。”
初中三年,我从未听到任何人对我说他希望见到我,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所有人在惊奇姐姐美丽的同时,都会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这是苏蓝的妹妹苏绿啊,怎么可以如此不相似呢?”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苏家有两个反差如此大的女儿。
所以,那天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次的聚会陌枫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花招,让上过家政课的女孩子都做一道菜或者一道甜品。
我们整个班在初二的时候有一半的女生报了家政课,另一半则选择了园艺课。
我刚好属于前者。
我从妈妈的厨房里找出了西米露、芒果布丁、可可粉和新鲜的山竹,在厨房里折腾了三刻钟做出了一道令姐姐和妈妈都闻风丧胆的甜品,它颜色黝黑,色泽不均,味道有点怪异。
我将它装在一次性的圆盒里,兜在白白小时候住过的篮子窝里,拎到了休闲吧。
姐姐曾经说,若是有人真的喜欢我这道甜品,一定是味觉有问题。
【原来,你就是苏绿】
聚会那天很热闹,女孩子们穿得争奇斗艳,终于可以摆脱常年一成不变的校服,大把大把地释放美丽的青春。
我还是穿着平日里的白色短衫,搭配绿色的小披肩,下面一条素色百褶裙,头发结成两个辫,绕上我喜欢的绿色头绳。
我到的时候,已经听到里面有隐隐的歌声,我顺着歌声上楼去。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如歌。
如歌一身白色的短衫,扣子全都敞开,黝黑发亮的肌肤正对着我的瞳孔,像极了风流的公子哥。
他手里拿着一支烟,星火明灭,我走左,他也左,我走右,他也右。我有些惊喜,故意仰着脸说:“你真无聊。”
他吸了一口烟,笑的时候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
陌枫的声音在楼上的转角喊我:“苏绿,快上来,我在这儿。”
如歌转过头去,对着陌枫挥挥手,再转过来对我说:“原来,你就是苏绿。”
坐定之后,我才知道,如枫就是陌枫,他和如歌是兄弟,他们原本一个叫陌如歌,一个叫陌如枫,只是在他们十岁的时候,他们爸爸将他们中间的那个如字给去掉了。
只是,我喜欢如歌的名字,我不愿意当作那个如字已经消失。
陌枫把音乐关掉,让女孩儿们把自己做的甜品和菜拿出来,一道一道精致美味的小菜立于人前,赢得阵阵赞叹。当我将我的小点心端出来的时候,世界瞬间安静了。
暗黑色的一团,所有人都不能猜出是什么。
这是我想到的画面,我缓缓扣上盖子对大家道歉:“不好意思。”
陌枫却走过来,掀开盖子,开始细细品尝这道甜品,在大家惊奇的目光中,吃得精光。
如歌靠在门边先带头鼓掌:“如枫,难为你了。”女生的目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顿时呈现无数迷惘。
如歌长得太妖孽,冠玉的面色,却有一种邪气,慵懒的站姿,却又无法忽视地好看。
陌枫看我一眼说:“真的很好吃。”脸上痛苦的表情却又出卖了他。
我笑了笑。觉得这一趟真没白来。
【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待到新开学的时候,我才在人群里面看到如歌,他如此醒目,在千篇一律的校园衬衫中,你一眼便能望见他的瞳孔,是寂寞和不羁。
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我的姐姐,他站在如歌的身边,和他细细耳语。如歌笑了,挑着眉毛,是放肆的笑。
我曾经想过,姐姐这样的美人身边要站着怎样的男生才得当呢,当如歌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席慕蓉写“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这几句诗的真正含义。
同时,我也明白了姐姐晚上开始缩在案头对着本子写日记,偶尔会偷偷笑出来的心情。
我低头开始踢路边的石头,对这所全市一流的新高中产生了莫名的排斥。
我知道,我排斥的不是这个环境,我排斥的是看到姐姐和如歌站在一起的画面。
放学之后,姐姐拉我和如歌见面,在学校废弃的停车场,她羞怯地为我介绍:“阿绿,这是如歌,我新认识的朋友。”
如歌说:“阿绿,你好。”
我绽放出一个笑容,假装第一次和他见面:“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云之顶端,狠狠地被摔到了泥里,疼到无法发声。
他也点点头,冲我挑挑眉,并没有戳破我。
夜里我给白白喂食,可可味的饼干,它吃得欢甜。它找到了新的朋友,它沉浸在幸福之中。我竟开始羡慕白白。
沿着露台的边缘坐下来,吹着露台的风,看着碎钻似的天幕。
姐姐站在她房间的露台,快乐的打电话,是打给如歌的吗?他们要说什么呢?他们认识了多久?
少女的心事永远藏得比自己预想的多而丰盛,光是猜度未来就用去了大部分,再暗自神伤又消耗了小部分。于是,悲伤变成了全部。
【绿叶的绿,还是绿色的绿】
姐姐和我说她和如歌认识的经过。
她缩在我的被子里,瞳孔皎洁明亮,脸上有红红的色泽,嘴角始终上扬。
那是高一开学初,苏蓝站在宣传海报前面看一幅毛笔字,天色有点暗了,傍晚的时分,天空像是混沌初开时。
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是你吗?”
她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如歌。她不知道如歌把她错认成了谁。
那个暑假,姐姐因为参加舞蹈比赛瘦了八斤,连侧脸都无端地尖了起来,妈妈害怕地说:“不好不好,快变得和阿绿一样难看了。”
如歌说:“对不起,我认错了。”声音淡漠而寂寞,脸是出奇的好看。
苏蓝以为是新的结识点子,静静地等待他下面的动作和话语。
可是没有。如歌只是转过身,走掉了。再也没有找过苏蓝。
半个月之后,苏蓝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看到如歌,他写一幅毛笔字,配叮咚的琵琶曲,台下的女生目光呆滞,开始窃窃议论。
她才知道,如歌是一个多么吸引人的男孩儿,根本不屑使用那些滑稽的伎俩来结识她。
那天苏蓝表演的时候心不在焉,扭伤了脚,如歌把她扶到了校医院去。
他们就这样熟识了。
那段时间姐姐非常开心,总是无端的沉静在自己的小幸福里,开心的仿佛要飞起来。
那一年,我十六岁。姐姐十八岁,她和如歌一同考上了景安一间不错的大学。
我学会了隐藏,藏得深不见底,我看到姐姐和如歌快乐地在一起,说笑,谈天,一切水到渠成。
我顿时明白了,先来后到这个词多么虚假。
如歌喊我阿绿,他问我:“是绿叶的绿,还是绿色的绿?”
我歪着头,笑着说:“或许是绿如歌的绿。”
他也偏过头来笑,拍拍我的头说:“小阿绿,真是个鬼灵精。”
熟了之后,如歌喜欢喊我“小阿绿”,多像一个宠溺的口吻。
他问:“你上次让陌枫喝的甜品是什么?”
我胡编:“蛇蝎美人。”
姐姐过来打岔:“阿绿最喜欢搞一些奇怪的东西来凌虐我们的胃。”
如歌安抚:“怕什么,总会有心甘情愿的笨蛋将那些东西喝完。”如歌说的笨蛋,是指陌枫。
许多时候,如歌会和我说陌枫的小时候:“你别看他现在高高大大,小时候可矮小了,鼻涕流到衣服上,被许多同学嘲笑,嘲笑了回来不敢和我说,还是他同学告诉我,我才帮他教训了嘲笑他的人。”
“你打架?”
“嗯。”他想了想,“算是。那些人极其讨厌,他们叫如枫鼻涕虫。”
“你是一个好哥哥。”我夸赞。
“如枫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我是个粗人。”
“你是粗人吗?”我睥睨他,“你分明是无赖呀。”
姐姐坐在如歌的身旁,双双笑得温柔而甜蜜。
彼时,刚上大一的姐姐打着和我逛街的幌子和如歌去约会,他们也不怕带上我这个电灯泡。
他们温柔甜蜜地逛街,我大大方方地询问价格;他们坐在小店里吃食物,我不急不缓地和如歌随意聊天。
“你和如枫很好吗?”如歌静下来,总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你猜猜。”我吃一客草莓冰激凌。
“我觉得不错。”
“你这个哥哥和妈妈一样难缠。”
“我们家没有女将,所以我比较关心我弟弟。”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思考了半天回答。
第二天陌枫来了,彼时我在学校的秋千架上荡秋千,木头的坐垫摇得高的时候大腿有些酸痛。
“阿绿。”他站在秋千下喊我的名字。
“给我摇秋千吧,陌枫。”我说。
他很用力,几乎要摇断秋千架,在半空的时候,我看到如歌站在齐思楼顶楼的走廊看着这个方向,如同我十三岁的时候见到他的样子,那样倾斜的一个姿势,和死亡靠得如此接近。
我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于是一松手,整个人朝下面坠去。
陌枫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阿绿,阿绿。”急急地来接住我——“呼啦”,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成熟的落地果。我和如枫双双跌倒。
“有没有吓着你?”我笑着问。
“没有没有,你没事就好。”
我眯着眼笑着看他:“你真好。”
他扶我起来,帮我整理头发:“阿绿,你真像一只风筝。”
“那,能飞多高呢?能飞过我们齐思楼的顶端吗?”
“你的脑袋里总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陌枫笑着说。
我再看向齐思楼,那里已经没有了如歌的影子。
【他们的分手】
我读高三那年,如歌在大学里因为帮人替考被学校抓到了,直接勒令退学。
我不明白一向成绩优异的如歌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陌枫带我来到他们家的休闲吧下指着上面空荡荡的位置说:“阿绿,我爸爸做生意被人骗了许多钱,连同这里都要卖掉了,如歌替考是为了赚钱。”
牌匾已经不见了,我十五岁再次遇到如歌的那个牌匾已经消失无踪。
那天我有点难过,为了如歌的牺牲,为了牌匾的消失。
妈妈知道了如歌的情况,禁止姐姐和他来往。
姐姐开始和妈妈展开了一场维持一个月的爱情争斗。姐姐逃,被妈妈拦在门口。又用跳楼,摔在草坪上住院好几天。
她醒来就是流泪,睡梦中还喃喃地喊着如歌的名字。
最后姐姐开始绝食,饿了好几天,连喝水的力气也没有,妈妈实在没有办法,让我把如歌找到家里来。
姐姐躺在床上,看着她和如歌的照片,默默地流眼泪。如歌一来,她就倒在如歌的怀里:“如歌,如歌,我终于见到你了。”
如歌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苏蓝,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还这样?”
“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不要。”姐姐哭得肝肠寸断,“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啊,如歌。”
“你真傻,苏蓝,我和你说得那么清楚,我们之间……”如歌看了我一眼,我像是一个偷窥他们相聚的旁人,突然心里慌张。
“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谈。”我仓皇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隐约隔着门板,只听见姐姐嘤嘤的哭声和如歌微微的安抚声。
我抱着白白,站在露台上看窗沿滴落下来的雨水,丝丝入扣,坠入草坪的葱郁之中,将整个天都蒙上了浅灰色的雾。
拆散一对相爱的人,多么痛苦?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和任何人相爱过,但我看到姐姐的脸,我便知道了,那种痛苦,必定比当年我听到姐姐和如歌在一起时更难过。
如歌走的时候,我抱着白白去送他,他站在门口对我说:“小阿绿,劝劝你姐姐,让她忘了我。”
忘了你,有多难,你又怎么会知道?
【改变的阿绿】
姐姐从那场刻骨的失恋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三开学了,她换了新的校区,离家很远。不得不在学校寄宿。
她收拾行李走的那天,我和妈妈去送她。
站台上,她穿了一件蓝色的雪纺裙子,极素的蓝色,扎了两条小辫,长长的垂到腰间。她依然芳华美丽,眼睛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欢愉。
我和陌枫一同考上了一间离家很近的大学,每天都按时回家。
我开始换新发型,涂姐姐的保养品,不用穿校服的时候开始在自己身上比画美丽的衣裙,我把长发散落下来,头发中间分出一缕,夹上可爱的蝴蝶结。
我开始穿姐姐留下来的衣服,蓝色的,各种轻飘的花。我不再大大咧咧地说话,我走路一步一步,细而小巧,说话含笑,绝不轻易表露喜乐。
我去看过如歌几次,只是远远地望了望,看到他给客人递杂志,戴上手套,给客人上发卷,动作细微而妥帖。
他还是穿一身蓝,头发没有染,只是修剪得更短了些,露出了两只圆润的耳朵,上面挂了一颗闪亮亮的耳钉。
哪怕他被局限在这么小的天地,他都没有失去他身上的邪气和不羁的气质,他依然笑脸相迎,做好自己的本分。
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他会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一口一口,风吹得他眼角显得如此的寂寞。
我想起他和我重遇的那一天,他也是拿着一支烟,他说:“原来你就是苏绿。”
其实那天,我想对他说,原来你就是如歌。牌匾上的如歌。
可是我无法对如歌说出口,我可以对着陌枫肆无忌惮,却对着如歌不知如何表态。
大一的生活太沉闷,无聊的时候,我和陌枫经常在一起在学校里晃荡。
我在生日那天染了一撮蓝色的头发,陌枫带我在学校附近吃饭庆祝,如歌一直没有来。
我望着门口,望着窗外,都看不到如歌的身影。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儿拿着一个酸奶瓶朝我脸上泼过来,电视剧里的情节通常是装着一罐硫酸,泼倒在狐狸精身上。
可是我们不是电视剧,她还没有泼硫酸的胆量,自然我也并非狐狸精,我只是一个被人嫉妒的普通女孩儿。
“思琪,你疯啦。”陌枫推了女孩儿一把,她重重摔倒在餐厅的门边,额头撞出了血。
“我是疯了,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她喊得撕心裂肺,豪气冲天,完全不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她。
“你吓唬阿绿做什么?你有气冲着我来呀。”陌枫拿桌上的纸巾给我擦水。
“我要泼醒她,为什么她对你忽冷忽热,害你那么难过。”
整个餐厅的人都争着看好戏,老板都不敢上前来帮忙。
我走过去扶她,用袖子擦她额头上的血渍:“疼吗?”她先是吃惊了许久,下意识地甩开我:“谁要你猫哭耗子。虚伪。”
我笑笑,真性情的女孩子多可爱,“陌枫,你扶她起来。”我对陌枫说。
“她那样对你,你还帮她?”陌枫站着。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她有什么错。你推倒她,就是你不对。”
陌枫无奈地走过来,扶起思琪:“阿绿,就你有这般好心肠。”我并不是好心肠,我只是懂得她的悲伤。
我给她切了一块蛋糕,她吃得狼吞虎咽,她说来之前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设,紧张得什么都没吃,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圆鼓鼓的可爱,黑色的眼珠像两颗璀璨的宝石。
她告诉我,她来学校的第一天在学校迷路了,是陌枫带她去系里报道,后来他们经常在一起参加班级的活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毫无城府的女孩儿,一块蛋糕就让她卸下心房。
我喝了一小口的梅子酒,也给她倒上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
我抿一口酒回她:“谁的青春不幼稚。”
【新认识的女孩】
我喜欢思琪,她成为了我第一个女性好朋友。
在我的字典里,陌枫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这么说对他来讲太残忍,但是在我心里,除了如歌,别人的爱,都不算爱。
思琪很活泼,喜欢唱歌,嘹亮嗓音像杜鹃婉转,她比我和陌枫小一岁,却上学早一年,她喜欢抱着我的胳膊说:“阿绿姐姐,你真好看,心地又好,难怪陌枫喜欢你。”
我好看吗?从十三岁那个蹋鼻子的丑小孩长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小美人,这个过程似乎我从未参与,它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妈妈有时候在夜里看到我,会恐惧地喊“你怎么来了,你这个妖精,魔鬼”。
等我拉开灯,看到面色发白的妈妈,披散着头发,像是发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我渐渐有点明白自小妈妈不喜欢我的原因,因为她一早便窥见了我成长后的模样。那是另一个人,她害怕的人。
思琪家非常华丽,是一栋三层独立的洋式别墅,寸土寸金的价位,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草坪。
白白常常在草坪上撒欢地奔跑,它渐渐长成了大的比熊,曾经喜欢过的小狗已经随着主人去了意大利,它难过了好一阵,却在思琪家找到了新欢。
新欢是一只狐狸狗,雪白的皮毛,额上有一点点暗灰,看到白白的第一天,就过来把头搭在白白的身上表示好感。真不害羞。
三不五时,会带带陌枫去思琪家里写作业,搬一张大大的方桌,刷上白色的漆,中间放一盘鲜果。在草坪上放两把椅子,一把单人,一把双人。
我故意坐在单人桌上,让陌枫和思琪坐一起。陌枫起初很窘,我只当什么都看不到,埋着头,读席慕容的诗集。
这么多年,我还是留有读席慕容诗集的习惯,我如同那个祈求五百年的少女,等一棵开花的树,仿佛那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如歌十五岁的样子,总会反复出现在眼前。
【像如歌的人】
那段时间陌枫和思琪总是凑在一起,他们越来越投契,陌枫开始会在我面前提到思琪的可爱,思琪做说话的样子,说完了,又意识到和我分享并不妥当,立刻收了声。
选择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有什么不好呢?幸福可以让你忘了过去的伤,也不见得是背叛。
我热爱思琪家种的一排玫瑰,每次去,都要给玫瑰花浇水,玫瑰花那么好看,如同我们鲜艳的青春,一脱手,就快要凋零。
那一日,我去晚了,看到思琪和陌枫拉着手站在花丛后面拥抱,两个青春可人的侧脸,背景像是一幅湖光山色,我不打算惊扰他们,只是转过身想走开。
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他的头发三七分开,眼睛灿烂,面孔迎着阳光,有雨露般的颜色。
他把白色穿得很得体,和他完全融为一体。六年来,我从来不觉得有人能像如歌那样把白色的衣服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眼前的人,是第二个。
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里面一对男女。
思琪不好意思地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不知所措的陌枫。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有一种做贼心虚的表情,思琪对着那个男子喊了一声:“哥。你此刻不是应该在苏黎世和新女朋友把臂同游吗?”
“把臂同游有什么好,看妹妹的新男朋友才比较重要。”
思琪看我一眼:“你别乱说,陌枫是阿绿姐姐的男朋友。”
“有这种事?”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也假装惊奇,学他的腔调:“有这种事?”
思琪以为我生气了,维诺的站着:“阿绿姐姐,对不起,你别怪陌枫。”
“我要怪他什么?怪你们抛下我相爱,还是怪你们在一起了没告诉我这个好朋友呢?”我拉起思琪的手,放在陌枫手心:“陌枫,祝福你找到爱你的女孩儿。”
陌枫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掉下了眼泪。
杨思凯端茶出来给我喝的时候,这个周末的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我对着一本历史书随意翻读了几页。
“能把自己的男朋友拱手相让,难怪思琪在电话里日日夸赞你。”
“你刚没听说吗?我单身,哪里来的男友,他们都是我的好友,我祝福他们。”
他眯起眼睛:“你比思琪说得还要特别。”
“谢谢夸奖。”
“听思琪说,你叫阿绿。”他给我倒茶。
我点头。
“是绿叶的绿,还是绿色的绿?”
他的话让我恍惚了片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16岁的某一天,如歌也这样问我,那时候我歪着头回答他:“或许,是绿如歌的绿。”
“你容易恍神。”他下结论。
“有些不礼貌。”
“不,很可爱。”他笑了,笑容凝在唇边,竟像极了如歌。
陌枫虽然和如歌是兄弟,但却让我找不到和如歌相似的地方,但是杨思凯,却让我频频想到如歌。
有时候,人和人的相处,就是这么奇怪,气场合适了,就容易亲近。思琪有这种气场,杨思凯也同样有。
【如歌消失了】
杨思凯是一名摄影师,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多数时间都游走在国际,从孟加拉,到奥地利萨尔斯堡,从戈壁到旷野,最后回到了景安这座城市。
他拍过很多美丽的图片,印第安土着,阿尔卑斯山的雄壮,越南湄公河的夕阳的瑰丽。
他给我拍过一张照片,我趴在长桌上睡觉的样子,手上挂着一串银铃的镯子,手里握着一张柔软的纸巾,头发覆盖了四分之一的面孔,露出微微低垂的睫毛。
妈妈对他很满意,喜欢招呼他来家里坐,他给我做了一餐丰富的晚餐,又放理查克莱德曼的音乐给我听。
他坐在我的露台,说要吃我做的甜品,正好妈妈买了西米露,山竹,和草莓布丁,我找不到可可粉,就放了胡椒粉替代。
我期待杨思凯吃了之后会立刻把甜品喷出来,然后对我大失所望,愤然离场。
可是他从头到尾,很闲适的把那一大碗甜品都喝了下去,却始终露出美味佳肴的表情。
这就是十五岁的陌枫和二十五岁的杨思凯不同的地方,内心要有多大的忍耐,才能拥有不怒于色的表现。
我过去端盘子,杨思凯拉我,我一个不稳,落在他的怀里,他圈着我:“小阿绿,终于抱到你了。”
他的脸,和陌枫的脸交叠在一起,那么相似的笑容和神情。可是越过那样的笑容,我似乎看到了如歌,在黑夜里也能一眼辨认的寂寞和不羁。
我推开杨思凯,匆忙地朝下面跑去。如歌已经走远了。
我按着他的路线一路追,赤着脚,夜里多大的风我也不管,直到来到我和如歌见面的少年宫。
夜里的少年宫,六年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桃花开了败了,滑梯生锈脱漆了,报兴趣小组的人越来越少了。
如歌坐在滑梯上,抽一支烟,细细长长的,浓烈而呛鼻,他在烟雾中咳嗽起来,把自己缩得很小。
我走过去,仰着头,喊他:“如歌。”
他伸手:“阿绿,上来。”我把手交给他。
“你有新朋友了?”
我沉默了,没接话,他继续说:“有人对你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又接不上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没有新朋友,一直都没有,是你误会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说出来有什么意义。
他看到我赤着的双脚:“你怎么还这么马虎,总不爱穿鞋子。”
他从身边的袋子拿出一双绿色的鞋子给我,鱼嘴形的,上面有可爱的白色斑点。
“我给你买了一双鞋,我记得你是三十六码。”
他把鞋子给我穿上,银白色的月牙,照在脚上,如歌细心地拍去我脚底的灰,帮我套好。
“真好看。”他有些开心,“我就知道你穿这个颜色很漂亮。”
我看着他,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靠着他,几乎整个人都要缩在他的怀里。
二十二岁的如歌,脸上有微微青色的胡楂儿,不修边幅的样子多了几分成熟,我真的很想赖在他的身上,永远做他口里的小阿绿。
我说:“如歌,我和杨思凯,我们……”
“我明天要走了。”如歌打断我后面的话。
我松开了拽住他胳膊的手。
“去哪里?”
“意大利。劳工输出,手续都办好了。”
我感到不能呼吸。
“你会想我吗?”
我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别哭,小阿绿,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还是哭,止也止不住地流眼泪。
“好了,好了,小阿绿。”如歌抱一抱我,“乖乖的,好吗?别让我也难过了。”
如歌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和我道了别。
第二天我在新闻里看到主持人的声音悲伤而沉重播报:“前往意大利的HD675次在昨晚遇到破坏性气流。全机乘客无一生还……”
我感到自己全身冰冷,头脑不受控制,一下子跌倒在沙发上。
我狠狠地大病了一场,梦里一直听到有人在我耳边笑,刺白的天空,是他低头俯身的样子,他喊我,小阿绿,小阿绿,慢点跑。又喊,小阿绿,你这个小孩儿。
醒来的时候,看到姐姐坐在我旁边,她说:“阿绿,姐姐回来了。”
“这是一场梦,是不是?”我希望这是一场梦。
姐姐也含着眼泪:“阿绿,这不是梦,是真的。”
“不,你们骗我,如歌不会死,他说过会回来看我的。”我推开她,尖叫着跑出去。
大雨滂沱的夜晚,我站在外面,赤着脚奔跑,奔跑。我想听到如歌说,阿绿,别跑了,别跑了,我就在这,就在这。
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爱他,他就消失了,彻底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人死了,会上天堂吗】
我感觉我死了,灵魂上了天堂,跟着如歌一起飞走了。
如歌的葬礼我没有去,我坐在房间的露台上读席慕蓉。
阳光明晃晃地刺眼,妈妈站在我房间,对我说:“阿绿,你和你妈妈一样,总要被爱困死。”
我眼前的妈妈,并不是我的亲妈妈,她是我妈妈的姐姐。多年以前,我妈妈爱上了一个男人,为她坠楼而死,只留下了我。
“你一直以为我不喜欢你,其实我是害怕你,你的眼神和你妈妈一样锐利、凄凉,从小到大,都能把自己深深地压抑住,等待某一天的爆发。”
姐姐说:“事到如今,我告诉你了吧,如歌当年在学校,是把我错认成了你,那天我穿了你的绿色裙子,学你扎了绿色的头绳。如歌以为我是你,可是我却故意不告诉你,还骗他说你喜欢如枫,所以一直不敢表达。我霸占了他两年,在大二那年他和我提出了分手,说他没办法继续爱我。正巧遇到他们家发生经济事件,我让你错以为我和如歌是因为家庭原因分的手。”
“阿绿,你知道那几年,我有多嫉妒你吗?我不想你们在一起,我痛恨你们相爱。阿绿,这几年,我都在痛苦中煎熬,我对不起你们,你能原谅我吗?”姐姐靠在我的床边,哭得肩膀抽动。
眼前就是我一直认为无法超越的姐姐,她的美丽,无可挑剔,让她骄傲的内心承受不了遗憾,而她一时的错误,却造就了我一生的遗憾。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我在少年宫的顶楼放风筝,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片绿色的树叶,为了陪衬姐姐的美丽而活。
遇到如歌以后,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小小的风筝,为了等待如歌而活。
现在,我就像风筝的线,被人握住,却痛苦地生活着。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少年宫正中央的一切景物,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是我曾经写的一首简单的小诗。
陌时绿如歌,少年落幽兰。
一别数清风,旧梦薄衣衫。
我俯身,似乎看到如歌站在我十三岁时站的那个位置,拿着我的杏白色竖笛,用手挡着太阳,把头抬起来。
“小阿绿,小阿绿,把手给我……”他在叫我。
十五岁的声音,瞳孔明亮,牙齿是贝壳的白。
“如歌,如歌……”我把手交给他,感觉自己缓缓地下坠。
耳边传来竖笛的声音,从认识如歌开始就没有再触碰过的乐器,它在吹奏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曲。
“如歌,你听到了吗?那是我爱过你的,美丽又短暂的青春。”
作者后记:
我高中毕业那年,班长组织过一次小聚会,在市中心租了一个休闲娱乐的场地,可以唱歌、聊天、吃饭、打桌球。
那时候我的好朋友小A暗恋班上的一个画画才子。她想和画画才子表白,于是用最老土的方式写了封信,还让我帮她润色了一下。
聚会那天我们都提早到了,几个女生都等着看小A和才子表白的画面,我们聚集在门口的楼梯上向下看去,小A拿着信站在楼梯的半道上。
只是我们谁都没料到,才子居然牵了个女孩子的手一起说说笑笑地走上来。
那天小A喝了很多的酒,躲在唱歌的小房间里一直唱《太委屈》。
我搂着她的肩膀,看到她放肆地流泪。
你看,所有的感情不是有勇气就能获得幸福。一首歌唱完,擦了眼泪,我们还要各自起程。
互道珍重,感谢爱过。就是这么简单。
南国北岛
红豆生南国,北岛寄相思。冬雪秋无歌,朝暮莫奈何。
陆北岛
陆北岛在2003年的冬天,为我写了一首诗,他把这首诗,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写在窗户的雾气上,朦胧的玻璃后面,是他那双带着一点琥珀颜色的瞳孔,璀璨如星。
2002年我和陆北岛一起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复式小公寓里,一整排像蜂巢一样的公寓,楼上一间卧房,楼下厨房客厅,驼色的罗马沙发后面,有一个大大的玻璃窗。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窗台上的兰花,在微微的阳光下,千娇百媚。
那年我刚转学到附近的南国国际学校读高二。
学校外教居多,开放式教学,从不强迫学生住校,对同学的管教也不如公立中学来得严格,舅舅觉得学校的住宿条件太过窒息,所以决定让我拥有一个清雅的环境。
所有房门窗户都是隔音的,居住的上班族居多,白领们的生活朝九晚五,平静安逸,无人喧闹,重要的是屋主是舅舅的朋友,去年全家移民澳大利亚,让舅舅代看管房子。
少了租金,又能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最重要的是不用面对舅妈那张嫌恶的嘴脸,我一下子觉得生活很惬意。
我搬进去的第二天早晨,在拉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陆北岛。
他穿着大裤衩,白色无袖衫,蓬头垢面地拎着一个黑色塑胶袋,睡眼惺忪地开门。
我吓得立刻把门关上,以为遇到了疯汉。
陆北岛拍我的房门,他有些不耐烦:“喂喂喂,你的钱包掉了。”
我这才发现刚才捏在手上的钱包在看到陆北岛的时候吓得掉在了地上。
陆北岛把钱包递给我,他的个子足足高过我一个脑袋。我低头沉默,听到头顶上他微微的笑声,他说:“哦?你也是南国的?”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被他认出也不奇怪,可是等等,他说了也,难道他也是?
我狐疑,他拿手敲我头:“学校见喽。”说完大摇大摆地走回了房间。
我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赶紧小跑下楼。
水杯中你的脸
南国国际学校是一所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小姐公子,但是大家都是规矩地穿着校服,姿态傲慢地走在这所学校内。
我看着所有人倨傲的目光,一下子就开始自卑起来,哪怕我是以去年物理竞赛全省第一名的成绩特招的,我还是依然无比自卑。
我想这种自卑,和学习优差没有关系,是长久以往的寄人篱下所造成的,只与岁月有关,它将一个没有父母作陪的女孩,练就成了铜墙铁骨。用坚硬冰冷的外壳,抵抗内心的阴暗。
所以我仰起头,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老师看了我一眼说:“夏慕雪,转校生,物理特长。嗯,坐第四组最后一个位子。”
一个物理特长生,在国际化教学的学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的本事。
最后一排,我努力地把眼睛抬高了看前面的黑板,隐约是一片模糊的字迹。
真要命。
上课铃声一响,有同学喊报告。
底下的女生窃窃私语:“北岛今天来得真早。”
我抬头,看到了陆北岛。他和早上的样子判若两人,头发整齐,面孔干净,学校秋季的长袖校服,黑色领带,端庄的衣服在陆北岛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死板,更是平添了一些书卷气质的清逸。
特别是他的眼睛弯起来笑,手插在裤兜里,笑意浓浓地看着老师。
我突然想起家乡那一片黄色的向日葵花,朝气蓬勃,无畏艰险。
“快进来,就等你陆少爷了。”老师无可奈何,像是习以为常。
他一阵小跑,在四处看了看,目光突然凝聚到我的身上,嘴角边浮起若有所思的笑容,走到我旁边,轻轻坐下。
他上课的时候把笔放在手心里玩转,从小指转到大拇指。他有一双漂亮修长的手,修长洁白,真是漂亮。
当我为他的手感到恍神的时候,班主任突然点名让我回答问题。
我呆呆地站起来,傻了。
老师恶狠狠地说:“刚来第一天就思想开小差,出去罚站。”
我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的一棵大槐树,有种铺天盖地的窒息。
这个学校的一切都让我不得要领,高傲的人群,老师不屑的嘴脸,舅妈在我离开时说的话,他们就像一棵棵巨大的树枝倾轧在我的身上。
下课之后,老师让我回到班上,同学们都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趴在桌子上,突然瞥见桌子上放了一杯水。
一抬眼,窗户外陆北岛站在楼下朝这边看,他比了一个喝水的姿势,然后就跑掉了。
后面的两节数学课,我都没有看到陆北岛。
可是那杯水我握在手里,仿佛能看到陆北岛干净的笑容,神采飞扬的目光,让人不再那么忧伤。
爬墙爬出的友谊
陆北岛是艺术特长生,在那个时候艺术生的高考数学是不计入总分的。所以只要是数学课,他都有理由不在场,这就是为什么他那天连续两节课都没有来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我不在人前哭,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哭完之后,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第二天我居然迟到了,我看着紧锁的学校大门,不知所终的保安,无奈地仰天长叹,天要亡我。
陆北岛在后面敲我脑袋,他说:“你愣着干吗?还不快爬?”
“爬?我又不是狗。”我瞪他。
“我让你爬墙,狗还没这本事!”他没好气地应我。
我一时语塞,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污,但是我怕学校记我旷课,所以我就和陆北岛来到东侧门,陆北岛三两下就爬到了上面,伸手拉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墙顶。
陆北岛一跳,就下来了,站在下面冲我喊:“傻妞,愣着干吗?快下来。”
“我害怕!”我吼,“这么高,跳下去我会不会残废啊?”
“不怕,我在这,你绝对死不了。”陆北岛和我拍胸脯保证。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叫骑虎难下,横竖都是一死,我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陆北岛把我接了个正着,我惊魂未定地把脸皱成一团,陆北岛说:“傻妞,没事了。”他身上有柠檬的香气,舒肤佳柠檬味。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此刻身处的位置,立刻窘得像个大柿子,挣扎着跳下来,正门的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大老远就喊:“陆北岛,你又爬墙,你真是死性不改,旁边那个同学,你是几班的?……”
“快跑。”陆北岛拉起我就跑,清晨上课的校园,静谧得看不见几个人。
陆北岛奔跑的时候衣服吹开了大大的缝隙,他的锁骨在衣领中若隐若现,校园里有微微的花草香,陆北岛就像是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连侧面都是动人的。
等保安追不上我们的时候,陆北岛才开心地停下来,笑眯眯地说:“以后别迟到哦。”
“这话你应该对你自己说。”我顶他。
“你脾气真差。”陆北岛低下头来,“女孩子整天笑也不笑,没人喜欢的。”
“谁要你管。”我板起脸来自顾自地走掉,其实心紧张得怦怦跳。
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害羞而害怕露出自己真实的表情,怕被他窥探到自己的心思。
我走了几步之后,转身看到陆北岛,他停在原地望着我,眼睛笑成一条线,陆北岛就是这样,笑容里看不到好坏,却那么轻易地把人心融化了。
我冲他皱了皱眉说:“装什么王子呢你?还不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和陆北岛说话,就没好气,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陆北岛走过来,像是凝视我,然后说:“你以后晚上不要偷偷躲起来哭,伤害来临的时候,面对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突然感觉充满了力量。
你看到了我的悲伤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和陆北岛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陆北岛说,人应该朝着向日葵的方向成长,那样再阴暗的心都会得到阳光。
所以我认真地上课下课,不理睬周遭的目光。
我们常常在放学的时候一个人打两份菜,在他家的小圆桌上抢来夺去,后来我发现他不吃芹菜和红萝卜,有段时间我天天打芹菜红萝卜,陆北岛每次就噘着嘴说:“夏慕雪,你也太歹毒了。”
我把萝卜咬得脆生生,理直气壮地应他:“我这是帮你改正挑食的毛病。”
陆北岛在饭后要练琴,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做我的数理化,等我把它们都写完的时候,陆北岛经常看着历史书睡着了。
陆北岛的睡脸是恬静的,似一抹随性的画笔,勾勒出祥和的景象。
我恨不得时光能永驻于这一秒,我永远都能记得他的容颜。
很快,在第一个学期的考试,我以总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成绩让所有老师和同学记住了我的名字。
那个在开学时对我横眉冷对的英语班主任突然笑眯眯地说:“夏慕雪同学好样的,不愧是物理全省第一名。”
舅舅知道的时候,特意买了很多菜做给我吃,那天陆北岛闻香而来,舅舅的香辣大闸蟹让他直呼好吃。
舅舅喝高了,涨红了脸说:“慕雪争气,我总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妈。”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我一开门,舅妈就冲进来,指着舅舅大骂:“我就知道你上拖油瓶这儿来了。”
舅妈转过来对我说:“夏慕雪,我们可没欠你什么,你爸妈死了欠一屁股债你舅舅也帮你还了,好不容易给你弄到这所学校来,你没事就别打扰你舅舅了,高中不管你读完读不完都和我们家没关系,别指望你舅舅能养你到大学。”
“小声点,和孩子说这话干吗?”舅舅拉住舅妈。
“我小声?我为什么要小声?我们是欠她的是不是啊?她爸妈做生意倒闭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出车祸怎么没把她带走?”
“啪!”舅舅一个巴掌打在舅妈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打我……”舅妈红着眼转头就走,舅舅看看我,左右为难。
“舅,你快去追舅妈吧,我没事。”我冲他笑笑。
“慕雪,舅舅改天再来看你。”
追随向日葵的方向
舅舅走了之后,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坐回桌子继续给陆北岛夹虾球吃。
陆北岛静静地看着我,用一种惊讶又带着同情的目光,让我受不了了,我甩了筷子朝他吼:“看什么看?没看过父母双亡的孤儿是不是啊?”
我一说完,我自己也愣住了,我怕在陆北岛面前暴露自己的内心,所以我总是说出口无遮拦的话。
陆北岛静静地把他碗里的虾球夹给我,说笑般:“你怎么会是孤儿呢,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呀,陆北岛的肩膀随时给你靠。”
我看着陆北岛,闻着空气里淡淡的柠檬香气。
我很想问陆北岛,这时间还有什么值得依靠的事呢?世事无常,昨日还对我微笑的父母能在一夕之间消失,谁又会在谁身边一辈子?
我静默,一句话也不讲,我甚至没有哭。
那天陆北岛说,你让我想起了一幅油画,不会哭的少女。你说油画里的少女,她穿一件黑色的袍子,赤足走在沙滩上,海岸线都是红色的,只是她的瞳孔永远没有眼泪。
是的,陆北岛,或许你不知道,从你告诉我不要偷偷躲起来哭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因为任何事而哭泣。
因为我希望,我能和你一样,追随向日葵的方向,让阴暗的心里得到阳光。
微安
我一直忘了说,陆北岛是有个好友。
那是一个吹长笛的美人,叫微安。
第一次看到微安,我才知道什么叫国色天香,落落大方。
学校百年庆典,微安一袭白衣,衣服上勾勒出几朵杜鹃,头发垂直而下,瞳孔如漆一般闪耀,夜晚微微的灯光下,悠扬的长笛在她嘴边漫出一丝丝山水风光。
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旁边的同学说:“这就是和陆北岛青梅竹马的微安。”
彼时,陆北岛站在我的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微安,沉默不语。他从未和我提过微安,微安像是隐于尘世的精灵,声名在外,却从不耀眼。
微安吹完长笛,看了陆北岛一眼,陆北岛朝她笑笑,比了一个很棒的姿势。有帅气的男生上台送花,我推推陆北岛,开玩笑地说:“你还不快去?”
陆北岛歪过头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我被他问得语塞,故意转开话题:“我要出去了,这里闷死人。”
我走到外面,陆北岛跟着我,微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的笑容恬静安定,她拉住陆北岛的手,用一个非常亲切的一个姿势,她说:“北岛,你怎么也不送人家花?”
陆北岛嬉皮笑脸:“你要花,我现摘一把给你。”说完眼珠子就转到学校的花圃去了。
“讨厌。”微安笑着打他。我快看不下去了,准备转身走,微安突然叫住我,“这位同学是?”
“我们是好朋友。”陆北岛没正经地开玩笑。
“滚你的。”我甩开陆北岛的手,看着花容失色的微安说,“我是陆北岛的同学夏慕雪,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一张贱嘴让人讨厌。”
“开个玩笑都不行,凶得和个男人似的。”陆北岛捂着手抱怨。
微安这才舒了一口气,过来握起我的手:“慕雪,你好,你是北岛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
我心里感慨,这是怎样一个大方的女生啊,如果换成别人,估计早给我两耳刮子了。
我看着陆北岛似笑非笑的眼睛,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嗯。”
你一定要等我
大一那年的夏天炎热地到来了,陆北岛去上海参加了艺能培训班,临走前的一个半夜,在我房门前噼里啪啦地敲。
他进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笑他:“要去上海了激动成这样,一看就是小城市的人。”
他说:“不不,我是为了赶来见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呢?”
我给陆北岛倒水说:“我相信你才有鬼。”
陆北岛没有说话,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米兰,他推开窗,指着窗外的平台,他说:“慕雪,我回来的时候帮你种一排向日葵,以后你每天都能看到它。”
我说:“不用了,种向日葵多奇怪啊。一点不潮流。”
陆北岛有些坚定地坚持说:“不,我一定要种。”
我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半夜不睡觉,上我家来说要种向日葵。”
陆北岛高深莫测地回答:“这就是艺术家,艺术家总是喜欢在夜晚突发灵感做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
“好吧,艺术家,以后你如果出名了,一定记得给我签名。”
陆北岛坐在客厅,突然有些沉默了,我看到有血从他的脚边蔓延,一看才发现,原来他的脚流血了。
“怎么搞的?”我把他的脚抬起来,脚底被东西刺穿了,很恐怖,“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我把药箱拿来,蹲在地上帮他清洁伤口,数落他,“来了这么久还不说?你想死在我家是咋的?什么阴谋啊你?”
“刚才走太快,鞋子走掉了,一脚踩在碎玻璃上,就成这样了。”他说得轻松。
“又没狗在后面追你,你急什么啊?脚破了就回家呗,真不知道你们艺术家是怎么当的,非要置自己于死地才高兴。”
我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刚想站起来,一下子头有点晕,没站稳,陆北岛瞬间扶住我,室内光线暗淡,琉璃盏的灯光轻薄,陆北岛的眼睛闪闪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他没头没脑地说:“慕雪,你等我回来。”
我摸他额头:“干吗啊?我又没走。”
他抓住我的手,认真地重复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陆北岛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他俊秀的脸在我的眼前摇晃,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推了推陆北岛,戳了戳他的脑袋:“傻瓜,我又不会走。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啊。”
他这才眉开眼笑,仿佛忘了脚下的疼痛。
我蓦然有种莫名的哀伤。
我的离开,成全你的未来
这个暑假,发生了许多的事,舅舅找到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舅妈对我的态度大转变,我有了一份在珍珠奶茶店的兼职工作,老板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给我的工资很不错。
我每天收工之后,老板娘都会请我喝一杯奶茶,她抽烟的样子非常漂亮,在吧台上把红色椅子旋转得像是一种舞蹈,她会说:“你怎么总是一个人。”
我笑着回答:“习惯了。”
她说:“现在的女孩子很少有这么文静的了,以前为什么就生了个儿子,真是作孽啊。”
我有一些惊讶,我没想到看上去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居然有一个儿子。
她说:“你不相信吧,我儿子和我长得一样漂亮。看了就知道。”老板娘在说到她自己儿子的时候,总是特别得意。
后来的某一天,我真的见到了她的儿子,确实是非常漂亮的一个男孩子,二十出头,是一间酒吧的DJ,开着拉风的改装摩托车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
那天我看到了微安和陆北岛的妈妈,他妈妈要了一杯冻奶,吃了一口就嫌弃地说:“怎么这么难吃。”
我感觉她不是在嫌弃东西,而是在嫌弃我这个人。
微安轻声地介绍:“阿姨,这就是在学校里和北岛关系很好的同学夏慕雪,她住北岛对面。”
我惊诧地看着微安微笑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微安有一种我完全不熟悉的神态,笑里藏刀,深不见底。
“难怪北岛住在那里都不想回来了,等他这次回来,我一定让他搬回家住,那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也只有他爸爸才由着他性子来。北岛以后是有大前途的,绝不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毁了他。”
微安还是笑,轻声不语的,她点了一杯果汁,只喝了一口。
她目光轻柔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轻柔的目光也是绵里针。
她们没有喝完一杯饮料就走了,我送她们到门口,微安还是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你舅舅的工作还好吗?他去我爸爸公司应聘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呢,我爸爸说他干得不错,明年还可能提升。”
我突然明白了舅妈对我态度转变的原因,我突然觉得微安的笑容微安的面孔微安手指的温度是那么冰冷可怕,我抽出了手,礼貌地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微安和陆北岛妈妈走了之后,我感觉我像一个被人抽空的壳。
我关了店,在街道徘徊,我看到了谢安林,他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大家都抢着要坐他的车。
可是他拨开重重人群,把我拎了出来,他说:“你们看,我朋友来了,我得载她回家。”
大家怨声载道地走开,我却坐上了谢安林的车,车上音乐嘈杂,风声喧闹,我哭湿了谢安林一整个背。
后来他知道我在他妈妈店里打工,他非常惊讶,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别为这样的人伤心啦,不值得。”
我想起舅舅的脸,舅妈的脸,微安的脸,陆北岛妈妈的脸。
最后,我想起了陆北岛的脸,那一张在阳光下像向日葵绽放的少年。
如果我的离开,可以成全他的未来,那么哪怕我再伤心,再舍不得,我都会去做的。
失去了你,失去了阳光
陆北岛回来之后,我申请调到了另一个班级,因为成绩优异,学校很快就批了。
陆北岛等在学校门口,拿着一袋从上海买的茴香豆,笑容灿烂地说:“傻妞,我回来了。”
我有点难过,我很想告诉他,他离开的这两个月,我是经历了怎样复杂的情绪,可是见到了他之后,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谢安林来了,他骑了一辆白色的自行车,穿得很潮流,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个帅哥是谁啊?”
他扭过头对陆北岛说,“你好啊帅哥,我是慕雪的朋友谢安林,改天去我场子玩算你八折。”
谢安林就是这样,可以一口气讲完一段话还不给别人回答的机会,在别人错愕的时候离开人群潇洒而去。
我看到陆北岛的脸凝结成大块大块的冰,他手上的茴香豆都集体孤单,我咬着唇转过身,算是默许了谢安林的话。
谢安林送我到家楼下,他说:“刚才那个男生,就是让你上次哭的那个吧。”
我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陆北岛租的那间房子,从此再也没有了开门声,陆北岛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学校里渐渐有人传我认识一个在迪吧做DJ的朋友,帅得不得了。
可是这一切仿佛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经常独自在房间里做题的时候抬起头,会恍惚看到陆北岛坐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又或者愣愣地看着窗台上陆北岛说要种向日葵的地方发呆,一口一口地嚼着芹菜。
偶尔,我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都会冲出去开门。我以为陆北岛回来了。他还穿着那条他喜欢的花裤衩,叉着腰说,喂喂喂,傻妞,要迟到了。
陆北岛,我和你告别
大学结束之后,有同学办了一个聚会,陆北岛终于要去上海了。而我,以全市理科状元的成绩留在了安海。
聚会那天大家包了一个VIP超大包厢,陆北岛来了,微安没来,他拿着话筒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男生在玩海盗船,说错的人要罚酒。
陆北岛被罚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所有人都累得睡着了,只有陆北岛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他醉意蒙眬地坐到我的旁边,他说:“夏慕雪,我给你唱一首我写的歌吧。”
我说:“大家都睡了,别唱了。”
他坚持:“我不用麦克风,我唱给你一个人听。”
陆北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悲伤,简直让人潸然泪下,我不敢仔细听歌词,只好正襟危坐逼迫自己不去思考。
陆北岛唱完后,靠在沙发上,眼中有些迷离,他看着我恍恍惚惚地说:“慕雪,你知道吗?一直我想给你种一片向日葵,我希望你以后的生命里,可以由我带给你阳光温暖,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了呢?”
我仰头让眼泪逆流,然后轻声地,对着他说:“对不起,陆北岛,对不起。”
陆北岛笑了,往嘴里灌了很多酒,渐渐地,和大家一样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睡脸,像是曾经在沙发的阳光下,漂亮的向日葵少年。
我轻轻地低下头,看着陆北岛的脸,眼泪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那一颗,在霓虹灯光下,晶莹的泪珠,让它纪念失去的美好。
我起身,拉开大大的门,独自走了出去。
这一夜,陆北岛,我和你告别。而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我怕世事无常地变迁,我承受不住不可预知的未来。
夏慕雪与陆北岛的告别
陆北岛走后,我搬离了那套公寓,走之前在窗台种下了一排向日葵,我希望有一天有人可以看到它,记得日光下曾经美丽的诺言。
我习惯去谢安林的迪吧喝酒,声音喧闹中我才可以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每次喝完酒,内心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了灵魂和阳光。
我再也没有陆北岛的消息,只是听说有一首网络歌曲非常流行,它叫《南国北岛向日葵》,伴奏只有简单的钢琴,声音却有柔肠寸断的悲伤。
我突然想起陆北岛2003年冬天在我窗户外对着雾气写的那首诗:
红豆生南国,北岛寄相思。
冬雪秋无歌,朝暮莫奈何。
那时候我对着窗外的陆北岛轻声地说了三个字。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听到,不会知道,在2003年的南国,夏慕雪心里的伤痛。
那是面朝着阳光却无法拥有的遗憾,那是伸出手就无法触及的幸福,那是属于我心里最温暖的向日葵。
作者后记: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从新加坡第一次回国,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她想买一间单身公寓,我们在九亭地铁站看到青年公寓的楼盘。小小的复式上下两层,样板间设计精致,每一个空间都充分利用,而我却被他们种在窗台上的一排向日葵所吸引。
那是一排真的向日葵,生机勃勃地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或许是因为长期的颠簸辗转,在看到向日葵的瞬间,那种渴望归属的感觉,让我心里恻然。
后来我写南国北岛,我写窗台前的向日葵,我写希望与未来。
那是每个人,所有的憧憬与向往。
胡桃夹子
那是我记忆里最珍贵的眼泪,在弯弯的月亮中和胡桃夹子的故事一样珍藏。
景光大剧院门口的纪梅桑
《胡桃夹子》的第一场演出定在景光大剧院的周日晚上七点半。
纪梅桑在一个月前就把票放到我的手里,她握着我的手露出笑容说:“格子,你要记得来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1997年的景安景光大剧院,采用的还是暗红色的梁柱,雕刻凤凰的图案,牌子上挂一排花红柳绿的彩灯,夜幕低垂的时候,它就会散发五颜六色的光。
这些光有些暗陈,又有些碎散,更带着一点难以说清的俗艳,一把一把地投影在门口的水红色牌子上,照出晚上的演出剧目。
那里上演的都是一些很枯燥的歌剧或者有些陈旧的戏曲,并不是我中意的曲调,我每天都必须经过那个歌剧院的门口然后一个大转弯直走一百米,到达家中。
我不喜欢这个歌剧院。
它晚上的音乐总让我无法安静地学习,它俗艳的灯光让我反感。
还有,我最讨厌歌剧院门口那个总喊我格子的女生纪梅桑,她喜欢在头上插一朵花,靠在牌匾的旁边对着每一个人露出她整齐的牙齿。
梁伊源在转角处
歌剧院的转角,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梁伊源。
那是我搬到剧院后面的小院子来的第一个月,我见到了梁伊源,他坐在歌剧院转角的地方,拿着剧院的小册子,在上面写字。
他的手好小啊,握着一支黑色水笔,眼神专注,时不时拿笔挠挠头,显出有些思维短路的样子,麻雀在剧院的顶层欢快地叫,好像在告诉我,快看快看,这是个多么可爱的男生。
他的眼睛圆鼓鼓的,真的很可爱,他抬头的时候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想他能看到我,我满怀期待,可是纪梅桑扯着声音在楼上喊,“格子格子。”
男生的眼睛就顺着她的声音望了上去。
所以他在那天第一个看到的是纪梅桑,他笑了一下,再低下头,眯起眼睛看到我。
他眯眼睛的姿势都是可爱的,却带一点点的小优雅,翩翩有礼,贵气得很。
我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却有些恼,我上楼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纪梅桑。
她吐了吐舌头说:“格子,那个男生好可爱。”
“是吗?”我假装没听到,翻开自己的书开始看。那些黑色的字体,让我想起刚才那个男生坐在凳子上写字的表情。
后来,我在第一次进歌剧院的时候看到了他,他走到我面前,很有礼貌地说:“我叫梁伊源。”
我还没说话,纪梅桑就跳出来冲他喊:“你好呀,我叫纪梅桑。”
我很苦恼,我永远无法摆脱纪梅桑的阴影。
看歌剧的时候,我偷偷跑出来,沿着街道一直走,在一个蜜饯店里看到了纪梅桑和梁伊源。
他们笑得那么灿烂,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突然有些恼了,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嫉妒纪梅桑。
那一年,我和梁伊源十三岁,而纪梅桑只有十二岁。
你听过胡桃夹子的故事吗
梁伊源有来找过我。那是我十三岁记忆力最深的一幕。
是数学奥赛的前夕,每个班级选出来前三名的尖子生要去赛前训练。
他站在我们家楼下,喊我的名字,我下去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本奥赛的书。
那是春天刚刚复苏的季节,下了一场雨,空气很清新,散发着麦田的味道,他站在我面前,阳光下的影子修长好看,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书,和他一起去了训练的地方。
年级里的三十个同学聚集在一个小小的教室里,老师在黑板上沙沙地写字,所有人都低头算术。
梁伊源左手支撑着脑袋,右手在白纸上迅速地移动。
我望过去,他根本没在写题,他在画画,人是没有脸的,却扎了两根辫子,我一下就想到了纪梅桑。
我有些不乐意,老师问谁上来做题的时候,我故意回答得很大声,老师朝这儿看一眼,就看到了梁伊源的小动作。她很生气,立刻让他把画撕了写题目。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撕。”
老师面子挂不住,说:“那你出去。”
他慢慢收拾好东西朝外走,老师气坏了,奥赛你不用参加了。
他连头也没回,背对着老师做了一个再见的姿势。简直帅呆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狠劲,我也收拾好东西跟在梁伊源后面,老师在后面喊:“格子,你要去哪里?”
我转头对老师说:“奥赛题目太难了,我做不出来,我就不参加比赛了。”
书包也来不及背上,就这么抱在怀里跑了出去,我喜欢我那个晚上的举动,那样勇敢,仿佛要去追赶我的爱情。
我慢慢地跟在梁伊源的身后,景安七中的校园,到了夜晚亮着奶白色的菱形灯,细细长长的柱子衬托着小小的菱形灯泡,那些柔暖的灯光把梁伊源的背影打得漫漫长长地俊朗。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说:“格子你真让我失望。”
我疑惑地瞪大眼睛。
他走近我低着头说:“指望你拿个第一名请我吃东西的,现在你也放弃了。”
我微微地笑起来应他:“我只不过有样学样。”
他说:“那我请你吃东西好了。”
我第一次和他吃了路边摊,放在碳上烤的羊肉串,香得不得了,我们坐在路边很快地把它吃完,风悠悠的,光是淡淡的,时光的印记就这样一点点地落到脑袋里。
他说:“格子,我以为你比纪梅桑聪明,原来你们都是傻的。”
他提到纪梅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撇撇嘴说:“她那是真傻。”
他问:“你不喜欢纪梅桑?”
我想了想,故意转移话题:“你刚才画的是谁啊?假装不经意,其实非常紧张那个答案。”
他停了停,低头去看地上我们排在一起的脚。
我故意试探性地问:“是纪梅桑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是一愣。我怎么知道的?我随便乱说的,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我有些不开心地说:“我要回家了。”
他跟在我后面走:“你生气了啊?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莫名其妙地生气啊?”
我气鼓鼓地回:“你才生气!”
他大笑。问我:“你听过胡桃夹子的故事吗?”
我摇头。
他说:“胡桃夹子会带着克拉拉找到她的王子,尽管胡桃夹子并不好看。”
这个故事对于十三岁的我来说,真是太难懂了。
我并没有和他道别,我很快地回到家中,躺好睡觉。
可是睡觉的时候,我好像梦到我真的有一个胡桃夹子,它会唱会跳,会和我所有的困难做斗争,它还会给我带来一个好看的王子。
那个梦很美,和我第一次遇到梁伊源一样美,我以为那是我和梁伊源的开始,可是没想到,那就成了唯一美好的记忆。
纪梅桑的悲惨遭遇
这都起源于纪梅桑父母的去世。
纪梅桑的父母在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出了车祸。这就说明纪梅桑成为全世界最不幸运的人。
车祸发生的那天我看到纪梅桑坐在楼下等她爸爸妈妈回来,她穿了素白的蕾丝裙子,黑色马尾辫,拖鞋松松地穿在脚上。
我坐在她旁边,她握着我的手说:“格子,为什么爸爸妈妈还不回来呢?”
那天我和她玩拍手游戏,梁伊源急匆匆地跑上来说:“纪梅桑,你快下楼,你爸妈……”
纪梅桑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跑下楼去。
我从楼梯口的栏杆上向下望,人群聚集,黑色的脑袋在我眼前闪来闪去,那么密集,像歌剧院红榜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一样。
纪梅桑的哭声惊天动地,整个夜晚的星星都骤然明亮了,我站在远处,突然开始悲伤。
我蹲在地上开始哭。梁伊源蹲在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
那天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好像一个夜晚过去,纪梅桑那个永远满目笑颜的父母就突然消失在我的面前。
他们是在歌剧院门口左边的十字路口被车撞倒的,之后我每次路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想象他们倒在地上的情景,血汩汩地留出来,像夏日里毒烈的罂粟花。
梁伊源和纪梅桑的童年
纪梅桑父母去世后,她就被人收养了,收养她的是歌剧院的院长,也是梁伊源的爸爸。
她还是爱笑,爱做好人,她总是被人欺负被人嘲笑。
她开始在那个歌剧院里跑来跑去,很多人说她很坚强,那么快就从父母双亡的惨剧中站立起来。人们都很欣赏她,同情她。
她常常来找我,她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她会给我唱她学的曲子,我端着椅子坐在房间写作业,听她的声音稚嫩地穿过夏日里的爬山虎落到耳膜中,我不做表态。
自从纪梅桑父母死后,我对那个歌剧院有关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除了梁伊源。
梁伊源是歌剧院院长的儿子。纪梅桑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梁伊源的名义上的妹妹。
梁伊源长成了非常纯净的样子,拔高的个子,水黄色的衬衫,永远落在额前的碎发,走路的时候把手放在口袋里,抬眼浅笑的时候有点坏坏的小不羁。
当所有的人都说梁伊源是好学生的时候,只有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坏。只是一丝丝简约的,暮色中的淡然,摇摇飘飘地朝你的心里飘了去。
他很疼纪梅桑。
纪梅桑因为成绩差常常被老师罚扫地,梁伊源总是一下课就跑来帮她打扫。有人欺负纪梅桑,梁伊源总会冲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纪梅桑简直就是最可怜最幸运的灰姑娘,当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一个梁伊源在身边保护她。
我们是同时认识的梁伊源,可是就因为纪梅桑遭遇的不幸,梁伊源心里的那杆秤就跑到纪梅桑那边去了。
我无法争过一个与梁伊源朝夕相对虽然傻气却又可爱,还失去双亲的纪梅桑。
我在学校里看到梁伊源的时候,也只有微微点头,当别人在讨论梁伊源的时候,我只是侧耳倾听不做任何表态。
我去查过胡桃夹子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而我最喜欢的那个版本就是梁伊源说的,胡桃夹子会带着克拉拉找到她的王子。王子会给克拉拉幸福。
梁伊源,他会不会和纪梅桑说那个胡桃夹子的故事?会不会在说胡桃夹子故事的时候眼睛也露出仔细的、幸福的光芒。
十八岁生日的草莓蛋糕
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刚刚考上大学,纪梅桑请我去听她第一次的正规演唱。
地点就在景光大剧院。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十七岁的纪梅桑已经变得很漂亮,她渐渐脱离了小时候的傻样,变得高挑迷人。
她会唱很好听的歌,是梁伊源爸爸一手教出来的,她偶尔参加歌剧院的演出,好评如潮,她的声音清亮饱满,是最青春的象征。
我开始走低调颓废路线,戴黑框大眼睛,穿宽松的日式服装,代表学校参加无数比赛,拿了好多奖。枯燥无趣地生活着。
她那天唱百老汇里面的经典剧目,从浅蓝色的灯光中一点点地走出来,睫毛卷翘,妆容精致,梁伊源站在台下,闭着眼。
梁伊源刚刚考上景安大学的建筑系。你可以了望到他若干年后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工程师。
他站在漫漫人潮中,黑漆漆地涌出让我着迷的气息,歌剧院的灯光突然让我害怕,我转身逃离。
十三岁的时候,是无聊地逃离,而十八岁的时候,是害怕地逃离。
逃离那个渐行渐远的梦,那个一直还在我的世界里浅眠的梦。
我沿着十三岁的那条街一直走,我以为我这样走就能走回我的十三岁,还能看到那时候的梁伊源,他静悄悄地露出顽皮的笑容,问我有没有听过胡桃夹子的故事。
那时候景安只有一个剧院,可是现在,景安已经有三个剧院了,他们都比景光大剧院的装潢漂亮。
我走到另一个剧院的门口,看到《胡桃夹子》的芭蕾舞剧目,我说,给我一张胡桃夹子的票。
售票小姐有些不高兴地说:“这个剧临时取消了。”
“为什么?”
她不耐烦:“谁知道那个男主角搞什么鬼?人跑不见了。”
我有些遗憾,朝外面走,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拐到蛋糕店去买蛋糕。
晚上九点钟,蛋糕卖得零零散散,我最喜欢的草莓味蛋糕只有一块了,要伸手拿的时候,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抢先一步拿走了我的蛋糕。
我堆积了一个晚上的怒气在那一瞬间迸发了,我说:“这是我先看到的,你凭什么拿?”
“可是,是我先拿到的啊?”一个有点抱怨的声音说。
我看过去,是一个男生,他有瘦长的四肢,巴掌小的脸,五官清秀。
“你一个男生吃什么草莓味?你害羞不?”
“谁规定男生不能吃草莓味了?我就喜欢吃草莓味。”他也赌气上了。
“还给我。”我说。
“瞪什么瞪啊?给你……”他把蛋糕拿过来。
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迅速地把蛋糕放到自己嘴边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摆出一副你想怎么样的表情。
“你……你……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没想到他用这招。
他耍无赖地把钱放在收银台冲我说:“我最讨厌你这种嚣张的女生了,你快去报警啊,去告诉警察我抢了你蛋糕吃啊。”
我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是的,我拿他没有办法,我只能看着他把我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吃完。
他的嘴巴上还有奶油,那是我每次想念梁伊源的时候都会吃的草莓蛋糕。
他被我看怕了,他说:“你想怎样啊?吃都吃完了,你换个店买吧。”
我眯起眼睛,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个清秀的男生,我觉得我的生日真是糟糕透了,先是看了不想看到的场面,再是想看的又看不到,最后想吃的又被人吃掉、
我内心从未有过这样的翻江倒海。如果不发泄出来,我怕我会疯的。
我迅速拿起旁边的一块奶油蛋糕,一下子就砸在他的脸上,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我微微笑了,觉得所有的失去都扳回来了。
我挑衅地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灯光充沛,香气弥漫,这下换男生愣住不动了。
我转身出门,像小时候梁伊源和老师说再见那样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把蛋糕扣在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头上,我一定是疯了吧。
到我家楼下的时候,纪梅桑和梁伊源都在等我,他们拿着我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纪梅桑问我:“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我笑笑说:“人家也是有约会的。”
“是谁?”梁伊源问。
“一个很可爱的人。”我胡诌。
纪梅桑说:“真好。”
他们为我点蜡烛,给我唱生日歌,梁伊源坐在桌子上一直没有说话,纪梅桑下楼买东西的时候,他看着我问:“你真的是和别人约会了吗?”
我扶扶我的黑框眼镜说:“是的。”
空气凉得不像话,梁伊源的眼神里有一点点的失落。
时光总在考验人的耐力。我和梁伊源保持一段距离,那段距离里面,站了一个曾经受过最大伤害的纪梅桑。
尽管我那么不喜欢她,可是,我还是要保留她那仅有的美好。
胡桃夹子里的芭蕾王子
我在景安大学学医,成天对着一堆难懂的名词念叨,在寝室里塞着耳机看四格漫画。
所有的人都开始参加学校的活动,交别的系里的男朋友,只有我成天待在寝室。
我是学院里最让人记不得的那一个,直到卓浪站在我的面前,当着学校几万人的面前给我送花,我才在一夕之间,红遍景大。
那天的情况实际是这个样子。我被宿舍的姐妹硬拖去看卓浪最后一场演出,说是压轴戏。我一听是胡桃夹子我就去了。
我坐在中间,像米那么小,卓浪演的是王子,他们是仿的国外剧团,但是表演依旧出色,我也有些入迷了。
表演结束之后,他们谢幕很多次,最后一次,他拿着麦克风在台上喊:“我今天要找我的公主,她爱吃草莓蛋糕,戴黑框眼镜,她在蛋糕店拿蛋糕砸过我,”他开始喊,“格子,你在不在?”
我要崩溃了,他喊着我的名字,还说了那么多前缀,他还问我在不在?我就算像米那么大,也在他这一声呼喊之后被人生生地给挑出来了。
学院里认识我的人都起哄让我上去,我是出也出不去,说也说不清楚,莫名其妙地就站到了前面。
卓浪伸出手拉我上来,摄影机全照过来了,他递了花给我:“格子,这个开场白你还喜欢不?快收下我的花吧。”
红色玫瑰,艳丽带刺。
台下的人喊,接受他接受他……
我才看清楚他上了妆之后,五官清晰鲜明,俊秀迷人,可是我还是很想把花丢到他脸上。
我突然看到下面的梁伊源,他直直地看着我,纪梅桑在旁边拍手叫好。
我把花接过来:“说谢谢。”
他过来拥抱我,灯光打在我们身上,台下所有人都欢呼。
我看到梁伊源走了,我才在卓浪耳朵旁边说:“你真让人讨厌。”
他笑起来,回我:“谢谢夸奖。”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学校艺术学院芭蕾舞系的小王子,他的《胡桃夹子》表演已经巡回了周边所有的大剧院,他名声赫赫,是许多人追捧的对象。
他满足了我幼年时候的梦,可是我却不高兴,我一直想着梁伊源走掉的背影。无法言说地寂凉。
我要和我的王子走了
卓浪最后一场表演结束之后,他就成了我男朋友。全校无人不知。
我拥有了所有女生嫉妒和羡慕的目光,小时候我觉得这是两个反义词,现在我才发现是近义词,羡慕一没把握好,就成了可怕的嫉妒。
所以我从来不出现在卓浪的练功房表演场教室门口等地方。
卓浪开始改造我,除去黑框眼镜,换掉日式衣服,穿上雪纺洋装。漂亮得不像我。
我好像长成小时候骄傲的样子,可以和纪梅桑一起争夺一份爱情。
卓浪的好,不是用言语来形容,他虽然嘴巴坏,可是行动上却细腻温和,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海边烧烤,他帮我戴隐形眼镜,带我回家吃饭。
水到渠成的爱情。
我没有一丝惊喜。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所有人都说你幸福的时候,而你自己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
卓浪问我,我到底要做什么,你才会多给我点笑容?
我说卓浪,你可以离开我。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特别哀伤,他说,上天是派你来伤害我的吗?
我们一起去吃路边的烧烤,在冷风里,他把我裹进他宽大的风衣中,我吃着烧烤,蹭他一身碳味。
我说,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吃完烧烤,回去拉了一晚上肚子。
我谁也没告诉,我十三岁的那个晚上和梁伊源吃完烧烤之后,拉了一晚上肚子。
我那天蹲在马桶上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纪梅桑,想到了梁伊源,想到了纪梅桑父母的那场车祸。晚上我大哭了一场,仿佛遇到了全世界最难的功课。
我和卓浪在一起之后梁伊源就没有来找过我。
纪梅桑来找过我几次,还对卓浪说:“你要对格子好一点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从小到大,纪梅桑都把我当成好朋友,她很关心我。
卓浪毕业之后在景安一个芭蕾舞剧团做青年演员,发展非常顺畅,很快就有国外的剧团要挖他过去。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觉得和他说再见的时候到了,我故意为难他,我说:“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他看看我,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我以为我和他就到这里。
没想到隔天,他妈妈找到我,说他打电话拒绝了国外的邀请要留在景安。
我整个人有些震惊,打电话约他去“山水人家”喝茶。
喝茶的时候他还装没事人一样给我讲冷笑话,我说:“你干吗不走?”
他说:“我还是喜欢景安啊,我不想走不行啊?”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跳舞到底能跳几年啊?年轻的时候不趁早你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他慢悠悠地给我泡了一杯铁观音,不缓不慢地递到我面前说:“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茶打翻了,眼泪冒了上来。那一刻,我决定和他走。
我已经修完了所有的学科,雅思托福都考过了,成绩优异,申请出国不是难事。
手续都办好,准备要走的前一日,我去和梁伊源道别。
我爱你,你爱我吗?
梁伊源已经在一个建筑公司做项目经理。接到工程的时候,忙起来没完没了。我去了剧院,根本找不到他人,他爸爸说他在工地上监督施工。
我走到工地上,钢筋水泥杂乱不堪,别人指了指他所在的位置,在一个刚构建出雏形的建筑下。
我走过去,和他说:“梁伊源,我要走了,明天。我来和你道别。”
工地上很吵,他问:“你说什么?”
我冲他喊:“我要走了,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再见。”
我转过身,朝前面走,走了两步,就被他拉住,他说:“你再说一遍。”
他的气息这么近,哪怕他穿了很丑的衣服,戴了很丑的头盔,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明天要走了,梁伊源,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一双手,从后面抱过来,和这个杂乱嘈杂的环境一点都不协调。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他说,纪格桑,我爱你,你爱我吗?
天旋地转,工地上有刺眼的黄色光,有飞来飞去的虫子,我清晰地听到梁伊源叫我——纪格桑。
我闭着眼,心融化在这一句话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候,从楼房的顶部掉下来一根大柱子,在没有防备下,我们突然被人推开。
柱子砸在那人的腿上,是纪梅桑。
在医院的时候,我守在纪梅桑的身旁,她看着我,想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叫我格子,其实我真正的名字叫纪格桑,是纪梅桑的姐姐。
父母车祸之后,我一度很讨厌纪梅桑,我觉得是因为她生日,爸妈为了给她买东西才被车撞的。后来我们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家庭,我们喜欢了同一个男孩。
可是纪梅桑,我虽然一直说我多么讨厌你,我还是要把我最好的都给你。从你小小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喊我姐姐的那天开始,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要把我最好的都给你,哪怕是一份我很舍不得的爱。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我必须好好地照顾你。
胡桃夹子和月亮一起走了
我离开了他们,我相信梁伊源会好好照顾纪梅桑。
我和卓浪走的那天,经过景光大剧院,我曾经在这里目睹了父母的死亡,遭遇了失望,也在这里遇见了梁伊源,重拾了希望,我丢丢捡捡伤心欲绝过了这许多年。
我路过我和梁伊源曾经吃烧烤的地方,那里已经长出了一棵很大的树。
我蹲在地上,发疯般地刨树下的泥土。刨到指甲断了,流出了血,才在树下看到了一个很小的盒子。盒子雕刻成胡桃形状,里面放的只有一张纸片。
那个十三岁在奥赛课上我没有看到脸的图画。
上面写着:格桑,我只想做你的胡桃夹子,带你找到你的王子。
我的眼泪开始翻涌,我记起我高考完的那个生日,纪梅桑下楼的时候,梁伊源问我:“格桑,你喜欢我吗?”
我低着头回答他:“不。”
纪梅桑上来的时候,我笑着和她说话,在月亮的光影下,我看到梁伊源眼睛里的潮湿。
那是我记忆里最珍贵的眼泪,在弯弯的月亮中和胡桃夹子的故事一样珍藏了。
作者后记:
大二暑假在英文补习班,认识了一个来自东北的学画画的女孩儿,她非常美丽、热情,对艺术有种执着的痴迷。
我这样一个伪文艺女青年常常与她一起去福州路上的天蟾大剧院听昆曲,三十块钱可以听三个小时,每次她听得津津有味,而我却快要睡着。
这是我写《胡桃夹子》的背景,听上去是不是一点儿也不美好?
许多年后,我和这个姑娘失去了联系。我们再也没有遇到。
每次路过那个剧院的门口,看着细密如织的人群,我还是会忍不住驻足,想起那时候我们手牵着手走过斑马线,她的笑容灿烂,月色清辉下,投射在她身上的光影足以倾城。
虽然终年不遇,但她仍然如我珍藏的胡桃夹子,让我想念,让我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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