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我换了一身留了多年一直不舍得穿的新军装。通信员王忠奇怪地问我：“指导员，今天怎么了？穿了新衣，比过节还高兴。”我说：“见总司令去！”他瞪大两眼，惊喜地叫起来：“见总司令！多光荣呀！”又说：“请给我们捎句话，就说我们问总司令好！”
准备停当，我就从驻地——束鹿县的一个村子，先到旅部，在那儿，等上了从医院回来的张喜顺同志，一同向总司令的住地走去。一路上，我们走得很快，心中说不尽的高兴。张喜顺左腿上绑上了夹板，用左手支根拐杖走路，却一点不感到劳累。
12点，我们到了总司令住的村庄。住处在一条小胡同里，一个普通的农家，房屋不大，共分三间，西间住的老乡，东间就是总司令住的地方。走进屋门前，我们小心地整理了服装，不觉地心跳起来。张喜顺把手杖靠在门边。我们进了东间房子，看见总司令正趴在炕上写什么。见我们进来，他马上下炕迎接。他像早已在等着似的说，“你们来了！”便和我们亲切地握手。张喜顺高兴地和总司令握手，忘记右手是扶墙站着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总司令忙搀他坐在凳子上，很关心地问他：“怎么，你腿负伤了？”总司令让我紧靠他左手和他并坐在炕沿上，我怪不好意思地站着没动，想推辞，又不知说什么好，正在为难，却被总司令一把拉着和他同时坐下了。总司令坐下后，看着我们说：“你们打得很好，原计划要三个月攻下石家庄，由于你们打得英勇顽强，不几天工夫就打下了。”我们很兴奋，又很拘束——这是坐在领袖面前呀，我们两眼直瞅着总司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总司令黑胖的面孔上，浮着父亲般严肃而又慈爱的表情，他那又粗又黑的浓眉下，两只有神的眼睛，亲切和蔼地望着我们。再看他身上，穿的是一套已经褪成灰白色，袖肘和裤膝已经洗得麻花了的旧军装。我转眼看看四周：一间极普通的农家房子，炕上铺了两床军毡，炕边和炕对面放着两张小桌，两张凳子。在一张桌上，放着老百姓用的一个土茶壶和几个茶碗。这就是朱总司令的住室。多么的简单、朴素啊！我们渐渐感到呼吸轻松了，原来的拘束逐渐消除了。这时，总司令又面带笑容地看着我们说：“请你们讲讲，是怎样突破内市沟，首先打进石家庄的？”
我详细地向总司令汇报，我们六连，担任东路先锋，如何从市东突破敌人坚固的外围防线内市沟，为全军打开了胜利道路。总司令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拿着一支铅笔，把一个普通的16开笔记簿，搁在膝盖上，不时地记着。
我那时还是个一字不识的大老粗，也不善讲话，我连是怎么战斗的，我就怎么讲。我是多么愿意把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都详尽无遗地讲给总司令听啊。但我一边说，又一边提醒自己，可不能啰嗦，总司令的每一分钟都是十分宝贵的，也不能有半点差错。我又想多说，又急着说完，弄得头上直冒汗，又不好意思揩，两只手只是在膝盖上擦来擦去。总司令好像理解我的心情，一再鼓励我：“往下讲吧，越详细越好。”他始终认真地听着、记着。我汇报完，他还提出一些问题来，要我做进一步的汇报。当我说到我们在战斗前和战斗中，发动战士出主意想办法时，总司令特别注意，他说：“你们做得对，再讲具体些。”我又把这个情况做了更详尽的汇报：在战斗前两天，由各班讨论、出主意，大家想出了许多好方法，然后，由全连来评，结果，八班长张喜顺的办法最好，就把突击组的任务交给了八班。战斗打响后，也根据可能，让战士们研究消灭敌人的方法，后来采取了大家提出的摸袭爆破和小组反击的打法，及时巩固和扩大了突破口。当我讲完时，总司令指着笔记本点点头说：“这些方法很好，这就是我们向来提倡的战场军事民主。由于你们贯彻得好，所以仗就打得出色。”说到这里，总司令又把眼光转向张喜顺。张喜顺看出总司令是要他汇报，于是便把我们发动全连讨论和他自己跟全班要求突击任务等问题作了补充。他还谈到了班里几个战士和敌人浴血奋战、英勇牺牲，为全连打开突破口的豪壮精神。
张喜顺讲话时，我不住地瞅着总司令。他还是那样注意地、耐心听着。我越看越觉得，总司令是那么平易近人，那么谦逊，一点不像领袖和战士在谈话，简直像是普通同志在听别人谈战斗经验一样。
听完张喜顺的汇报，总司令感动地说：“我们的胜利，是许多战士艰苦战斗、流血牺牲换来的。人民将永远忘不了他们的功绩。”总司令又指着坐在旁边的一个同志说：“这是从延安来的记者，把你们的英雄事迹详细地讲出来，让他报道出去。”
太阳已经偏西，时间不早了，总司令见我们再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了，才把本子合上，看了看我们说：
“你们讲得都很好，特别是关于开展军事民主方面。战斗任务来了，叫大家出主意想办法，集思广益，人多办法就多，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这就是毛主席老早就告诉我们的：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有事和群众商量。只要我们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就一定能把事情办好。我们今后要更好地做到这一点，才能多打胜仗，彻底消灭反动派。”
这时，总司令的警卫员端来了一碗普通大米饭和一碟炒白菜，请总司令用饭。我们立即起来告辞，总司令却热诚地说：“不要走了，一块吃。”随即，叫警卫员端来了三份同样的饭菜。我和张喜顺互相看了一下，知道我们不吃，总司令是不会放我们走的，于是就和总司令在一张桌上坐下来。吃饭时，总司令很关心地问：
“连队伙食好不好？战士们现在吃什么？”
“吃得不错，吃小米干饭，有时还能吃上顿把白面，蔬菜也常有。”我们回答说。总司令意味深长地说：“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我们能吃上这样的饭，就是不错啊！”
在送我们的时候，总司令边走边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后，要继续努力，艰苦奋斗。现在局面打开，胜利已肯定是我们的。但是，我们还要走向辽阔的解放战场，去打更多的胜仗。”
从这次见到朱总司令以后，总司令的教导我一直牢牢地记着，努力在战斗和工作中贯彻执行。他的艰苦朴素、平易近人、关心群众的作风，还清楚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仍然是我在实际工作中经常学习的榜样。
（王洪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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