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秋。朱德同志率领一支革命军来到四川通江县洪山塘镇,准备讨伐洪山塘以东60里的洪口军阀刘南亭。
在镇子的东北街口,朱德同志正对部队讲话。不一会儿,朱德同志结束了讲话。一个大高个副官走上前去向朱德同志报告,一个名叫官女子的孩子要求带路。
朱德同志摇摇头说:“行军打仗,女孩子受不了。”
大高个副官却笑道:“他是个男孩,你看!就是他。”
孩子对着朱德同志拘束地鞠了一躬。
朱德同志忙扶起他,慈祥地说:“哎哟哟,革命军不兴这一套。”接着,又笑微微地问:“你是个男孩子,怎么起这样的名字啊?”
原来官女子满岁时害了一场重病,差点死去。后来父母听阴阳先生的话,起了这个名字,意思是让观音菩萨保佑这个下贱人长命百岁。朱德同志哈哈大笑起来,对官女子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官女子虽然不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听到有个福字,猜测是句吉利的话,便高兴地请求说:“我知道刘南亭住在哪里,让我带路吧!”
“你今年多大?”
“16岁。”
“你比民国还大1岁。”
官女子听到朱德同志也说自己比民国大1岁,心里就更高兴了。他爽快地说:“是的,父亲跟我说过,民国多少年再加一就是我的年龄。今年是民国15年,我就是16岁了。”
“好记性,好记性。”朱德同志接着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他老人家在家吗?”
“我父亲叫殷占国。民国9年他顶替老秀才罗德良的弟弟当兵去了。离家6年了,一直没有音讯。”官女子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一酸,两眼都湿润了。
“殷占国,殷占国……”朱德同志口里重复着官女子父亲的名字,一边用右手抚摸着官女子的头,一边安慰他说:“别难过,我们想办法把你的父亲找回来。”
“能找到他吗?”官女子半信半疑地问。
朱德同志肯定地说:“只要他还在人世,我们就有办法找到他。”
在交谈中,朱德同志还了解到官女子从7岁开始,便在老秀才罗德良家里放牛,是个地道的放牛娃。罗德良的表妹李氏嫁给洪口的反动头子刘南亭做小老婆。罗刘两家往来甚密。罗德良为了讨好刘南亭,经常叫官女子给刘家送这送那,甚至有重要信件也叫他捎去。
官女子讲完这段身世,还怕不够条件当向导,又补充说:“刘南亭手下只有600人。”
朱德同志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他的小老婆说的。”官女子继续解释说,“前天我送东西给刘南亭时,在那里住了一夜。昨天早上,刘南亭正在对他的部队训话,我在旁边看热闹,被他发现了,挨了一顿打。这时他的小老婆来了,制止说:‘他是我表哥家里的人,给我们送东西来的,明天他还要送鸭子来哩。’她边把我拉开,边从鼻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唔!你就是那么600人,逞什么能?’”官女子讲到这里,露出臂部的伤疤给朱德同志看。
朱德同志看到这个瘦棱棱的放牛娃,又疼心又高兴,果断地说:“好吧!就请你带路。”
岔口告别
革命军傍晚出发,当晚下半夜来到洪口附近的一个山头上。朱德同志根据官女子提供的情况,部署部队兵分两路:一路是大部队去包围刘南亭的部队,另一路则是由朱德同志率领20人的便衣队去活捉刘南亭。
朱德同志让官女子背上一篓鸭子在前面带路,便衣队跟在他的后头。神不知,鬼不觉,在刘南亭住处附近埋伏下来。天还未亮,为了不惊动敌人,朱德同志决定先由官女子、自己和大高个副官先接近哨兵,其余的埋伏在周围见机行动。
官女子领着朱德、大高个副官来到刘家门口。哨兵气势汹汹地喝道:“什么人?”官女子回答说:“是我!给太太送鸭子来的。”然后双手使劲地摇动背上的背篓。篓子里的鸭子突然受到惊动,“嘎嘎”地叫了起来。
睡在床上的女人听到官女子的声音和鸭子的叫声,急忙起身出来。官女子一本正经地说:“太太,你表哥有封亲笔信要交给刘老爷。”
“拿来!”这女人急着要取信。
“是他俩带来的。”官女子一边说一边指着朱德同志和大高个副官。
酣睡初醒的刘南亭在床上听见了懒洋洋地说:“快把信拿过来。”接着起了床,点亮了灯。朱德等三人进了卧室。大高个副官一个箭步上去,把刘南亭的两只手倒背过来。刘拼命挣扎着。朱德同志不慌不忙地掏出了手枪点着刘南亭和他老婆说:“你们老实点,缴械吧!”在这同时,革命军也解除了刘南亭部队的武装。
天亮后,革命军抄了刘南亭的家,把浮财分给了当地群众。大高个副官遵照朱德同志的吩咐,从浮财中挑选出九套衣服、两条夹被和60块银元,捆成一个背包,准备交给官女子带回家。可是,官女子不肯要。
朱德同志说: “你是带路的小英雄。这些东西是给你家里的,收下吧!”
官女子说: “我是个穷孩子,带那么多东西回去,别人会说是偷来的。”
“哦!”朱德同志若有所思,叫大高个副官写了个条子,条子上写道:
“赠给官女子母子衣服九套,夹被两条。奖赏带路英雄官女子60元。”
朱德同志在条子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亲手把背包和条子交给了官女子,并指着自己的名字说:“我叫朱德。”
官女子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背包和条子,随口说:“叔叔,我没有文化,怕记不住你的名字。”
朱德同志听后开怀大笑,风趣地说:“官女子,你是放牛娃,对牲口一定有印象吧?我姓朱,你看到猪,就会想起我的姓——朱;你想一想手里得到的东西,就会想起我的名——德。”
“记住了,记住了。”官女子听了朱德同志的解释,高兴得跳了起来。
当天下午,官女子随革命军从洪口返回到洪山塘一碗水的地方。这时,革命军要西赴通江县城,官女子则要南行回家。快要同朱德同志分手时,官女子提出了参加革命军的要求,朱德同志说:“你还小,家里还有母亲、姐姐,过几年再说吧!”
官女子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与朱德同志告别。他一步三回首,行至峰回路转处停住了,久久不愿离去。朱德同志挥挥右手,示意他快点回家,随后双手卷成喇叭筒靠在嘴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回去吧!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喊声震动着山谷,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回响。
草地重逢
1936年夏。
朱德同志已是威震中外的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官女子亦于1931年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从此,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殷长科,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一个共产党员,还当选为中共川陕委员会委员。这时,他担任红四方面军第10师第30团的保卫干事。
一天黄昏,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松潘草地在晚霞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金黄。劳累了一天的朱德总司令从帐篷里出来。他站在门口伸展双臂,不时还环顾着周围的帐篷。这时,恰好前来参加红四方面军总保卫局开办的机要学员训练班学习,和战友们在不远的地方忙碌地搭帐篷的殷长科,看见了朱总司令。久别重逢,这个放牛娃的心情是多么高兴,多么激动啊!他心里本想喊一声“总司令”,可是,口里却不由自主亲昵地叫喊着“朱叔叔!朱叔叔!”殷长科跑步来到了朱总司令的跟前。朱总司令定神地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伙子,凝视了好久都叫不出名字来,后来从殷长科右脸颊上的一块小疤认出来了。他问: “你是带路的小英雄官女子?”
“是呀!是呀!”殷长科见总司令还能记住自己的小名,心里格外高兴。他补充说:“我是来参加机要学员训练班的。”
朱总司令的左手按住殷长科的右肩,右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左肩,语重心长地说:“我说过嘛,咱们还会见面的。今天不是重逢了?”
朱总司令把殷长科领进了帐篷里,两人盘着腿并肩席地而坐,攀谈起来。殷长科详细汇报了10年的经历,朱总司令听了满意地说:“好哇!长大了,成材了。”
“你父亲回过家吗?”朱总司令关切地问殷长科。
殷长科经朱总司令这一问,两行热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怀念自己的父亲,更感激面前这位关心自己一家骨肉团圆的总司令。
原来,殷长科的父亲殷占国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在撤离南昌时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后来回到川陕革命根据地,又参加了红军,当了排长。1934年,在一次战斗中殷占国被打断了右腿。正当他生命垂危的时候,偶然地看到了从通江去巴中开会的儿子殷长科。殷占国牺牲前断断续续地向儿子讲述了他见到朱德同志的情景。
当年,殷占国在八一南昌起义部队里当上士。一天早上,有人正喊殷占国,朱德同志听到这个名字,当即把他叫到跟前,问他是不是四川通江县殷家边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儿子叫什么名字?殷占国一一回答后,朱德同志如释重负,舒展开两眉,连声说:“可把你找到了,可把你找到了。”朱德同志把官女子给革命军带路的情况告诉了殷占国,还嘱咐他要常给家里写信,条件许可就回家看看妻子儿女。
殷占国讲完这一情景,叮嘱儿子说:“你如果见到了朱总司令,一定要告诉他:我们父子见面了……”
殷长科擦掉眼泪,把父亲的遗言告诉了朱总司令。
朱总司令安慰殷长科说:“你是烈士的后代,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在机要训练班里要好生学习,学好本领,准备挑更重的担子。”
天渐渐黑了。帐篷里,朱总司令划着火柴点亮了羊油灯。殷长科发觉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他没走几步,朱总司令又上前把他拉了回来。原来,殷长科的绑带绑得不够好,被朱总司令发现了。
朱总司令让殷长科坐在自己的左边,和蔼地对他说:“行军打仗,绑带绑不好可不行呀!”朱总司令指着自己的绑带继续说:“这种宽面绑带应该打人字形。从下到上打成5个人字,既舒适,又好看。这种打法你会吗?”
殷长科摇摇头,没有作声。
“这个好学,我来教你。”
羊油灯下,朱总司令和殷长科肩并肩,脚靠脚,练习着打人字形的绑带。
窑洞相叙
1940年春。
西路军失败后,殷长科辗转从新疆回到了党中央的怀抱,住在延安招待所里。和他一起回来的其他干部一个个都分配到抗日前线去了。可是,在西路军中熟悉殷长科的同志几乎全都牺牲了,原来他保留的中共川陕委员会委员名单通知书在一次战斗中销毁了。因此,组织上不了解他的履历,把他作为战士留在延安。当时,殷长科对在八路军当干部还是当战士的问题毫不在乎,但是,对不能把自己分配到前线去却感到非常难过。此时此刻,在战火硝烟中闯惯了的殷长科待在招待所里,急得就像火烧火燎一样。
一天中午,殷长科在招待所门口踱来踱去散心,蓦地看到党中央首长的窑洞,想起了朱总司令。他像孩子看到了自己的亲娘,咯咯地笑出了声。可是,他转念一想,脸色又阴沉起来。他想,朱总司令虽然和自己见过两次面,可是,事隔多年,他还能想起我这个放牛娃吗?即使认出了我,他又能为我作证吗?殷长科想得很多很多,不过,毕竟上前线心切,他终于鼓足勇气跑回招待所,毫无顾虑地抓起了电话机……
“铃铃铃……铃铃铃……”
朱总司令的窑洞里响起了电话铃声。朱总司令拿起电话机,一听是殷长科打来的,马上就想起了他的小名,亲切地回答说:“官女子,你好啊!有事找我?你就来嘛,下午3点钟来!”
下午3点钟,殷长科准时来到了朱总司令的窑洞里。朱总司令和以前一样,热情、和蔼、慈祥,使殷长科像当年一样无拘无束地倾吐着心中的话语。朱总司令对西路军的损失感到很痛心,关切地对殷长科说:“官女子,你是幸存者。人生在世,难免有三灾六难,这次你又过了一难。”
殷长科紧锁着眉头,没有答话。
朱总司令继续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官女子,珍惜自己,振作起来……”
殷长科听到这里,打断了朱总司令的话,说:“现在组织上不承认我是个干部,让我待在招待所里,不让上前线,真难受啊!我的情况,总司令是了解的呀!”
朱总司令欣然答道:“你是带路的小英雄,是中共川陕委员会委员,当过保卫干事。关于这些情况,我来作证。至于以后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实事求是嘛!工作分配问题,由组织上去决定,你要服从革命的需要。”
这次谈话以后,朱总司令将殷长科的情况和要求告诉了邓发同志。后来组织上经过了解,恢复了殷长科的干部职务,并决定派往胶东抗日前线去工作。
殷长科离开延安时,考虑到朱总司令操劳着抗日大事,生怕打扰他的工作,所以没有向朱总司令告别。临行前,殷长科远远地面对朱总司令的窑洞,看了很久很久,心里在说:“再见吧,敬爱的总司令!”
(曾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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