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过,朱德同志、陈毅同志率领着工农子弟兵到来了。人民群众的欢呼声和鞭炮声响成一片,如过盛大节日一般。曾经被白色恐怖笼罩着的、死气沉沉的耒阳县城,又活跃起来了。
当时,我在县第一区任区委书记兼组织部长。我的弟弟伍永禄,不满18岁就参加了革命队伍,他在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当传令兵,跟着朱德同志行动。当队伍在耒阳县东乡敖山庙住下后,他抽空请假回到家里,告诉我说,朱师长要来看我们。从当时我县的情况来说,一个师长要到老百姓家里来看看,简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这个不平凡的消息,振奋了我们全家。我乐得整夜合不上眼睛,怀着激动的心情,盼望着朱德同志的来临。
我家住在耒阳县城南的松茂堂村,我们把房屋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父亲去买了猪肉和鲜鱼,母亲杀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好好招待革命军的朱师长,表示我们的敬意。
第二天上午,朱德同志真的来了,随同来的有我的弟弟和四个卫士。我们全家分外欣喜。朱师长穿着灰布军装,腰间扎着皮带,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虽然南方已是春天,可是穿着单衣和草鞋,还是有些冷的。朱德同志精神很好,他浓黑的眉毛,显得特别英武,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和蔼亲切。他对我们很关心,问了我们的生活,以及当地党的工作情况。他同我的父亲、弟弟和我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问我:
“耒阳情形怎样?工作还好做吧?”
我说:“还好,从去年秋天起到现在止,全县党的组织基本上恢复起来了,现在就要恢复工会和农会组织。你们一来,工作就更要好搞些。”
我还谈了一些在残酷的白色恐怖下,我县革命力量对敌人展开乡村游击战争的情形。
他接着对我讲了八一南昌起义的经过。他说:
“南昌起义以后,在南昌只住了3天。8月5日誓师东征。誓师时有17个团,约3万人。由于队伍未经改造不巩固,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又缺乏斗争经验,因而在行动中遭到很大的损失,人也少了,枪也少了。三河坝失败时,有些人思想上发生混乱,当时,我不得不说:‘要革命的跟我来,不革命的就走。’好在大家看我还坚决,大部分都跟我来了。”
他说这段话时,是那样的深刻、坚决有力,显得非常有信心。
“我们在砰石、乐昌打了一个好仗。”他的声音更加坚实有力了。
我们急切地催他继续讲述战斗的盛况。
他说:“许克祥的部队,根本不值得一打。两个团,消灭一个,击溃一个。敌军溃退时,乱成一团糟,在砰石桥上挤下去淹死的也不知多少。”
他又说:“你们看现在部队不少,这都是沿途发展壮大的。我们就要上井冈山去同毛泽东同志会师了。”
这时,朱德同志笑了。他好像在沉思,向往两大主力井冈山会师的远景。他对胜利的信心和革命的乐观精神,从眉宇间显现出来。
我们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我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不久,朱德同志和陈毅同志带着队伍向井冈山进军了。我们虽然又转入地下斗争和乡村游击战争,但在朱德同志和他带领的革命军的关怀和影响下,同志们革命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1930年,长江局选送我到上海党中央办的秘密训练班,学习无线电通信技术。学成之后,于1931年初,党派我和曾三、涂作潮等同志带着电台呼号和密码到江西中央根据地工作。那时,第一次反“围剿”胜利结束,正在准备第二次反“围剿”,中央局和军委都驻在青塘。我一到那里,又看到朱德同志了。我向他奔去,正要向他敬礼,他却拉住了我的手,并抚着我的肩膀说:
“来了啊,真好。”
忽然,他沉默了。然后慢慢地说:“你的弟弟永禄同志打长沙时负过伤。他已经长大了,后来当了连指导员。据说在一次行军中,他们连的连长叛变了,开枪打死了他。他年纪很轻,进步很快,真是可惜!”
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极力抑制住自己。脑子里映出弟弟当小传令兵那活泼、矫健,充满朝气的神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德同志接着对我说:“不要难过了,干革命总是会有牺牲的。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做好各种工作,坚决消灭敌人,为死难烈士复仇。”
这几句充满深沉感情的话,给予我莫大的鼓舞。
我请示组织分配我工作。
朱德同志说:“你学哪一行,就做哪一行,分配你到无线电队去工作。”接着他又说:“去年年底打张辉瓒和谭道源时,缴获了两台15瓦特的无线电报机,其中有一台机器损坏了,现在只能收报不能发报。你就先到无线电队见习见习吧,将来还要成立新的电台。”
敌人对中央根据地封锁很严,生活用品很难买到,我们经常吃不到盐。朱德同志就教我们:“没有盐,用酸菜炒点辣椒也是很下饭的。”同志们按照这个方法,果然吃得很好。那时没有工资,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也一样,只能分点伙食尾子。但是,党对电台的技术人员却特别优待:是党员的技术人员,每月多发津贴银元3块;非党员技术人员,每月发银元30块至50块。技术人员深受感动。他们在中央根据地政治觉悟提高很快,有些解放过来留用的技术人员也不例外。
我们虽然经常行军,打仗,但党组织对宣传教育工作仍然抓得很紧。朱德同志经常给我们作时事报告,并参加各项文体活动,在他的教育和带动下,大家都能文能武,朝气蓬勃,斗志昂扬。
江西红军粉碎敌人第一次“围剿”后,敌人更加疯狂地组织第二次“围剿”,采取了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堡垒政策,向中央根据地进逼,我们最后的一个兴国县城也被占据了。我们挤驻在东固坳上村一带。这时部队士气很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总没有打起来。我们见到朱德同志就问,为什么还不反击敌人?他回答说:“时机未成熟,到时,毛泽东同志自有妙计。”过了几天,见到总政治部大量油印通行证,据说是准备释放敌军俘虏用的。我们心里明白,大概是消灭敌人的时机快到了。
果然,第二次反“围剿”战斗打响了。毛总政委和朱总司令工作很紧张,亲自指挥作战,布置行军。他们很重视电台工作,认为收到敌台的情况很重要,即便是残缺不全的情况也好。
我记得在战斗开始的那一天,无线电队和总部驻扎在一个村庄里。大家都在紧张工作,突然间,传令兵跑进来说:
“报告总司令,溃退下来的敌人,距这里只有四五里路远,正朝我们总部方向扑来了。”
同志们的眼光都集中在总司令身上。总司令很沉着,他镇定地说:
“大家不要慌。总部所有同志和电台赶快向后面白云山转移,我带特务队前往阻击。”
说完话,他立起身来,精神抖擞,从腰间取出手枪,推上子弹,大步迈出总部。
朱总司令带着队伍冲出去以后,我们转移到白云山的山腰。不久,前线传来好消息,一、三军团已将敌人团团围住,只待全歼。朱总司令回到总部,同志们都到他跟前,他说:
“不要紧啦,我们迂回部队就要到达了。敌人跑来跑去,累也要把他们累死的。”
同志们盼望他讲讲前面的具体情况。他说:
“你们等着吧,等会就要瓮中捉鳖了。”
突然间,电台的收报机听到连续的“滴滴滴、达达达、滴滴滴DEXN5”的声音,慌张而急促,几分钟之后,这种声音就消逝了。报务员心里可乐啦,嘴角上现出微笑。这原来是敌军二十八师公秉藩的电台XN5在发送SOS求救讯号。我们当即将此情况报告总部,并说明敌人这个电台是100瓦特的,最好能够完整无损地缴获它。
朱总司令说:“好得很呀,我们正需要这样的大机器咧。”他接着说,“总部已通令全军,凡是缴获的无线电机器或其他机器,均不许损坏。你们可以放心,只要缴得到这部机器,前方是会加以保护送总部的。”
一个多钟头以后,果然由前方送来了这个电台,连报务员和机务员也给俘虏过来了。从此,我们红军内部就可以进行无线电通信了。
1934年10月,红军开始震惊世界的长征。1935年6月,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在大维、懋功一带会合,党中央决定分兵两路北上抗日。右路军在党中央、毛泽东同志直接率领下,由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及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军组成,穿过草地,向班佑、巴西、阿西一带前进。左路军在朱总司令、刘伯承参谋长和任总政委的张国焘率领下,由四方面军的九军、三十一军及一方面军的五、九军团组成。我原是一方面军的,为了在卓克基组建左路军统一的总部,中央军委命我带着电台、电话大队、通信学校,从毛尔盖出发,到朱总司令、刘伯承参谋长那里去工作。
我们赶到卓克基时,总部已经向前出发了,一直到8月下旬,才在查理寺赶上左路军的总部。我向朱总司令和刘参谋长报到时,张国焘也在座,朱总司令介绍我和张国焘相见,说这是“张总政委”。刘参谋长当即用诙谐的口气提出一个正式问题,他说:
“伍云甫同志在红一方面军是三局的政委,这次也可在‘封神榜’上一齐挂出来吧!”
朱总司令连声说:“好呀!好呀!”
张国焘犹疑一会儿后,不得不表示同意。就这样决定我任总部第三局的政委。我当时看到这种情况,产生疑问:为什么刘参谋长这样提出问题,而朱总司令肯定得那样快,张国焘却吞吞吐吐呢?我心里想其中必有文章。
次日晚上,朱总司令便找我去谈话。我到他住的地方,他和刘伯承同志都在。我们围在油灯面前坐着,他问我:
“路上还顺利吧?”
“还好。只是粮食困难,有的同志因吃野菜和菌子,发生中毒现象,好在人和电台都没有损失。”
“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
他说了这句话,又转过头去同刘伯承同志谈了几句,我没有听清楚,看样子是有重大的事情,从神态上看来是很严肃的。
接着,他又对我说:
“现在党内发生不幸,出现了暂时分裂的现象……”
他把张国焘挑拨红四方面军同志,排斥红一方面军的同志,要将整个军队拉向藏族地区,不愿北上抗日的退却主义等情况分析了一遍。然后,非常坚定地说:
“毛主席的路线是正确的,遵义会议的决议是正确的。我们要团结好红一、四方面军的同志,一定要回到毛主席的北上抗日的路线上去。”
当时,我的脑子热极了,我说:“咱们跟张国焘斗争!不好吗?”
朱总司令说:“你刚来,不要性急。斗争是要斗争的,不过,是又要团结又要斗争。胡底同志就是因为过于性急,张国焘就把他陷害死了。”
此刻愤恨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我恨不得马上找张国焘讲道理。
朱总司令嘱咐我说:“注意不要闹,注意团结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多做党和红军的建设工作。我们团结红四方面军,最要紧的是工作上起模范作用,吃苦在前,不计较待遇。分裂是暂时的现象,最后是会在党的正确路线下一致团结起来的。”
抗日战争期间,朱德同志担任第十八集团军的总司令。遵照毛主席的战略方针,在太行山、雁门关等地区指挥部队,抗击日本帝国主义,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这个时期,我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工作。
有一次,听说朱总司令要来西安,我们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准备隆重地欢迎他。当时准备了车辆,派了好几个同志去帮他搬行李,我们怀着急切的心情,在月台上等待着。
火车徐徐入站,朱总司令在车厢门口出现了,他同以前一样朴实,穿着旧军装,态度仍是那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们来迎接他的同志们互相看了一眼,交流着敬仰的心情。
我们跑上前去,向他问好。
他说:“你们都好哇,好久没有见面了。”
同志们都说:“您的行李呢,我们帮你搬。”
朱总司令笑着答:“不用了,你们看,都在这里。”
我们看见他的警卫员手里拿着一床军毯,肩上挂着一个包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们都说:“怎么就这点东西?”
朱总司令笑着说:“我这样很好,白天行李放在马上,晚上包袱可当枕头。”
他这种高尚的道德品质,给我们真实地、生动地上了一次政治课。几十年来,我经常回忆着过去同他在一起的时刻,经常用他那些感人至深的光辉业绩,鞭策和鼓舞自己,坚定地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伍云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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