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念在太子薨逝，皇帝哀痛难抑，而在当时，其他三位具有太子资格的皇子皆年幼，且同样是由皇后所出，因而群臣并未立马要求皇帝选定下一个储君。
然而，自上一位太子李承逝世之后，转眼已是过了十年，三位皇子皆已成年封王并独立出宫建府，按理给了皇帝十年的观察已然足够，因此自年初，便陆陆续续有了请皇帝选定储君的声音出现。只不过，皇帝对此迟迟不予理会，总是以三人尚未成熟打发。
这回李谖与李简闹僵，明言不相往来，登时令背地中早已在物色着将来扶植的储君人选的一众臣子们心思活络了起来。
起初是李承在世时的东宫僚属，他们公开表态支持代王李谖为太子，毕竟李谖十分敬仰李承，在李承卧病五年中，曾帮着李承处理政务，在李承病故之后，更是对这些昔日的东宫僚属照顾有加。他们认为，李谖办事牢靠，又是除去李承之后，众皇子中最年长者，无疑是新太子的最佳选择。此外，代王妃许氏与其娘家族人，也表明支持李谖。
接着是史从戎等一干夷人或胡人出身的武将，以及一些善于揣摩皇帝心意的臣子们，前者认为，亲胡亲夷的李简成为太子，对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夷族胡族有利；后者则是认为，李简与故太子相似，皇帝爱惜故太子，长年不肯立新储君是众所皆知，因此李简当然是新太子的潜力人选。而且，李简不知与陈国公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也说动了陈国公支持自己。
支持代王与支持梁王这两派势力在朝中互相倾轧，使得其他臣子们也纷纷选边站，就怕日后新君继位，自己因这时未表态支持而遭新君记恨，官途受制。一部分沉得住气的臣子和一些肱骨老臣例如郑国公魏贤、国舅长孙衍等人则选择做壁上观，毕竟这还是个开始，后头鹿死谁手倒还未可知。况且，对于长孙衍而言，这两人都是他的妹妹所出，无论日后哪个登基，依然还是他的亲侄儿，他完全没有站边的必要。
之前李谖全然没有争夺太子位的打算，只希望在新太子出现之后，全力辅佐新太子，如同他当年对故太子的鼎力支持一般；然而深怀期望的李简行事荒唐不提，还对大哥大嫂不敬，于是在东宫旧僚属的劝进下，他决定由自己出来角逐太子之位。
成为如同父亲李效一般的明君是大哥李承未完成的心愿，他不可能放任李简或是其他不靠谱的人选来继承，而且李简与他早撕破脸，肯定不允许他插手朝政。李谖心想，与其坐看他人毁了大哥的遗愿，不如由他来完成。
至于李简，他本是喜好自由的性子，却因那日与李谖的争执而动了竞争太子之位的念头。李简想的是，待他成为一国之君，要立谁为后、改弦易张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而且届时，他将再不用受制于李谖一人，而是能够顺从已心、畅所欲为。
尽管朝廷中暗潮汹涌，李芷所在的宫中仍是一派安乐，待她发现李谖和李简那日可能不是一场简单的争执，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又一次在魏涵之偕同李钰来过之后，李芷笑着目送两人离去，待到他们背影隐没于宫景之中，她的笑容渐渐消失，轻轻叹了口气。
自那日两个兄长不知为了什么事大打出手之后，已然过了一个多月，以往任两人再忙禄，都不会忘了来看她，怎么这回却冉无音讯？
尤其是二哥，他从来不会忘了来看大哥的长命锁，至今却好长一段时日没来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曾旁敲侧击问了阿爷后来怎么收尾，当时阿爷只是骂了声「两个不肖子」，可是也安慰她，他们两个不会出什么事情……后来见阿爷神情一日比一日还要紧绷，她也不敢拿这件事再去烦他。如今仔细想来，那日发生的肯定不是件小事情。
正当李芷正在寻思是不是该选一日出宫去找两个哥哥谈谈时，明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轻波见她莽撞的模样，习惯性蹙起了眉，本来想说说她，明月却没给她这个机会，顾不得喘匀了气，她朝李芷道：「不好！公主，朝阳公主入宫大闹，与圣人吵起来了！」
李芷讶然，「发生什么事了？」四姊李兰平时喜欢顶撞阿爷不错，可是也从来没有过在阿爷面前大闹的事儿。
明月扶着柱子，快言快语道：「听说是朝阳公主肚里怀了一名叫作惠觉的僧人的孩子，圣人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下令处死惠觉！朝阳公主知道了之后，就赶进宫要来阻止了，现在正在圣人面前大闹呢！」
李芷愣了下，「阿爷他是怎么知道的？」
四姊是喜欢养面首没错，可在子嗣上从来却是相当节制的，不会放任自己怀上非夫家的孩子，所以阿爷才会对她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现下……她却怀上惠觉的孩子？
眼前依稀闪过李兰那时对她提起惠觉时，双颊浮起红霞，彷佛沉醉其中的面容，李芷猛地起身，「我得去看看。」
轻波道：「公主，你现在去可能会冲撞圣人，而且即便是你去了，也无法使圣人心意回转。」
李兰怀了非方秦的孩子，孩子的父亲还是个德高望重的僧人，这可是个惊天大丑闻，皇帝可能放过李兰，却不可能放过惠觉和李兰肚中的胎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我不可能在这儿枯坐着。」
轻波见李芷心意已决，心中喟叹，走上前道：「既然如此，由婢子陪你去好了。」
主仆三人方走近甘露殿，一阵刺耳的碎瓷声便轰然炸响在耳畔，守在殿外的内侍见是八公主来了，苦着脸对她们道：「八公主，陛下正在盛怒当中，言明不许任何人进殿，眼下进殿恐怕不方便，还请您回去。」
轻波当机立断，横手拦住了忧心忡忡的李芷，朝内侍道：「我们只在殿外，不进殿，还请通融。」
「这……」内宦皱着眉头，略感为难，后来想到李芷虽然脾性颇佳，不是会惹事的性子，而且又极受帝后宠爱，于是道：「那么还请公主不要太接近了……殿内现在……」可是一团乱啊！
李芷点点头，「我明白，谢谢。」
李芷和轻波、明月走到甘露殿前的角落，如此一来，既能听清里头的动静，又能防止里头的人一出来便瞅见他们。
「……儿不准您杀了他！阿爷！他没做错什么，您为何要杀他？」李兰扬声大叫。
「没做错什么？他这样叫没做错什么？若不是受他引诱，你又怎么会胡涂到……」后面的话李效显然说不出来。
「这是儿自愿的！儿甘心为惠觉生孩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传来，李兰突然止了声。
「你还敢说！朕从来没见到你善待同是亲骨肉禹儿，你尽过为人母的责任吗？现在却想着要帮个僧人生孩子！」
「我不喜方秦，不喜他的孩子又有什么错！」李兰微微哽咽，蓦然放软语调，「阿爷，求您不要杀掉他！我是真爱着他……爱着肚里的孩子……」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朕不处置他，方家在人前还有什么脸面？为了你，方家忍让了多少，可你又怎么回报的？帮个外人怀孩子，你可真是知恩图报！」李效重重哼了声，又道：「朕不但要处置他，还要今日处置他！」
李兰陡然尖叫，「不许！我不许你杀了他！」
李效已然没了耐性，「你好好思过！带四公主下去。」
「我不要，我要留在这儿！……你们做什么？你们好大胆子！快放开我！放开就饶你们不死……啊！」
听到挣扎和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轻波和明月连忙将自己与李芷都藏紧了，不出半刻，她们便觑见两名孔武有力的仆妇将挣扎不已的李兰拖出殿外，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李兰方才用来捣乱的马鞭。
李兰几乎是使尽全力争扎，带得两个仆妇也不时踉跄，却无法撼动她们紧箍住她的手的坚实臂膀半分。
守在殿外的内侍见状，三步并两步上了台阶，进甘露殿去了。
三人本以为这番折腾已经结束了，正想着是否要回去公主院，还没现出身影，李兰口中猛然爆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李效！你会后悔的！」
她的尖叫实在太过凄惨哀绝，又隐隐含着一丝恨意，令李芷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夕阳余晖之下，她彷佛望见李兰的裙子上染了一丝不祥的血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