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门-罗宾逊先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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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逊走出房间,关上门。汤米朝前走了几步。房间似乎被一张桌子占据了一大半空间,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果然如朋友所说,脸型方正,头发稀疏。汤米看不出他是哪国人——说他是哪国人似乎都可以。汤米认为他可能是外国人。是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会是日本人吗?当然也可能是地道的英国人。

    “贝尔斯福德先生,你好。”

    罗宾逊先生起身同汤米握手。

    “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汤米说。

    汤米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罗宾逊先生,或者说罗宾逊先生曾经引起过他的注意。总之,他有点害羞,因为那时罗宾逊先生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汤米猜测(其实是感觉得到),罗宾逊先生现在依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听说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那个我记不太清名字的朋友把大概的情形告诉了我。”

    “我没想——我是说,我没想用这种事来麻烦您。这件事其实没那么重要,只是——只是——”

    “只是个想法吗?”

    “是我夫人的想法。”

    “我听说过你夫人的事,也听说过你的事。最近的‘M或N’就是你们解决的吧?不,是‘N或M’,那件事我记得很清楚,连细节都一清二楚、你逮捕了那位海军中校,对不对?虽是英国海军的军人,其实是个地位显赫的‘匈奴人’。我依然常把德国兵称为‘匈奴人’,当然,世道变了,英国和德国都是欧洲共同体的成员,也可以说是全部进了育儿院。你当时做了很多事,实在很了不起,你夫人也一样。肯定是儿童读物。我至今还记得,呆头鹅——呆头鹅对吧?最终使他露出了原形。上楼下楼晃荡什么?去我夫人的房间干吗?”

    “连这种事都记得,真是了不起。”汤米满含敬意地说。

    “没什么。人们通常会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吃惊。其实只是在脑海中浮现而已。你们一定为没能早点意识到而觉得自己很傻吧?”

    “是很傻,他的演技很逼真。”

    “这次是什么事?你们在调查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好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需要字斟句酌,只要说到点子上就行。坐下来,让脚休息会儿。你也许不知道——我也是上了年纪以后才知道的——让脚休息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也已经上了年纪,”汤米说,“就等着进坟墓了。”

    “别这样说。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说正事吧,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我和我妻子搬进了一幢新房子,在那里遇到了一些困扰——”

    “明白,”罗宾逊说,“我知道这类事情,电工在地板上到处钻洞,你们不小心掉了下去,另外——”

    “那里有一些前屋主留下来打算卖掉的书。全是儿童读物,各种各样的——你知道的亨蒂之类的。”

    “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亨蒂的书。”

    “我妻子看的一本书里,有人在一些字母下面画了红线,这些字母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句话。另外,从那以后发生了许多怪事——”

    “很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倒很想听听你说的那些怪事。”

    “把画线字母连起来是这么一句话:‘玛丽·乔丹并非自然死亡,凶手是我们之中的一个。’”

    “非常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真是这样吗?‘玛丽·乔丹并非自然死亡,’谁画的红线?有线索吗?”

    “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姓帕金森,这家人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住过。这男孩想必是帕金森家的人,叫亚历山大·帕金森,他埋在村里的教堂墓地。”

    “帕金森。”罗宾逊先生说,“等等,让我想想,帕金森——这名字似乎和什么事件有关,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什么事,以及在什么地方。”

    “我们非常想知道玛丽·乔丹是什么人。”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吗?不错,这的确是你们的拿手好戏。这些事确实奇怪。关于玛丽·乔丹,你知道些什么?”

    “几乎一无所知,”汤米说,“当地似乎也没人记得她,没有人说得出任何关于她的细节,只知道她是以工作换取食宿的女孩或家庭教师。有人说她是个女间谍,但丝毫没有依据。你看,这真是太难办了。”

    “她死了吗——死因是什么?”

    “有人不小心把莴苣叶子混在了从园子里采来的菠菜里,然后她们吃了下去。在我看来,这应该不足以致命。”

    “是的,”罗宾逊先生说,“不足以致命。但如果把过量的洋地黄放进咖啡或饭前的鸡尾酒里——知道玛丽·乔丹一定会喝——莴苣叶就会发生作用,造成意外,那个叫什么亚历山大·帕金森的小学生没有受骗,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吗?贝尔斯福德,没有其他线索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一次大战,二次大战,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有传言说她是个德国间谍。”

    “我记得这案子——曾经轰动一时。一九一四年以前在英国工作的德国人都被认为是间谍。受牵连的英国人总被说成‘毫无可疑’的人,对这些毫无可疑的人,我向来就很小心,这些陈年往事最近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我是说,即使该案的资料公开,民众也不会对其产生兴趣。”

    “是的,所有的信息都很粗略。”

    “是的,现在就更加模糊了。跟被窃的潜水艇机密有关的消息总是非常笼统,关于飞机的消息也是这样。这类消息很多,容易引起民众的兴趣,但都比较简略。其实,这里也有政治方面的因素。许多政界的大人物这时纷纷粉墨登场。对于他们,人们常这样说:‘哦,他是一个真正的廉洁之士。’说他们‘廉洁’跟之前的‘毫无可疑’一样,都是很危险的,真正的廉洁,哪有这种事!”罗宾逊先生说,“这让我想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些人跟世人眼中的廉洁完全背道而驰。住在附近的一个人就是那样,他在海峡对面有自己的房子,培养了许多希特勒的信徒,他说我国唯一的机会就是跟希特勒联手。这家伙表面看来确是高贵之士,也有很好的政见,大喊消灭贫穷、不自由和不公正。他不是法西斯,却替法西斯摇旗呐喊;西班牙的情形也一样,在佛朗哥的统治下和法西斯联手,一切由此开始;还有那个擅长雄辩的墨索里尼。战争前这种事很常见,谁都不知道这些没有浮出水面的事情会造成何种影响。”

    “您似乎无所不知,”汤米说,“抱歉,这样说也许太冒昧了。只是,能遇到你这样无所不知的人,实在令人兴奋。”

    “没错,如同你说得那样,任何事都有我的份。我知道许多事情的缘由和背景。多听,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从牵涉其中和见闻颇广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很多事情。你也是这样做的吧?”

    “是的,”汤米说,“确是如此,我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又见了其他的老朋友,打听到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我以前不知道这些事,现在却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真是太有趣了。”

    “是啊,”罗宾逊先生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意图。遇到这种事真是很有意思。”

    “问题是,”汤米说,“我们对这件事完全不了解——我是说,我们很可能是在犯傻。我们买了一幢房子,一幢我们一直想要的房子。我们按自己的喜好加以整修,还想建造一个可爱的花园。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被这类事情所困扰。对我们而言,这只是好奇心在作祟。想了解以前发生的事情,想知道发生的原因,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做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明白了。你只不过想多了解一些而已。这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好指责的。正是因为好奇,人类才去探究,才会飞到月亮上,才会为大海中的发现而振奋,才会在北海发现天然气,才不是从树木或森林而是从大海里发现供给我们的氧气。人类常会发现许多东西,一切都源于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人跟乌龟有什么不同?和人比起来,乌龟的生活舒适得多。整个冬天都在睡眠中度过;据我所知,它们只吃草也能活过夏天,也许不是很有意思,却是非常平和的生活,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人可以说更像是猫鼬。”

    “很高兴你读过吉卜林的书。吉卜林的价值没有获得充分承认,真是太遗憾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著作现在读来仍然非常了不起,他的短篇小说非常棒。在我看来,他是个被低估的作家。”

    “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个傻瓜,”汤米说,“不希望卷入与己无关的事情当中。应该说,这些事现在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这倒不一定。”罗宾逊先生说。

    “我只是说说而已,”汤米对打扰了这么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而内疚,“事实上,我并不打算去发现真相。”

    “我想你只是想发现真相去满足你妻子的好奇心。我听说过她的许多事,可惜不曾亲见。据说是位很了不起的女性。”

    “我想是的。”

    “我喜欢忠诚于对方的夫妇,他们会享受自己的婚姻生活,并且一直享受下去。”

    “其实我很像只乌龟,我们夫妇都像。我们已经上了年纪,精神非常疲惫。到这种年纪,身体即使非常强健,也不愿意生活受到打扰。我们不希想与任何事有牵连,只是......”

    “我明白,我明白,”罗宾逊先生说,“不必为此辩解。像猫鼬那样,你就是想知道真相,贝尔斯福德夫人也一样。从我对她的了解来看,我敢说她一定会设法查证有关事实的。”

    “你认为她比我更有热忱吗?”

    “是的,你不像她那样热心探知真相。但在调查这点上,你完全不亚于她,因为你有找到信息源的门路。然而即便有信息源,查证那么久远的事情也并不容易。”

    “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打扰你,如果不是‘羊排肉’,我还见不到你呢,我是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有羊排肉似的络腮胡,所以才得到了这个绰号。他人很好,退休前也干得很不错。他知道我对这类事很感兴趣,才要你来找我,我很早就开始调查,而且有了发现。”

    “所以,”汤米说,“你才得以身居高位。”

    “这是谁告诉你的?”罗宾逊说,“完全是一派胡言。”

    “可不都是胡说啊!”汤米说。

    “有人爬上高位,有人被推上最高地位,我属于后者。年轻时我受命做过几件很重要的工作。”

    “是——是那件与法兰克福有关的事吗?”

    “听到传言了吗?你最好把它忘掉,知道太多并不好。别以为我会拒绝你继续提问,我也许能回答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如果说我知道一些发生在几年前,但仍然能对今天造成影响的事情,或者说我知道些可能对现在的事有所影响的线索,千万别认为我在说谎。我不会放过任何有意思的人,更不会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帮助。聆听别人的话,从中筛选出对过去案情有价值的线索可是件技术活儿。我们可以先订个暗号,享受兴奋的感觉,领略受重视的滋味。‘酸苹果果冻’,这个暗号如何?你说:我妻子做了酸苹果果冻,要不要来上一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能找到与玛丽·乔丹有关的线索吗?我可没这么大的信心。毕竟,她已经死了。”

    “她确实已经死了。但是,人们常常因为听了旁人的闲话或者看了写在纸面上的东西,而对某人心怀偏见。”

    “你是说我们对玛丽·乔丹的看法有误吗?你是说,她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不,她可能非常重要,”罗宾逊先生看了看表说,“我必须下逐客令了,十分钟后有客人要来。是个非常无聊的家伙,但他是政界要员。想来你也知道近来的情况,政府,哪里谈的都是政府,不管到哪儿,你都会和政府照面,办公室、家里、超级市场、电视里都是政府的影子。其实我们需要的是自己的私生活。你和你夫人正在玩一个小游戏。你们是站在过普通人生活的基础上,从普通的生活背景出发去调查,这样做非常不错。你们也许会有所发现,发现些有趣的东西——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不能再和你说下去了。我知道些只有我知道的事情,也许会在恰当的时候再告诉你。但人都已经死了,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我只告诉你一件可能对调查有所帮助的事情。你可能已经看过对某某海军中校的判决书,他因为进行谍报活动受到审判,而且被判了刑。他是卖国贼,仅此一条就足够判刑。可玛丽·乔丹......”

    “哦?”

    “你想知道玛丽·乔丹的事对不对?那我就告诉你一件有助于你思考的事情。玛丽·乔丹的确可以被称做是间谍——但不是德国间谍,不是敌国的间谍。孩子,你听明白了吗?你看,我都忍不住要叫你‘孩子’了。”

    罗宾逊先生放低声音,前倾着身体说:

    “她是我们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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