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三部曲-群魔乱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庄硕汉谈兴颇浓,他说道:“我这本书里,着重研究了曾国藩与左宗棠的关系。众人知道,曾、左本为好友,曾国藩已然是朝廷重臣时,左宗棠还寄居于湖南巡抚门下当师爷。可后来短短几年,左宗棠便一飞冲天,成为与曾国藩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冷淡了下来。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

    【1 做生意讲究现金为王】

    在香港半岛酒店的豪华套房内,杜林祥与徐浩成正在茶叙。徐浩成打算就收购细节与杜林祥磋商,杜林祥却闲扯起风花雪月的话题。看着耐不住性子的徐浩成,杜林祥还宽慰道:“生意上的事,咱们缓一缓再聊。有个朋友一会儿要来,我先跟他见一面。”

    时针指向下午三点,杜林祥扭头对庄智奇与儿子杜庭宇说:“刚才明勇打了电话,说是在机场已经接到我那位朋友。估摸着时间,他们快到酒店了。智奇、庭宇,你们代我下去迎接一下贵客。”

    纬通集团的办公室主任高明勇亲自去机场接机,到了酒店,杜林祥又派公司总裁与自己儿子亲自下楼迎接,于公于私,可都给足了面子。徐浩成有些纳闷,究竟是何方贵客,值得杜林祥如此兴师动众?

    徐浩成欠身说道:“你这里要接待客人,我先到外面去转一会儿。”

    “不用。”杜林祥说,“徐总多虑了,我和朋友谈事情,不用避着你。”

    大概十分钟后,一行人走入套房。领头的一个,人还在屋外就高声吼道:“老杜,你大老远把俺叫来香港,究竟什么事?”

    杜林祥微笑着起身,摆出迎客的架势。坐在沙发上的徐浩成,下意识感觉门外男子的北方方言好生熟悉。再一回神,他猛然意识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仇家张贵明。

    张贵明兴冲冲地步入屋内,准备握手的双臂刚要抬起,眼角的余光也瞟到徐浩成。他当场愣在原地,脸色变得铁青。

    现在徐浩成出门,身边至少带着四名喀保镖。今日跟着出来的四名保镖,两个站在身旁,还有两个在屋外守候。保镖认得张贵明,不待吩咐便抢在老板身前,一只手已按住随身携带的钢刀。门外的两名保镖,觉察出情势不对,也冲进屋内。

    张贵明心中大呼不妙。没想到杜林祥今天会来这么一出,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随从,家伙更没揣在身上。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此时,杜林祥却高声吼道:“都别乱动!听我说几句话。”

    杜林祥站到张贵明与徐浩成中间,说道:“今天是我邀请二位来的。目的也不是动刀动枪,而是心平气和地谈事情。知道二位跟我不一样,都是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论到火并动粗,兄弟甘拜下风。所以,我身边一个保镖也没带,只是在心里,揣着对二位的深情厚谊。”

    杜林祥又说:“今天我也撂下一句话,徐总若要动老张一根毫毛,先砍了我脑袋;老张若要对徐总不利,也得从我身上踩过去。”

    徐浩成与张贵明,都不清楚杜林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带了多少人马,有没有设下埋伏。两边都不敢造次,加上杜林祥站在中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屋里就这样僵持下来。隔了好几分钟,徐浩成才冷冷地说:“杜总,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既不是鸿门宴,也不是和事酒。要给二位摆鸿门宴,自问我还没这胆量;弄一桌和事酒呢,我也知道自己分量太轻。真要说和,还轮不到我。今天请二位来,就是谈生意。”

    “什么生意?”徐浩成追问。

    杜林祥说:“当然是矿山生意。之前在北京,我就和老张谈过。昨晚在别墅,我也跟徐总提了。”

    徐浩成不以为然:“昨晚我就跟你说过,矿山里有我的股份,也有张贵明的股份。他卖他的股份,我卖我的股份,各做各的生意。”

    “老杜,”张贵明也大声说道,“收购矿山的事,俺们在北京不都谈好了吗?干嘛还来香港走这一遭?”

    剑拔弩张的两边都开了口,局势眼看要缓和一些,杜林祥也松了口气。他微笑着说:“以前谈的是小生意,如今要谈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张贵明问道。另一旁的徐浩成,也投来狐疑的目光。

    “诸位,能否给兄弟一个薄面,咱们坐下来谈?”杜林祥说,“屋里就留下徐总、老张,还有我与智奇。其他兄弟,可否到屋外小憩?我让犬子好好招待大伙。老是这般怒目相视,手里揣着刀枪棍棒,生意也没法谈不是!”

    徐浩成坐回沙发上,朝保镖挥了挥手。四个保镖全都退出屋子,像铜像一般伫立在门口。张贵明也把手下打发出去,一个人坐了下来。

    杜林祥递给张贵明一支烟,还帮他点燃。接着又亲自起身,为徐浩成续了一杯茶。徐浩成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所说的大生意是什么?”

    杜林祥自己摸出一支烟点上:“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收购矿山的事太冒进了。以纬通的实力,真要吃下矿山,无异于蛇吞象,弄不好要出大问题。所以,我想收购的事,恐怕进行不下去。”

    徐浩成有些气恼:“昨晚你跟我提出收购矿山,今天又说不收购,不是闹着玩吗?”

    张贵明也坐不住了:“老张,这是狗屁大生意!你不想收购就直接说,干嘛还让俺跑一趟香港?”

    杜林祥说:“收购是进行不下去了,但我却想到一桩大生意。这桩生意做成了,二位的收益,虽说赶不上把矿高价卖给宋红军,却比贱价卖给我,赚的多得多!”

    徐浩成问:“什么生意?”

    杜林祥说:“我只能收购你们手里一半的股份,剩下那一半,还请你们继续留在手里。如此一来,我成为矿山的大股东,二位手里的股份,加在一起跟我差不多。”

    “你入股以后,接下来又干什么?”徐浩成追问。

    这时,杜林祥终于端出了自己的计划——一边拿下矿山,一边兼并河州信丰集团,再通过资产置换借壳上市。

    听完整个计划,徐浩成沉吟了半晌才说:“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一向粗声粗气的张贵明,也难得地低声嘀咕:“中间一旦出了差池,就不好收拾了。”

    杜林祥说:“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次冒险。不过对于你们,一点风险也没有。”杜林祥接着说,“先说收购河州的信丰集团,钱是我来出,你们一点风险不用担。再说收购矿山的事,矿山现在这副模样,捏在手里一分钱也收不回来,转让一半股权给我,还能套点现金。另外,你们手里还有近一半股权,计划真要成功,这些股份的价值可就难以估量了。”

    “说的有些道理。”徐浩成说,“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向来精明的杜总,为何要做这种风险自己担、好处分给别人的生意?”

    “很简单。”杜林祥说,“日后计划成功了,你们知道我低价买走矿山,一番运作后却赚取好几倍的利润,岂不恨死我?大家朋友一场,恐怕连见面聊天的缘份也没有了。另一方面,一口气吞下全部股权,资金压力太大,留一半给你们,既是作为朋友的情谊,也减轻我的资金压力。”

    徐浩成与张贵明,都不相信杜林祥说的第一个理由,但对他说的第二个理由,倒是深信不疑。

    徐浩成说:“杜总舍得如此慷慨,必然要有所得吧?”

    杜林祥微微一笑:“我的要求只有两条。其一,我必须拿到矿山的绝对控股权,你们二位加在一起的股权,也不能超过我。其二,收购你们一半股权的资金,恐怕一时不能兑现,我可以用纬通的地产项目做抵押,现金则在三年内分期付清。”

    还不等徐浩成开口,张贵明先跳了起来:“这可不行!你一分钱不掏,白白拿走矿山一半股权,天下哪儿有这个道理?”

    “怎么叫一分钱不掏?”杜林祥说,“我承诺了,三年内付清,还拿出地产项目做抵押,你还怕我赖账?再者说了,真要计划成功,或许不用三年,咱们手里的股份就变成金娃娃了。”

    “做生意讲究现金为王,没人喜欢画饼充饥。”张贵明不依不饶。

    杜林祥掐灭烟头,缓缓说:“老张那里的资金紧张,我是知道的。老张这边,我可以先付一亿收购款。徐总你家大业大,矿山项目虽然亏着钱,但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因此,咱们就还是按刚才说的办。”

    杜林祥又说:“今天把大家叫到一起,为的就是开诚布公,有什么话敞开说!比方先给老张付一亿的事,如果不当着徐总的面说,事后反倒越描越黑。”

    徐浩成轻摇起头:“这般厚此薄彼,说不过去吧。”

    杜林祥说:“兄弟的资金也不宽裕,计划一旦启动,到处是用钱的地方,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二位如果有什么意见,趁着我还没蹚进这浑水,咱们趁早收工。”

    杜林祥已经亮明态度了,如今被套牢的是你们,老子目前为止一分钱没投下去,大可以黄鹤楼上看翻船。

    张贵明心里已经认可了杜林祥的方案。一亿元现金,可以救救急了。再说杜林祥毕竟不是空手套白狼,人家拿出货真价实的地产项目做抵押,自己不用担心赖账。他甚至想劝徐浩成也赶紧答应,只是碍于两人之前的过节,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徐浩成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好吧,就依你的。”

    “好!”杜林祥拍着手掌,“咱们这就算达成一致了。接下来,可以谈具体收购价格了。”

    吕有顺与张贵明谈时,一下子把价格杀到底。后来杜林祥接手后,张贵明也承认了这个价格。但在今天,张贵明却不认账,说以前谈的是出让全部股份,现在却是一半,另外还收不着现金,所以价格必须上浮。

    杜林祥与庄智奇据理力争,说剩下的那一半股份,有机会为他们带来丰厚利润,因此这一半股份的收购价,完全没有上浮的道理。吵了一个下午,最终杜林祥做出让步,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五,收购徐浩成、张贵明手里各一半的股份。此外,通过技术化处理,让杜林祥的股份占到百分之五十一。

    生意谈成已是晚上八点多,杜林祥留他们在酒店吃饭。徐浩成与张贵明显然还缺乏同桌举杯的融洽,都婉言谢绝。杜林祥起身送别张贵明后,又坚持一定要亲自乘车送徐浩成回家。

    在车上,杜林祥笑着说:“今天让徐总受惊了,罪过罪过!”

    徐浩成面无表情:“这点小事,还惊不到我。”

    “那是,那是!”杜林祥附和道。

    徐浩成问:“杜总执意送行,不会仅仅是给我压惊吧?”

    “徐总快人快语,我也开门见山了。”杜林祥说,“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徐浩成反问道:“该谈的生意不都谈完了,还有什么事?你不是说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开诚布公吗,怎么又私下和我谈起来?”

    杜林祥嘿嘿笑起来:“收购矿山的事咱们谈妥了,接下来就是收购信丰集团。这件事我自然全力以赴,但有点小忙,还需劳驾徐总。”

    徐浩成问:“究竟什么事?”

    杜林祥说:“你认识刘光友吧?”

    徐浩成摇了摇头。杜林祥说:“就是现在河州国资委的党组书记。如今国资委主任的位置空着,由他这个书记主持日常工作。这个刘光友,以前就是吕有顺市长的秘书。”

    “经你这么一说,有些印象了。”徐浩成说,“以前跟吕市长吃饭时,这个刘光友好像也在跟前。”

    杜林祥说:“信丰集团是河州市的国有企业,国资委就是企业的大老板。今后收购信丰集团,拿下其身为上市公司的壳,还有接下来借壳上市,把矿山资源注入上市公司,少不了同国资委打交道。”

    杜林祥又说:“现在刘光友主持国资委的工作,大家都是老朋友,有什么事自然好通融。可他毕竟没有扶正!万一哪天上头调个新主任来,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徐浩成叉起手:“你的意思,是让刘光友尽快扶正,而且最好近一两年一直蹲在国资委?”

    杜林祥点了点头。徐浩成却笑起来:“这事你怎么找起我来了?你该去找组织部部长。”

    杜林祥说:“谁不知道你神通广大!找你比找组织部部长还有用。”

    徐浩成盯着窗外:“这事找组织部部长真还没用,但找我也是白搭。真正能拍板的,就是徐万里。”

    “是啊。”杜林祥叹了一口气,“过去听说组织部长管干部,只当他手里就握着官帽子。现在渐渐明白了,在帽子批发店里,组织部部长也就是个售货员,真正的老板还是书记。就说河州吧,各大部门以及下面区县的一把手,组织部部长说了能算?组织部部长看上的人,徐万里不点头,那也没辙。徐万里喜欢的人,组织部部长一百个不乐意也没用。”

    “你对官场里的门门道道,是越来越精了。”徐浩成说,“其实呀,也就是书记眼中那些可用可不用的人,组织部部长才能发挥点作用。另外,各个单位的副职,组织部部长还是能见缝插针安插一下。真正的要害岗位,组织部部长使不上力。”

    “国资委可是实实在在的要害部门,所以才不好操作呀。”杜林祥说。

    徐浩成说:“这种事,直接抱着钱上门恐怕不行,还得从长计议。”

    杜林祥说:“但咱们的计划不等人啊!矿山收购即将启动,信丰集团那边的工作,必须抓紧。”

    “容我考虑一下。”徐浩成说,“三天之内给你答复。”

    【2 自损钱脉,为的就是打通人脉】

    第二天一大早,杜林祥就把庄智奇等人打发回河州,他借口要在香港处理公务,留了下来。当然,他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而是急匆匆地赶往谢依萱住处。

    面对谢依萱亲手准备的午餐,杜林祥却提不起什么胃口。他手里把玩着竹筷:“这个孩子,你是不是一定要生下来?”

    谢依萱强装出笑颜:“咱俩的孩子,为什么不生下来?”围绕在谢依萱身旁的,也有一帮闺蜜智囊团。她们告诉谢依萱,现在是关键时刻,哪怕强忍着也要哄杜林祥开心。只要孩子生下来,杜林祥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大的过节也不会计较。

    “好!要生就生!不过不能在香港生。”杜林祥说。

    谢依萱问:“为什么?”

    杜林祥说:“纬通是香港上市公司,好歹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让外面知道,我在这里有个私生子,那不是丑闻吗?”

    谢依萱的鼻子有些酸。自己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被贴上了私生子的标签。他未来的一生,难道都要躲躲藏藏吗?自己这个母亲,是不是有些愧对孩子?谢依萱强忍住情绪,说:“那我回北京去,让我妈照顾我。”

    “北京更不行,那里的熟人更多。”杜林祥说。

    “那你要我怎么办?”谢依萱终于克制不住,吼了起来。

    杜林祥说:“去美国吧。”

    “你什么意思?”谢依萱说,“把我打发去美国,你好图个清静是吧!”

    “你别误会。”杜林祥说,“美国的医疗条件比国内好,再说那里出生的孩子,自动就能加入美国籍。这对孩子的未来,也有好处。”

    谢依萱说:“你有没有想过,把我一个人扔到举目无亲的地方,我怎么办?”

    “怎么叫举目无亲?”杜林祥说,“我会为你请最好的保姆。另外,你的父母,乃至于你的朋友,只要愿意过去陪你的,都可以去。机票和生活费用,我来负责。”

    谢依萱低着头,隔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杜林祥说:“每隔三个月,我就过来看你一次。”

    “不行!”谢依萱说,“必须每个月一次。”

    杜林祥说:“一个月一次真不行,我最近事情很多。干脆这样,确保三个月一次,力争两个月一次。”

    谢依萱盯住杜林祥,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委屈:“你是在和我谈生意吗?”

    “你想太多了。”杜林祥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

    “你能不能不抽烟?”谢依萱说,“过去你当着我的面抽烟我就忍了,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能克制一下?”

    杜林祥不耐烦地把烟收了回去:“别搞那么娇气。我和老婆生孩子时,一没戒烟,二没忌酒,儿子现在照样聪明着呢。”

    杜林祥拨弄着餐桌上的香烟盒:“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一下。孩子出生以后,我会尽力给他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除了日常的抚养费,我还会存五千万元港币到一个专门基金。这笔钱,就算我的一点心意吧。不过除此之外,你们就不要指望其他东西了。”

    “你把话说清楚!”谢依萱质问道。

    “我就是说,”杜林祥加重语气,“纬通集团日后是留给庭宇的,你们就不要进去搅和了。抚养费我不会亏待你们,还有一笔五千万元港币的基金,也够孩子用了。”

    “杜林祥,你个王八蛋!”谢依萱的怒火终于爆发,她猛然站起来,一个耳光扇向杜林祥。

    杜林祥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吼道:“你干什么?”

    谢依萱的泪水夺眶而出:“杜林祥,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钱,什么时候说过要来搅和你那些烂事?可你呢,孩子还没出生,你就把他像防贼一样防着。”

    杜林祥把手松开,语气和缓了些:“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有些事,我必须先把话挑明。”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杜林祥站起来说道:“你得控制情绪,别伤着身子。这几天准备一下吧,我把美国那边安排好了,咱们就动身。”

    “不管多忙,到时我都会亲自送你去美国。”说完这句,杜林祥转身离去。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的心情一直不佳。他无数次提醒自己,矿山收购的项目已经启动,必须聚精会神,不能有一丝杂念。可惜谢依萱痛哭流涕的模样,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在办公室无聊地浏览网页时,儿子杜庭宇敲门走了进来。杜庭宇说:“给张贵明的一亿现金已经准备好。财务部请示,是不是可以打过去了?”

    杜林祥点了点头:“问一下张贵明,看他的哪个账户方便,咱们直接汇给他。”他接着问,“河州公司那边的工作,都交接完了吧?”

    杜庭宇点了点头。当初运作纬通上市时,杜林祥成立了战略发展部,由庄智奇亲自兼任部长。伴随上市成功,这个部门基本停止了运转。如今矿山收购项目启动在即,杜林祥决心重新激活这个部门。他抽调了数十位员工加入战略发展部。部长一职,依旧由庄智奇兼任,杜庭宇也卸下河州分公司总经理的担子,成为庄智奇的副手。

    自打留学归来,杜庭宇已在多个岗位历练过。企业的重点业务在哪里,杜庭宇就会出现在哪个岗位。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杜林祥对儿子的有意栽培,既是让他熟悉公司业务,更是给他建功立威的机会。

    杜庭宇请示完工作,正准备出去,却被父亲叫住:“你坐一下。”

    杜庭宇毕恭毕敬地坐在沙发上。杜林祥点燃一支眼,缓缓说:“那天在香港,我只吃进矿山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还把徐浩成、张贵明留下来一起合作,你怎么看?”

    杜庭宇说:“我觉得不错。虽然计划成功之后,咱们赚的钱要少些,但前期的资金压力也相应减轻,整个计划的风险也大为降低。”

    杜林祥淡淡一笑:“我之所以这样决策,你说的的确是一方面原因,但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什么?”杜庭宇问。

    杜林祥抽了一口烟,隔了好几秒才缓缓吐出来:“为了实施这个计划,我去拜访过吕有顺与赖敬东。赖敬东不愧是只老狐狸,一听完我的计划,便犀利地指出若干风险点。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说,里面有些东西,是以老爸我的力量无法完成的。”

    “平心而论,赖敬东说的不无道理。”杜林祥继续说,“吕有顺说的就更直接,运作这个计划,必须打通钱脉与人脉。而人脉,有时比钱脉更重要。”

    “我明白了。”杜庭宇脱口而出。

    “怎么明白了?说说看。”杜林祥说。

    杜庭宇说:“徐浩成通吃黑白两道,尽管经常身在海外,但在京城的人脉,却不是咱们能比的。就说那个胡卫东吧,虽说徐浩成还是通过咱们引见才认识的,但这些年两人走得十分亲近。还有张贵明,虽说是个大老粗,可在当地却是响当当的人物。上次我们也看见了,那些退休或辞职下海的官员,在他公司有一箩筐。矿山那边真出什么事,咱们鞭长莫及,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摆平。”

    “你小子有进步!”杜林祥欣慰地笑了,“我之所以改变计划,由起初的吃独食到如今与人分享,绝不仅仅是为了减轻资金压力。我自损钱脉,为的就是打通人脉。生意场上,只有黑心肠,没有热心人。项目运作中真遇着什么状况,甭管平时怎么称兄道弟,他们也只会袖手旁观。现在不同了,他们有股份,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我。这样一来,他们的人脉,就成了我的人脉。”

    杜林祥抖了抖烟灰,一脸的得意:“比方说让刘光友当上国资委主任的事,我自问操作起来难度很大。前几天在香港,我把难题扔给徐浩成了。今天上午他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想出了办法。”

    “但我也有一个疑问。”杜庭宇说。

    “有问题就说。”听到儿子的请教,杜林祥总是十分开心。他最渴望的,就是把多年的经验、阅历,尽可能地传授给儿子。

    杜庭宇说:“为了拉徐浩成、张贵明入伙,你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就不怕他们把点子偷了去,自己另起炉灶?”

    杜林祥说:“为了这事,我也犹豫了好久。最终,觉得这些顾虑大可不必。首先来说,计划的关键,除了收购矿山,还得拿下信丰集团的壳资源。张贵明没这个本事。徐浩成呢,虽然有这个本事,恐怕也不会轻易出手。就像一场赌局,上一盘徐浩成输得太多,现在不用他出钱,只是跟着我玩一玩,没准还有机会翻盘,他当然乐意了。可真要他自己再投筹码赌一场,就没那么简单了。”

    “还有更重要的。”杜林祥又说,“计划的运作,需要各方面精诚团结。徐浩成与张贵明结怨太深,没有我这个中间人,他们连坐到一起都难,还谈什么合作。正是因为我认清了自己的价值,才不怕他们甩开我。”

    “徐浩成与张贵明的确有仇,但他们都是生意人。商人是逐利的,为了钱难保他们不会沆瀣一气。”杜庭宇仍有顾虑。

    杜林祥摆摆手道:“徐浩成与张贵明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他们在江湖上混过,都是一帮小弟的大哥。当大哥的,不怕打打杀杀,就怕折面子。徐浩成那天可不只剁了杨龙的手,还把张贵明的面子折了。怨气可解,恨意难消呀。”

    杜林祥继续说:“从利益上来说,我没亏待他们。他们一分钱不掏,只是陪着我玩,就有解套的希望。从个人恩怨来说,他们需要我这样的中间人穿针引线。因此,徐浩成与张贵明,谁也不会另起炉灶。”

    “嗯。”杜庭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杜林祥掐灭烟头,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个同学的母亲,是北京一家大型评估公司的负责人。”

    杜庭宇说:“是的。我和这个同学,关系一直不错。有一回去北京,他的母亲还请我们吃过饭。”

    杜林祥说:“近期你去趟北京,把这层关系维护好。未来把矿山资产注入上市公司,少不了要同评估公司打交道。矿山资产究竟值多少钱,评估公司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好的。”杜庭宇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儿子出门的背影,杜林祥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如今的年轻人,像儿子这样好学上进、精明干练的真是不多了。就说在河州吧,那些身家远不如儿子的人,整天开跑车、玩女人,分明是个饭来张口的寄生虫,还硬把自己打扮成特立独行的富二代。将来把企业交到杜庭宇手上,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杜林祥又不免挂念起远在香港的谢依萱。如今谢依萱的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另一个骨血。他有些自责,那样对待谢依萱,是不是太残酷了?

    杜林祥无奈地叹了口气。纬通的未来,注定是杜庭宇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杜庭宇不仅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更是自己事业的接班人。他对杜庭宇,除了一份浓浓的亲情,更有殷切的期望。为了这个接班人顺利上位,并带领纬通驶向更光明的未来,他有责任为其扫除所有障碍。这样的障碍,既来自商场的尔虞我诈,也发生在身边。如果不对谢依萱约法三章,断了其为自己或孩子争取更大利益的念头,那就难保杜庭宇在多年之后不会遇到棘手的难题。

    学历不高的杜林祥,近些年在读书上还算下了些功夫。无论是让秘书整理总结提纲,还是直接请老师讲课,杜林祥也听来许多典故。不知为什么,他对西方的管理科学老是学不进去,对于中国古代的帝王之术却入门很快,甚至能举一反三。他十分欣赏汉武帝刘彻与明太祖朱元璋。刘彻立幼子为太子,同时为了防止主幼母壮,外戚专权,狠心把幼子的生母钩弋夫人送上断头台。朱元璋立下规矩,除了太子以外,成年的王爷不得留在京城。杜林祥以为,成大事者,就得像刘彻、朱元璋那样,抛弃一切儿女情长。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杜林祥的思绪。大门打开,高明勇快步走了进来。“什么事?”杜林祥问。

    高明勇压低声音:“信丰集团那边,我按你以前的吩咐,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现在公司已经下决心收购信丰,我那边布置的人,是不是就撤回来?”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高档的装修更让这里具有超一流的隔音条件,纵然高明勇大声喧哗,也不会有外人听到。但这或许是人们的惯有心态,谈起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总会有意无意地把音量调低。

    高明勇说的事,杜林祥自然明白。当初尚未敲定是否真正收购信丰,又担心断然拒绝会开罪徐万里,所以杜林祥才想出这招——一面答应出面收购信丰,一面鼓动工人闹事。事情一闹,收购的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搁置。

    香港之行,已经敲定收购矿山的事,接下来兼并信丰集团已箭在弦上。原先预留的这一手,怕是用不上。高明勇因此才跑来请示,是否就此打住。

    杜林祥又摸出一支烟,然后摇起头:“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招,恐怕还要用上。”

    高明勇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杜林祥却挥了挥手:“按我说的办,以后你就会明白。”

    【3 河州美女郑佳晴,成为杜林祥的座上宾】

    华灯初上,愈夜愈美丽。

    河州希尔顿酒店大门口,一群刚结束饭局的人正在寒暄。纬通集团副总裁林正亮作为这场饭局的埋单者,顾不上酒意微醺,依旧忙着张罗车辆,并与登车之人握手话别。

    林正亮身旁,站着一位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女性。尽管真实年龄已四十出头,看上去却不过只有三十四五的模样。她高高的个头,雪白的瓜子脸,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与胸脯,让她看上去充满自信。最美丽也最可惜的,是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她如果肯留着长发,一定格外动人。然而身在机关,只好特意剪成了精干的短发。

    “郑秘书长,你就坐我的车吧。”林正亮热情地招呼。这位女士,就是河州市政府副秘书长郑佳晴。

    林正亮对于郑佳晴如此殷勤,一半是要完成杜林祥交代的任务,一半也是出自男人的本能。哪个男人,在美女面前不想留下好印象?这些年来,林正亮遇到的女人不少,但没有一个能有郑佳晴这般高贵逼人的气质。林正亮曾对杜林祥说,可惜郑佳晴吃了官家饭,整日打扮得中规中矩。她要是再弄点鲜艳的衣服穿上,那才叫一个迷人。杜林祥却不以为然地说,郑佳晴迷人的地方,一半是自身相貌,一半是她的地位,真把她扔去夜总会,也就没那么吃香了。

    官居河州市政府副秘书长的郑佳晴,号称河州官场四大美女之首。她本是浙江人,曾以全县文科前三甲的成绩考入浙江大学,后来又在复旦拿到硕士学位。再之后,她东渡扶桑,在日本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院里度过了四年时光。

    十年前,位于河州的洪西大学,不惜开出优厚待遇,把郑佳晴挖来学校任教。来到洪西大学的郑佳晴,没能如人们预期那样,创造出令人惊奇的科研成果,但仕途的升迁,却为她的人生打开了另一扇窗。

    一次偶然机遇,郑佳晴离开大学,到河州市下属的一个区挂职任副区长。之后,她就没再回到校园。六年时间,郑佳晴历任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市政府副秘书长。年仅四十三岁的郑佳晴,已然是副厅级干部。

    有人评价过,在河州官场四大美女中,郑佳晴不仅人最漂亮,也是仕途最被看好的。

    此时,面对林正亮的热情邀请,郑佳晴却淡淡地说:“不了,我就坐自己的车。”

    郑佳晴出席这场饭局,是看在一位政协老领导的面子上。对于埋单的林正亮,她并未瞧上眼。论学历,自己是喝过洋墨水的高材生,林正亮初中都没念完;论职位,自己是市府副秘书长,林正亮只是个商人,就凭手里几个臭钱,还没有显摆的资格。刚才在饭桌上,无论林正亮怎样一杯接一杯地猛干,郑佳晴始终都是轻抿一口。

    说话间,郑佳晴的司机已把车开了过来。郑佳晴钻进自己的黑色雅阁,隔着车窗朝林正亮轻轻挥了挥手。这台二十万出头的雅阁车的气场,竟然盖过了林正亮那台上百万的宝马7系。

    林正亮并未死心。他敲着郑佳晴的车窗:“要不我坐你的车?有点事要跟领导汇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佳晴不好再拒绝。坐上车后,郑佳晴问道:“林总,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中不带一丝热情,弄得对面的林正亮颇为尴尬。

    林正亮硬着头皮,从包里掏出一款巴布瑞的围巾,笑嘻嘻地说:“我们杜总说,平时承蒙你的关照。今天趁着聚会的时机,他让我把这个礼物交给你。”

    “这可不行。”郑佳晴断然拒绝,“我自问没帮过杜总什么忙,不敢收他这么重的礼物。再说了,政府为企业服务,原本天经地义。”

    任凭林正亮好说歹说,郑佳晴始终坚持,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这条围巾,只是林正亮准备的见面礼,目的是让接下来谈话的气氛融洽一点。不想一出手就碰了钉子,反倒使气氛尴尬起来。

    连番受辱,让林正亮对郑佳晴的感觉,由仰慕转为厌恶。他心里骂道:“臭娘们拽个屁!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收起围巾,林正亮又说:“郑秘书长,我是个粗人,说话做事不会绕弯子,你可别见怪。真是仰慕你的大名,想和你交个朋友。”

    “客气了。”郑佳晴的话语依旧冷冰冰。

    “郑秘书长周末有空没有,我们聚一下?”林正亮问道。

    “今天刚聚过,周末就不必了吧。”郑佳晴说。

    林正亮说:“聚会天天有,主题各不同嘛!周末的聚会,我们杜总说他也要出席。另外,北京一家大医院的苏主任也要来。”

    “哪个苏主任?”郑佳晴问。

    “就是苏晓云主任。”林正亮说,“苏主任也是河州人,早年还在河州人民医院工作过。这次回河州,就是专程来给省委贺之军书记看病的。”

    “哦。”郑佳晴说。

    林正亮起初担心郑佳晴不清楚苏晓云的来头,还打算隆重推荐一番。看到郑佳晴这番表情,他知道自己准备的那些话不必说了。毕竟,郑佳晴在河州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没听说过苏晓云。

    苏晓云不仅是河州人,更是省委书记贺之军一家人最信赖的医生。贺之军来洪西之前,就与在北京工作的苏晓云认识。半年前,贺之军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动手术,也是由苏晓云主刀。近来贺之军贵体有恙,除了遍访河州名医,又把苏晓云请了回来。

    郑佳晴才貌出众,本身的婚姻却并不幸福。离开大学步入官场以来,自己的专业知识也丢得差不多了。对于一个已入不惑之年的女人来说,仕途的进步几乎是她唯一的追求。能和省委书记信赖的医生搭上线,她自然求之不得。

    郑佳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让杜总费心邀请我们,太麻烦了吧。”

    林正亮心里在笑,你能拒绝巴布瑞围巾,但面对苏晓云,终于拒绝不了了吧。但在嘴上,林正亮依旧无比诚恳:“哪里话!杜总说了,郑秘书长对我们企业多有关照,早就想找机会拜见你。”

    “那就替我谢谢杜总了。”郑佳晴说。

    周末的聚会,安排在纬通大厦顶楼的包间。能够邀请到贺之军信赖的医生到场,在郑佳晴看来,显然杜林祥、林正亮等人不仅是有几个臭钱而已。她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酒桌上,她频频举杯,与每人都是一干到底。苏晓云老早就被灌醉,躺在椅子上嘟囔“巾帼不让须眉”。就连林正亮都在心里感叹,第一次聚会时不怎么肯喝的郑佳晴,酒量或许不比自己差。

    饭局结束后,杜林祥安排手下把苏晓云送回酒店,郑佳晴却被他留了下来。酒后的郑佳晴,脸颊绯红,眼含秋水,成熟女人的魅力愈发显现出来。杜林祥来不及欣赏这些,只是把郑佳晴请到办公室,并亲手沏好一杯茶敬上。

    杜林祥坐回座位,笑呵呵地说:“郑秘书长是联系经济工作的副秘书长,长期以来对我们企业十分关心。”

    郑佳晴说:“杜总说笑了。我一个副秘书长,就是跑腿的角色。要说关照,也是大领导们关照。”

    “你就不要谦虚了。”杜林祥说,“今天我一来是感谢郑秘书长以往的关照,二来是希望你未来高升后,一如既往地关心我们。”

    郑佳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什么高升?杜总不要乱说哦。”

    “怎么是乱说!”杜林祥一本正经,“我可有准确消息,上个月你写的一篇有关推动河州国企股份制改革的调研文章,发表在省委内参上,有两个省委常委做出批示。尤其咱们河州的徐万里书记,更是对此文赞赏有加。”

    郑佳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说:“我本来就是搞经济研究出身,发表一篇文章很正常。”

    “我可是听说了,”杜林祥说,“如今河州市国资委主任一职空缺,郑秘书长就是热门人选。”

    “别开玩笑了。”郑佳晴说,“国资委那边有光友同志主持全局,哪里轮得到我?”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他真能主持全局,就不会这么长时间还只在那儿守摊子,连个名分也没有。”

    “杜总和吕市长的关系向来不错……”郑佳晴漫不经心地提起。

    杜林祥当然能听懂这句话的潜台词——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刘光友又是吕有顺的秘书,那么杜林祥与刘光友的关系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杜林祥摇着头:“吕市长是吕市长,刘光友是刘光友。吕市长回北京之前,把刘光友安排去市文联,对此,刘光友一直有些看法。”这句话则是委婉地告诉郑佳晴,我和吕有顺关系好,并不意味着和刘光友关系亲密。

    杜林祥与刘光友的关系,当然不错。只不过,两人都在政商圈里打滚多年,深知一条道理,彼此走得越近,对外越要装出形同路人。这些年,杜、刘私下联系紧密,但外人却大多看不出这份交情。

    杜林祥又说:“这次咱们和苏主任搭上线了,他可是个热心人啊。”他顿了顿说,“下礼拜,贺书记要去北京疗养,苏主任会全程陪同。徐万里书记正在中央党校学习,到时他应该会去探望。我跟苏主任说一下,请他为你美言几句。”

    “这不太好吧!”郑佳晴说。

    “我看没什么不好。”杜林祥说,“苏主任都答应我了。他还说,举贤不避亲。”

    郑佳晴毕竟是外地人,在河州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也算得上是个有底线的人,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用自己的美貌去交换权位的念头,尽管她并不缺少这种机会。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奋力一搏,那些不断涌现的后辈,会把自己牢牢摁在冷板凳上。

    如今,只是让省委书记的医生替自己打个招呼,于情于理,郑佳晴都想不出回绝杜林祥的理由。

    郑佳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我不明白,杜总为何这样热心?”

    “想听实话吗?”杜林祥笑起来。

    “当然。”郑佳晴优雅地端起茶杯。

    杜林祥说:“你应该听说了,我们企业即将收购信丰集团。河州国资委是河州所有国有企业的婆婆,日后的收购、重组、改革,我都希望得到郑秘书长,哦,不,应该叫郑主任的支持。”

    郑佳晴也笑了:“杜总真是快人快语。”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杜林祥说,“这次国资委主任的位置,候选人只有三个。最热门的就是你,其次是河西区区委书记向桂玉,他在河西待得太久了,必须挪位置。听说前段时间竞争市级领导失利,有可能安排到国资委来。最后一名嘛,才是正在主持国资委日常工作的刘光友。”

    杜林祥说:“郑秘书长和向桂玉比较起来,优势太明显了。你年轻,又是经济专业出身,还曾留学国外。那个向桂玉,是乡镇中学的物理老师出身,对于现代金融知识一窍不通。”

    郑佳晴摇着头,似笑非笑:“多谢杜总抬举。可惜呀,你不是徐万里书记。”

    杜林祥说:“我自然不是徐书记,但徐书记也要听省委贺书记的不是?你本来就是第一人选,再让苏晓云敲敲边鼓,相当于安一个保险阀。”

    “但愿吧。”郑佳晴已然同意了杜林祥的主意。

    杜林祥接着说:“下个礼拜,中央媒体的记者会来采访河州国资改革成果。郑秘书长是河州国资改革的重要推手,自然要接受采访。这些年,我在媒体圈结识了不少朋友。到时候,让他们妙笔生花,帮你造造势。”

    直到晚上十点过,杜林祥才亲自送郑佳晴到楼下。分手时,杜林祥又说了一通请对方多加关照的话。郑佳晴微笑着回答:“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我一定尽力而为。”听到这话,杜林祥笑得更加开心。

    一周以后,杜林祥接到苏晓云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苏晓云说自己不辱使命,按杜林祥的吩咐办了。杜林祥追问道:“你把话挑明了吗?”

    “挑明了。”苏晓云说,“连国资委主任这个职位,我都说出来了。”

    杜林祥继续问:“徐万里当时什么表情?”

    苏晓云说:“徐万里客气地笑了笑,说他会认真考虑。”

    放下电话,杜林祥先把这则消息通报给了郑佳晴,接着又把高明勇找了进来:“明勇,信丰集团那边的事,安排好了吗?”

    高明勇说:“全都安排好了。”

    杜林祥点了点头:“按照苏晓云告诉我的时间,徐万里是坐礼拜一上午的飞机回河州。你那边礼拜天晚上动手,也算为徐万里接风洗尘。”

    “没问题。”高明勇高声保证。

    “记住!”杜林祥说,“一定要按我说的,把握好尺度,重不得,也轻不得。”

    【4 庄硕汉大谈曾国藩与左宗棠】

    飞机降落在河州机场,身穿黑色夹克的徐万里步出机舱,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北京城连日的雾霾,让干净空气也成为奢侈品。

    比新鲜空气更让徐万里受用的,是下属们为迎接他摆出的阵仗。停机坪上一字排开三辆黑色奥迪,全都悬挂着军牌。还有一辆丰田霸道的警车,作为开道车位于车队最前方。一群脸上挂满各种笑容的官员,也在舷梯下恭候徐万里大驾。

    过去一段时间,徐万里在北京拜会了不少老领导,还数次去部委争取项目。每到一地,尽管对方也算客客气气,却绝没有这种唯我独尊的气场。

    走下舷梯,徐万里扫了一眼来接机的属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径直走向自己的座驾,口中淡淡说了句:“今天不去办公室了,直接回家。”那些一脸媚笑,期待与徐书记握手寒暄的官员,只好知趣地把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

    徐万里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副驾驶位置上,秘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秘书轻声接通电话,说了几句后,扭头对徐万里说:“徐书记,国资委的刘光友找您,说有重要事情汇报。”

    “光友,什么事?”徐万里接过秘书递来的手机。

    刘光友语气急促:“徐书记,昨天晚上,信丰集团的厂区内,突然出现多张大字报,内容都是说反对把企业卖给纬通集团的。一大早,还有小股工人在厂区礼堂前聚集,同时拉出横幅。”

    徐万里内心紧张起来,但语气依旧平稳如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刘光友说:“我第一时间赶去企业,把所有大字报都收缴了。聚集的工人,也已经散了。这会儿正在同企业职工召开座谈会,安抚他们的情绪。我也向公安局求助了,让他们增派警力,在外围做好警戒,以防任何突发情况。就目前来看,情势还算稳定。”

    徐万里说:“告诉公安局,警力不要忙着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目前局势缓和了下来,但不妨把情况考虑得复杂一些。”

    “好的。我们一定落实您的指示。”刘光友说。

    “对了,”徐万里又说,“从企业出来后,你到市委大院来一趟,把那些大字报拿来给我瞧瞧。”

    把手机递回给秘书时,徐万里说:“先不回家了,去办公室。”

    回到市委大院的办公室,秘书刚把茶沏好,刘光友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徐万里的办公室在五楼,从底楼上来,装备有从日本进口的高级电梯。但刘光友抱着一叠大字报,却选择从楼梯快步跑了上来。每次找徐万里汇报,刘光友非得装出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样子来。

    见到徐万里的秘书时,刘光友一脸笑容:“老弟,今天徐书记心情怎么样?”秘书点了点头:“应该还不错。”

    走进办公室后,刘光友却换上一副满面愁容、甚为可怜的样子。他抱着大字报,站在徐万里的办公桌前,垂着头说:“我要向您检讨。是自己工作没做好,才发生这种事情。”

    “你是应该检讨。”徐万里瞪着刘光友,“信丰集团那种状况,真能找来企业兼并重组,真得谢天谢地,工人们自身的经济条件也会得到改善。原本是一桩大好事,结果你们的宣传工作没做到位,致使一些人心里有想法,进而才有过激行为发生。”

    刘光友忙不迭地点头:“徐书记批评得对。”

    “好了,检讨留着以后做。”徐万里说,“先把大字报给我,我看看他们写了些什么。”

    刘光友把大字报摊在徐万里的办公桌上,徐万里站起身,仔细看了起来。隔了一会儿,徐万里指着一张大字报说:“光友,他们给你安的罪名可不小,什么官商勾结,什么欺瞒市领导,你有这么大本事吗?”徐万里指着的这张大字报,光看标题就够吓人——贪官、工贼刘光友,哄骗市领导,执意把国有资产贱卖私人。

    刘光友站在原地,一脸惶恐:“都是些不明真相的人胡说八道。”

    徐万里顿了顿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光友说:“现在局势基本平息了,但我也不敢有丝毫大意。遵照您的指示,企业周围还是布置了大批警力。刚才徐书记指出的宣传工作,我们要立刻落实。准备连开几场座谈会,让更多群众了解内情。每场座谈会,我都会亲自出席,工人有什么疑问,我现场给予回答。”

    徐万里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先就这么着吧。”

    刘光友退出办公室后,徐万里又拿起大字报端详起来。他一边看,还一边摇头叹气。这时,秘书敲门进来,把今日的《舆情通报》交到徐万里手上。无论之前的陶定国还是如今的徐万里,都要求宣传部门每日编辑《舆情通报》。当天出现在各大媒体、网站上的所有有关河州的重要新闻,以及微博、论坛上关于河州的热帖,都被编辑在里面。

    徐万里随手翻阅起来。今日《舆情通报》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一家中央媒体报道河州国企改革成绩的。徐万里来了兴趣,认真阅读起来。文章写得大气磅礴,把河州近年来的成绩做了全面概括。

    整篇文章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多次出现市政府副秘书长郑佳晴的名字。“据郑佳晴介绍”“郑佳晴告诉记者”等字眼,在文章中反复出现。身为联系经济工作特别是国资改革这一块的市政府副秘书长,接受采访并不令人意外,但如此高频率地在文中亮相,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徐万里又仔细读了一遍文章,里面居然没有刘光友的名字。提到刘光友时,都是写“河州市国资委负责人”,却不点名道姓。

    徐万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数日前的情景:自己去探望省委书记贺之军时,北京的医生苏晓云悄悄把自己拉到一边,说了不少郑佳晴的好话……

    信丰集团的局势,迅速平静了下来。徐万里不用在这件事上再操什么心,便把精力投入到数日后即将登场的河州文化论坛上。徐万里来河州后,响亮提出打造“文化强市”的战略。河州文化论坛,正是这项战略的重要载体。为了筹办论坛,河州上下忙活了大半年。届时,一大批在国内学术界享有盛誉的专家学者都将莅临河州。

    来河州的诸位学者中,有一个名叫庄硕汉的。此人不仅是国内文化界近年来大名鼎鼎的人物,更是徐万里的老朋友。徐万里还在外省工作时,庄硕汉便在该省大学任教,两人私交不错。最近几年,徐万里调来洪西工作,庄硕汉去了北京发展。

    论坛开幕前一天,徐万里赶往专家学者下榻的酒店探望,还与众人合影留念。到了晚上,徐万里又接到庄硕汉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单独茶叙。庄硕汉笑着说道:“徐书记,我此刻正在河州一处雅致的茶舍内。没想到在你老兄治下,居然有这样的好地方,能喝到原生态的武夷山野茶。”

    徐万里对茶道钻研颇深,原生态的武夷山野茶着实令每一个茶客向往,再加之老友相邀,徐万里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

    为了不引人注目,徐万里没有坐自己那辆悬挂军牌的奥迪A6。市委办公厅临时调来一辆老款别克,载着徐万里驶出市委大院。

    别克车在河州市中心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徐万里走进包间,只见庄硕汉正端着一个精致的茶杯,颇为享受地品茗。庄硕汉的身旁,坐着两名相貌标致、打扮入时的女子。一个仿佛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另一个穿深色皮衣,看年纪在三十上下。

    与徐万里握手后,庄硕汉介绍道:“这位小许,是我的研究生。平时跟在身边,帮我干一些收集资料的活。这位柳总是美女企业家,在北京开4S店。她可是位儒商,经常与我一起切磋学问。这次来河州出席论坛,她有空也跟着过来。”

    “幸会、幸会!欢迎你们来河州啊。”徐万里说着场面话,心里却在暗笑,这个庄硕汉真是艳福不浅,就连出差在外,也不忘带上两个美女。

    落座后,徐万里看了看周围环境,说道:“老庄可真会挑地方。我来河州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里。”

    庄硕汉呵呵笑起来:“看来你苦于案牍之劳形,没时间出来微服私访。”

    徐万里也笑了:“就算有时间,我也没有你这般福气,能带着两位美女,在如此古朴典雅的环境里品茗聊天。”徐万里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他真要领着两个美女品茗,估计第二天就会有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开来。

    “言归正传。”庄硕汉说,“今天有幸碰到武夷山野茶,便急不可待打电话给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徐万里说:“好啊。老友,好茶,加上美人在侧,人生乐事啊!”

    徐万里端起茶杯,只见茶汤橙黄色、清醇亮丽,有珍珠鱼肝油的透明感。接着轻抿一口,顿觉茶香之中,又多了松之刚味、竹之纤味、果之甘味、藓之苔味,可谓味味醉人。徐万里忍不住赞道:“的确是桐木关的野茶,野性、野味、野韵,都毫无保留地释放在茶汤里。”

    坐在一旁的美女企业家柳总问道:“一直听你们说武夷山野茶,究竟这茶有什么来头?”

    徐万里深通茶道,回答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小菜一碟。不过当他正要开口时,却被庄硕汉拦住了:“徐书记是整天琢磨大事的人,让人家回答你这类问题,太不成体统。这样吧,我把茶坊老板叫来,请她为你答疑解惑。”

    片刻之后,一位身材苗条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庄硕汉正要引见,徐万里倒先伸出了手:“哎呀,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锦儿!”

    陈锦儿也笑吟吟地说:“徐书记,您好!不知道您大驾光临,失敬了。”

    庄硕汉摆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怎么,你们认识?”

    徐万里笑而不语,陈锦儿说道:“在河州,谁不认识徐书记呢?”

    见两人都在卖关子,庄硕汉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说道:“锦儿,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这武夷山野茶的来历。”

    陈锦儿优雅地坐下,轻挽起衣袖,一边熟练地泡着茶,一边说道:“所谓武夷山野茶,多指生长于武夷山桐木关海拔一千二百米的核心保护区,野生环境下野生野放、自然生长的茶叶。鸦片战争后,随着英国人前往武夷山窃取红茶制作技艺和茶树,并在印度、肯尼亚等英国殖民地大量生产红茶,中国红茶出口锐减,曾经最为辉煌的桐木关正山小种红茶产区逐渐衰落。当地茶农转种其他作物,茶园随之野化、荒芜了。日久之后,武夷山野茶茶树便完全处于野生状态,活下来的茶树长得或高或低,老去的茶树也没有人再去补种。”

    “或许天意弄人,在这样荒芜的环境中,倒生长出难得一见的好茶。”陈锦儿继续说,“这些茶树见缝插针,稀疏散植在乱石丛中,食长风,饮甘露,风骨不凡。茶树生长在高山上,因气温低,自身会产生一种营养物质来抵御寒冷。昼夜温差较大,更有利于茶叶营养物质的积蓄。这些生长于山野中的茶叶,便成为大名鼎鼎的武夷山野茶。”

    陈锦儿又说:“桐木关我去过很多次。亲眼所见,那里的茶叶没有固定的生长场所,竹林间、花丛间、草丛间都有。如果恰好在茶树的周围有几棵兰花,那茶叶制作出来后也就有了兰花的香气,与茶园里种出来的茶叶口感截然不同。汤中有万物,香中含百花,味中有五谷,这就是野茶的神韵。”

    介绍完武夷山野茶后,陈锦儿轻抿一口茶汤,温婉地问道:“徐书记是行家,不知我说的对吗?”

    在陈锦儿侃侃而谈时,徐万里一直微笑盯着对方。经陈锦儿这样一问,徐万里愈发笑容可掬,他以难得的温和语气说:“锦儿说的一点不错。好茶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武夷山野茶以天为房、大地为床、万物为衣,岩石当枕、云雾当被、露珠洗面,吸大自然之灵气,取万物之精华。”

    徐万里、庄硕汉与陈锦儿皆为雅士,围绕着共同感兴趣的茶道,三人畅聊开去。一个钟头一晃而过,庄硕汉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缓缓说道:“刚才光顾着聊茶道,倒把这一茬给忘了。这是我新出的一本书,特地送给徐书记,请你雅正。”

    徐万里接过书,说道:“老庄的大作,一定用心拜读。”

    陈锦儿瞟了一眼书的封面,见书名叫《曾文正公家书注析》。曾文正公,指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曾国藩。陈锦儿说:“早就知道庄教授近年来潜心研究曾国藩,不知最近又有什么收获?”

    庄硕汉问:“锦儿对曾文正公也有兴趣?”

    “兴趣还谈不上。”陈锦儿莞尔一笑,“我们女孩子家,对于官场的事,天然缺乏兴趣。”

    “说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那倒也不尽然。”庄硕汉说,“我这本书名为研究曾文正公的家书,实则是以此为一条线,串起整个晚清历史。一部晚清风云史,说来正是一个女人纵横捭阖、玩弄权术的历史,就连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当世英雄,也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

    庄硕汉谈兴颇浓,他说道:“我这本书里,着重研究了曾国藩与左宗棠的关系。众人知道,曾、左本为好友,曾国藩已然是朝廷重臣时,左宗棠还寄居于湖南巡抚门下当师爷。可后来短短几年,左宗棠便一飞冲天,成为与曾国藩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冷淡了下来。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

    对于晚清历史,徐万里十分熟悉。他思忖了一下说:“左宗棠平步青云,自然是因为他有本事,能打仗。当时太平天国占据东南数省,清廷风雨飘摇,慈禧自然要倚重左宗棠这样的干吏。”

    庄硕汉摇起头:“要说有本事,能打仗,在那个时代,还有李鸿章、胡林翼这些人。可胡林翼至死不过湖北巡抚,李鸿章东移西调,换了好几个省当巡抚,历经多年历练,最后才当上总督。唯独左宗棠,仅花了数年时间,就由一个师爷爬上总督高位。如果硬要拿现在的官位来做类比,左宗棠大概只花四年,便从省委办公厅正处级秘书,升为省委书记,同时兼任大军区司令员。”

    听庄硕汉如此一说,徐万里也来了兴趣。左宗棠身上究竟有什么特质,能够让执掌最高权柄的慈禧另眼相看?

    庄硕汉说:“左宗棠坐着火箭往上冒的时候,太平天国已近晚期。不夸张地说,有没有左宗棠,太平天国也一样完蛋,只是早几年或迟几年的事情。那时的慈禧,并不担心洪秀全,倒开始提防手握东南军政大权的曾国藩。”

    庄硕汉接着说:“慈禧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制衡牵制之术。此时,她自然会想到,提拔一个人起来与曾国藩分庭抗礼,互为制衡。以当时的局势,胡林翼、李鸿章、左宗棠都是合适人选,但慈禧经过一番权衡,最终选择了左宗棠。”

    “为什么是左宗棠?”徐万里脱口而出。

    庄硕汉说:“从个人关系来讲,曾、左虽是老友,但左心高气傲,对年少得志的曾国藩并不服气。而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两人关系过于亲密。要找一个人来制衡曾国藩,左宗棠自然比李鸿章合适。”

    “再把左宗棠与胡林翼来比较。”庄硕汉说,“胡林翼那时已经贵为巡抚,把他提拔为总督,虽是官升一级,却是循级而上。胡林翼心里,未必对慈禧有多少感激。左宗棠就不同了,一个巡抚衙门的师爷,花数年时间把他提拔成总督,他会多么喜不自胜,何其感恩戴德?左宗棠用一辈子的忠诚来回报主子,大概也不会令人意外。”

    徐万里点头道:“老庄这一番分析,还有些道理。”

    庄硕汉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又说:“官商之道,从来都是相通的。经商者手握资金,自然想着用小钱赚大钱。为官者手里捏着官帽,他把每一顶官帽交给一个人时,其实也是一笔投资。如何用同样的投资,换取最大收益,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徐万里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他就是为官之人,更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如他这类的高手,最忌讳的就是当众去探讨什么权术。好多事,自己心里明白,手里做着,口中却绝不能说。因此,当庄硕汉聊到这个话题时,他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庄硕汉似乎并不在意徐万里表情的变化,依旧滔滔不绝:“比方说吧,一个官位的决定权在我手里,竞争者有两个,我一定会选择那个资历稍浅的。道理很简单,资历深的,他觉得自己熬了这么多年,这个位置本该是自己的,因此不会感激我。资历浅的就不一样了……”

    眼看庄硕汉的话头似乎止不住,陈锦儿笑着说:“你们男士在那边纵论古今,放着三位女士在这边,是不是太不礼貌啊?”

    “你看,女士们闹意见了吧。”徐万里也不想继续如此敏感的话题。他顺着陈锦儿的“发难”,立马转移了话题。

    在茶坊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徐万里起身告辞。庄硕汉、陈锦儿自然是起身相送。徐万里不无惋惜地说:“这等好茶,可惜无福多享用一会儿。”

    庄硕汉插话说:“你和锦儿都在河州,那多方便。锦儿什么时候采着好茶了,就赶紧送给徐书记尝鲜。”

    陈锦儿笑吟吟地说:“以前好几次都想给徐书记送茶过去,只是担心您工作忙,不敢叨扰。”

    “送茶来,可不是叨扰啊。”徐万里今晚心情不错,脸上基本一直挂着笑。这在平时,可不多见。

    “有徐书记这句话,我胆子就大了。”陈锦儿说。

    “对了,”临出门,徐万里又说,“锦儿,你还没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嗯。”陈锦儿说,“我以前知道一个号码,不过据说这部手机是您秘书在保管。”

    徐万里说:“你另外记一个,这是我私人的号码。真有好茶的时候,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

    徐万里的手机号码,的确有很多个。不过大多数手机都揣在秘书身上,要找到徐万里,必须先通过他的秘书。徐万里身边也有一部私人手机是随身携带的,但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少之又少。除了秘书,就只有家属及私人朋友。

    庄硕汉在一旁说道:“你可真是厚此薄彼啊。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都没把私人手机号告诉我,害得要联系你时,每次都得通过秘书。”

    “你这是什么话?今天我不就一块告诉你了嘛!”徐万里与众人握手告别,钻进了自己的汽车。

    第二天的论坛如期登场。来自洪西省与河州市的领导以及各路专家学者,自是令会场高朋满座。

    此刻,杜林祥的心情却陷入了极度焦灼之中。该使的招数已经用尽,会有效果吗?他知道,本周内河州市委将召开一次市委常委会议。这次会议的结果,便将决定自己计划的成败。

    【5 徐万里四两拨千斤】

    礼拜四的下午,河州市委常委会在市委一号会议室举行。从市长曲华明以下,所有常委都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眼看时针指向三点,原定的开会时间已到,可会议室正中的座位上依旧空着。

    一把手徐万里不来,这会是开不了的。有的常委低头看着文件,有的常委闭目养神,还有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在会议室里神情放松地聊天。

    五六分钟之后,徐万里的秘书走进会议室。他左手揣着一叠资料,右手端着一个茶杯。把资料摆放好后,秘书又把茶杯放到桌子右手边,同时把茶杯盖子轻轻拧松了一些。盖子太松,茶水不保温;太紧了,喝茶的人拧起来费力。这名秘书的确专业,把端茶杯这样的工作都做得细致入微。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秘书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看到这架势,所有人都知道,徐万里要来了!一分钟后,徐万里快步进入房间。与秘书的不苟言笑不同,徐万里不停地点头微笑,与在座同僚打着招呼。

    落座后,徐万里并没有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而是直奔主题:“班子里的同志有些日子没在一起碰过了。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家里,正好开一次会。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两个:一个是研究河州市近期的维稳工作,一个是讨论干部人事的调整。有关第一个议题,先请华明同志讲一下吧。”

    市长曲华明轻咳一声,拿出事先准备的材料,缓缓讲了起来。为了曲市长手中这份材料,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们可是熬了一个通宵。早在上周,曲华明就知道今天要召开市委常委会,但当初确定的议题,只是讨论干部人事调整,并没说要研究维稳工作。

    三天前,曲华明忽然接到徐万里的电话。徐万里说,近期河州的维稳工作任务繁重,趁着召开市委常委会的机会,索性把这一块工作一起讨论了。

    身为一把手,提出在常委会上增加一项议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曲华明当即答应下来,并安排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连夜准备材料。

    曲华明的发言结束后,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部长等数位常委分别结合自身工作,谈了关于维稳方面的意见。徐万里听得很仔细,一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还不时打断发言者,针对某一个问题连珠炮式地发问。

    所有人发言结束后,轮到徐万里做总结了。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说:“大家都知道,原定的会议内容只是讨论干部人事工作。但是,几天前我和华明同志沟通意见时,认为有必要加入维稳的议题。为什么呢?”

    徐万里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就是因为,当前河州面临的维稳形势比较复杂,尤其是咱们市委常委的一班同志,不能有丝毫大意。身处这样一个社会剧烈变革的时期,各项矛盾交织,稍微大意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徐万里又说:“前不久,咱们河州的信丰集团就出现了一点状况。信丰集团是河州的困难户,职工的生活比较困难,大家心里本来就有怨气。市委市政府为了推动企业改制,想了不少办法。但是,部分职工对改革存在抵触情绪,加之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局势就更加复杂。”

    “幸亏目前在国资委主持工作的刘光友同志及时发现问题苗头,并紧急采取对策,才让事态缓和下来。”徐万里顿了顿说,“在这一次事件的处理中,光友表现不错,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当时事发突然,在没有了解事件完整过程的情况下,我还朝光友发了火。现在看来,我的批评是过头了。这次要没有他,后果恐怕严重得多。今后找个机会,一定要向他赔礼道歉。”

    徐万里面色严峻:“多亏了一个刘光友,信丰集团的事态才很快平息下来。但是,我们河州有多少个刘光友?其他人是否有刘光友那样的本事?不从制度层面解决问题,老是依靠救火队员,我看是要出问题的。”

    徐万里的总结讲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除了表扬刘光友之外,他还提出几项推进河州维稳工作的具体意见。一把手提出的意见,其他常委自然会附和。眼见第一个议题基本结束,徐万里说:“接下来开始会议第二项议程,讨论干部人事问题。先请组织部部长吴国亭同志,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大家再发表意见。”

    吴国亭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说道:“这一次干部调整,主要涉及四个岗位,分别是河西区区委书记、国资委主任、教育局局长与司法局局长。河西区区委书记向桂玉同志,在河西区已经工作近十年,根据干部交流的原则,对他的岗位必须做出调整。他调离河西后,空出来的书记位置,得立刻安排人补上去。国资委主任的职务,空缺大半年了,目前国资委的工作,由党组书记刘光友暂时主持。还有教育局与司法局的一把手,年龄即将到点,也得安排新的继任者。”

    吴国亭继续说:“组织部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针对刚才说的四个岗位,分别提出了若干候选人。现在将名单向常委会报告,由常委会做最后决定。”

    涉及干部调整,在座每位常委的表情都异常严肃。他们认真听着吴国亭对每个候选人情况的介绍,唯恐漏掉一个字。此外,常委们的余光也在会议室内不停游荡。他们必须注意同僚尤其是徐万里对于不同候选人的表情变化,这一点,对于接下来自己的发言极为重要。

    为官多年的徐万里,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如一尊石佛坐在座位上,敛容细听吴国亭的介绍。不管吴国亭提到哪一个人,他的脸上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吴国亭的介绍结束后,常委们就开始发表各自的意见。对于河西区区委书记的继任者,大家几乎没有什么分歧。现任区长孟涛是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位置上调任河西区区长的,从赴任河西之初,所有人都知道他瞄准的是书记宝座。孟涛年富力强,又长期在省委领导身边工作,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座常委没有必要此时出来挡人家的路。

    河西区委书记人选确定后,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国资委主任的职位。徐万里扫视了一圈会场,说道:“关于国资委主任的候选人,刚才国亭介绍了两个人,分别是现任国资委党组书记刘光友与即将卸任河西区区委书记的向桂玉。还是按照老规矩,你们畅所欲言,我最后一个说。”

    徐万里口中的“老规矩”,就是近年来在各级组织中大力推广的“一把手末位表态制度”。设立这项制度的初衷,就是尽可能约束一把手的权力。针对某项议题,如果一把手一上来就亮明态度,其他人难免随波逐流。所以,一把手的发言,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如今,这项制度在中国政坛基本已成为常态。

    然而,在云谲波诡的官场里,总有人费尽心机去揣摩一把手的态度。尽管一把手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发言,但真正的官场老手,依旧能从一个眼神、一个细微表情,领会到一把手的真实意图。尤其在河州,面对徐万里这样霸道的一把手,常委们甭管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只要你多次忤逆了徐的意思,断不会有好果子吃。

    第一个发言的是常务副市长马力平。马力平说:“由于工作分工,我是分管国资委工作的市委领导。在工作中,我与刘光友同志接触比较多,对他也比较熟悉。刘光友这个人,干起工作是拼命三郎,同时理论水平也很高。更难得的是,调到国资委工作后,刘光友在最短时间内,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当然了,向桂玉也是一位好同志。他在河西区区委书记任上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但从保持国资委工作连续性的角度,我认为刘光友较为合适。”

    马力平对于刘光友,没有什么恶感,但也谈不上多好的印象。相反,向桂玉倒是他的高中同学,两家人的关系一直走得比较近。今天之所以站出来力挺刘光友,绝不是为了“保持国资委工作连续性”,而是因为要紧跟徐万里。前几天,由于河州生态城建设进度迟缓的事,徐万里发了火,甚至对马力平也没有客气。在河州,谁得罪了徐万里,谁的官就算当到头了。趁着今天讨论干部人事问题,马力平得赶紧将功补过。为了自己的仕途,他自然顾不得私交甚笃的老同学向桂玉了。

    在马力平看来,徐万里中意的国资委主任人选,必定是刘光友。否则,干嘛在讨论人事问题前,硬塞进一个什么维稳议题,同时借着这个议题,把刘光友大肆表扬一番?马力平还注意到一个细节——组织部部长吴国亭介绍候选人时,先说的向桂玉,之后才说刘光友,分明是向在刘前嘛!可徐万里让大家讨论时,却说“刚才国亭介绍了两个人,分别是现任国资委党组书记刘光友与即将卸任河西区区委书记的向桂玉”,刘光友反而排在前面了,徐万里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在座的常委,都是官场里的老江湖,谈到揣摩上意、临机应变,没人会输给马力平。接下来几个发言的,也将自己的一票投给了刘光友。

    轮到组织部部长吴国亭发言时,他却犯难起来。今天徐万里的态度,他不是看不懂,但令他疑惑的,却是前不久针对国资委主任人选,自己去向徐万里汇报时那一刻徐万里的态度。

    当时,吴国亭汇报的候选人一共是三个,除了向桂玉与刘光友,还有市政府副秘书长郑佳晴。但徐万里说,郑佳晴是留洋硕士,理论功底扎实,在市委、市府的智囊团里,如今还找不到这样优秀的人才。真把郑佳晴外调出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以接替的人。

    不管徐万里是真的欣赏郑佳晴,还是随便找个借口挡人家的晋升之路,总之一把手发话了,郑佳晴只能出局。对于剩下的向桂玉与刘光友,徐万里没有具体地说谁行谁不行,但他言谈间的倾向性,傻子也能听明白——徐万里内心看好的是向桂玉。徐万里甚至说过,“向桂玉当了多年区委书记,本来有希望竞争市领导的,可惜组织上另有安排,实在没有办法。但对于这种踏踏实实做事的同志,咱们不能亏待。”

    可为什么,到了常委会上,徐万里的态度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吴国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咬牙支持向桂玉。毕竟,那天徐万里私下给自己的暗示,是倾向向桂玉的。自己这一票坚持投给向桂玉,也算不上与徐万里唱反调。反倒是临阵变卦,会让徐万里觉得自己首鼠两端。

    所有常委发言结束后,徐万里笑了笑:“大家说得都很好,把我要说的都说了。”底下的常委愈发云遮雾绕了。大家都说得好是什么意思,是力挺刘光友的马力平等人说得好,还是支持向桂玉的吴国亭说得好?你徐万里心里,究竟怎样盘算?

    徐万里继续说:“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直接表决吧。同意刘光友担任国资委主任的请举手。”

    马力平等人齐刷刷地举起手来。“一、二、三……”徐万里表情严肃地开始计票,接着,他示意大家将手放下,说道,“赞成刘光友的,一共是八票。”

    河州市委一共十三位常委,八票支持刘光友,显然是大局已定。徐万里又说:“支持向桂玉的请举手。”

    吴国亭硬着头皮举起右手,与他一起举手的,还有政法委书记。区区两票,在会议室内显得形单影只。不过此时,徐万里却把手举了起来:“算上我在内,一共是三票。”

    放下手后,徐万里说:“八加三是十一票。还有两位同志,一直没有举手,我就视作弃权了。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由刘光友同志担任河州市国资委主任。”

    在座的常委,大多对徐万里的举动大惑不解。一面费尽心机为刘光友造势,一面却将自己的一票投给向桂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独组织部部长吴国亭,自认为已经猜透了徐万里的心思。照今天的局势,徐万里自然是支持刘光友的。先前自己还担心,讨论维稳问题时表扬刘光友是徐万里随口一说,其他常委揣摩上意过了头。但投票时的局面,却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多么幼稚可笑。

    如果徐万里表扬刘光友真是无心之失,那么他是有能力扳回局面的。身为书记,他的最后发言是具有相当分量的。他要是站出来支持向桂玉,原本支持刘光友的常委,态度必然转变。结果,徐万里没有这样做,只是说大家说得都很好,自己就不多说了。

    还有最后投票,假如徐万里把顺序颠倒一下,先让支持向桂玉的举手,常委们看见书记举了手,势必也会跟进。徐万里却让支持刘光友的先举手,结果十三位常委中有八个支持。哪怕之后徐万里自己举手支持向桂玉,也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

    吴国亭认为,徐万里用了一种很巧妙的办法,既把刘光友推上国资委主任的宝座,又表明了自己“支持”向桂玉的态度。至于徐万里为何这样做,吴国亭分析有两种可能:其一,徐万里的确跟向桂玉承诺过什么,后来却因为某种原因变卦了。最后时刻举手支持,也算有个交代。其二,徐万里内心深处,对于刘光友还是有些不放心。刘光友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徐万里还能站出来说大话,“我早就不看好这个人,但其他常委一致通过,我也没有办法。”

    常委会议结束几个小时后,有关人事任命的最新消息,便在河州政商圈子里流传开来。正在上海出差的杜林祥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刘光友打去电话:“光友,这下你放心了吧?”

    刘光友感激地说:“多谢大哥关照。”

    杜林祥笑着说:“以往吃饭,都是我埋单。但这一次,你必须请我吃一顿大餐。点最生猛的海鲜,喝最好的酒。”

    “没问题!”刘光友喜形于色,“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

    杜林祥说:“今天在上海办点事。明天中午的航班回河州。”

    刘光友说:“那就定下来,明晚咱们聚一下。”

    【6 一个计划,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干】

    刘光友在河州香格里拉酒店预订了一间豪华包间,恭候着杜林祥的大驾。但杜林祥下飞机后,却给刘光友打去电话,让他把包间退了,还是来纬通大厦相聚。杜林祥说:“不是我要帮老弟节约钱,而是酒店里人多眼杂,好多事情不便细说。还是去纬通顶楼用餐,那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刘光友觉得有道理,便揣着两瓶茅台,兴冲冲地跑来纬通大厦。在大厦顶楼的豪华包间里,杜林祥不等饭菜上桌,就端起酒杯:“光友,新官上任,祝贺你啊!”

    刘光友一脸谦逊:“这次多亏大哥帮忙。我干了,你随意。”一半出于升官的喜悦,一半是发自真心的感激,刘光友干了一个满杯。

    杜林祥自然不会随意,也将一杯酒吞下肚子。

    放下酒杯,刘光友问道:“大哥,你真是高人呀!这套连环计,把徐万里都瞒过去了。”

    “过奖了。”杜林祥笑嘻嘻地说。扪心自问,杜林祥认为自己还想不出这么精巧的计划。真正将刘光友推上宝座的,实则是避居在外的徐浩成。但当着刘光友的面,杜林祥自然不会讲这些,他只会当仁不让地接纳下刘光友这份感激。

    刘光友问:“郑佳晴是不是很郁闷?”

    杜林祥说:“昨天她专门给我打来电话,情绪很低落。当然了,她还不忘感谢我一番。”

    刘光友笑得差点把酒喷了出来:“这个婆娘,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真是愚不可及!”

    杜林祥淡淡一笑:“对于郑佳晴这位大美女,我倒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无冤无仇,这一次却狠狠捅了人家一刀。”

    “我知道大哥都是为了我。”刘光友说,“不过对郑佳晴也不必有什么歉疚,官场里充斥着尔虞我诈,她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缓缓说道:“郑佳晴毕竟是个女人,留学海外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可真要说到玩弄权术,还差得远。像她这种人,留在市政府替领导写写材料,或许不是坏事。”

    刘光友掏出打火机,帮杜林祥将烟点着,接着自己也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大哥,你这套连环计,可真是绝了。只是你一直在做生意,要是投身官场,一定是把好手。”

    杜林祥面露微笑,内心却有些底气不足。想出这套连环计的,可是徐浩成,自己不过是依计而行。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杜林祥只好继续吹牛,把从徐浩成那里学到的说辞兜售出来。他抖了抖烟灰,缓缓说:“这套连环计,说白了就是两减一加。”

    刘光友问:“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国资委主任一职空缺,候选人只有三个,就是你和郑佳晴、向桂玉。两减,自然是使劲让郑、向二人减分;一加,就是帮你加分。”

    服务员已把菜肴端上桌。杜林祥夹起一片白肉,一边大口嚼着一边说:“郑佳晴之所以出局,就在于她求官心切,加之咱们在一旁怂恿,结果频出昏招。比方说媒体报道的事,我说让记者浓墨重彩把她突出一下,她居然就答应了。在这种关键时刻,低调才是王道。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徐万里反而会反感。”

    “当然了,媒体报道只能算旁敲侧击。”杜林祥继续说,“真正让郑佳晴落败的,就是她动用了苏晓云这层关系。”

    刘光友放下筷子,问道:“苏晓云是省委书记贺之军信赖的医生,按说郑佳晴请苏晓云出山,应该对自己有加分呀。”

    同样的问题,杜林祥也曾大惑不解并向徐浩成请教过。此刻,杜林祥又把徐浩成的解释转述了出来:“徐万里来河州有些日子了,大家都看出来,他是一个真正的强势人物。所谓强人,一定是唯我独尊。郑佳晴如果跑去找徐万里要官,徐或许不会太反感。但郑佳晴去找省委书记的医生,实则犯了大忌。徐万里会想,现在就知道抬上面的关系压我,真把你提拔起来,不是要翻天吗!”

    杜林祥继续说:“当然了,郑佳晴真有本事让贺之军出面打招呼,徐万里心里纵然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恨恨作罢。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徐万里不得不服软。偏偏她找的,只是贺之军身边的一个医生。徐万里不会买这个面子,反而会坚定自己不重用郑佳晴的决心。”

    “妙啊!”刘光友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

    杜林祥自个吞下一杯白酒,接着说道:“郑佳晴出局后,你的对手就只剩向桂玉了。与向桂玉相比,其实你是有优势的。关键是,得让徐万里看到你的优势。”

    杜林祥得意扬扬地说:“向桂玉是河州官场的老资格,本来是有希望当副市长的,最后却连人大、政协的副职也没捞着。徐万里心中有愧,准备安排向桂玉来国资委。国资委主任是个肥缺,向桂玉也能在这个位置优哉游哉地干到退休。”

    “但是,”杜林祥加重语气,“让向桂玉来国资委,他会对徐万里感恩戴德吗?当然不会!没当上市领导,向桂玉窝了一肚子火,就算捡个国资委主任的肥缺,他也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补偿。可你不同!在这个关口,徐万里真要提拔一下,你必定感激涕零。”

    杜林祥又续上一支烟:“想通了这个道理,甭管是徐万里还是李万里、张万里,都会舍向桂玉而用刘光友。怕的就是,徐万里一天到晚太忙,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没参透。”

    刘光友呵呵笑起来:“为了帮徐万里想通这个道理,大哥竟千里迢迢把庄硕汉请来河州。”

    杜林祥只是笑着点头,却没有搭话。吹牛也要有个限度。杜林祥与庄硕汉素不相识,真正请动庄硕汉的,是徐浩成而不是自己。

    两人又干了一杯后,杜林祥说道:“这个庄硕汉倒是热心肠,那晚与徐万里见面后,引经据典,纵论古今,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后来,还是陈锦儿出面打断,庄老师才止住话头。”

    杜林祥又说:“陈锦儿告诉我,说这种事,一定得点到为止。以徐万里的聪明,他一定会举一反三。真要把话挑明了,反倒画蛇添足。陈锦儿说,当时庄硕汉越说越来劲,真担心他哪句话说漏了嘴。”

    “是啊!”刘光友脸上也露出后怕的表情。

    两人的酒量都不错,赶上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没多久一瓶茅台已经报销掉了。在刘光友的坚持下,第二瓶也被打开。刘光友说道:“刚才大哥说两减一加。两道减法已经说了,加法是否指的是信丰集团的大字报?”

    “正是。”杜林祥摇头晃脑,颇为得意,“出现大字报风波,接着迅速平息下去,既是要展现老弟的本事,更是要把你绑上徐万里的战车。”

    杜林祥说:“大字报里没提徐万里的名字,但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你刘光友欺瞒了市领导。信丰集团改制是徐万里一手推动的,你不过是个执行者,这一点徐万里心知肚明。如果说刘光友错了,也就是说徐万里的路线错了。如果说真是刘光友欺上瞒下,也就是说徐万里被骗了。一个被下属欺骗的一把手,还能算得上英明的领导吗?因此,徐万里肯定刘光友的表现,也就是在肯定他自己的政策。”

    刘光友脸色凝重,细细咀嚼着杜林祥的话。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大哥这套连环计的确高明,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比方说徐万里真就没有听明白庄硕汉的话,或者……”

    杜林祥大手一挥:“任何一种可能性在理论上都存在。咱们谋划这件事时,把人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真有什么意外,那也没有办法。一个计划,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干。十成把握的事,世界上压根没有。”

    刘光友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两瓶茅台就快见底,杜林祥与刘光友酒量再大,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与音量。刘光友将手扒在杜林祥的肩膀上,大声说道:“大哥,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说!”

    “还是兄弟爽快。”杜林祥说,“纬通收购信丰集团的谈判,马上就要收尾了。你也知道,信丰集团是个烂摊子,我捡到手里,也是头疼不已。”

    “你有什么想法?”刘光友问。

    杜林祥说:“收购价格没有什么好谈的,反正是承债式收购,我扛下企业原来的债务,收购本身不花一分钱。但你也清楚,仅还它以前的烂债,就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琢磨着,能不能再争取一些优惠政策?”

    “比如说呢?”刘光友追问道。

    杜林祥说:“信丰集团老厂在市区有块地,位置还算不错。收购之后,这块地自然就划到纬通的名下。可惜的是,这块地属于工业用地,不能用作商业开发。我想,能不能变更土地性质,把工业用地转为商业用地?这样一来,我的负担也就轻一些。”

    刘光友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大哥,就算我当上国资委主任,这事恐怕也办不成。变更土地性质,那是国土建设部门的事,国资委说了不算数呀。”

    “这个我自然清楚。”谈起生意,杜林祥的酒意已消了大半,“但收购信丰集团的事,毕竟是纬通和国资委在谈。我的意思是,由纬通集团在谈判桌上正式提出这件事,你呢,到徐万里面前帮我们争取一下。”

    刘光友思忖了一会儿说:“大哥,这事要是其他人说,我也就答应了。反正决定权不在我手上,我只管去跟徐万里汇报,同不同意是他拍板。但正因为是你,我才多几句嘴。”

    刘光友又说:“我估摸着,这件事即便我去和徐万里说了,过关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如今,变更土地性质的事太敏感,好些个领导就栽在这上面。以徐万里的个性,他不会冒这个险。你想啊,他本来没收你一分钱,可外面一定谣言满天飞。”

    杜林祥仍不甘心:“按正常程序变更土地性质,需要交纳一笔不菲的费用。能不能借着这次机会,让徐万里打个招呼特事特办,在费用上优惠一点?毕竟纬通收购信丰,是在帮政府排忧解难。”

    刘光友摇着头:“我说过了,只要涉及变更土地性质,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见杜林祥一脸沮丧,刘光友说:“这年头不比从前,有些事必须收敛。无论对于官员还是商人,安全过关都是第一位的。我倒有个主意,既不会太敏感,又能帮大哥省下一笔钱。”

    “什么主意?快说。”杜林祥脸上又有了一丝兴奋。

    刘光友说:“关于收购信丰集团,徐万里开出的条件是保障工人就业,咱们不妨在这上面动点脑筋。”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保障原来企业职工的就业,对纬通来说的确是个负担。但在这上面打折,徐万里估计更不能答应。工人丢了饭碗上街闹事,那可是徐万里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刘光友说:“不是砸工人的饭碗,而是让他们捧上铁饭碗。我的意思,趁着这次改制,推出一个‘4050’退休政策。女职工四十岁以上,男职工五十岁以上,全部退休回家,拿社保工资,不要企业再来负担。”

    杜林祥说:“可女职工四十岁,男职工五十岁,都还不到退休年龄,凭什么提前拿退休工资?”

    刘光友说:“所以这事需要徐万里开口子。只要他发话,财政那边拨出专款,人社局这边完善手续特事特办,工人们就能提前退休。这件事情上,哪怕需要纬通方面配套部分资金,我看都值。说实话,真养这帮工人几年,工资花销一定更多。”

    杜林祥心算了一下,说:“真能这样当然好,企业起码节约几千万。工人们也会开心呀,提前拿上退休工资,生活就有了保障。不想干活的在家歇着,还想挣钱的也能出去另打一份工。”

    “工人们开心是最重要的。”刘光友说,“现在一提到变更土地性质,自然联想到官商勾结,没人愿意背这黑锅。拨出专款让困难企业职工提前退休,尽管与大的政策有抵触,但也算得上为民造福。往大了说,还是民生工程。徐万里为这事打招呼、开口子,心里的顾忌就少得多!纵然有人查,也不怕。反正钱发给工人了,又没人贪污。老百姓可是咱们的爹妈,政府为了孝敬爹妈,多花点钱,能错到哪里去!”

    刘光友继续说:“为了把信丰集团甩出去,徐万里是舍得花钱的。况且如今政府手里,也不缺钱。关键这钱,得花得风平浪静。按我的方法去做,徐万里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纬通这边也能得到实惠。”

    杜林祥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我明天就让人写报告。”

    刘光友说:“报告到了我手里,我会尽快送上去。到了徐万里跟前,我也知道怎么说。”

    杜林祥又问:“这事的把握有多大?”

    刘光友嘿嘿笑起来:“就像大哥刚才说的,一个计划,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干。十成把握的事,世界上压根没有。”

    【7 资产评估的黑幕】

    收购信丰集团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刘光友那边也传来消息,经过他在徐万里跟前的争取,徐万里批准了“4050”退休政策。趁着河州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杜林祥带着庄智奇与杜庭宇奔赴北京。

    此次北京之行,一来是去见杜庭宇同学的母亲,目前担任一家大型评估机构总裁的丁鸿薇;二来就是拜访赖敬东。

    按照杜林祥的计划,在成功收购矿山资产与信丰集团的壳资源后,下一步就是对矿山资产进行评估,接着再把评估后的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的壳中。在整个计划中,资产评估自然是一个重要环节。矿山的价值越高,未来在股市上圈回的钱就越多。

    丁鸿薇是国内一家知名评估机构的总裁,她的儿子与杜庭宇不仅是留学时的同学,还是一个寝室的室友。杜林祥早就让杜庭宇维护好这层关系,以便需要时为其所用。

    杜林祥一行在纬通集团驻京办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上午便去拜访丁鸿薇。丁鸿薇的办公室位于建国门外的高档写字楼里,公司的规模挺大,一共有三层楼。

    杜庭宇早就听说过,同学的母亲丁鸿薇是有名的“虎妈”,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这位同学,尽管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但当着母亲的面,往往连大气也不敢出。

    来到丁鸿薇的公司一看,杜庭宇心想这位“虎妈”在公司里的管理风格大概也是虎虎生威。身为一家大型公司的总裁,丁鸿薇连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也没有。她的办公桌,就在办公大厅正中的位置。大厅中数十名员工,谁要是在上班时间开小差,丁鸿薇一眼就能扫到。

    因为没有专门的总裁办公室,公司特别装修出一间豪华的会客室。在会客室落座后,杜林祥笑着说:“好些年没有见着丁总了,你愈发年轻漂亮了。”尽管眼前的丁鸿薇已是徐娘半老,但杜林祥以为,无论赞美哪个年龄段的女性,夸她们年轻漂亮都不会错。

    丁鸿薇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连衣裙,面带微笑:“我记得上一次见到杜总,已是好多年前。这些年,想见你可不容易了,只能在电视、报纸上偶尔一睹你的风采。”

    见助理将沏好的茶端上来,丁鸿薇面色一沉,露出女强人的威严:“刚才我不是跟办公室打过招呼吗?杜总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些普通茶叶怎么能招待杜总?去把我上个月从台湾带回来的茶叶找来。”

    教训完下属,丁鸿薇又扭头对杜林祥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多,下面的人忙得昏天黑地,有时把我说的话都忘了。”

    杜林祥只是淡淡一笑:“丁总太客气了。”

    杜林祥与丁鸿薇仅有的一次见面,还发生在多年以前。那一年杜庭宇在家过完暑假要重新回学校,河州的国际航班很少,杜林祥与妻子周玉茹一起,把儿子送来北京转乘飞机。丁鸿薇的儿子,也要在那时一起返校。丁鸿薇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邀杜林祥一家吃了顿饭。

    丁鸿薇的父亲,是空军的中级军官,她从小在位于公主坟附近的空军大院长大。当年与杜林祥见面时,丁鸿薇已经创办起自己的评估公司并在业内崭露头角,而杜林祥只是河州的一个包工头。从工地上刨出的那点辛苦钱,显然入不了京城企业家丁鸿薇的法眼。

    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尽管丁鸿薇的礼数十分周到,但从言谈举止间,杜林祥还是结结实实地自惭形秽了一把。

    多年之后的重逢,终于轮到丁鸿薇惭愧了。这些年里,丁鸿薇只是让自己公司在业内闯出了点名气。可杜林祥呢,却从一个土包工头成长为上市公司董事长,成为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丁鸿薇说道:“前段时间庭宇给我打过电话,说杜总手里有座矿山,打算做上市前的资产评估。首先要感谢杜总的信任,另外嘛,我想杜总如果选择我们公司来做评估,一定会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丁鸿薇吩咐手下打开投影仪,她起身站到幕布前,向杜林祥一行仔细介绍起公司的状况。毕竟是京城里的大企业,这PPT做得十分精美,配上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丁鸿薇将自己公司大肆吹嘘了一番。

    听完介绍,杜林祥说:“大致情况丁总也知道,就是一个矿山资产评估项目。我知道,你是国内评估业的资深专家,加之咱们的孩子又是同学,所以从我个人角度,是倾向于同你合作的。”

    丁鸿薇赶紧说:“矿山资源上市前资产评估的业务,我们经手过好几单。最后的结果,不仅客户十分满意,相关监管机构对于我们的评估结果也较为满意。”

    “当着丁总,我就开门见山了。”杜林祥说,“矿山是我的,如今请评估公司来做资产评估,也是我掏钱。站在我的立场,当然希望最后评估出来的资产越多越好。”

    丁鸿薇点头道:“这个自然。我收的是杜总的钱,让杜总满意,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但是,评估行业也有它自身的特点。”

    丁鸿薇继续说:“在中国做资产评估,要说一点水分没有的项目,反正我从业几十年还没遇见过。委托方是我们的客户,人家要我们做多少,我们尽量完成,评估公司没什么话语权。但是,像我们这样做到一定规模的评估企业,尤其是评估即将上市的资产,也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只能在合理的区间内进行。现在监管层管得严了,违规成本也相应提高了。”

    丁鸿薇抿了一口茶:“矿产评估这块因为牵扯的利益比较大,业内不规范的地方很多。去年内蒙古有个委托方要我们帮忙出一个评估,说他那个矿值十亿元,结果我们团队评估出来只有几千万,这个水分太大了。毕竟评估师要对报告负法律责任,现在监管层要求那么严格,太离谱的谁敢弄啊。”

    “我就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有什么话,大家尽可以摊开来讲。”杜林祥哈哈笑起来,“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所谓生意,就是找到相关各方的利益交集。比如矿山评估,我看就要满足三个条件:首先是尽可能保证我的资产溢价;其次是保障评估公司的安全;最后嘛,监管方也要糊弄得过去。哪一个方面出了问题,最后都得鸡飞蛋打。”

    丁鸿薇也笑了:“杜总这话,一下说到点子上了。”

    坐在一旁的庄智奇说:“想让矿山资产评估时出现高溢价,具体怎么操作?”

    丁鸿薇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我们的专业世界里,有许多种不同的评估方法。每种评估方法,都对应各自的财务结构与数学模型。对于同一资产,做评估时会选取至少两种评估方法进行。如何灵活选择‘合适’的方法,无疑是顺利完成委托方评估要求的关键。”提到“合适”两字时,丁鸿薇特意加重了语气。

    “据我所知,”庄智奇缓缓说道,“对于矿业资产的评估,现在一般采用成本基础法。”

    “看来庄总也是专业人士。”丁鸿薇笑道,“矿山资产中最为核心的探矿权、采矿权等,概念很抽象,不好做同类对比。而且有些矿收购的时候就没开采,以后也不知道要用多久实现效益。用一般评估时惯用的收益法很难达到委托方要求的价格,那么就只能采用成本基础法。”

    庄智奇摆手道:“我只是知道些皮毛而已,不敢在丁总面前班门弄斧。我感兴趣的是,在评估过程中,如丁总这样的专家,究竟有哪些具体的调控手段?”

    丁鸿薇说:“按说这些都是商业秘密,但当着杜总与庄总的面,我就破例一次。成本基础法里,其实计算方法是固定的,关键是通过现场查勘收集到合适的数据。之后,才是通过数据调整、会计数据包装完成评估报告。我们评估公司是专业财务人员,却不是矿业专家。对于委托方提供给我们的有关矿山储藏量的各种数据,理论上我们的确有把关的责任,然而在现实中却力不从心。”

    “还有,”丁鸿薇说,“土地、存货、厂房等固定资产的调控也是实现评估溢价的主要方式。这些固定资产在委托方提供的财务报表中会有体现,但评估公司一般说来不用负责财务报表的对错。我们只核实评估申请表,至于评估申请表与财务报表之间的对应关系就负责不了。”

    尽管庄智奇与丁鸿薇的交谈中使用了许多专业术语,但杜林祥还是大致听明白了。丁鸿薇会按照专业的会计方法,对于自己提供的各种数据进行整理、组合,但是这些数据的真实与否,丁鸿薇却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杜林祥看来,丁鸿薇就好比一个专业厨师,负责将食材烹调成菜肴。而自己,是负责采购食材的。丁鸿薇的厨艺没的说,但是对于食材是否新鲜卫生,却管不了那么多。更要命的是,丁鸿薇这个厨师的工钱,也得杜林祥出。吃人嘴软,真要丁鸿薇拿着杜林祥的钱,还对杜林祥提供的食材说三道四,估计够呛。

    像评估公司这种生意,一面拿着委托人的钱,一面又要负起监督委托人的责任,无异于天方夜谭。丁鸿薇的公司,好歹在业界有点名气,因此面对杜林祥,还特别说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杜林祥在河州本地接触的评估公司,胆子就更大。他们直接说,只要杜林祥肯出钱,想评估出多高的溢价都有办法。

    双方一直交流到下午四点过。分别时,杜林祥握住丁鸿薇的手说:“等我们回去,先把你讲的东西消化一下,双方便可以展开下一阶段的接触。另外,关于评估的价格,丁总也得优惠一点。”

    丁鸿薇对于自己公司的实力颇有信心,她笑着说:“杜总是做大生意的人,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砍价了。我认为,拿出一份精彩的评估报告,既能让杜总的资产溢价,也能在相关方面那里交代得过去,就是最大的优惠。”

    【8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离开丁鸿薇的公司后,杜林祥就接到赖敬东的电话。赖敬东说自己已在香山脚下备下薄酒,恭候杜林祥的大驾。

    当初在大佛寺,杜林祥曾力邀赖敬东加入这项计划。赖敬东一面表现出浓厚兴趣,一面却告诫杜林祥,不打通人脉与钱脉,计划难以推进。后来,当杜林祥告诉赖敬东,自己已经拿出相当大的利润,邀请徐浩成与张贵明加入计划时,赖敬东对此举大加称赞。赖敬东认为,徐浩成有上层关系,张贵明能摆平当地势力,杜林祥舍去的那一点利润,千值万值!

    尽管资金压力有所减轻,但杜林祥依旧邀请赖敬东加入进来。没有赖敬东的加棒,凭自己的资金运作起来,时刻都得精打细算。有了赖敬东,就能大刀阔斧。更重要的是,赖敬东不仅有钱脉,也有人脉。以赖在中国资本江湖的地位,上至监管机构,下到那些在股市翻云覆雨的猛庄,他都能说上话。

    对于杜林祥个人,赖敬东至今仍怀有深深的厌恶。在他眼中,这就是一个不学有术的地痞流氓,肚子里既装着厚黑权谋,更不乏农民式的狡黠与无赖。运作纬通上市时,杜林祥居然用假账糊弄了自己,对于老谋深算的赖敬东,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当然,对于杜林祥的优点,赖敬东也近乎洞若观火——多年在社会底层的挣扎与煎熬,练就了他的人情练达与世事洞明。此外,他还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与商业天赋,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执着。

    以赖敬东的修为,自然不会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决策。怀揣着对杜林祥人品的鄙视与对这个计划的巨大憧憬,赖敬东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杜林祥再次联手。就在半个月前,双方正式签署投资协议。先期的数亿元资金,赖敬东已安排手下划到了纬通的账上。

    杜林祥乘坐的奔驰轿车来到香山脚下的一栋二层小楼前。下车后,杜林祥瞧见小楼挂着一块“那家小馆”的招牌。名为台江资本总裁,实际上只是唯赖敬东之命是从的陈远雄早已迎候在此。

    陈远雄领着众人往里走。小楼的门脸不张扬,进去后却别有洞天——石板地、竹木结构的楼房、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会说北京话的鸟和柔和得恰到好处的灯光,营造出古月清幽之感。

    陈远雄介绍说:“那家小馆的主人姓那,是清朝正黄旗旗人的后代。祖上原为皇太极的御医,在宫里为调配药膳与御厨接触较密,那氏家族后代男性都拜师学厨,世代延续。因此这家餐馆的官府菜,算是京城里比较正宗的。”

    陈远雄继续说:“那家老宅就在香山一棵松,而这家店的设计也是遵照老宅花房的格局风格,并用老宅子的故旧材料重新修复起来。尤其是店里这棵树,也是从老宅移植过来的,据说移植时可花了不少功夫。”

    上二层的楼梯极其狭窄,差不多就能走一个人,两人走就得错身。众人谦让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杜林祥走在前面。店里以明清木制家具为主,二楼楼顶的老吊扇,也颇有怀旧气息。

    赖敬东选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见杜林祥一行来到,他起身相迎:“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景色竟然发了呆,没能下楼迎接,还望恕罪啊。”

    杜林祥知道这是托词,但他并不计较,依旧笑着说:“赖总真是会挑地方,居然在喧嚣的京城找到一个这么清静的地方。”

    赖敬东一边招呼众人入座,一边说:“我每次来都坐这儿。这个位置最适合冬雪后黄昏依坐,窗外有棵柿子树,雪后树挂极为诱人,再远眺西山日落,天下美景莫过于此啊!”

    庄智奇说:“赖总真是雅士。只可惜今天时节不对,看不到雪景。”

    “不要紧。”赖敬东淡淡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们来了,我比看雪景还开心。”

    众人就座,服务员端上一个漆案。漆案上平铺着几十道竹牌,竹牌上刻有菜品的名称,客人点菜时,选中哪款菜品便将该竹牌翻扣过来。杜林祥看着陈远雄点菜的样子,不自觉地联想起古时帝王翻牌子临幸后妃的故事。

    陈远雄对于那家小馆似乎很熟悉,一直津津有味地介绍各种菜品,什么八旗茄子、乳酪香芋、桃仁剔炒鸡……陈远雄特别指着一碟虾说:“这是餐馆里有名的秘制酥皮虾,虾是选自指定海域的薄皮虾,每只虾均长在八到十厘米,虾皮薄得有些透明,而肉又不失其嫩。”

    面对一桌佳肴,杜林祥兴趣并不大。这些年,山珍海味几乎都让自己吃遍了,对于吃饭的事,反倒越来越不讲究。只是出于对主人的尊重,杜林祥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听着陈远雄的介绍。

    服务员端上几碗看上去像鸡蛋羹一样的东西,并介绍说这是皇坛子。陈远雄立即说:“清军入关后,每年的正月十五,皇帝便将旗人的俸禄会同各省年贡的山珍海味赏赐给各个旗营。营房旗人出门跪迎,并将山珍海味依照传统方法制成各式的坛子肉分发各户同享天恩。因为是皇帝所赐,故取名皇坛子。”

    “如此说来,皇坛子就是各种上好炖品的大杂烩了?”庄智奇问。

    “没错。”赖敬东接过话茬,“只不过那家改良后的皇坛子,削弱了传统皇坛子中的鱼翅主料,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亲民的鱼唇鱼肚。”

    “若不是托赖总的福,我们可吃不到这等美味。”杜林祥满面笑容,并举起了筷子。

    一圈酒喝罢,话题自然转到了生意上。赖敬东问道:“上次电话里,杜总说此次赴京,还要去见评估公司的人?”

    “是的。”杜林祥放下筷子,“今天就去了一家评估公司。这家公司在业内还算有些名气,老总叫丁鸿薇。”

    赖敬东思忖了一下说:“原来是小丁啊,我知道她。”

    杜林祥说:“赖总和丁鸿薇熟悉?她的公司,在业界的口碑还行吧?”

    赖敬东摇着头说:“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和她并不熟。远雄应该认识她吧。”

    陈远雄赶紧说:“丁鸿薇是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她在评估界打拼了很多年,她的公司应该还算不错的。”

    赖敬东又问:“你们谈得怎么样?”

    “庭宇,今天谈的情况,你给赖总说一下。”如今的杜林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刚才赖敬东谈到丁鸿薇时,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令他略有些不爽。他不想像个下属一般向赖敬东汇报工作,就让儿子出面回答。

    杜庭宇坐直身子,把今天与丁鸿薇会面的状况,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赖敬东听完后问道:“小杜,你对丁鸿薇的说法怎么看?”

    杜庭宇说:“我就是跟着父亲和庄总来学习的,只不过在一旁听着,谈不上什么想法。”

    “谦虚对于年轻人来说是种美德。”赖敬东说,“不过我看你刚才叙述这件事情时,条分缕析,几句话就把重点归纳了出来,那可不是仅在一旁听着的状态呀!”

    见心高气傲的赖敬东夸奖自己儿子,杜林祥心里颇为开心。他鼓励杜庭宇说:“既然赖总问了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以你的见识,说错了也没人怪你。”

    杜庭宇思忖了一下说:“对于今天会谈的结果,我是喜忧参半。”他接着解释道,“听了丁总的介绍,感觉评估当中的操作空间的确很大。能将矿山资产尽可能评估出高价格,对于接下来的计划自然是有利的。”

    “但是,”杜庭宇话锋一转,“正是因为结果来得太容易,我反倒有些担心。现在大多数的评估公司,拿了委托方的钱后,几乎是委托方想评估出多少钱,都能想办法做到。如此一来,评估报告还有多少公信力?就算丁总那边给矿山资产评估出一个天文数字,社会能认可吗?市场会埋单吗?”

    餐桌上沉寂了片刻之后,赖敬东对杜林祥笑道:“杜总,恭喜你呀!有个这样成器的儿子!我看好些在商海沉浮多年的人,都未必能赶上这小子的见识。”

    见儿子得到赖敬东如此高的评价,杜林祥竟也喜忧参半起来。喜的,自然是儿子争气;忧的,则是杜庭宇的那番分析。是啊,如今评估公司的公信力可是不敢恭维,即便是丁鸿薇那样堪称行业翘楚的公司,拿出来的评估报告,真能说服众人吗?

    赖敬东沉吟了一会儿说:“数年前,有位福建商界枭雄,也耍起与杜总同样的把戏。他以几千万的价格取得青海一座钾矿的探矿权,紧接着又获得采矿权。通过资产评估,仅探矿权就估值五十六亿。接下来,他联系到东北一家亏损严重的上市公司,期望实现借壳上市。说白了,就是将自己手里估值为几十亿的探矿权作为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的壳中。如果计划成功,此人瞬间就有百亿身家。可惜就在计划成功的前夜,由于竞争对手作梗,不得不中途夭折。”

    赖敬东所说的案例,杜林祥曾经仔细研究过。他信心满满地说:“赖总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

    赖敬东笑着说:“我相信杜总的本事,否则也不会把真金白银投进来。”他接着说,“要想使矿山资产获得高溢价,找一家有知名度的评估公司合作无疑是必需的,但也是远远不够的。”

    杜林祥搓着手:“刚才赖总说的案例我也知道。之所以功败垂成,就在于关键时刻有人通过媒体,捅出了猛料。媒体公关是纬通的强项,届时再下点功夫,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公关能力再强,你能控制所有媒体?反正我是不大相信。”赖敬东摇着头,“除了媒体,还有监管机构呢?”

    杜林祥说:“我和胡卫东还是有些交情。这些年,胡卫东又和徐浩成走得特别近。我跟徐浩成商量过,到时一起去拜托胡卫东,大不了再分享一些利润给他。以胡卫东的背景,很多人是要买面子的。”

    赖敬东冷笑一声:“胡卫东这个白手套,手伸得挺长呀。我知道有好些生意,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胡卫东肯帮忙,事情自然容易一些。但京城里的水可深得很哪!胡卫东本事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否则,宋红军就不用在办公室饮弹自尽。”

    赖敬东说的句句在理,杜林祥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但他依旧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赖总既然敢把钱投过来,想必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

    赖敬东不徐不疾地说:“沟通媒体以及动用胡卫东这层关系,在我看来都是被动防守。计划要成功,这些动作自然少不了。但与此同时,也不妨发动一些攻势。有攻有守,这仗就打活了嘛。”

    “怎么发动攻势?”杜林祥问道。

    赖敬东说:“叫媒体不要发布负面新闻,拜托胡卫东去说情,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就是外界已经怀疑矿山的真实价值。而我们呢,只不过是动用各种手段去打消这些怀疑。所谓攻势,就是变换一种思维,让外界相信矿山的价值。”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如果各方面都愿意相信矿山的价值,后面的事自然轻松。关键在于,怎么一个攻法?”

    赖敬东举起酒杯,笑着说:“先喝酒。以杜总的聪明,一定会有办法!”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