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三部曲-珍珑棋局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杜林祥在脑海里反复咀嚼卓伯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开始,卓伯均就声称自己“仕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就想着平平安安干完这一届”,卓伯均是否在暗示自己,他现在没有再向上一步的可能,就想捞点钱?卓伯均还说过,他本人就是项目评审委员会主任,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对于将地批给谁,卓伯均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同高志鹏接触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州的饭局上,还是在深圳的那通电话,这位卓董事长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或明或暗地表达某种意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1 怎样才能与土地爷爷搭上线】

    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就像一剂鸦片与一碗鸡血,既让杜林祥对地产的暴利上了瘾,又让他充满歇斯底里的亢奋。他将工程上的事全部交给林正亮打理,自己则和周玉杰成天泡在外面,四处去寻找项目。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杜林祥前前后后接触过十多个项目,吃饭喝酒、请客送礼花了好几十万,最后竟没有一个成功,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

    一个礼拜五的上午,杜林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办公室。刚在座位上坐下,周玉杰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看到杜林祥脸色憔悴,周玉杰关切地问:“三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哎,别提了。”杜林祥摇着头说,“昨晚喝了三轮酒,自己都记不清吐了几回。先在酒店喝白酒,去到KTV歌城,又一边唱歌一边喝红酒,最后去烧烤摊上喝啤酒。到结束时已经凌晨一点多,还得陪客人去洗脚城洗脚。实在是太累,昨晚就睡在洗脚城里。”

    周玉杰说:“你辛苦了。现在谈生意,没有不喝酒的。最近我也大醉过几次,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

    杜林祥苦笑着说:“关键是喝成这样,生意还是没谈成。酒桌上倒是相互称兄道弟,可对于我看上的那些地,人家在价格上却一点不松口。”

    周玉杰说:“三哥,别着急。谈生意嘛,哪有谈一次就成功的?对了,我最近倒是发现一块地,感觉很不错。”

    杜林祥问:“哪块地?”

    周玉杰说:“就是原来河州市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位置在河西区,一共有五十多亩。”

    杜林祥来了兴趣:“你快说说具体情况。”

    周玉杰说:“河州市食品机械厂是家老国企,如今已经破产。工厂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五十多亩地。这块地位于河西区的黄金位置,离它一公里远的地方正在建设一座购物中心。关键是,现在政府也有意把这块地卖出去。”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地的位置确实不错,价格怎么样?”

    周玉杰说:“我初步接触了一下,现在政府方面的意思是每亩两百万。只要咱们肯下功夫,估计还能把价往下压。”

    杜林祥又问:“拆迁难度大吗?这半年我们可谈了不少项目,其中有许多就因为拆迁难度太大,最后才不得已放弃。”

    周玉杰说:“三哥,我之所以看好这个项目,就因为拆迁难度很小。这里面全是厂房,没有居民楼,只要政府一句话,说拆就拆。”

    杜林祥深吸了一口烟,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如果按两百万一亩的价格计算,买地就需要一个亿。当然,按照地产界的操作惯例,只需要首付10%,也就是说一千万,就能把地拿过来。剩下的买地款,将会在两年内分期付清。地到了自己手里,就能去银行贷款。按照这块地的价值,起码能从银行贷出三四千万。

    有了地和钱,剩下的事就是盖房子,那更是杜林祥的老本行。杜林祥深知,只要是开发商与建筑商合作,都会要求建筑商先行垫资,而后再统一结算。有了从银行贷出的钱,开工建设是没有问题了。等房子建到一半,有了预售许可证,就能对外销售,到时又会有大笔现金回流。无论是支付剩余的购地款,还是结清建筑商的欠款,都不会有太大压力。

    杜林祥心中思忖着:“尽管这是个价值几亿元的大项目,但手头有个两千万左右现金,就足以应付。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完全没有问题。”

    杜林祥问:“这么好的地,你小子从哪打听到的?”

    周玉杰说:“河西区城市建设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安幼琪,就是我在洪西大学的师姐。她毕业后留在大学工作,后来还当过洪西大学团委副书记。这几年她到政府工作,现在已经是河西城建公司的总经理。我也就是在一次聚会上,听她这么随口一说才知道的。”

    周玉杰又说:“河西城建公司是河西区下面的一家国有企业,专门负责区内土地的整理、储备、出让。安幼琪到公司任职前,就是河西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而公司的董事长卓伯均更是大名鼎鼎,在河西区被人称作‘土地爷爷’。”

    杜林祥笑道:“你小子门路挺广呀!连这种关系都发掘出来了。”

    周玉杰也笑了笑:“没办法呀,为了找项目,我是龙门也跳了,狗洞也爬了。要不我今晚就把安总约出来,大家先见面认识一下。”

    杜林祥点了点头:“好吧,就听你的!”

    下午五点多,杜林祥便跟着周玉杰一起赶往酒店。杜林祥没有开自己的奥迪A6,而是坐着周玉杰新买的路虎越野车。北国天骄项目运作成功后,按照事先约定,大部分利润都留在公司作为后期项目的运作资金。但杜林祥也分给周玉杰与林正亮每人一百五十万现金,说是让他们平时手头宽裕一点。

    林正亮拿到钱,赶紧去市区买了一间门面房。周玉杰却拿着这笔钱,买了一台路虎揽胜。为这事,周玉茹还骂过周玉杰,说他手里一有钱,就只知道胡乱挥霍。哪像人家林正亮,懂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面对姐姐的责备,周玉杰却说:“你懂什么!林正亮的那间门面,每年也就收个几万块租金。我开着一辆好车,却能出去谈上亿的生意。相比之下,恐怕还是我更会精打细算。”听了这话,周玉茹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周玉杰悠闲地开着车,并从兜里掏出软中华香烟。他递给杜林祥时,杜林祥摆摆手:“你知道,我只抽红塔山。”杜林祥点上一支红塔山,一边抽着一边问:“你那个什么安总,人长得不咋样吧?”

    周玉杰好奇地问:“你从没见过人家,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杜林祥哈哈笑道:“因为我以前从没听你念叨过啊。你小子整天色眯眯的,要有个像神仙姐姐一样的师姐,还不成天在我耳边吹。”

    周玉杰也笑了:“三哥,这回你可说错了。就说安幼琪吧,肯定长得不丑。我之所以不经常提她,是因为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没准在其他人眼中,安幼琪就是个神仙姐姐呢!”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酒店。为了营造气氛,周玉杰还特地叫来几位同学。这几位同学杜林祥以前都见过,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称他“三哥”。大约十分钟后,一位穿着黑白搭配裙装的女士走了进来。周玉杰立刻站起身来:“今天的主角终于到了!”

    杜林祥知道,这女人应该便是安幼琪。杜林祥仔细打量了一下安幼琪,只见她细皮嫩肉,眉清目秀,长相虽谈不上妩媚,却也十分精致。身上穿着一件很合身的裙装,显现得大腿晶亮丰满,很有丰姿。

    周玉杰介绍说:“安总,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我的老板兼姐夫杜林祥。”

    安幼琪嫣然一笑,很有礼貌地伸过手来:“杜总,您好!久闻您的大名。”安幼琪的手很柔软,凉凉的。两人靠近时,杜林祥还嗅到一股华美的香水味道。

    众人坐下后,便开始天南海北地畅聊开来。杜林祥坐在一旁很少开口。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的确插不进嘴。人家聊大学校园的生活,他一个初中文化的泥瓦匠,能插什么嘴?人家聊目前畅销的小说、热播的电影,杜林祥更是浑然不知。

    周玉杰倒是兴致很高,一会儿追忆参加校园文学社的往事,一会儿又对国外的经典名著评头论足。看着周玉杰唾沫横飞的样子,杜林祥不禁佩服起自己这个小舅子。在工地上,周玉杰什么龌龊下流的脏话都能骂出口,他甚至能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工人师傅一起打牌、划拳、聊女人。而此刻的周玉杰,又活脱脱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

    在杜林祥看来,聪明过人的周玉杰已经练就了一种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能搭上话。

    杜林祥又想起周玉杰刚才在车上说的话,“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杜林祥不自觉地将江小洋与安幼琪对比了一番,一个热情奔放,一个知性婉约;一个好比玫瑰,妩媚性感,一个仿佛兰花,清香怡人。就说给男人的第一感觉吧,安幼琪的胸前波澜不兴,而江小洋则是地地道道的波涛汹涌。杜林祥心中暗笑:“玉杰这小子,年纪轻轻口味倒挺重。那些较清淡的菜,看来是下不了饭的。”

    吃完饭后,一行人又转战到KTV歌城。杜林祥不喜欢唱歌,就在一旁与人玩掷骰子的游戏。周玉杰同安幼琪倒是兴致颇浓,唱了一曲又一曲。尤其是两人深情款款地合唱了一首《广岛之恋》,顿时博得满堂喝彩。

    晚上十一点半,聚会终于结束,杜林祥与周玉杰开车送安幼琪回家。车上,安幼琪笑嘻嘻地说:“玉杰,今儿晚上咱们玩得尽兴,可就是委屈了你姐夫。我看他坐在包厢里一首歌都没唱,完全是陪太子读书。”

    杜林祥说:“能和你们在一块玩,我就很开心了。至于唱歌嘛,的确不是我的强项。玉杰知道,我是黄家音乐学院毕业的,那个黄,就是开黄腔的黄。”在洪西话里,开黄腔就是五音不全的意思。杜林祥如此一说,安幼琪立时呵呵地笑了:“看不出来,杜总也是个这么幽默的人。”

    说话间,杜林祥从后排座位上拿出两个礼品袋。他递给安幼琪说:“安总,初次见面,这两件小礼品就算见面礼吧。”

    安幼琪拆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普拉达女包与一条巴宝莉围巾。安幼琪连忙推辞说:“杜总,你这见面礼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杜林祥说:“安总别客气,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女士的服饰,我根本就不懂,随便到商场买了几件,希望安总别嫌弃。”

    安幼琪不好意思地说:“真让杜总费心了。”

    送女包和围巾,其实是周玉杰的主意。周玉杰上午告诉杜林祥,自己与安幼琪接触的过程中,发现这女人整天打扮得珠光宝气,想必在奢侈品方面有相当的爱好。另外,自己曾几次想直接送钱给安幼琪,都被对方婉拒了。因此,周玉杰觉得,不妨先用女人们都喜欢的奢侈品作为敲门砖。

    快到家时,安幼琪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只听她冷冷地说:“睡了吗?我十分钟后回家,身上没带钥匙,帮我开下门。”

    杜林祥猜想,这肯定是在对老公发号施令。不过,安幼琪对老公的口气,可不像对外人那样甜蜜。

    送别安幼琪后,周玉杰问:“三哥,这人今天算是认识了,你感觉怎么样?”

    杜林祥说:“还行吧。这位安总可是个人精,她很清楚自己手中权力的含金量,也知道咱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她既然愿意出来吃饭,也收下了礼物,就说明并不十分排斥同我们合作。这只是第一步,究竟能不能成,我心里也没底。”

    周玉杰说:“生意上的事,你今天怎么一句都不提?”

    杜林祥说:“现在提显得太心急了,再说场合也不对,慢慢来吧!这交朋友、谈生意也像炒菜做饭,一开始用文火慢慢熬,等到了时机,再用大火猛炒几下就能入味。咱们现在就用女包、围巾这些小恩小惠慢慢和人家套交情,等有了交情,生意上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杜林祥又笑着说:“套交情归套交情,不过你也得小心。我看这个安总的家庭生活应该不怎么幸福,你又是出了名的帅哥,别为了做生意,把自个都搭进去了。”

    周玉杰问:“三哥,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家庭生活?”

    杜林祥说:“刚才在KTV,我看安总玩得很起劲,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你那几位同学执意要走,聚会才结束。一个晚上不想回家的女人,家庭生活能幸福吗?再说了,安总一路上笑呵呵的,可跟自己老公打电话时,口气一下就冷淡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那眼睛、耳朵可是一刻也没闲着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要把自己看好。像安幼琪这样的成熟女性,可对年轻男人没兴趣,人家没准喜欢你这种大气稳重的。”

    杜林祥一巴掌拍在周玉杰肩上:“开你的车,少胡说八道。”

    接下来的几周,杜林祥与周玉杰屡次邀安幼琪出来小聚。当然,每次聚会结束,杜林祥也不忘施以小恩小惠。礼品的档次越来越高,从几千元的女包到上万元的美容健身卡,直到最后将价值数万的名牌手表奉上。

    眼看交情套得差不多了,杜林祥决定终止细水长流、文火慢炖的状态。他亲自打电话,邀请安幼琪周末去郊区的农家乐。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杜林祥将一张准备送给安幼琪的二十万元储蓄卡装进兜里。他认为,是时候将所有作料扔进锅里爆炒一番了。

    三月的洪西,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在白墙黑瓦和小桥流水的映衬下,仿佛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杜林祥操控着方向盘,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上前进。安幼琪坐在副驾位置上,车内弥漫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

    杜林祥觉得,几乎每次同安幼琪见面,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都会有所不同。安幼琪对于香水的偏好,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只是很久以后,杜林祥才明白安幼琪迷恋香水的真实原因。

    前段时间,周玉杰利用各种关系,已经将安幼琪的经历基本弄清楚了。如今一副贵妇派头的安幼琪,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农家女。直到上高中时,她的名字都叫安淑蓉。安幼琪,是安淑蓉在高二时给自己改的名字。高考时,成绩优异的安幼琪发挥失常,只考上当地的师范学校。父母觉得,将来能当个老师也是不错的选择,再说贫困的家境,也不希望她继续复读。不过,好强的她却顶住父母压力,坚持复读一年。第二年,她终于如愿考入洪西第一学府,也是全国重点大学的洪西大学。

    研究生毕业那一年,安幼琪留校工作,并在同一年结婚。她的老公,就是当时洪西大学副校长的儿子。安幼琪能够顺利留校,是否就因为她嫁给了副校长的儿子,外人不得而知。只不过,那位副校长的儿子,这么多年都还在学校教务处当一个普通干部。倒是安幼琪,先是担任学校团委副书记,后来利用到地方挂职的机会,留在了河西区政府。

    杜林祥同样来自贫瘠的农村。他明白,农家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吃更多的苦,付出更多的努力。安幼琪能走到今天,一定经历过许多波折。从她高中时为自己改名,到如今时髦高贵的打扮,似乎说明在这个女人内心深处,还是隐藏着一丝自卑。同时她也急于与年少时的凄苦生活,做最决绝的告别。

    杜林祥预订的农家乐就在一口池塘的边上,他连周玉杰都没有叫来。在他看来,越是谈重要的事,参与的人就越少越好。

    有了前几次的交往,杜林祥现在说话也能开门见山:“安总,有一个项目,不知咱们能不能有合作的机会?”

    安幼琪问:“杜总说的是哪一个项目?”

    杜林祥说:“就是原来河州市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我知道那块地现在就在政府手里,而你们河西城建公司,就是专门负责把政府手里的地卖出来。”

    安幼琪笑了笑:“杜总的消息真灵通。”

    杜林祥说:“生意人嘛,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安幼琪说:“杜总眼力不错啊,那块地可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实不相瞒,打这块地主意的人还真不少。”

    “所以啊,才需要安总你关照。”杜林祥从兜里掏出那张储蓄卡,“这是一点小意思,希望安总笑纳。只要我能拿到那块地,事后自当重谢。”

    安幼琪嫣然一笑:“卡里有多少钱?”

    杜林祥说:“里面有二十万。如果最后能成功,到时再将一百万奉上。”

    安幼琪抿了一口茶:“杜总说话,倒是很直接!不过你要知道,河西城建是代表政府进行土地出让的国企,你这么做,可算是行贿。”

    杜林祥笑了:“哪有这么严重,不过就是想和安总交个朋友。”

    安幼琪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不必再破费。另外再说一句朋友间的话,杜总真打算送钱,你也送错了人。”

    杜林祥问:“此话怎讲?”

    安幼琪说:“杜总应该听说过,河西区的土地爷爷是卓伯均,他才是城建公司的一把手,而且在政府里也兼着职务。我这个总经理,说到底只是卓董事长的助手。真正拍板的人是他!就算我使出浑身力气,最后也抵不上他一句话。”

    杜林祥微笑了一下:“刚才安总说我讲话直接,其实你也是豪爽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实不相瞒,我以前就是个包工头,钱挣了不少,可认识的达官显贵真不多。我和那位卓董事长,没有一丁点交情,就是去送钱,也找不到门路。所以,还得麻烦安总牵线搭桥。”

    “杜总,你错了。”安幼琪说,“要我不出面,你或许还有机会。我要真出面,你恐怕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今天邀我出来谈正事,为什么不叫上玉杰?因为你明白,做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卓董事长知道咱们的关系,他收起钱来也会有顾虑。”

    杜林祥觉得安幼琪的话不无道理,他搓了搓手掌:“不过,我的确从不认识卓董事长,就算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该去哪抱。”

    安幼琪指了指桌上的银行卡:“交情这东西,一回生两回熟。你已经知道庙在哪里,就看自己带的香火钱够不够?”

    杜林祥点点头:“安总说得有道理,咱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只要动脑筋,总会有办法。不过还是感谢安总指点迷津,这二十万,就当是我付给你的咨询费,如果事情真能成功,我承诺的一百万也会分文不少地奉上。”杜林祥向来认为,越是爱财如命,就越要挥金如土。尤其是送钱时,一定得大气豪迈!

    安幼琪盯着杜林祥,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杜总,事情真成功了,在土地爷爷那边你可要花不少钱。我这里一席无关痛痒的话,就值得你破费一百二十万?”

    杜林祥说:“我杜某是个粗人,没啥脑筋,只知道出来混,江湖信义最重要。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

    安幼琪说:“杜总可不是个粗人。半年前你运作北国天骄的项目,硬是从万顺龙这头河州地产界第一猛虎的嘴里,拔出一颗镶着钻石的金牙。你这本事,好多人都自愧不如。”

    杜林祥心中一惊。看来,不光周玉杰去探听了安幼琪的经历,人家也把自己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杜林祥憨憨地笑起来:“那都是运气好。不过我刚才说的钱的事,一定会兑现。”说话间,杜林祥就把卡装进安幼琪的口袋里,同时叮嘱道:“密码是六个8。”

    安幼琪点了一下头:“杜总果然仗义。刚才我说了,这件事上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出出主意倒是可以。”

    杜林祥顿时来了精神:“请安总指教!”

    安幼琪说:“你们现在毕竟还不是万顺龙,想直接和卓伯均搭上线有些困难。不过,咱们卓董事长是位‘妻管严’,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他老婆叫袁琳,是河州人民医院的医生。这个女人,倒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主,不过她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集邮。你们要是能奉上一枚珍贵的邮票,我想起码和卓董事长之间,就能搭上线。刚才说了,这事我不能出面,但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河州市集邮协会的副秘书长,叫严家赣。他同袁琳也是好朋友,我可以私下和他联系,让他为你们引见。”

    杜林祥赶忙点头:“多谢安总!”

    安幼琪将茶杯端在手上,不疾不徐地说:“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拿了你的咨询费,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你们去和卓董事长套交情,自然需要时间。往后三个月,我会以各种借口,延缓那块地的出让。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还不能搞定,我也无能为力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有安总出手关照,我心里就有底了。”

    据说,世界上有两种东西能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迅速靠近。一种是性,一种是钱。上床之后,许多原本私密的话题,两人都可以开诚布公地交流,比如,你更喜欢哪种姿势?你每个月几号来例假?同样,钱也是个好东西!安幼琪收了杜林祥的钱,两人的关系无疑更近一步,从个人兴趣到成长经历,两人尽情地聊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无论是在乡村小路上散步,还是在池塘边垂钓,杜林祥与安幼琪都聊得很开心。同样出自农家的背景,同样在事业上苦苦奋争的经历,让他们能找到许多共同话题。杜林祥说起自己年轻时在家做农活,挑水换肩也不用手帮扶,只需头一低,颈一硬,脖一扭,扁担就从左肩移到了右肩。听了这话,安幼琪扑哧一声笑了。那神情,仿佛卸掉了平日里沉重的面具。

    【2 杜林祥冒充起了集邮爱好者】

    吃过晚饭,杜林祥开车送安幼琪回到市区。紧接着,他便按照安幼琪的吩咐,去找河州市集邮协会副秘书长严家赣。安幼琪说严家赣烟瘾很大,杜林祥便去超市买了两条软中华作为见面礼。当然,他也不忘包好一个三千元的红包。

    尽管安幼琪再三说,她同严家赣之间是好朋友,彼此之间不需要送钱。不过杜林祥觉得,在如今的社会,无论多深的交情,也需要金元攻势助阵。一旦需要,杜林祥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扔出去。

    严家赣的家在河西区水利局的家属院里,他退休前是河西水利局的办公室主任。严家赣热情地将杜林祥迎进屋里,接过杜林祥送的烟,严家赣开心地说:“杜总,刚才安总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叫她放心,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帮忙的。”

    杜林祥说:“严秘书长,想必刚才安总也给你说了,我想送袁琳一枚邮票。可对于集邮,却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袁医生喜欢收集哪一类邮票?所以才特地来请教你。”

    严家赣抿着嘴笑了笑:“袁医生可是咱们河州集邮圈子里的大家。别看我有个副秘书长的头衔,要说收集的邮票,比起人家不知差了多少。”

    杜林祥皱起眉头:“照你的说法,袁医生该收的货都收了,那我还能送什么?”

    严家赣说:“搞收藏的人,收的东西越多,遗憾也就越多。因为他收了这一件就想着下一件,总想把一套东西收全了,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

    杜林祥说:“那袁医生缺什么?”

    严家赣说:“我上礼拜才和袁医生吃过饭,她目前朝思暮想的,就是一枚蓝军邮。”

    杜林祥赶紧问:“说起邮票,我好像只听说过全国山河一片红,蓝军邮是什么?”

    严家赣点上一支烟,慢慢说道:“收藏界曾经盘点过全世界最珍贵的十三大邮票,比如英国的黑便士、瑞士的三先令、美国的美邮之王,像这三枚邮票,价值都在两千万人民币以上。而咱们中国能跻身全世界最珍贵的十三大邮票的,只有两种,那就是全国山河一片红与蓝军邮。实话实说,如今留在市面上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是少之又少,因此集邮的人也断了念想,不去打它的主意。倒是这蓝军邮,市面上偶尔还能看到,直叫那些藏家心痒痒。”

    杜林祥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蓝军邮?”

    严家赣说:“1953年,为优待现役军人免费寄信,由当时的邮电部负责设计印制了一套‘军人贴用’邮票,供解放军干部、战士寄信使用。全套邮票共三枚,邮票图案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徽,军徽下方印有‘军人贴用’‘中国人民邮政’和‘800元’字样。三枚邮票的图案和面值均相同,只是底色分别为橘红、棕红、蓝色。后来集邮界便俗称其黄军邮、紫军邮、蓝军邮。当邮票印就并部分发往军队后,有部队反映说,邮票极易暴露部队的番号、驻地、调动情况等,也不便控制使用范围。后来,军队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将没有下发的邮票全部销毁。这三种邮票都流出了一些,其中蓝军邮印成较晚,留存下来的数量最少,因此极为珍贵。”

    严家赣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上次吃饭时,袁医生说,她家里已经收集了黄军邮与紫军邮,唯独这最珍贵的蓝军邮,始终没收集到。她还说,越往后,估计收集到蓝军邮的可能性就越小。”

    杜林祥此时很直接地问:“这枚邮票大概要多少钱?不会也像你刚才说的什么黑便士、三先令,要两千万吧?”

    “那倒没有这么贵。”严家赣说,“在1994年第一次参拍时,蓝军邮就达到八十万元的天价。而后价格有所回落,但数次拍卖都在四十五万到六十万之间成交。”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几十万的价格,还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杜林祥说:“现在如果要买蓝军邮,还能买到吗?”

    严家赣说:“正好我认识一位上海的集邮爱好者,他手里就有这枚蓝军邮。最近听他说,只要有人出高价,他愿意出手。”

    杜林祥问:“这事袁医生知道吗?”严家赣说:“我估计她知道这事。”

    杜林祥有些疑惑地说:“既然她知道,那我还绕这么大圈子干吗?不如直接送她几十万,让她自己去买。”

    严家赣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大老板啊,永远不明白收藏爱好者的心思。据我所知,袁医生也是个雅士,而且为人很谨慎,真要捧几十万到她跟前,估计她不会收。可要是一枚蓝军邮放在她面前,那种诱惑力,是她绝不能抵挡的。再说了,像袁医生这样的人,想要钱随时都能挣到,而像蓝军邮这种稀罕货,拒绝之后可不容易再碰到。”

    杜林祥点点头:“严秘书长所言有理。不过我同袁医生从不认识,就算买到这枚蓝军邮,又怎么送给她呢?”

    严家赣续上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太唐突了也不好!”

    杜林祥意识到,自己准备的红包该发挥作用了。他掏出红包,塞到严家赣手里:“这事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严家赣赶忙推辞:“这可使不得,我同安总是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收钱?”

    杜林祥语气坚定地说:“您刚才说那么多邮票知识,简直令我大开眼界。这点钱就算学费!”

    拗不过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严家赣终于把钱揣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严家赣拍了拍大腿:“要不这样,我来牵线,就说你也是个集邮爱好者,想同袁医生认识、交流一下。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时,你就同她交换收藏的邮票。用你手上的蓝军邮,交换他手上的黄军邮。到时我在一旁,也会为你帮腔的。”

    严家赣接着说:“如此一来,就是一场藏友间的互相交流,显得水到渠成。袁医生是行家,她也知道蓝军邮与黄军邮的价值,相差何止数倍。她会记住你的一片心意的。”

    杜林祥说:“就按你说的办!”

    严家赣说:“我这边尽快联系上海的朋友,一旦谈妥,我就跟你联系。”

    杜林祥说:“好,到时我们一起飞去上海,早日把这事落实。”

    三天之后,严家赣就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同上海的朋友谈好,对方愿意以五十万的价格,出手一枚蓝军邮。杜林祥回话说,自己马上准备,钱一凑好,便立刻飞往上海。

    五十万,对于如今的杜林祥,绝不是问题。他之所以让对方等几天,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左思右想,这五十万丢出去,究竟起不起作用?如果袁琳对送上门的蓝军邮并不领情,如果袁琳无法左右手握大权的卓伯均……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困扰着杜林祥。这些年来,杜林祥送出去的钱海了去了,可还没有哪次像如今这样,送钱之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杜林祥甚至想给安幼琪打个电话问一下,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主意就是人家出的,现在再去问别人,岂非摆明了不信任?无奈之下,杜林祥只好找来周玉杰与林正亮。关键时刻,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靠得住。

    林正亮的心里比杜林祥还慌张,他说:“三哥顾虑的都有道理,现在咱们什么事都不清楚,就凭着姓安那娘们儿一席话,就把几十万扔出去?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没准是她和严家赣合起伙来骗咱们。”

    杜林祥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周玉杰:“你怎么看?”

    周玉杰缓缓地说:“安幼琪这个人,咱们都接触过好几次了。先不说她的人品,起码她是一个对自己事业很看重的人,否则一个农村姑娘,也走不到今天。我看她不会为了几十万来骗咱们,那样风险太大。”

    林正亮接过话茬:“就算她一番好心,谁能保证袁琳会收那枚邮票?邮票不是钱,钱送不出去,还在咱们手里,还能拿出去用。邮票到时送不出去,五十万就打了水漂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知道,安幼琪可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卓伯均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应该对其很是了解。既然她为我们出了这主意,想必还是有些把握的。”

    林正亮说:“这简直就是在赌博!”

    “没错,是赌博。可要是不敢赌,怎会有赢的机会。”周玉杰说,“我也承认,把五十万砸出去,不一定能赢。可要舍不得这钱,咱们就一定没机会赢。整天围在卓伯均身边打主意的人,可不止咱们一家。”

    杜林祥在心里默念着周玉杰的话。是啊,自己毕竟不是万顺龙,背后没有姜菊人这样的靠山,想和手握重权的人物攀上关系,除了钱又还有什么方法呢?

    杜林祥缓缓开口:“咱们就赌这一把。”

    林正亮说:“三哥,你真想好了?这次要失手,撒出去的银子可就化成了水。”

    “只要风险尚在可控范围内,就应该赌上一把。”杜林祥解释说,“就算输了,也不过是几十万的事,不至于伤筋动骨。再说了,即便拿不到那块地,总归是和卓伯均、安幼琪套上了交情,以他们手中的权力,迟早能帮上咱们。”

    周玉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三哥!干大事就得这样!”

    杜林祥当即给严家赣打了电话,两人下午就飞去上海。所有事情严家赣都已提前联系妥当,交易也十分顺利。第二天吃过午饭,两人又搭机飞回河州。飞机上,严家赣说:“杜总,东西咱们已经买到,我下飞机就和袁医生联系。不过,我既然说你是集邮爱好者,那你也应该了解一些集邮的基本知识,否则双方见面坐到一起,连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到。”

    杜林祥这下慌了神:“严秘书长,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对集邮一窍不通。对于你们那些东西,我哪里知道?”

    “别急!”严家赣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这集邮不是造原子弹,并没有多么深奥。我这有一本书,你这几天好好看一遍,对集邮的大概知识也能有些了解。见面时我再在一旁帮腔,就不会穿帮。”

    杜林祥怯生生地接过这本书:“那我就试试吧。”

    回到河州,杜林祥整晚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恶补起集邮的知识。然而,对于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人来说,书上的知识还是令杜林祥如坠云里雾里。想起当初在农村上学时,一本薄薄的课本都读不进去,现在面对一本几十万字的大部头,哪里啃得动?越看不进去,杜林祥心里就越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杜林祥唤来周玉杰,一脸气馁地说:“玉杰,这事还是你去吧。你文化高,把这本书看一遍,就能和袁医生说上话。我昨天看了一晚上,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

    周玉杰说:“三哥,这哪行?这种事还得你老大出面。”

    杜林祥很是无奈:“那可怎么办?我本来文化低,这么厚一本书,哪里读得进去!”

    周玉杰说:“但凡写书的人,总喜欢云遮雾绕,把很多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你不就想临时抱佛脚,见面时和袁医生有话聊吗?把这本书给我,我先看一遍,然后把里面认为有用的东西归纳出来。你到时把我归纳的东西看一遍,应该也能应付了。”

    杜林祥心里还是没底:“这样就能行?”

    周玉杰说:“先试试吧。”

    三天后,周玉杰就把这本三十多万字的书籍,压缩成不到一万字的提纲。所有学术性的东西通通弃之不用,提纲里就剩下许多集邮圈子里的行话,还有关于集邮的有趣故事。更关键的是,经过周玉杰这番翻译,原本生涩难懂的书籍,杜林祥读来竟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只一个上午时间,杜林祥就把这份提纲通读了一遍。

    杜林祥高兴地说:“你小子行啊!”

    周玉杰笑了笑:“书有不同读法!本来咱们就不打算十年寒窗去考个状元,不就到时装模作样说几句内行话,应付一下场面嘛。我看有这个东西,再加上严家赣在一旁帮腔,应该差不多了。”

    杜林祥连连点头:“好、好、好!”

    杜林祥也是一个有心人,他将这本书与周玉杰整理的提纲都留了下来。几年后,他还专门聘请了一名秘书,要求人家按照周玉杰的方法,去整理、归纳各种大部头著作。一部几十万字的著作,往往被压缩成万把字的提纲。而杜林祥读了这些提纲后,也能在各种场合故作高深地引经据典。有些阿谀奉承之辈,最后还将杜林祥描述为自学成才的“儒商”。听到这种赞誉,杜林祥自己都会发笑。

    一周后,杜林祥带着那枚蓝军邮,还有一肚子生吞活剥的集邮知识,坐到了袁琳对面。会面地点就在市区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坊,严家赣向袁琳介绍:“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杜总,他也是一位集邮爱好者,而且手里就有一枚珍贵的蓝军邮。”

    袁琳倒没急着看那枚邮票,而是问道:“杜总你一个生意人,也喜欢收集邮票?”

    “说来惭愧啊!”杜林祥搓着手说,“我打小出来做生意,没念过几天书。后来没事时去邮票市场瞎逛,才发觉邮票里面的世界真是博大精深。每个国家发行邮票,无不尽选本国最优秀、最具代表性或纪念性的东西,经过精心设计,展现在邮票上。涉及的内容更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方面面,各行各业应有尽有,使得方寸之间的小小邮票成为包罗万象的博物馆。像我这种人吧,收集邮票既是爱好,更在这一过程中学到很多知识,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读书少的遗憾。”

    这个开场白,是周玉杰为杜林祥精心设计的。既顺理成章,又显得不卑不亢。坐在一旁的严家赣听了,也不住地点头微笑。

    这席话令袁琳很是受用。她不再把杜林祥当成一个土里土气的老板,而是当作一个虽然读书不多但却爱好相投的藏友。袁琳接着问:“杜总,如今对于中国的第一套邮票究竟是哪一套,还有各种说法,彼此间也存在一些争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其实,杜林祥仅知唯一的一种说法。而且还是他估计到袁琳会聊到这个话题,提前做了准备的。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说:“这个问题自然是见仁见智,不过我个人以为较为靠谱的,还是大龙邮票,这是由当时德国人把持的海关邮政局发行的。”

    袁琳点了一下头:“很多人也都是这个看法。”

    杜林祥手心开始冒汗,继续任由袁琳这么问下去,自己那点囫囵吞枣的东西还不露馅?不过杜林祥也非等闲之辈,既然是藏友间的交流,他自然可以主动制造话题,反客为主:“实话说吧,现在喜欢集邮的人比过去少多了。随着电话、电脑的普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很少依赖信件了。甚至有人说,邮票就快退出历史舞台了。袁姐,你认为呢?”

    杜林祥这一招果然厉害!将问题抛给袁琳,不仅化解了自己的尴尬,还触发了对方的情绪。袁琳在那侃侃而谈了十多分钟,杜林祥与严家赣则坐在一边默默地倾听。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严家赣说:“杜总听说你现在正缺一枚蓝军邮,便想成人之美。像杜总这么大度的人,如今可不多啊!”

    袁琳抿了一口茶,说:“这事老严前几天给我说了,我也很纳闷啊。杜总,这蓝军邮可是珍贵的东西,你怎么愿意拿它来和我交换一枚普通的黄军邮?”

    杜林祥笑了笑:“我当然知道蓝军邮的价值。不过这些年我将收藏的重点转到国外邮票方面,蓝军邮放在我这,也不能和其他中国邮票搭配成系列。倒是袁姐,收集了不少国内邮票,蓝军邮到了你这儿,正好是珠联璧合。”

    严家赣插话道:“这枚蓝军邮,正是不久前杜总从上海一位朋友那里得到的。袁医生,也怪你自己犹豫不决,下手太慢,才让杜总抢了先。所幸杜总是大度之人,听说你特别喜欢这枚邮票,愿意成人之美。”

    说话间,杜林祥便将这枚蓝军邮放到了袁琳面前。袁琳小心翼翼地拿起邮票,仔细观摩了起来,喜爱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袁琳不是傻子,之前严家赣也向她提过,杜林祥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她闭着眼也知道对面的人在打什么主意。杜林祥那番所谓“珠联璧合”的说辞,袁琳认为四分之一是客套,四分之三是瞎掰。但是,她太喜爱这枚邮票,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况且,刚才的一席对话也令袁琳感觉到,杜林祥不是那种来路不明的人,而是蛮有品位的集邮爱好者。

    在外面,卓伯均是风光无限的土地爷爷,在家里,袁琳才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不过,袁琳也知道丈夫手中的权力是把双刃剑。她几乎从不向丈夫引见什么人,甚至还经常提醒卓伯均做事要谨小慎微。然而今天,她实在难以抵御蓝军邮的诱惑。一般说来,蓝军邮往往几年时间才在市面上出现一次,错过这次机会,没准真成终身遗憾了。这种遗憾,可不是金钱能弥补的。

    袁琳权衡再三说道:“那就谢谢杜总的美意了。”听了这话,杜林祥与严家赣都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又继续闲聊了一阵,袁琳便起身告辞,说要回医院上班。杜林祥赶紧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路上,严家赣打着哈哈说:“你老公可是个大忙人,最近很少回家吃饭吧?”

    袁琳说:“唉,他就是个劳碌命。我跟他说过多次了,要他注意身体。”

    杜林祥这时插话道:“袁姐最近有空没有,我请你和你家人一起出来吃个便饭?”杜林祥此时还是很小心,他没有直接提卓伯均的名字,而是说“你家人”。

    袁琳很爽快地答道:“好啊!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就主动联系你。”

    【3 卓伯均说话办事,活像包公再世】

    接下来的几天,杜林祥一直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他不知道,价值五十万的蓝军邮能否换来土地爷爷的垂青?后来实在憋不住,他又给安幼琪打了电话。安幼琪倒是很轻松:“老严把那天的情况都给我说了,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当时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专业的集邮爱好者。”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不过一连几天过去了,袁琳却一直没和我联系。”

    安幼琪说:“别着急,再等等。该说的话你已经说了,她既然说要请你吃饭,应该不会食言。袁琳是行家,她知道蓝军邮的价值。而且以我的了解,她对卓董事长的影响力,可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杜林祥说:“好吧,就再等等。”

    安幼琪笑着说:“趁着空闲,你再把老严送你的书多读两遍,说不准以后还用得着。”

    安幼琪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主动联系袁琳,让她觉得你太猴急,对你的形象会打折扣。”

    杜林祥“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又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敢情不是你家的钱,当然不心急。”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安幼琪的话很有道理,无奈之下只好继续等待着。严家赣送的书,杜林祥无论如何是读不进去了,他只好拿来周玉杰整理的提纲,又细细地翻了几遍。

    可是看到后来,杜林祥还是不禁摇头:“什么狗屁收藏,都是他妈一群闲得蛋疼的人,没事鼓捣出来的破玩意。再是雅士,丢到农村的穷山恶水里,整天围着一亩三分地劳作,看你有啥心情去玩收藏!”

    尽管已是身家几千万的老板,可幼年饥寒交迫的生活,还是让杜林祥对所谓的雅致情趣,提不起一丁点精神!

    一个礼拜后,正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杜林祥,忽然听到手机响起,拿起一看,竟是袁琳打来的。杜林祥激动得快跳起来了,他按了一下接听键,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口吻:“喂,袁姐,你好!”

    袁琳说:“杜总,你好!今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杜林祥连忙说:“有时间。”

    “那好。”袁琳说,“今晚上我叫上我们家老卓,大家一块聚一聚吧。”

    杜林祥答应道:“好的。”

    袁琳说:“在市区餐厅里吃饭,熟人太多。要不咱们去郊外找家有特色的馆子?”

    杜林祥说:“好的,听袁姐安排。”

    袁琳说:“你下午五点半,到医院门口来接下我。”杜林祥赶紧应承下来。

    下午五点刚过,杜林祥便早早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大约半个小时后,袁琳走了出来。坐上车后,杜林祥问:“要不要再去接一下卓董事长?”

    袁琳说:“不用。他知道那个地方,司机会开车把他送过去。”

    从医院到郊外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这时,杜林祥近段时间恶补的集邮知识再次派上用场。有好几次,杜林祥也担心自己露馅,所幸袁琳是个很健谈的女人,聊到关于集邮的话题,总会自己先说上一大段,这也为杜林祥分担了不少压力。

    按照袁琳的指引,杜林祥把车驶进一户农家院落,院落门口挂着一个“南郊野菜馆”的牌子。走进订好的包间,一位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里面。袁琳介绍说:“杜总,这就是我老公。”

    杜林祥赶紧伸出双手:“卓董事长,您好!”

    握手时,卓伯均客气地说:“杜总,最近一直听袁琳提到你。像你这样一边经营生意,一边还爱好集邮的人可不多。”

    杜林祥说:“哪里哪里,跟袁姐比起来,我简直是自愧不如。”

    落座后,袁琳说:“别看这馆子不起眼,其实很有特色。各种野味应有尽有。”

    卓伯均也说:“是啊,真正的美味在民间。我看这里的味道,不知比那些星级酒店好多少。”

    杜林祥瞄了一眼菜单,上面有什么烤青蛙、回锅野猪肉、红烧果子狸、清蒸团鱼。杜林祥暗想:看来这位土地爷爷已经把高档酒店里的鲍鱼燕窝吃腻了,只能到这种野菜馆里寻找刺激。

    卓伯均自己带了一瓶五粮液,袁琳本来平时不喝酒,可今天为了感谢杜林祥,也破例干了一杯。三人吃饭时,卓伯均有意无意间聊起了河西区土地开发的事情,也问了问杜林祥的相关情况。在杜林祥看来,这无异于卓伯均对自己的“面试”,尽管有了夫人的引见,可卓伯均还要亲自考察一番。

    宴席结束时,服务员端上一盆汤。卓伯均用筷子指了指:“这叫白水菜,在贵州一带很流行,不过在咱们洪西还不多见。说来很简单,就是把各种野菜扔在井水里,什么调料也不加,煮上两三分钟就起锅。”

    杜林祥好奇地说:“咱们洪西人熬汤,总爱放点盐、味精、生姜之类,像这样岂不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吃的就是这个味。”卓伯均说,“野菜与井水熬出来的味最好喝,加其他调料就画蛇添足了。”

    杜林祥喝了一口,刚开始觉得太清淡,后来嘴里慢慢有了回甜的滋味。杜林祥赞叹道:“以前不知道,还有这种做法。”

    “简单就是美啊!”卓伯均说,“现在的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就需要喝点清汤寡水。”

    卓伯均又说:“杜总,你现在既然做地产生意,在我们河西区有什么项目没有?”

    杜林祥心头一阵狂喜,看来自己已经通过了卓伯均的“面试”。他说:“目前还没在河西做项目,不过正有这个想法……”

    杜林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卓伯均挥手打断了:“这样吧,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什么项目,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杜林祥激动不已,开始憧憬自己是否将正式进入土地爷爷的圈子。他又吃了一口白水菜,感觉这浑然天成的野菜,竟是那样甘甜。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便来到河西区城建公司办公大楼。卓伯均的秘书亲自到楼下,把杜林祥引进了办公室。卓伯均的办公室在九楼,大约三十多平方米,里面除了办公桌、书柜,就是一套沙发跟茶几,看起来十分简朴。卓伯均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款条幅,写着“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卓伯均招呼杜林祥坐下,并让秘书泡了一杯茶。卓伯均说:“昨天杜总说了,你好像有意从事河西的地产开发项目?”

    杜林祥欠身点点头:“的确有这方面的意向。”

    卓伯均说:“杜总你看上哪块地了?”

    杜林祥说:“就是河州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

    卓伯均笑了:“杜总的眼睛真毒啊,一来就瞄上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这块地的位置好,拆迁难度又小,打它主意的人可不少。”

    杜林祥说:“所以,才来麻烦卓董事长。”

    卓伯均顿了顿说:“河西区的所有土地整理、出让业务都由区政府下面的河西城建公司负责。我虽然是公司的董事长,但具体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处理。城建公司的总经理安幼琪,杜总和她接触过吗?”

    杜林祥记得,安幼琪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杜林祥摇摇头:“我和安总从不认识。”

    卓伯均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接着问:“你知道这块地现在卖多少钱一亩吗?”

    杜林祥答道:“听说是两百万。”

    卓伯均说:“那是刚开始的价格。现在来抢这块地的人很多,我正准备把价格往上涨一涨。杜总,你真有实力拿这块地?”

    杜林祥说:“卓董事长,我今天既然敢来找你,肯定是做好了准备。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卓伯均说:“上周城建公司的安总向我汇报,说再等三个月,这块地就要正式对外出让。你就抓紧时间,去城建公司做下登记。到时我们会在众多竞买者中,择优选择的。”

    听了卓伯均的话,杜林祥心想,安幼琪果然信守承诺,硬是把这块地的出让推到三个月后。但我杜林祥也没爽约,这才一个多月,不就和卓董事长搭上了线!然而,杜林祥心里也在犯嘀咕,卓伯均就这样让自己去做登记,什么交底的话也不说?

    卓伯均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他把银行卡递到杜林祥面前:“杜总,这张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我昨天刚改成六个6,开户人就是我本人。你拿着卡,把五十万取出来,然后把卡还给我。”

    杜林祥一脸疑惑地看着卓伯均,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卓伯均笑了笑说:“袁琳都给我说了,你为她找来了一枚珍贵的蓝军邮,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不过这枚邮票太珍贵了,我们就这么收下实在不妥。实话说吧,这五十万,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但为了满足夫人的爱好,只得全部贡献出来。”

    杜林祥一下明白过来,卓伯均是要把买蓝军邮的钱退给自己。他赶忙推辞道:“卓董,这可使不得!”

    卓伯均正色道:“杜总,你想做生意无可厚非,大可以正大光明,没必要偷偷摸摸。你把这五十万收下,咱们还是朋友,我和袁琳也都感谢你成人之美。下一步,对于你看上的那块地,咱们还可以按照正常程序来操作,你依旧有机会。可你要不收,我就把钱交到纪委,到时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卓伯均的话斩钉截铁,不容杜林祥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杜林祥极不情愿地把卡揣进包里。卓伯均笑了笑说:“我今天很忙,就不多留你了。你把钱取出来后给我来个电话,到时我再请你吃饭。”

    杜林祥出门时,卓伯均又提醒道:“别忘了去城建公司登记,要过了规定期限,可没机会了。还是那句话,一切按正常程序操作。我既不会偏袒哪一方,也不会打压哪一方。”

    走出办公楼,杜林祥感觉浑身冰凉,心情沮丧到极点。一个多月的忙活,看来又白费了。这个卓伯均,说话办事就像包公再世,简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说实话,杜林祥以往还没同卓伯均这种手握大权的人物打过交道。几次接触下来,他甚至觉得许多外界的传言并不可靠。就说卓伯均吧,没有一丝半点土地爷爷的派头,活脱脱一位清正廉洁的人民公仆。

    回头转念一想,杜林祥也颇为感激卓伯均,人家毕竟把五十万退了回来,而且还明确告诉你,可以在公平、公正的条件下参与竞争。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倒是安幼琪那女人,收了二十万,却出了个屁用没有的馊点子。

    回到办公室,林正亮气愤地拍起桌子:“叫那姓安的婆娘退钱,她出的鬼点子,折腾我们好一大阵,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冷静下来的杜林祥摆摆手说:“我看安幼琪也是自己失算了。但她毕竟帮了咱们,她把土地出让的时间延后了三个月,为我们创造了有利条件。再说当初我承诺过,那二十万就当咨询费。”

    林正亮没好气地说:“三哥,你这人就是太仗义!”

    周玉杰说:“三哥,要不你今晚把安幼琪约出来,再听听她的看法。”

    杜林祥思考一阵后,点了点头。

    晚上七点,安幼琪如约来到一家僻静的西餐厅。见到杜林祥,安幼琪笑了:“上回在农家乐,杜总不是说你从不吃西餐吗?”

    杜林祥说:“我哪里是为了吃西餐?不是这里的环境较为隐秘,不会撞上熟人吗?我现在是听从安总的吩咐,尽量不让外人知道咱俩的关系。”

    安幼琪问:“事情进展如何?”

    杜林祥摇摇头,把上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安幼琪听后也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失算了。人家卓董事长都高风亮节退钱了,我自然不能落后。”安幼琪从包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杜林祥:“杜总,上面的钱一分都没动过,现在退给你。”

    杜林祥说:“叫你来可不是讨债的。我杜林祥说过的话,从不反悔。不管成功失败,这二十万就当是咨询费。今天就是请你出来,想听听你的看法。”

    安幼琪直勾勾地盯着杜林祥:“真不收回去,到时可别后悔!”

    杜林祥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安幼琪笑了:“像个爷们!你现在不是要听我的意见吗?我就告诉你,这事还没完!”

    杜林祥问:“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我不是算命的,事情究竟怎么发展,一时也说不好。不过我在卓伯均身边工作好几年了,应该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如果事情就这么简单地结束,那他就不叫土地爷爷了!”

    杜林祥一脸疑惑:“卓董事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安幼琪莞尔一笑:“作为下属,是不能随便评价上司的。卓董事长不是叫你取完钱给他打电话,他还要请你吃饭吗,你就按他说的做。”

    杜林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4 一份毫无亮点的开发方案,竟然喊出了天价】

    二天后,杜林祥去银行将五十万取了出来,之后便打电话通知卓伯均。卓伯均在电话中笑着说:“好啊,你把钱取走,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这样吧,今晚还是在老地方,我请你吃饭。”

    杜林祥答应下来后,当晚便提前赶到南郊野菜馆。大约六点半左右,卓伯均也亲自开车来到这里。卓伯均平时坐的公务车是一辆本田雅阁,今天他开的却是一辆捷达。杜林祥之前听袁琳说过,这辆捷达是去年他们家买的一辆私家车。从办公室的装修到私家车的档次,这位卓董事长可谓简朴到家了。

    今晚就卓伯均与杜林祥两人,他们在院外的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杜林祥掏出那张银行卡还给卓伯均,同时把取款时的手续一并附上:“卓董事长,这些都是我取款时的凭证。”

    卓伯均点点头:“杜总倒是个心细之人。有了这些凭证,就不怕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咱们之间,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趁着上菜的工夫,卓伯均也讲起了自己的经历:“杜总,我和你一样,也是农家子弟出身。大学毕业,就到河州市人民医院后勤科当了个小办事员。在医院时,我认识了袁琳,而袁琳的父亲就是当时医院的党委书记。蒙他老人家提拔,我才当上医院办公室副主任,后来袁琳的父亲出任河州市卫生局局长,我也就被调到河西区城建局任副局长。”

    杜林祥听着卓伯均的叙述,一直没有搭话。不过心里却在想,怪不得卓伯均要对老婆言听计从,敢情他的荣华富贵,都是蒙老丈人的恩赐。

    卓伯均接着说:“我在河西区,一干就是十多年。我今年五十多岁了,仕途上没有什么指望,就想着平平安安干完这一届,然后退休颐养天年。”

    杜林祥不明白卓伯均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但他又觉得卓伯均的话听着似乎很耳熟。杜林祥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来类似的话,周志斌与李云松都说过。周志斌与李云松当时是在暗示自己送钱,可眼前的卓伯均,给人的印象却十分正派。远的不说,主动退还五十万就是明证!

    卓伯均夹了一口菜,而后缓缓说:“现在是改革年代,各种规矩都在建立过程中。就拿这土地出让来说吧,真是一团乱麻。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自己很清楚,不过是头戴金灿灿的皇冠,背负沉重的十字架,脚下还踩着鬼门关。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啊!”

    杜林祥这时说道:“卓董事长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怕的。”

    卓伯均笑了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过了一阵,卓伯均又说:“平常在家里,袁琳很少过问我工作上的事,她还老是在我跟前提醒,要我处理任何事都慎之又慎。杜总是这么多年来,袁琳向我引见的为数不多的人。因此,只要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能帮的忙我会尽量帮。”

    杜林祥感激地举起酒杯:“让卓董事长费心了。”

    卓伯均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谈不上费心,只要不违背党性原则,能交一个朋友也是好事。”

    杜林祥烟瘾很大,无奈卓伯均从不抽烟,便只好克制住自己的烟瘾。他夹了一口菜,然后问道:“卓董事长,我已经去城建公司登记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卓伯均说:“接下来我们会要求那些有意向的开发商报价,提出各自的开发方案。”

    杜林祥心里没底地说:“不瞒卓董事长,像这种拿地开发的事,我们公司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有哪些要注意的?”

    卓伯均说:“最后我们会组成一个评审委员会,对所有开发商进行一个综合评审,我本人就是这个委员会的主任。我向来有一个主张,不是哪家报价高,就把地批给谁,而是要统筹考虑。比如有些开发商,哪怕报价并不高,但他们的开发理念很先进,能够提升城市形象,我也愿意把地批给这样的公司。”

    杜林祥追问道:“什么样的开发方案算是比较先进?”

    卓伯均哈哈笑道:“杜总,看你的样子,以前都在做工程,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卓伯均说:“这也的确为难你了。不过,我倒是认识一家房地产咨询顾问公司,他们在这方面比较专业,没准能帮上忙,要不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杜林祥高兴地说:“那样最好!”

    卓伯均顿了顿说:“好吧,我叫他们那边的人明天跟你联系一下。”

    第二天下午,正在开车的杜林祥接到一个电话。来电号码的前四位是“0755”,杜林祥知道这是从深圳打过来的。接通电话,立刻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请问是杜林祥杜总吗?”

    杜林祥说:“对,你哪里?”

    对方说:“你好,我这里是深圳创智房地产咨询顾问公司。是卓董事长让我们跟你联系的。”

    杜林祥说:“哦,你好,你好!”

    对方说:“杜总,听说你正在做一块土地的开发方案。你看这样好吗?我一会用短信给你发个传真号,你就把这块地的相关情况传真给我们。我们了解具体情况后,再和你联系。”

    杜林祥爽快地说:“好吧!”

    把材料传过去一周后,深圳方面又打来电话。对方表示,他们的董事长想飞赴河州,实地考察一下这块地,这样才能做出符合实际的开发方案。对于这一提议,杜林祥自是欣然接受,还在电话中约好了时间,表示自己到时亲自去机场迎接这位董事长。

    四天后,董事长一行如约飞抵河州。为表示庄重,杜林祥叫上周玉杰、林正亮,开上路虎越野与奥迪A6,一起奔赴机场接机。航班很准时,中午一点刚过就到了。董事长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助理,他与杜林祥热情握手后,递上自己的名片。杜林祥看了下名片,这位董事长叫高志鹏,还是该公司的首席策划师,此外,名片上另外密密麻麻印着一大堆各种头衔。杜林祥仔细打量了一下高志鹏,是位三十出头、精精瘦瘦的年轻人。杜林祥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后生可畏,这么年轻就成为地产界专家了。

    整整一下午时间,杜林祥等人都陪着高志鹏在河州食品机械厂的厂房附近转来转去,高志鹏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叫两位助理不停地写写画画。晚上,杜林祥在酒店设宴款待高志鹏一行。

    上桌后,高志鹏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有了些头绪。明天一早我就赶回深圳,抓紧把这些材料整理一下。”

    心直口快的林正亮问:“高总,你一个下午就考察完了?附近的楼盘开发情况,还有周边商业环境等等,你不去看一下?”

    高志鹏面露不悦地说:“那些东西,你们传真过来的资料里都有,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借此机会,杜林祥也想向高志鹏请教一下其对全国房地产市场的看法,以及过去曾操盘过哪些项目,不料,对这些话题,高志鹏通通避而不谈。后来,周玉杰又同高志鹏聊起香港、深圳等地的歌舞厅、酒吧以及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这一下高志鹏的话才开始多起来。杜林祥也没多想,他认为越是卓有成就的专家,越会对自己专业领域的事情惜墨如金,否则就不足以显示其高深莫测。

    宴席快结束时,高志鹏接到一个电话,听那语气十分恭敬。放下电话,他说:“卓董事长听说我到河州了,特意要赶过来敬一杯酒。唉,弄得我挺不好意思。”

    半小时以后,卓伯均就赶了过来。他同高志鹏热情地握手,并从高志鹏开始,挨个敬了一圈酒。杜林祥想趁机汇报一下开发方案的事,话刚出口,就被卓伯均挡住了:“杜总,方案的事,你和高总他们去谈,我就不瞎搅和了。”

    而后,卓伯均又对高志鹏说:“杜总可是我的好朋友,在制作开发方案这方面,你可要多费心,帮帮杜总他们。”

    高志鹏赶紧说:“卓董事长交代的事,我敢不从命。”

    待了十多分钟,卓伯均说还要去赶下一个场,便匆匆离开了。高志鹏也说今天酒喝了不少,想早点回宾馆休息。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亲自开车,把高志鹏一行送去机场。临别时,高志鹏说:“杜总,我回去把思路理一下,争取在一周内跟你联系。”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想到了安幼琪。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高志鹏,杜林祥心中有些没底,他更疑惑的是,卓伯均将此人介绍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有这些,杜林祥很想听听安幼琪的分析。此外,好久没同安幼琪联系,杜林祥发觉自己下意识里,也想见见这个女人。

    电话响了很久,安幼琪才接:“杜总,今天可是周末!你一大早就打来电话,有何吩咐?”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说:“哎哟,我这都忙昏头了,忘记今天是周末。主要是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安幼琪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那好吧,你要有事就过来。”

    杜林祥说:“好的。”

    正要挂断电话,就听见安幼琪说:“对了,我住在香格里拉酒店,你别跑到我家去了。”杜林祥应承了一声,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河州有家,干嘛住酒店?

    赶到酒店时,安幼琪又打来电话:“酒店里人来人往太多,你就直接到我房间来吧,我在1507房间。”

    此时安幼琪已经洗漱完毕,屋内弥漫着一股名牌香水与女人体香混合着的味道。杜林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安总真是会享受啊,过个周末,都要住到五星级酒店来。”

    安幼琪笑了笑:“昨晚上在外面打牌玩得太晚,我们家那位已经睡了,不想影响人家,就出来住宾馆。”

    老婆因为回家太晚,不想影响老公休息,就出来开宾馆。杜林祥不明白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经过这几次接触,杜林祥已经确信,安幼琪同老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今天的事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随口问道:“你老公平时睡很早吗?”

    安幼琪说:“我们家那位啊,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就上床了。不像我,是个夜猫子。”杜林祥注意到,安幼琪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喜欢直呼老公,而是用“我们家那位”替代。

    杜林祥感觉现在与安幼琪的关系已十分亲密,便开起玩笑:“安总你多虑了,其实只要是打牌,不管多晚回家都可以。”

    安幼琪问:“为什么啊?”

    杜林祥说:“你要大大方方地告诉老公赢了钱,老公肯定高兴。输了钱也不要紧,你就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告诉老公今天准备输个精光,老公一样欢喜。”

    安幼琪扑哧一声笑了:“杜总你要输了钱,就这么回去跟老婆交代的吧。”

    杜林祥继续问:“你老公喜欢早睡,你又是个夜猫子。这上下班时间都不统一,平时怎么在一起工作啊?”

    不知安幼琪是真没听懂还是故作清纯,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工作啊?”

    杜林祥笑了笑:“就是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工作。”

    安幼琪说:“睡得晚没关系,只要都能早起,就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杜总你是不是喜欢五加二、白加黑,没日没夜地工作啊?”

    杜林祥摇着头说:“唉,不行喽!鞭长莫及、力不从心啊。”

    安幼琪说道:“鞭长莫及证明你短,力不从心说明你软,杜总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哦。”

    被安幼琪反将一军,杜林祥只得不好意思地憨笑。一边笑着,杜林祥也情不自禁地仔细瞧了瞧坐在沙发边上的安幼琪。丰盈的大腿,华贵的装束,还有那充满风情的言语……

    杜林祥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愫,他告诫自己,今天是来办正事的。他点燃一支烟,向安幼琪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然后问道:“这个高志鹏是什么来路,你清楚吗?”

    安幼琪耸耸肩:“没听说过此人。”

    杜林祥又问:“卓董事长把高志鹏介绍给我们,究竟啥意思?”

    安幼琪一脸苦笑:“领导之所以是领导,就在于他总比我们高明。他这么做究竟有何深意,我一时也猜不到。没准,他就是想让高志鹏帮助你们,设计出一个精彩绝伦的开发方案。”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安幼琪说:“杜总要是信得过,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告诉我。大忙帮不上,敲敲边鼓、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谁叫咱们是朋友呢。”说最后一句话时,安幼琪的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嗲。

    杜林祥心头一震,说:“好,谢谢安总。”

    一周之后,高志鹏果然打来电话:“杜总,开发方案我已经做出来了。你看是不是抽空到深圳来一趟,有些想法我们当面交流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我马上订机票,明天就赶到深圳。”

    杜林祥带上周玉杰,第二天便飞抵深圳。高志鹏驾驶着一辆黑色宝马,亲自到机场来迎接。高志鹏倒没有急着谈开发方案的事,而是直接把车开到罗湖区的乐园路。乐园路是深圳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几十家海鲜酒楼集中于此,酒楼门口摆满了海鲜池,宛如海鲜大超市。许多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车停在路边,高志鹏介绍说,乐园路的海鲜最受港人青睐,刚兴起时,这里百分之九十的食客来自香港。到如今,来自香港与深圳本地的食客,也不过只能平分秋色。

    品尝完海鲜后,高志鹏又提议去酒吧找乐子。周玉杰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自然颇好此道,他说:“好啊,早就听说蛇口酒吧街号称深圳的兰桂坊。今天正好去逛一逛。”

    高志鹏却说:“蛇口酒吧街没什么意思,今天我带你们去玩点有特色的。”

    在高志鹏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一处叫作枫林晚的歌城。高志鹏说:“这歌城外面看上去破破烂烂毫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单说这名字就取得不错,枫林晚,加上前面那四个字,可谓意境十足。”

    “哪四个字?”周玉杰故意问。

    “停车做爱。”高志鹏哈哈大笑。

    周玉杰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知道,唐代诗人杜牧的《山行》中,写的是“停车坐爱枫林晚”,不过在高志鹏口中,“坐爱”变成了“做爱”。

    枫林晚里面的装修可谓美轮美奂。三人进入包间后,高志鹏大手一挥,点了六个小姐。他还笑着说:“到这里面玩,就得人多才有意思。”

    五分钟后,六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走了进来。此刻,周玉杰总算明白过来,高志鹏所谓的特色,就是喝花酒。六个美女身材高挑,丰乳肥臀,看得杜林祥与周玉杰直流口水。一旁的高志鹏还不忘提醒:“歌城有规矩,包间里可不能干那事。要干只能带美女出去开房,这里面只是喝花酒的地方。”

    “喝花酒好啊!比起简单的吹拉弹唱,实在有趣得多。高总,你可真是会找地方!”杜林祥笑呵呵地说。

    已是乐不可支的周玉杰,此时还不忘自己中文系高材生的本色,说道:“刚才进门时,高总念了杜牧的《山行》。此时看着满屋的美女,我又想起了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情此景,与《静夜思》有什么关系?”高志鹏问。

    周玉杰说:“这首诗写得好啊!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的床前有位叫明月的姑娘已脱光,她的皮肤白嫩得就像地上的白霜。抬起头望着这位光溜溜的明月姑娘,低下头不禁地想起夫人远在故乡。寥寥数语就描写了一个正常的男人独自流浪异乡,寻花问柳时的矛盾心情。你看这和我目前的心境,不正好契合吗?”周玉杰这一番临机改编逗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晨,高志鹏才派人把杜林祥接到自己的公司。高志鹏的公司就在深圳东门步行街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为杜林祥等人沏好茶后,高志鹏说道:“不瞒二位说,回深圳后我领着一班人熬了好几个通宵,才赶写出一份较为粗略的开发方案。如果双方有进一步的合作意向,我们可以在这几十页纸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完善,拿出一套完备的方案。”

    高志鹏接着说:“尽管大家已经是朋友,但在商言商,钱还是要谈的。如果杜总采纳这份方案,我们也要收取咨询费用。”

    杜林祥翻阅着高志鹏递过来的方案,点点头说:“这个是当然,不知你们这个咨询费,大概多少钱?”

    高志鹏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

    杜林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高志鹏重复了一遍:“三百万!”

    杜林祥几乎蒙了过去!就这么几十页纸,就要卖三百万?杜林祥又看了一下这套方案,说实话也不过就是中规中矩,谈不上有什么独特的亮点。杜林祥抬头看了看,只见周玉杰坐在沙发上也是一脸茫然。

    隔了几分钟,周玉杰说:“高总,这价格是不是贵了一点?”

    高志鹏笑了一下:“这还贵啊!说实话,我可是看在卓董事长的面子上,给你们打了折的。”高志鹏说这句话时,“卓董事长”四个字的发音特别重。

    这时,高志鹏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卓董事长,我刚提到你,你的电话就来了。”

    杜林祥听见高志鹏继续说:“是这样的,你介绍的杜总来深圳了,我正把制作的开发方案交给他看。”

    “好的!”高志鹏这时起身把手机递给杜林祥,“卓董事长说他要和你通话。”杜林祥接过电话,只听卓伯均说:“杜总,志鹏他们制作的开发方案,据我所知还是很专业的。当然了,具体的事情你们谈,我就不搅和了。不过,你和志鹏都是我的朋友,我刚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在深圳一定要把你接待好。”

    杜林祥说:“卓董事长你太客气了。”

    卓伯均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慢慢聊,我先挂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继续低头翻着开发方案。不过,他的心思已不在那薄薄的几十页纸上了。卓伯均与高志鹏,开发方案与拿地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杜林祥在揣摩着。

    高志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微笑着说:“要不这样,杜总先回宾馆考虑一下?”

    杜林祥求之不得地说:“也好,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

    【5 钻进了卓伯均布下的迷魂阵】

    回到宾馆,杜林祥点上一支烟,问周玉杰:“你怎么看?”

    周玉杰说:“什么狗屁开发方案,再说,怎么也值不了三百万啊。不过卓伯均这位土地爷爷倒是值这个价。现在的问题是,卓伯均与高志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无力的眼神盯着天花板,他缓缓说:“让我静下心好好想一想。”杜林祥陷入沉思中,他正力图把自己与卓伯均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复原出来,并从中探寻出蛛丝马迹。周玉杰见状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沏好一杯茶放到杜林祥跟前。

    价值五十万的蓝军邮,看来还是发挥了作用。否则自己一个泥瓦匠出身的包工头,是无法成为权势熏天的土地爷爷的座上宾的。从几次接触的情形来看,安幼琪所言非虚,袁琳对于卓伯均的影响力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而向来深居简出的袁琳,也正是因为那枚珍贵的蓝军邮,才肯破例为自己引见卓伯均。

    让人猜不透的还是卓伯均。此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说话做事也是一副清官派头。他如果真贪钱,干嘛把五十万退还给自己?可卓伯均真要是刚正不阿,又为何把高志鹏介绍过来?

    杜林祥在脑海里反复咀嚼卓伯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开始,卓伯均就声称自己“仕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就想着平平安安干完这一届”,卓伯均是否在暗示自己,他现在没有再向上一步的可能,就想捞点钱?卓伯均还说过,他本人就是项目评审委员会主任,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对于将地批给谁,卓伯均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同高志鹏接触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州的饭局上,还是在深圳的那通电话,这位卓董事长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或明或暗地表达某种意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然而,杜林祥始终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通过袁琳进入到卓伯均的圈子,也在一定程度上获取了对方信任,那么卓伯均想要钱,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为何要绕这么大圈子?还要退还那五十万?

    杜林祥深吸一口烟,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出赤身裸体的李云松的形象。那个王八蛋,当初把自己邀到桑拿房里,而后就狮子大开口地索要三百万。李云松一番费尽心机的安排为的就是安全。

    卓伯均的所作所为,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杜林祥又想起了卓伯均说过的话,“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啊!”老道的卓伯均看来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想想也是,如果对那枚蓝军邮安然受之,或是直接开口要钱,那卓伯均的把柄就永远被杜林祥攥在手里。但通过这一番运作,钱是给高志鹏的咨询费,卓伯均大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高志鹏喊出的虽然是天价,但一套开发方案的价值,确实比蓝军邮更加难以衡量。你可以说它是废纸,也可以说智慧无价。日后纵然翻脸,那也是你杜林祥同高志鹏的纠纷,与卓伯均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从这点来看,卓伯均捞钱的手段可比李云松高明!

    杜林祥不禁感叹,卓伯均能在土地爷爷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其手腕果然了得!在河州,想给卓伯均送钱的人大有人在,卓伯均还不一定都会笑纳。一枚蓝军邮,只能让杜林祥进入卓伯均的圈子,却远远满足不了土地爷爷的胃口。换句话说,五十万换来的,不过是能够进一步给卓董事长送钱的资格。

    等等!杜林祥又猛然提醒自己,如今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而是高志鹏狮子大开口,连卓伯均都被蒙在鼓里,那自己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杜林祥重重地叹道:“卓伯均啊卓伯均,你摆下的迷魂阵,可把老子害苦喽。”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玉杰:“你是怎么分析的?”

    周玉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与杜林祥刚才的判断可谓不谋而合。周玉杰说:“现在咱们有九成把握,高志鹏根本就不是什么地产专家,他不过是卓伯均收钱的白手套。但也不能排除另一成可能,就是事情没这么复杂,就是高志鹏自己喊了个天价。”

    “是啊!”杜林祥点点头说,“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不防。毕竟这是三百万,就这么扔出去,必须慎之又慎。”

    周玉杰想了一下说:“三哥,要不你给卓伯均打个电话,求证一下?”

    杜林祥说:“那怎么行?真要是卓伯均摆出的迷魂阵,不就给人家戳穿了,这项目也没戏了。”

    周玉杰说:“卓伯均装傻,我们也能充愣。你就给卓伯均打个电话,说这方案的确不错,就是三百万的价格太高了。既然卓董事长和高总是朋友,能否麻烦他给高总说一下,把价格适当优惠一些?”

    周玉杰接着说:“这样做,既不会戳穿卓伯均,也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如果是高志鹏捣鬼,卓伯均一定会立即有反应。如果他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什么‘方案的事,你们自己去谈’,那就可以肯定这是他设好的局。”

    杜林祥拍了周玉杰的肩膀:“你这办法好!”

    杜林祥立即给卓伯均打电话,并按周玉杰设计的说辞表述了一番。末了,杜林祥还加上一句:“卓董事长,我的意思就是麻烦您跟高总说一下,能优惠一点是一点。如果高总那边实在为难,也就算了。”杜林祥说这句话,其实是怕卓伯均误会自己来砍价。他要明确地告诉卓伯均,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这钱要给得放心。

    卓伯均在电话那头说:“你和高总都是我的朋友,你们生意上的事,我不好介入啊!”

    听着卓伯均那为难的口气,杜林祥彻底放心了,他立刻说:“那就算了,不麻烦卓董事长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朝周玉杰点了一下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杜林祥心中交织着喜悦与愤懑。能搞定卓伯均,顺利拿下那块地,当然是好事一桩。但对于卓伯均这种翻手云覆手雨,把自己当猴耍的收钱手段,杜林祥却只能逆来顺受。

    下午,杜林祥又来到高志鹏的公司。有了卓伯均的交底,杜林祥爽快地说:“高总,我们仔细研究了你这个开发方案,的确很好。我们愿意花钱把它买下来。”

    高志鹏说:“感谢杜总信任。”

    杜林祥说:“方案很重要啊!我记得卓董事长以前跟我说过,只要方案好,能提升城市形象,哪怕报价低一点,政府也会倾向于同这家公司合作。因此我想这份方案一定要足够精彩,能够打动评审委员会,最后哪怕我们的报价并不高,也能拿下这块地。”

    高志鹏说:“方案做精彩没问题,但那要耗费更多的人力、智力,因此价格肯定不一样。”

    杜林祥微笑了一下:“只要方案足够好,我们当然愿意加钱。”

    高志鹏顿了顿说:“如果杜总想凭借精彩的开发方案,最后以低价胜出,起码还得再加两百万。”

    杜林祥思索了一阵,说:“没问题,成交。”

    杜林祥与高志鹏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的话中,句句都提到方案,可其实没人在乎方案。杜林祥所要的,不过是将五百万送到卓伯均手上后,让自己低价拿地。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工作。拿地的事他已经不用发愁,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联系银行的人,一旦拿下土地后,便能在第一时间融资,并尽快启动工程建设。为此,杜林祥与周玉杰联系了多家银行的领导,酒没少喝,红包自然也没少送。

    一个月后的礼拜一上午,是河西城建公司评审委员会正式召开会议的日子。杜林祥还是有些怯场,便让周玉杰带上高志鹏制作的开发方案,以及每亩地一百八十万元的报价,去到会上向评审委员会成员进行介绍。一百八十万的价格是高志鹏提出来的,比原先的两百万足足便宜了二十万。杜林祥当然知道其中的玄机,因此显得信心满满。整整一个上午,卓伯均、安幼琪都坐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听各家公司做汇报。其间,卓伯均还多次打断企业方的发言,仔细询问相关情况,并不时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下午是评审委员会的闭门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将做出最终决定。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远在深圳的高志鹏给杜林祥发来短信:“大功告成!”一小时后,安幼琪又打来电话:“杜总,那块地已经确定交给你们公司了。卓董事长对你们的开发方案非常赞赏,用他的话说,‘哪怕这块地卖便宜了,但通过这块地的运作,却能带动河西区整体土地的升值,值得!’”

    杜林祥高兴地说:“谢谢安总了!”

    安幼琪说:“我今天下午可一句话也没说,全是卓董事长力排众议定的。有家公司出价到了两百三十万,最后还是被你们挤下去了。”

    杜林祥说:“这是最后结果吗?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吧?”

    “应该不会了。”安幼琪说,“今天的结果已经写入会议纪要,明天一早就会对外公布。按照以前的运作模式,剩下的就是到区政府那边走一下例行程序,然后就签署正式协议。”

    放下电话,杜林祥又找到了当初北国天骄项目成功时的感觉,压抑已久的狂喜在心中释放。可不知怎的,兴奋的大脑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卓伯均办公室的那幅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不知道卓伯均与李云松,究竟谁更猥琐,谁的吃相更难看!

    整理了一下情绪,杜林祥问周玉杰:“今天晚上银行那边的人约好了吗?”

    周玉杰说:“约好了,包间都订好了。”

    杜林祥说:“那好,咱们快赶过去。现在的工作重心要放到融资上面。”

    站在一旁的林正亮附和道:“三哥,照你这么干下去,没几年就要当亿万富翁了。”

    杜林祥也不谦虚:“那是必须的!”

    当天晚上,杜林祥又和银行的一帮人喝得大醉。晚上十一点多,周玉杰开着他的路虎送杜林祥回家。杜林祥觉得车上的音乐太吵,就叫周玉杰换一个频段。周玉杰把频段调到河州交通广播,里面正在播放新闻。只听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在今日召开的洪西省人大常委会上,选举姜菊人为代省长。”

    周玉杰说:“三哥,姜菊人又升官了,这下万顺龙的生意只怕做得更大了。”

    杜林祥说:“那是他命好啊!”迷迷糊糊的杜林祥,心头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人家万顺龙已是省长大人的座上宾,自己在这忙活半天,不过就围着一个卓伯均打转。

    广播里继续说:“经省委研究决定,吕有顺同志任河州市委委员、常委,提名吕有顺同志为河州市人民政府常务副市长人选。”

    周玉杰说:“常务副市长通常都会分管全市国土工作。卓伯均这么一个角色,就已经牛成这样,常务副市长又该是个什么样?三哥,那个吕什么的,你以前听说过吗?”

    杜林祥摇着头:“这些个官老爷,谁他妈认识!”

    此刻的杜林祥当然还不知道,吕有顺这位洪西省会城市的新任常务副市长,会令自己的人生出现多么重大的转变。

    【6 土地爷爷出事了】

    其实,吕有顺也是洪西省文康市人,同杜林祥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不过,两人此前的生命轨迹却毫无交集。当杜林祥因为贫困的家境辍学,不得已进城跟着师傅当起泥瓦匠时,与杜林祥同岁的吕有顺,却在文康一中一间有些简陋的教室里发奋苦读。

    后来,吕有顺以全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据说那也是文康一中建校以来第一个被北大录取的学子。本科毕业后,吕有顺又在北大继续攻读经济学硕士。之后,吕有顺便进入中央部委,开始了自己的京官生涯。从办事员到副处长,再到处长,吕有顺的仕途颇为顺遂,其间他先是被下派到安徽,当了两年副县长,后来又被选派赴美国的大学进修一年。既有基层锻炼经历,又出去喝了洋墨水,这样的人自然会进入领导视野。38岁那年,吕有顺被提拔为副司长,正式迈入厅级干部的序列。

    不过此后,吕有顺却离开政府机构,进入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先在北京总部工作了一年,而后被外放到香港,担任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这一次,吕有顺又从企业回到政府,由香港直接空降河州担任常务副市长。河州是副省级城市,吕有顺这个常务副市长,自然就是正厅级。

    吕有顺履新的第三天,恰逢河州市国土资源会议召开。分管国土、城建工作的吕有顺,理所当然地作为全市国土系统的新老板,坐在主席台上发表了讲话。除了冗长无味的官样文章,吕有顺也在会议上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从即日起,冻结全市经营性国有土地使用权的出让。凡是还没有签署正式转让协议的,一律不再签署。

    会议结束后,市政府就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区县无条件地执行市政府的决定。吕有顺还责成市纪委、国土局组成督察小组,赴各地展开督察。

    对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杜林祥其实并没怎么看懂,直到河西城建公司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通知他土地出让的事已被叫停,并叫他来取回已经缴纳的保证金,杜林祥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赶紧给卓伯均打去电话,可一连两次,卓伯均都说正在开会,过段时间再联系。杜林祥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又给安幼琪打去电话,可手机刚拨通对方就挂掉。

    一会儿,安幼琪发来短信:“正在开会,有事发短信。”

    杜林祥立刻回了一条:“那块地出什么事了?”

    等了好几分钟,不见安幼琪有任何回复,杜林祥又发了一条短信:“万分焦虑中,盼速回!”

    安幼琪终于回了短信:“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晚上八点,香格里拉咖啡厅见。”

    心急火燎的杜林祥,七点刚过就坐到香格里拉的咖啡厅里,不过安幼琪却来迟了,一直到八点半才出现。

    安幼琪见面后说道:“杜总,坐在如此优雅的咖啡厅里,听着悦耳的音乐,感觉还好吧?”

    “好什么。心乱如麻!”杜林祥说,“本来就心烦,满耳朵又尽是些听不懂的洋歌。我叫服务员换首邓丽君的歌来放,他们却说没有。”

    安幼琪说:“来香格里拉听邓丽君的歌,杜总可是找错了地方。这里怎么会有邓丽君的歌?”

    杜林祥随口问道:“为什么,难道邓丽君的歌还配不上它一个区区的五星级酒店?”

    安幼琪说:“香格里拉的老板就是纵横东南亚、香港以及中国内地的商界大亨郭鹤年。郭鹤年的儿子郭孔丞,当年与邓丽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郭鹤年的母亲却不怎么喜欢作为艺人的邓丽君。几经周折,这段恋情也以邓丽君含泪退婚而宣告结束。从此以后,香格里拉酒店里就不再放邓丽君的歌曲。”

    “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杜林祥感觉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不过此时他更关心的,还是那片眼看交易在即的土地是否也面临“退婚”。杜林祥说:“那个什么吕市长,怎么一来就整这么大动静?我给卓董事长打电话,他老说在开会。”

    安幼琪说:“卓董事长这回倒没说谎,市政府的通知下发后,我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卓董事长昨晚开会就一直开到凌晨一点。这次的动静的确不小,可也不是吕市长一个人能搞出来的。”

    杜林祥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你听说过8·31大限吗?”

    杜林祥说:“在报纸上瞟过一眼,具体啥意思却不懂。”

    安幼琪缓缓说道:“今年3月,国土资源部、监察部联合下发了《关于继续开展经营性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挂牌出让情况执法监察工作的通知》,要求从今年8月31日起,所有经营性的土地一律都要公开竞价出让。也就是说,从今年8月31日起,以前盛行的以协议出让经营性土地的做法被正式叫停。以后所有土地的出让,都得采用招拍挂的方式。”

    安幼琪接着解释道:“像你这次拿地的方式,就是协议出让,相关单位内部开个会,由卓董事长拍板,这块地就批给你了。要是实行招拍挂,那么就得在招标会上公开竞价,最后由价高者得。”

    杜林祥说:“我明白了!不过这不是从8月31日才开始执行吗,现在才6月,咱们应该还能搭趟末班车啊!”

    安幼琪说:“原先都这么以为,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作为缓冲期。可谁知道吕市长来了后,动作这么大!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新官上任嘛,他在河州率先执行中央的统一部署,对上既能挣表现,对下也能立威。”

    杜林祥越听越急:“那块地,可是你们召开了评审会,并且对外发布了评审公告的。”

    安幼琪说:“按照以前的惯例,评审结果出来后,半个月之内就能签署正式的转让协议。但吕市长现在发话了,凡没有签署正式协议的,一概不再签署。”

    杜林祥气愤地说:“这是政府单方面违约!”

    安幼琪说:“连正式的转让协议都没签,哪里谈得上什么违约。”

    杜林祥说:“照你这么说,就因为那个吕有顺,这块地的事就泡汤了?卓董事长就不能去争取一下特殊政策?”

    安幼琪无奈地表示:“据说,卓董事长也跟上面反映过,说有些已经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的地,能否特事特办?结果引来吕有顺一阵痛斥,卓董事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也知道,官场上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杜林祥问:“他不是土地爷爷吗?就没有一点办法?”

    安幼琪加重语气说:“我的杜总呀,卓伯均的官位可比吕有顺小得多,他能和副市长顶着干?胳膊拧不过大腿啊!邓丽君都有含泪退婚的时候,何况咱们这些普通人。”

    安幼琪又说:“杜总,你上次给我的银行卡,我已经寄到你公司去了,上面的钱一分没动过。我如果直接退给你,你碍于面子不好接,所以只好采用邮寄的方式了。我也有自己的处事原则,那就是无功不受禄。”

    杜林祥默默地掏出打火机,不过点烟的手却在颤抖。他不知道,安幼琪这样做,是出于仗义,还是担心事情败露的善后之举。不管怎么说,安幼琪的二十万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在卓伯均那里,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五百万啊!

    杜林祥问道:“现在河州所有的土地出让都暂时冻结了,如果解冻后,那块地会怎么处理?”

    安幼琪说:“当然还是会出让,只不过就是采取招拍挂的方式。杜总,恕我直言,以你的资金实力,在价高者得的招标会上,恐怕占不着便宜。”

    与安幼琪的谈话结束后,杜林祥面如死灰。那天晚上,他一连给卓伯均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却都没有接。杜林祥最后又给高志鹏打电话,高志鹏却说自己人在新加坡,有些事回国之后再联系。

    在焦虑中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杜林祥却意外地接到袁琳的电话。袁琳说:“杜总,听说你拿地的事,因为政策变动遇到了麻烦。”

    杜林祥说:“是啊,市里新来了一个什么吕市长,叫停了全市的土地出让,而且以后都要采取招拍挂的方式,实行价高者得。”

    袁琳说:“这其实是好事,现在的土地市场太混乱,随便哪位领导批个条子就能拿地。国家推行招拍挂的新政,也是把所有交易都摊到阳光底下。”

    杜林祥不明白袁琳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关键是,我为了拿地,前期已经投入了不少,光是为了制作开发方案,就给深圳的咨询公司付了五百万。”杜林祥也是借此提醒袁琳,老子可是送出了真金白银的,这钱总得有个说法。

    袁琳明知故问道:“你是同高志鹏合作的吗?”

    杜林祥赶紧答道:“对!”

    袁琳说:“这人我知道,他是我们家老卓的朋友。按道理说,你掏钱让人家制作开发方案,人家也按时做出来,完成了任务。你没有拿到地,可不干高总的事。毕竟,咨询公司是提供咨询,不能保证你拿下地。不过嘛,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事总能通融一下。老卓说了,等忙过了这一段,他会亲自给高总打招呼,让他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把收取的咨询费退给你。”

    杜林祥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就太谢谢卓董事长了。”

    袁琳笑了一下:“都是朋友嘛,应该的!你也知道,吕市长来了后,老卓他忙得连家也回不了,所以你那事,还得稍微等几个礼拜,他忙过了这一段,就去和高总说。”

    杜林祥说:“行。”

    袁琳接着说:“实行土地招拍挂后,老卓身上的担子也轻一些了,不管什么地,都拿到招标会上公开交易,不用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操心,末了还担上骂名。但我给老卓说了,哪怕批地的权力小了,可你只要还在位置上,就得记着关照杜总。老卓也说,杜总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谢谢卓董事长、袁姐的关心。”

    袁琳又问:“最近你收集什么邮票了吗?”

    杜林祥本来就是个冒牌集邮迷,加之如今五百万羊入虎口,谁还有空关心那破事。不过嘴上却说:“最近工作太忙,还没抽出时间去收集邮票。”

    袁琳说:“我最近倒是收集了一套不错的邮票,有空时就邀你来欣赏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袁姐收藏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放下电话,杜林祥心里绷紧的弦稍微松弛了一点。在他看来,袁琳破天荒地打电话给自己,温婉的语气中却传达出三层意思。第一,自己送出去的五百万,卓伯均愿意退回来;第二,最近卓伯均很忙,退钱的事稍微缓一缓,不要催太急;第三,虽然以后土地出让实行招拍挂,但卓伯均还是握有实权的人物,该怎么办你杜林祥自己掂量。

    杜林祥当然能读懂袁琳的话外之音,另外他也觉得,以卓伯均夫妇的身份,绝不是那种赖账之人。毕竟,卓伯均依旧身居高位,以后许多事还得有求于他,绝不能因为这事把人给得罪了。从此,杜林祥再也没给卓伯均打过电话,他只等着卓伯均忙过这段时间,会主动联系自己。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杜林祥还是没有等来卓伯均的电话。倒是在一个深夜,他收到了安幼琪的短信:“土地爷爷出事了!”

    【7 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看到这短信,杜林祥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连忙给安幼琪打电话,安幼琪说:“我还在单位,你半小时后到单位门口接我,见面再聊。”

    杜林祥连皮鞋都没穿,踩着一双拖鞋就开车飞驰出去。接到安幼琪后,杜林祥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安幼琪的脸色看上去也挺差,她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开口说道:“昨天下午,卓伯均在办公室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据说纪委的进展很快,如今把他办公室和家都抄了。”

    杜林祥感觉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在发抖,他说:“怎么会这样,卓伯均还有出来的机会吗?”

    安幼琪摇摇头:“连家都抄了,估计是没戏了。卓伯均这些年手握批地的实权,要想抓他的把柄,那还不一抓一大把。”

    杜林祥忽然想到了袁琳,他问:“卓伯均的家都被抄了,那袁琳呢?”

    安幼琪说:“我听同事们说的,袁琳早就入了美国籍,他们的女儿也在美国留学。也许看见风声不对,袁琳半个月前就飞去美国了。”

    看到杜林祥的神色越来越慌张,安幼琪说:“我以前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了拿地,你给卓伯均送了多少钱,这些钱他退回来了吗?”

    杜林祥好像意识到什么,他拿出手机去拨高志鹏的电话,可对方总是处于关机状态。杜林祥愤怒地将手机砸到后排座位上,愤愤不平地骂道:“妈的,老子被他们耍了。”

    安幼琪问他出了什么事,杜林祥这才一五一十地说出给高志鹏的公司付了五百万咨询费,以及一个月前袁琳打来电话的事情。

    安幼琪感叹道:“卓伯均的胃口不小啊,他捞钱的手段也很高明。不过现在分析起来,袁琳打那个电话,就是想稳住你。如果风头过了,他们自然会把钱退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袁琳就带着钱逃往美国。”

    杜林祥痛苦地摇着头,想起袁琳还邀请自己有空去欣赏邮票,这简直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骗局。从退还购买蓝军邮的五十万,到介绍高志鹏来河州,直至最后袁琳的电话,自诩精明的杜林祥,一直被别人当猴一样耍。需要你的钱时,人家会狮子大开口,而一旦要离你而去时,就像扔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毫不怜惜。

    杜林祥大叫道:“我要去纪委,告他狗日的。”

    “你疯了!”安幼琪说,“你这是行贿罪,一样脱不了干系。”

    “那我怎么办?就看着五百万没了?”杜林祥吼道。

    安幼琪说:“袁琳既然去了美国,肯定把所有钱都卷走了。你的五百万,恐怕真是打了水漂了。”

    杜林祥气的眼睛都开始充血:“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安幼琪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事实就这么残酷。哪怕卓伯均在里面把你咬了出来,你都不能承认曾送过五百万。”

    杜林祥恶狠狠地盯着安幼琪:“你们这些吃官家饭的,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妈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货色。”

    安幼琪也来了气:“你他妈说谁呢?老娘可把二十万全退给你了,我就是看着你可怜,帮你出出主意,你还狗咬吕洞宾。停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安幼琪下车后,重重地把车门砸了过来。杜林祥呆坐在座位上,眼看着安幼琪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实话,杜林祥内心深处并不怨恨安幼琪,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颇为仗义,只不过刚才的他,太需要找一个人发泄怒火。

    杜林祥猛踩油门,汽车重新上路。他实在太不甘心,忙活了半年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让卓伯均那王八蛋讹诈走了五百万。更可气的是,最后还得像哑巴吃黄连那样,一声苦都不能叫。杜林祥恨透了卓伯均,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坏了自己大事的吕有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林祥不想就这么认输,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扭转危局的方法。此时,一个冲动大胆,甚至有些莽撞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叫周玉杰与林正亮立刻赶到办公室。

    周玉杰、林正亮赶来后,杜林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组织一千个工人,去政府门口静坐,讨要工钱。”

    林正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就说河西城建公司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我们按这个结果,已经开始购入建筑材料,同施工单位签订了施工合同。现在政府突然变卦,我们这企业撑不下去,工人也没地方领工钱。”

    周玉杰知道,所谓开始购入建筑材料等等,都是杜林祥杜撰的说辞,无非找一个借口,让工人去政府门口闹事。他说:“三哥,去政府门口静坐,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真要讲起道理来,人家政府也没与咱们签正式合同,只是发布了一个评审公告,谈不上变卦。”

    杜林祥说:“这不就是找个借口吗?现在政府都怕闹事,真要闹起事来,没准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就把那块地批给咱们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周玉杰说,“我最近也在看新闻,8·31大限那可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咱们一家小公司,怎么拗得过?”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我没想同大政方针过不去。大政方针说的是8月31日,吕有顺凭什么提前几个月就开跑?这事不闹,一点机会都没有,一闹没准还有转机。你们忘了当初万顺龙的事了,不是咱们领着人闹,他能那么快出来!”

    周玉杰说:“三哥,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杜林祥挥挥手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再多说,赶紧去联络工人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正亮说话了:“我什么都不懂,反正三哥定了的事,我就跟着干!”

    周玉杰见杜林祥态度坚决,只好说:“行吧,我连夜给工人打电话。”

    第二天中午,杜林祥组织的一千多号工人就出现在市政府门口,他们打着讨要工钱的牌子,在政府门口又哭又闹,市中心一带的交通,也因此出现了严重堵塞。

    下午三点左右,市信访局的一位处长便找到杜林祥,并大声责问道:“你们公司的工人堵在政府门口,说要讨工钱,怎么回事?”

    杜林祥说:“我也不想拖欠工人们工钱,可企业撑不下去,我自己都没钱,哪有工资发给工人?”杜林祥趁机把刚赶写出来的一份情况说明递给处长,并说如果那块地拿不下来,企业只能破产,他也没钱开工资。

    那位处长浏览了一遍材料,随后说:“我马上把这东西送给领导。”

    送走处长后,杜林祥在办公室里不停踱步。此刻,他的内心交织着希望、恐惧与沮丧。理智告诉他,昨晚周玉杰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次闹的,似乎有些过火,但他也抱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心想,咬牙坚持住,没准就能有奇迹出现。

    杜林祥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消息。晚上八点多,在现场的林正亮打来电话,不过带来的却是坏消息:“三哥,公安开始强行清场了,还抓了我们几个人。工人一看警察玩真的,全跑了。”

    林正亮的电话刚打完,那位处长便又出现在杜林祥的办公室。只不过,处长后面还跟着几名公安。一名年长的公安厉声说道:“杜林祥,关于今天发生在政府门口的静坐示威事件,要向你了解些情况,跟我们走一趟吧。”

    之后,几名年轻力壮的公安,便不由分说地把杜林祥带上警车。当天晚上,杜林祥就被关在公安局的一间小屋里,并没有人来审讯他。杜林祥只是隐约听到门口几个看守人员在聊天:“这些个土鳖老板,赚了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和政府玩。得,最后只能把自己玩进去。”

    那一夜,杜林祥蜷缩在小屋的一角,连眼睛都不敢合上……

    第二天上午,几名公安把杜林祥带到办公室,向他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杜林祥又被带回到小屋。直到晚上九点过,一名公安才走进来告诉他:“杜林祥,你可以出去了!”

    杜林祥又惊又喜,赶紧点头说道:“好,我这就走!”

    出了公安局大门,杜林祥看见周玉杰、林正亮还有江小洋都等在对面。杜林祥心中既充满感激,也有些惭愧。杜林祥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质朴善良的农民,尽管出来闯荡多年,但他受父母的影响很深。在家乡的传统观念中,不管什么原因,总觉得被关进公安局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杜林祥尴尬地笑了笑。周玉杰说:“三哥,先上车吧,有什么事车上再聊。”

    上车后,林正亮说:“三哥,你进去的消息,我们都没给嫂子说,主要是怕她担心。今晚你回去,就说昨天出差去了就行。”

    杜林祥很感激地说:“你们考虑得很周到。”

    林正亮说:“从昨晚到今晚,我们到处找人托关系。小洋的堂哥就是公安局的,她也为这事忙前忙后。”

    杜林祥对这位周玉杰的情妇的印象顿时好了很多。他说:“小洋,让你费心了。”

    江小洋说:“三哥客气了,我跑了不少腿,可什么作用也没起到。听我堂哥说,你的事是一位副局长亲自在负责,还说市里的什么吕市长气得拍了桌子,让公安局严肃处理。这种事,像我堂哥那种小公安,根本帮不上忙。”

    “又是这个吕有顺,真是老子的克星!”杜林祥在心中骂道。他接着问:“那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玉杰说:“刚开始大家都慌了神,后来我想到了万顺龙,不知他肯不肯帮忙?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后来才知道他到南极探险去了。我又直接去找他老婆马晓静,多亏马晓静还记得当初三哥对她们母女仗义相救的事,立刻与公安局的唐局长联系。加之昨天工人们就是去政府门口坐了坐,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公安局就放人了。”

    原来是她!杜林祥此刻又想起了那位精明干练、知性婉约的美少妇。这次,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正想着,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是安幼琪的手机。接通电话,就听见安幼琪急切的声音:“打你的手机,一整天都关机。我刚听公安局的朋友说,你已经被放出来了,现在没什么事吧?”

    杜林祥说:“一切安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幼琪显得很生气:“你以为我找你就一定要有什么事吗?我就问一下你的情况,看你死了没有!”

    杜林祥笑了笑:“没事,一时还死不了。那好,先这样吧。”

    杜林祥对于安幼琪的关心很是感激,只不过车上人太多,不方便说话。挂掉电话后,杜林祥又给安幼琪发去一条短信:“谢谢关心,我现在身边人很多,不方便讲话。前晚我对你态度不好,向你道歉。”

    将杜林祥送回家后,周玉杰又说:“马晓静还说明天中午请你吃饭,给你压压惊。你去吗?”

    杜林祥说:“人家是我的大恩人,怎能不去?”

    回到家中,周玉茹正在看电视。她问道:“出差回来了?”

    杜林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周玉茹又问:“厨房里还剩了点粥,你要不要吃?”

    周玉茹这么一问,杜林祥感觉肚子里真有点饿,便说:“用微波炉热一下,端出来给我吧。”

    周玉茹赶紧起身,朝厨房走去。结婚这么多年,周玉茹总是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就连杜林祥曾想给家里请个保姆,周玉茹也坚决不同意。她总是说:“请保姆多花钱啊,再说别人做的家务活,我还瞧不上眼呢。”打心眼里,杜林祥感激自己这位来自农村的妻子,没有她的付出,自己也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此时的杜林祥,心中又有一丝怅然。半载的辛劳化作乌有,钱被别人卷走,自己还蹲了一天局子,这是人生中多大的挫折!然而,所有一切都无法向枕边人倾诉。杜林祥不敢想象,要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周玉茹听懂这个故事?抑或,以周玉茹的理解力,她永远也不会懂。林正亮他们不把事情原委告诉周玉茹是对的,周玉茹真要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失声痛哭,估计就只会添乱。

    看着妻子的背影,杜林祥不知怎的又想起安幼琪与马晓静。如果此时身边坐着的是安幼琪,他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他更羡慕万顺龙,能有一个通情达理、外柔内刚的贤内助。

    喝完粥,杜林祥到浴室洗了个澡,他想好好冲一冲身上的晦气。在刚过去的一天,杜林祥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自由,那种感受真是锥心刺骨。只有蹲在那间小屋时,杜林祥才真切感受到自由的可贵。钱没了可以挣,但失去了自由,便意味着失去一切。在自由与金钱之间,莫说区区五百万,就是五千万,杜林祥也绝不会选择后者!

    现在想来,杜林祥觉得昨天的举动很可笑。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见着卓伯均尚且卑躬屈膝,可最后竟然一时冲动,要和吕有顺掰手腕?吕有顺想收拾自己,就像蹍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算了吧,自古民不和官斗,再说自己屁股上的屎也没擦干净。吕有顺发通脾气、拍拍桌子,就已经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人家真要较真,我哪有一丁点招架之力。

    一个个人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万顺龙、卓伯均,还有那位至今也只在报纸上见过的吕有顺……杜林祥,认命吧!你就是一个包工头,跟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万顺龙叱咤风云,自己却像一条狗那样,被卓伯均玩弄于股掌之间。

    前一晚上,杜林祥就没有合眼。可不知为什么,身体极度疲倦的他,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一个人跑到客厅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然后就在客厅里独自踱步。眼看凌晨三点过了,杜林祥心想,今晚也别睡了,索性打开电视看一会儿。

    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紧绷的大脑才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间,杜林祥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太疲倦了,这一睡就睡得很死,睁开眼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客厅的电视已经关掉,身上还多了一条被子。

    见杜林祥醒了,周玉茹走过来说:“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就没打扰你。我把电视关了,又给你盖了被子。”

    看着妻子一脸笑容,杜林祥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说:“我没什么,倒是你在家里忙前忙后,怪辛苦的。”

    周玉茹说:“我上午出去买了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提到吃饭,杜林祥忽然意识到,中午马晓静不是要请自己吃饭吗?他赶紧起身整理衣服,而后一边出门一边告诉周玉茹:“中午有事,不在家里吃了。”

    刚出门,马晓静的电话就打来了:“杜总,你现在在哪?”

    杜林祥说:“我刚从家里出来。”

    马晓静说:“那你先到顺龙集团楼下等我,一会儿咱们开车出去吃饭。”

    杜林祥在顺龙集团门口等了十多分钟,马晓静就开着一辆车出来了。马晓静开的是一辆本田雅阁,这与她的个性也很吻合,低调而不事张扬。马晓静驾车向城外驶去,大约四十分钟后,便来到南郊野菜馆。

    杜林祥有些奇怪,自己两次与卓伯均吃饭都是在这里。难道马晓静也对野味情有独钟?坐进包间后,马晓静问:“这餐馆我有好几年没来了,想必杜总近来是经常光顾吧?”

    杜林祥很是诧异,便答了一句:“最近是来过几次。”

    “那不错呀。”马晓静笑着说,“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河州地产界的风云人物。”

    杜林祥不解地问:“为什么?”

    马晓静说:“地产界的老板们都知道,卓伯均最喜欢吃这儿的野味。能到这里用餐,就意味你进入了卓伯均这位土地爷爷的圈子内。”

    原来是这样!提起卓伯均,杜林祥自然憋着一肚子火,可按马晓静的说法,自己当初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如果卓伯均不出事,说不定我杜林祥真能风生水起。

    杜林祥问:“马姐,你后来为什么不到这里来了?”

    马晓静说:“实话说吧,后来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用得上卓伯均的时候也不多了。另外,万顺龙很不喜欢卓伯均,他说此人贪得无厌,迟早要翻船。”

    杜林祥说:“还是万总高明。不像我,最后着了此人的道。”说这话时,杜林祥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你们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背后有更硬的靠山,当然不用搭理卓伯均,可我能行吗?

    马晓静说:“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着,你拿河州食品机械厂那块地时,好多人可是大吃一惊。大家都在议论,不晓得杜林祥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搭上卓伯均了。”

    杜林祥苦笑道:“搭上是搭上了,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倒掉了。”杜林祥心中暗叹,花大价钱买来的靠山,一回没用上就倒了。看来自己的遭遇,在河州地产界已经沦为笑柄。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马晓静说,“只要人能平安出来,就比什么都强。”

    杜林祥感激地说:“这次多亏马姐了,否则还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

    马晓静说:“别这么说,当初我们落难时,杜总不也是仗义出手吗?”

    “对了,还有件事提醒你一下。”马晓静接着说,“当初你为了搞定卓伯均,肯定花了不少钱。不过事到如今,你一分钱都不要认。好汉做事,打掉牙和血吞!”

    杜林祥点了一下头。这样的话,安幼琪也提醒过自己。他说:“我明白,哪怕卓伯均招了,我也死不认账。”

    马晓静说:“听说卓伯均在里面嘴巴严得很,把许多事都推给那位远走美国的夫人了。其实他也明白,咬出的人越多,对他自己越没好处。至于你组织人去政府门口静坐的事,并没有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一时糊涂。心想当初为了救万总,都能使出这一招,没准现在也能发挥点作用,没承想差点招来牢狱之灾。”

    马晓静顿了顿说:“这两件事真还不一样。咱们当初闹,是因为政府里有人希望我们闹。而你呢,真要闹起来,政府里可没人为你说话。”

    杜林祥痛苦地点着头。马晓静说的没错,这闹与闹之间,差别太大了。当初的闹,是姜菊人想借此插手万顺龙案件的调查,而自己的闹,是没有任何后台与背景的瞎闹。

    “说到这,我还有几句话,说出来杜总莫见怪。”马晓静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和顺龙一直把你当朋友,也希望你一路走好。但地产界的水太深,以你目前的资金实力、人脉关系很难玩转。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只是偶然,你不能指望每次都这么顺利。”

    马晓静的话,无疑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同情与帮助,这深深刺痛了杜林祥的自尊心。但他也清楚,马晓静如果不是真为自己好,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杜林祥说:“谢谢马姐关心。今天你专门带我来这家卓伯均最喜欢的餐馆,就是想让我痛定思痛,认真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吧?”

    马晓静没有问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在河州建筑圈里的口碑很不错,继续坚持做工程,一样能赚钱。这回顺龙跟着中科院科考队的人去南极了,我昨晚跟他用卫星电话通了话,他也很关心你的情况,并说以后咱们顺龙集团的工程都会优先发包给杜总你。”

    杜林祥感动地举起酒杯:“谢谢你们。马姐的话句句都是为我好。我杜林祥不是一个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人,经过这次波折,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马晓静破例干了一杯:“别灰心,吃一堑长一智,所有的不愉快都会过去。”

    马晓静今天的一席话,深深影响了杜林祥。杜林祥觉得自己或许只能当个包工头,那种周旋于权贵之间、长袖善舞的生活,根本无法企及。杜林祥想起了父亲常念叨的一句话:“本分本分,终有一份。”杜林祥,认命吧!你本来就是一个文康农村里穷得叮当响的杜三娃,今天能坐拥几千万资产,在省城河州过上有房有车的生活,应该知足了,不要再去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一个月后,万顺龙从南极归来,又专门请杜林祥吃过一次饭,并且如约将几项工程发包给杜林祥。做起工程来,杜林祥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这一回,他将许多具体事务交给林正亮打理,自己则尽量抽出时间去爬爬山、打打麻将。现在的杜林祥,躺在床上也能衣食无忧,他不想再冲在第一线拼杀了。

    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却是周玉杰无法忍受的。此后,他正式向杜林祥提出,想自己出去闯荡一番。人各有志,周玉杰当然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看着雄心万丈的小舅子,杜林祥没有挽留,并将公司里周玉杰的股份全部折现。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杜林祥正在郊外的农家乐搓麻将。安幼琪打来了电话,说晚上想跟杜林祥一起吃饭。这半年来,安幼琪因为卓伯均的事情,被纪委找去谈过几次话。所幸的是,她在河西城建总经理的位置上,还算谨小慎微,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大的问题。

    近段时间,杜林祥与安幼琪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两人不时约出来喝茶、聊天。杜林祥觉得,他同安幼琪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中——比普通朋友要亲密一些,但还不是情人。更有趣的是,两人都心有灵犀地维持着这种微妙关系。

    在安幼琪的影响下,杜林祥如今对西餐也不排斥了。他们见面的地方,就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西餐馆。刚坐下,安幼琪就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杜林祥好奇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我已经辞职了,下周就要去北京上班。”

    杜林祥说:“辞职?你可不是一般的打工仔,你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

    安幼琪说:“纪委调查了我半年,没查出什么问题,后来决定免去我城建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让我继续回政府办当副主任。”

    杜林祥说:“所以你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这只能算个导火索,其实我早有离开的打算。”安幼琪喝了一口咖啡,“我从不讳言自己喜欢钱。待在政府,又想着钱的事,迟早会成为卓伯均第二。与其这样,不如离开机关,光明正大地去挣钱。”

    杜林祥问:“你去北京做什么?”

    安幼琪说:“一家大型房地产企业的营销总监。”

    杜林祥的心情怪怪的。他知道,像安幼琪这种从农村走出来的女人,对于事业、金钱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心里装着形形色色的物质追求,却不得不待在政府机关,是件很危险的事。现在毅然离开,不是坏事。可一想着安幼琪要远走京城,内心又有些舍不得。

    杜林祥说:“就这么走了?你可是有家的人。”

    安幼琪摇着头说:“那个家,对我早没什么吸引力。”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的家庭关系并不融洽,不过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不好多打听。今天听安幼琪主动说起,杜林祥便问道:“怎么说?”

    安幼琪苦笑一下,说:“我那点事,以你的聪明早就看出来了吧。今天我也不瞒你,我们家那位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

    安幼琪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继续说:“在大学时,他就很喜欢我,并一直在追求我。他父亲原来是洪西大学副校长,我毕业时为了留校,也同意嫁给他。结婚后,我一直强迫自己去爱他,但总不能成功。他是那种安贫乐道、对现状相当满意的人,与我的个性格格不入。”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知音。杜林祥想劝劝安幼琪,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杜林祥最后鼓足了勇气,说:“离开政府是好事,但别去北京,就留在河州。”

    安幼琪盯了他一眼,说:“留在河州,为什么?”

    杜林祥涨红了脸说:“就当为了我吧。”杜林祥同自己老婆是先结婚后谈恋爱,因此,他从不知道什么叫男女间的表白。今天说这句话,他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认为这应该就算表白吧。不过话刚出口,杜林祥又觉得自己的表白实在苍白无力。他能给安幼琪什么呢?钱,人家并不缺钱!家,说实话,尽管对安幼琪存有十分强烈的好感,但杜林祥从未想过抛弃妻子!

    安幼琪笑了笑:“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为了哪个男人,舍弃自己的事业。”安幼琪说的是实话,在她的世界里,事业远比男人重要。为了事业,她可以放弃丈夫,也能放弃杜林祥。哪怕杜林祥在她心中,是个可爱的男人。

    儿女情长这句话,在形容一个男人时是贬义词,在形容一个女人时又成为褒义词。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往往欣赏那些为事业而挥剑斩情丝的男人,却又喜欢那些为男人而舍弃一切的女人。至于安幼琪,尽管在穿着方面刻意展露出自己的女人味,但在内心,或许更像一个男人。

    沉默了好一阵,杜林祥终于开口说:“什么时候走?”

    安幼琪说:“后天下午的飞机。”

    杜林祥说:“到时我来送你。”

    安幼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剩下的晚宴时间,两人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但又都不愿离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