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乃名人之后,胆略俱佳,以身许国。侍先帝遗力不余,佐朕躬横刀立马,谁能与共?知大兴,力摘硕果,西域平叛欲摘瓜而得豆,吐谷浑族,至今循规蹈矩。黎阳大战,戮敌猷丧敌胆;翠华山中,以心治人收降草寇;龙门城惩妖,以寡胜众威名远扬。
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伯乐不可以欺马,君子不可以欺人。虽良马难乘,然可任重致远;良材难得,然可致君见尊。朕之授官,必择才行,故封渊为威武大将军,留守太原。管辖山西及甘肃荣阳、楼烦等地。朕之汾阳宫为其所用。原郡丞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为副将。辅佐渊治好山西之事。
朕知人善任,渊当克勤于邦,赤心于朕,继之以往,图之以新,卫朕华夏,保朕社稷,功济四海,成其伟业,以求赤雀降祉,玄龟效灵,钟石奇音,蛟鱼出穴,九臣归往,百灵协赞,人神属望之布新之境。准渊携眷属、子女、佣仆、幕僚至晋。
吁噫!有渊佐之,天不亡朕。
这是王安在弘化郡衙向李渊宣读的炀帝的圣旨。
李渊接下圣旨,高兴之余,不无疑惑,问王安道:“渊区区微才,且向被圣上疑之,圣上不仅不治我龙门收编、奖掖宋黑子的叛军之罪,反而在一年之后对我如此高看、信任,不知何故?”
王安直言不讳:“当今天下,义军遍布九州,已成燎原之势。翟让、李密为首的瓦岗军已达十万余众,矛头直指长安,欲夺帝位,重立新天下。今已占据了大半个河南,以及山东南部。且前往投之者蚁拥蜂攒,小至一人,大至小股义军,天下趋之若鹜。圣上急派王世充率十万人马前往镇压,大败而归。好在李密野心膨胀,于今岁秋初杀死翟让,瓦岗等损失巨大,圣上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窦建德因圣上疑其谋反,杀害了他的全家,遂率二百人投奔河北高士达领导的起义军。他的朋友孙安祖死后,所领导的义军部下归了建德。前年,建德佐高士达,并以诈降之计击垮涿郡郡守郭绚的万余人马,郭绚阵亡。去岁,大将杨义臣来攻,因高士达不用其计,大败,高士达殒命。自此,窦建德坐上了头把交椅,截止去岁末,其队伍已发展到十余万人。今年春,在河北乐寿立新朝,自称长乐王,年号丁丑,并指派官员,建立官署。圣上遂派大将薛世雄率三万兵马南下御敌,不想在河间城南的七里井中建德埋伏,全军溃败。今,建德已攻占了河北的大部分郡县,势如破竹……”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不必再谈,就谈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其实,李渊此时已经明白了炀帝的用心,为使事情更加清楚,便打断了王安的话。
王安接着道:“刚才所言,是圣上重用你的原因。试想,义军风起云涌,大隋江山危在旦夕,圣上若再不重用舅父,他重用谁去?圣上已看得明白,天下朝臣,谋略于胸的常胜将军惟舅父而已。圣上将山西这关中的门户交于舅父,可见其用心良苦。至于圣旨上的高度评价,为的是拴住舅父的心,使舅父为之卖命。其实,圣上对舅父一直不信任。”
龙门城血战后,李渊便率兵马回到了弘化郡。一晃过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此时的弘化郡风调雨顺,民勤粮丰,加之他的辛勤治理,不仅无人造反,就连小偷小摸也极为罕见。仓廪盈而知礼节,人与人之间关系融洽,打架斗殴者几乎绝迹,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差数步之遥。军力增强,人马增至九万有余。并且真正地实行了兵民合一,忙时耕种,闲时训练,兵悦民乐。眼见得烽烟四起,起义的时机已到,正在筹划,不想炀帝雪中送炭,下了这道使他如虎添翼的圣旨。他想向王安敞开心扉,谈论举义旗,反戈一击的事,郡丞惠春风为首的衙内官吏前来祝贺,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便下令设宴,既为王安接风洗尘,又以示庆贺。
宴席半夜方散,李渊与王安同榻而眠。二人无须设防,无话不谈。从义军谈到靠山王杨林、奄奄待毙的杨素。又从杨素谈及宇文述,最后才谈及起义之事。李渊道:
“不瞒你说,黎阳大战前,我决心力保圣上,以求江山稳固,国泰民安。黎阳大战后,便渐渐生出了二心。因此,多行义举,以收买民心,扩充人马,张大势力。今,圣上无道,蓄疑败谋,怠忽荒政,民皆恨之,举义者无以计数,战火频仍,若我在这火堆上再扔上一捆柴,就有好戏看了。纵观当今义军首领,出类拔萃者李密、窦建德而已。若论二人之才华,当在我之下。一旦到了那天,天下必是我的无疑。当然,还有一段很长的、布满了荆棘的路要走。王安,这是舅父的心里话。去岁你来这弘化郡宣旨,曾一语道破了天机,舅父恼怒,那是时机不到。今时机到来,你想说什么说什么,咱俩好好计议一番,以防盲动。”
王安头枕双手,目视帐顶,娓娓地道:“我也以为时机到了,来这里之前便想了许多。舅父拥有民心和近十万兵马,又处于这关中的咽喉之地,若揭竿而起,退可以守,攻可以战,况且官兵与百姓必响应之,定能取胜。只是副将王威武、高君雅为圣上所派,定负监视之责,定要谨慎从事,待时机完全成熟后再行动不迟。我在宫中,别无他能,及时向舅父报告消息也就是了。圣上也太大意,不仅将这关中的门户交给了舅父,还让舅父带家属、子女、仆佣和幕僚,如同下了一场及时雨。李建成休假,已从江南回到了长安。临来前我已将圣上的旨意告诉了舅母和建成、世民,让他们在家等着,以待舅父前往搬取。”
“是啊,既然想干大事,又不违圣上旨意,就都将他们娘几个都搬到这山西来吧。”李渊披衣下床,向已经迷迷糊糊,处于半睡状态的王安道:“一路劳顿,定是很累,你睡吧,我给圣上写封信札,你带回去。”回头看去,王安已经睡了过去,而且打起了呼噜。他怜爱地摇摇头,来到几案前,沉思一会,一口气写下了下面的文字:
圣上明鉴:接到圣旨,渊涕泪交流,叩首流血。渊无才无德,就为圣上做了那么点事,竟受到圣上如此垂青,慰矣、足矣!敢不沥胆披肝,以效犬马?
渊虽出身于将门,却以布衣自视。布衣朴敦,退不饰《诗》《书》以惊愚,进则飞霜击于燕地,振风袭于齐台,却不买名声于天下。渊惠圣上恩光,少有作为,圣上却弃渊之弊端,扬渊之长,弃渊之过失,扬渊之得,由区区知县擢为讨捕大使、右骁骑将军,今又旨留守太原,垂顾之隆,可见一斑。常欲结缨伏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人君。争做忠君利国之三晋奇人,不做燕赵悲歌之士。
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雕,荣光塞河。虽毛贼作乱,却是乌合,大军到日,便可土崩。有上天助之,圣上镇之,不足为虑。晋为关中门户,圣上委以重任,可见圣意之重。渊别无他能,守住门户,靖其三晋,保汉中叛者难入关中,以固社稷,宁圣心,还能为之。一言一蔽之日:为报圣上隆恩,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渊自佐圣上,从无所求。为社稷计,渊冒死谏之: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王好细腰而国多饿人。治国之道,惟在得才人,不得小人。得一小人,小人竟进,得一君子,君子盈门。圣上明哲,用君子,弃小人。然,小人饰之难辨,当多防之。渊不怕君子,惟怕小人,若呈三入成虎之势,渊不足论,怕是民多轻死,国多饿人也!此为渊之肝胆,圣上鉴之。
渊不日便搬取眷属于晋,以示守疆之决心,亦不违圣意。恳请圣上垂顾再三,视渊大节。斥小人之谗,去渊之累。渊好清心竭虑,以报圣上。
撰完此信,李渊上床,仅睡了半个时辰,天便大亮。他唤醒王安,将信札交王安过目。王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浏览一遍,大叫其好。李渊问其原因,王安道:
“此札有情有理有节,既表达了对圣上的感激之情,又表达了忠君之志,还能让圣上将宇文述这样的小人推向一边,不愧大手笔。好一付让圣上迷心的‘麻沸散’啊!”
李渊高兴地看着王安:“你这孩子,又长进了。洞察幽微,见微知著,日后定能为舅父成其大业做出贡献。今日你就回京去吧,我数日后起行,搬取眷属。”
王安边洗漱边告诫李渊:“圣上让舅父留守山西,且占用圣上的行官,定会引起宇文述之流的嫉恨。为防不测,宜早行动,最好秘密进行。舅母他们正在暗中准备,舅父回京后……”
“你小子,鬼道道越来越多了!”李渊将丝帕递到王安手里:“回去告诉你舅母,行李不宜太多,一车足矣。府中的仆佣、幕僚全部打发回家,务要多给其银两,使其满意而回。理由嘛……就说经济拮据。为防泄密,先让你舅母到你家去。你家在城外,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我直接到你家,就不进城了。然后通知建成、世民、元霸、玉心姐弟直奔蒲州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在这多事之秋,防患于未然是上策。”
王安离去的第三天,李渊以外出巡视为名,仅带十个亲兵,外加柱儿和李小古,信马由缰地向南而去。一路之上,既不进郡,也不入县,夜宿村边小店,日走小道羊肠,不日便进入了王安在城外的家。
王安的家离长安城三十里,人称之三十里堡。村子不大,不过百余户人家。王安的家在村子东端,高房大屋,为村中首富。李渊的姐姐已经五十有五,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壮旺。李渊的姐夫原来是个参军,因无大能耐,回到村上,养起老来。王家有李家资助,又有王安的俸银,日子过得很好。
宝惠前天就以走亲戚的名义来到了王家,按李渊之嘱,仅带来两辆车子,一辆装载行李,一辆由她乘坐。她很想骑马,无奈身怀六甲,便只好坐车了。仅有一事违了李渊的意,那就是留用了女佣梅儿。梅儿的丈夫去年因病亡故,又没孩子拖累,是极好的人选。为的是路上好有个照应。
李渊怕夜长梦多,仅在王家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别了泪眼扑簌的姐姐,踏上了通往汉中的官道,同时让姐夫立即进京,通知建成他们星夜起行。
正值暮秋,西风飒飒,树叶凋零,李渊一行在秋风中急行,当天下午便走了五十余里,来到临潼山下的植树岗。
临潼山在长安城东北,南依骊山,北跨渭水,山势陡峭,险峻异常。树木茂密,荆葛缠绕,少有路径。山上有座伍相国神祠,是为身为明辅、挟制诸侯、临潼会上力举千斤巨鼎、名震海宇的伍子胥修建的。李渊深慕此山、此祠,却因诸事繁忙,从未到过。宝惠也十分崇敬伍子胥,亦未光临。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到相国神祠瞻仰一番,然后在相国神祠过夜,次日天亮后起行。
“快快留下买路钱,否则碎尸万段!”
李渊顺声看去,只见灌木丛中兀地钻出了十几条汉子。汉子黑灰涂面,身着布衣,各使一把宫中侍卫常用的戒刀,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来。就这么几个拦路的毛贼,有何惧哉?李渊未放在心上,又不想打杀人命,便劝汉子们好自为之,立即让开上山的道路,放他们过去。不想汉子们不仅不收敛,反而穷凶极恶,而且李渊的身后又出现了三十余条汉子,成前后夹攻之势。亲兵们见状,拔剑在手,护住了李渊及宝惠乘坐的车子。李渊心中疑惑:拦路打劫者往往单人独马,怎的这么多人出动?而且对行李车不感兴趣,向着自己扑来?定是走露了消息,被仇人盯上,前来夺我性命。于是言道:“你们不就是要买路钱吗?银子都在那辆车上装着,拿去也就是了。”
“谁要你的臭银子?爷们要的是你的狗命!”其中的一条汉子叫道:“弟兄们,给我上!先拿下李渊狗头者重赏!”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李渊让亲兵成文龙取过青龙偃月刀,叫声“尔等保护夫人,让我来对付这群刀手!”偃月刀一轮。拍马杀人敌群,连杀数敌。不料汉子们并不惊惧,无不冲锋在前,将李渊团团围住。一虎难敌群狼,虽然有六个亲兵前来助战,却难退敌众。
“哪里来的歹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妄害人命!”
喊声如同迅雷,震得岗下嗡嗡直响。
李渊抬头看去,一座下黄骠马,头戴范阳毡笠,身着皂色箭衣,外罩紫色马褂,脚蹬虎皮靴,手持双锏的汉子从半山腰打马而来。人如天神,马似游龙,眨眼间便杀了过来。挥舞双锏,左冲右突,若弄风猛虎,似醉酒狂狼。直杀得汉子们乱了方寸,扔下十数具尸体,四散逃奔。
李渊乘机追赶,将那个叫嚷要拿下他狗头的汉子生擒活捉,以弄清原委。正要寻那骑黄骠马的汉子,报救命之恩,不想汉子已放开座骑,打马而去。遂大声喊道:“壮士请住,请受我李渊一拜!”
骑黄骠马的壮士不知为何,头也不回。李渊无奈,在赤兔马的屁股上狠抽一鞭,追了过去。壮士看他紧追不舍,又问他姓啥名谁,为何相救,便回头道:“救人一命,何足挂齿?李爷休追,在下如实相告也就是了。在下姓秦名琼。”说着,左手摇了两摇,双腿一夹,不见了踪影。李渊怕夫人有失,又急于弄个明白,便打马而回。可惜因是逆风,他只听清一个“秦”字,又将壮士的手势误认为“五”字,便将“秦五”二字刻在了心上。
回到植树岗下,李渊立刻审问要他狗命的汉子。汉子浑身是伤,却能言语,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老爷,我等并非拦路之贼,是宇文述丞相的家丁。受宇文丞相所派,前来拿你性命,其中有他的儿子宇文吉。若不是宇文吉非要报仇雪恨,缠着宇文丞相不放,宇文丞相也不会出此下策。宇文丞相本想在圣上面前谗言,再买通朝臣参你……参你。”
“他娘的,这歹徒死了!”成文龙踢了汉子一脚:“助纣为虐,罪有应得!”
事已明了,不便在此久待,李渊正要下令起行,忽见前面尘头起处,一匹快马向这边奔来。李渊以为贼人又至,急忙扯满雕弓,嗖地射去,马上之人应声落马。李渊正在高兴,便见一群抬着食盒,抱着香烛,仆奴模样的男人跑向死者。他大叫“不好”,赶奔过去,这才明白误杀了人命。原来,这些人是到相国神祠上香的香客。一香客问:
“这是我家总管单高,何事得罪老爷,被老爷射死?”
李渊如实相告:“我叫李渊,搬取眷属,行至这植树岗下,被一伙歹人截杀。巧遇你家总管打马而来,以为是歹人的余党,以故误杀你家总管单高,还请谅解。”
“啊!你就是李渊李大人?我家主人常提起大人!”
香客们弃了怒色,跪于李渊面前,无不争睹其容,顶礼膜拜。李渊大惑不解。问道:
“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们为何如此?”
香客回答:“我家主人乃潞州二贤庄人单道。二主人单二员外名通,号雄信。二员外今往河南贩卖绸缎,不日即回。二员外说是大人曾救过他的命,总想报答。”
“啊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李渊转悲为喜:“八年前,我在二龙山狩猎,遇见歹人抢劫一大汉财物。大汉武功虽好,却寡不敌众。性命危在旦夕之际,我立马赶到,打杀了贼人,救了你家主人性命。有香囊为证,请诸位细看。”
这是一个用黄金做成的,大如鸡蛋,四面镂空,雕琢精细,别具匠心的物件。物件能开能合,香味四溢,是香囊无疑。上面画龙刻凤,并有“单雄信之用”四个字。
证据凿凿,单府的家人们便无怀疑。那个自称二总管的单真道:
“老爷既是我家二主人的救命恩人,射死大管家单高之举,想我家主人不会怪罪。求大人修书一封,我等带回单府,也好向主人交代。”
李渊令柱儿从车上取下笔砚和三百两银子,写下了“李渊误杀单高,日后当面请罪”数字,连同银子一并交给单真。抱歉地道:“我与你白银三百两,即买棺收敛回籍。待我回到山西,多做些功德,超度亡灵也就是了。”说完,告别单家仆佣,来到夫人的车边:“贼已退去,咱这就上路吧。”
宝惠“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李渊急于离开这凶险之地,也没将夫人放在心上。待走出二十余里,宝惠忽然腹痛难忍。梅儿是过来人,清楚这是为何,便向李渊道:
“老爷,夫人已怀胎九个月,经这一路颠簸、惊吓,怕是要提前生了,快找个安身之地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道旁又无驿站,到哪里安身?李渊正在犯愁,忽听前面的山峦之中传来颂经之声,断定必有寺庙古刹,便急令车夫催马攒行。待进入山口,一座规模不大的古寺赫然出现在面前,寺门之上有块匾额,上写“承福寺”三个大字。
承福寺主持五空,忙召集众僧,将李渊一行迎至寺中,腾出最好的房间,让宝惠住下。李渊怕再出祸端,令亲兵巡哨,自己在宝惠房中佩剑读书,以防不虞。三更时分,宝惠临盆,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他灵机一动,为儿子起名“元吉”,为开元大吉之意。次日平明,众僧前来叩贺,他谦逊地道:
“寄居分娩,污秽如来佛场,罪归下官,下官拜谢各位长老才是,长老们怎的叩贺起下官来了?无奈夫人身体虚弱,难以立刻赶路,欲再借宿数日,恳请应允。”
五空道:“贵人降世,古刹生辉,何敢不留!李大人,陋寺大雄宝殿中的佛祖显灵,签筒中的签也有了灵性,十分灵验,抽上一支,断个吉凶如何?”
李渊应下,遂与五空来到重檐歇山,彩绘斗横的大雄宝殿之内。殿内佛祖塑像高两丈有余,面目慈祥,通天拔地。塑像前供品充盈,香烟如云似雾。一僧盘腿念经,一僧立于供桌旁敲击木鱼,击打铜磐,玄玄妙妙,如同置身天外。他点上香,磕过头,僧人遂捧起供桌上的签筒晃了数晃。他随便抽了一支,顺手交给五空。五空念道:
“天河倒泄玉瓶开,子从南来归大海。气紫原是苍天赐,象龙本是龙投胎。”
李渊心中一动,却明知故问:“长老,这是何意?”
五空吃惊不小:“啊呀呀,上上签,上上签啊!据老衲所知,自魏之初本寺开寺以来,当今万岁爷十年前巡幸至此,抽到这支吉签,后无来者。老爷不仅有天子之相,亦有天子之实哟!老爷请看,这第一句是说天降杰人于世。这第二句是说老爷从南边来,到一个最能使老爷施展本事的地方去。第三四两句是说,老爷身裹紫气,原本就是龙子。这是一首藏头诗,每句的前一个字组成了一句话,即:天子气象。
李渊心中如同灌了蜜,但却现出一副很不相信的神态:“一支竹签,能说明什么?请长老不要惊异,若传出去,岂不是引火烧身吗?谢长老关心。我想浏览一番,不知长老是否答应?”
五空忙答:“莫说大富大贵,有天子气象的老爷,就是庶民百姓,也无阻止之理。今百姓衣食无继,故前来烧香、浏览者如寥落晨星。先帝在时,国泰民安,来这里上香、浏览者不绝如缕,高峰期日达数万人之多。”
李渊出了大雄宝殿,压抑着心中的喜悦,极目远眺,以转移注意力。只见四面峭壁、苍岩如堵,远山秀拔万状,近山幽丽千姿。飞泉激越,溪水曲回,满山遍野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和万紫千红的枫叶。山间烟雾缭绕,山顶云气如蒸,煞是壮观。碧峰之下,松柏之中,宫殿崛起,峻塔贯云,气象万千,别有洞天。大雄宝殿居中,前后各有殿宇三座,说是规模不大,是针对五台、少林等大规模的寺庙而言,实际上比临潼山上的相国神寺大得多。他走马观花似地转了一遍,正想回到寝所,一眼发现前面耸立着一块高丈许、宽五尺有余的石屏。走向前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宝塔凌云,一日江山,无边清净;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侧边写:汾阳柴绍题。词意古朴,笔法雄劲,非一般人所为。便问五空,柴绍为何人。
五空回答:“是汾阳县的柴公子。柴公子在敝寺攻读,已达年许,今春至这石屏处,偶题此联。柴公子亦非同凡响,才貌俱佳,诗书盈胸,为少见的奇才。老爷若想与他结交,老衲便领老爷到他的书斋相叙。”
李渊正有此意,便一口应下。五空在前边带路,来到最后面的花圃。花圃左后角有一掩映在苍松和翠竹中间的极小的院落。五空轻叩门扇,一年纪不过十四,稚气十足,书童打扮的孩子打开柴门,问是何人求见。李渊答道:
“就说李渊求见。”
“你就是李渊李大将军?今日真开了眼了!”书童面带喜色地端详着李渊:“与俺家公子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这时,从院子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双眉入鬓,凤眼透着智慧的光,气宇轩昂,声音宏亮:“久违年伯,不知驾临,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请年伯陋室叙话。”
来到柴绍静幽恬淡、书墨飘香的书房,二人边品茗边交谈,十分投机。二人谈及在山西汾阳县巧遇的相见恨晚,再谈及志向,然后李渊有意将话题引到柴绍的家庭和婚事上:
“柴公子的家父、家母可好?小弟柴青也长大成人了吧?咱俩相见时你才十几岁,一晃数年不见,长成风度翩翩的大公子了。若在路上碰见,真不敢相认。”
“年伯过奖了。”柴绍彬彬有礼地道:“家父家母健在,精力充沛,不逮当年。经营百家店铺,千顷良田,精力绰绰有余。小弟柴青已经十岁,调皮好动,不喜读书,极好耍枪弄棒,轻功好生了得。侄儿来这承福寺苦读之前,他露了一招。像离弦之箭,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把抓住了那只正在飞翔的麻雀。他若日后成为正人君子,当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是堕落下去,鸡鸣狗盗之徒是也。那年年伯到汾阳探察,探望侄儿父母,高大的形象和不俗的谈吐,就刀刻斧凿般地印在小侄的脑海里。自此,做年伯这样的人,就成了侄儿的左右铭。咱爷俩真有缘分,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离汾阳千里之遥的承福寺相遇!”
“你不在汾阳帮父母料理府上的事,怎的在这承福寺苦读?”
“家有千粟,日食不过三升,广厦千间,夜用不过八尺。侄儿的志向不在财富,而在四海,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今,天下大乱,国将不国,小侄岂能在那个有着万贯家财的家中浪费时光?便来到这承福寺苦读诗书,精砺兵法,操练武功,以待时机。可惜年伯是朝中重臣,若是义军首领就好了,侄儿便如鱼得水,与年伯共创大业,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来这承福寺读书练武,还有一个原因。侄儿年前夜来一梦,梦见一个骨骼非常,有天子之相的仙人驾临承福寺,将小侄接走,从此飞黄腾达,实现了雄心壮志。莫非年伯就是侄儿梦中的仙人吗?”
“贤侄可有妻室?”
“大业未成,缘分未到,以故形只影单。在汾阳时,父母也曾托媒人介绍过朝廷命官的千金小姐,富商大贾的大家闺秀。虽无不如花似玉,侄儿却无一相中。”
李渊深思着,好久好久方才言道:“我有一女,唤作玉心,早已过及笄之年,因寻找像贤侄这样的人为伴,尚未受聘。我意欲与贤侄一同回晋,然后托汾阳知县欧阳乾为媒,以配贤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柴绍感觉良好,仿佛事情就应当如此。他忙向李渊深施一礼:“多谢年伯抬举。有年伯和知书达理的伯母指教,小妹定是个志向远大,文章锦绣,武功出众的才女。侄儿应下了。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李渊回到宝惠的产房,向夫人讲了柴绍的情况,宝惠喜极而泣,言道:“这也许就是缘分,冥冥中的缘分!”
一晃半月过去,李渊估计王威武与高君雅两位副将已经上任。虽然他已派成文龙将夫人的情况通报了已经到达蒲州的儿女们,以及弘化郡丞惠春风,还是放心不下。好在宝惠的体力大都恢复,天气虽凉,却不太冷,便收拾行李,在柴绍的陪伴下向太原进发。
离开承福寺,不过走了三十里路程,天已晌了,看路边有座小店,便进人店中,要了些酒菜,还未下箸,便见三条大汉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啊呀呀,怎的这么巧?那不是单雄信吗?”李渊一眼认出了那个二十出头,面色青黑,头发微黄,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缎裳,手提金钉枣阳槊的大汉。他以为单雄信为他射杀府中总管单高而来,心中不免愧疚紧张,便迎上前去:“单小弟,还认识李渊吗?”
“兄长,是兄长,果然是兄长!”单雄信揉着眼睛,声若雷鸣:“小弟做梦也想见兄长一面,曾打算到弘化探望兄长。因兄长是朝中重臣,小弟是抱打不平,痛恨官府的绿林中人,怕给兄长惹出祸端,只好作罢。不想老天有眼,安排咱在这荒郊野坡相见,喜煞小弟了!”
李渊道:“十几天前,为兄在临潼山的植树岗遭歹人暗算,误杀了你家总管单高。为兄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算账呢。”
“小弟以贩绸缎为名,到瓦岗……小弟刚回府,不知哪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死了就死了,找兄长算什么账?兄长救了小弟的性命,这大恩大德报还报不过来呢。”单雄信向同行的另两条大汉道:“王伯当、谢映登二位小弟,这位就是兄长经常向你们提起的,兄长的救命恩人李渊李大将军。快快跪下,给兄长叩头!”
三人一齐跪于尘土之中,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李渊慌忙将三人扶起:“使不得,使不得,愧煞渊了!快到店内叙话。雄信弟,你给我见礼也就罢了,怎的这两位小弟也跟着行此大礼!”
四人来至店中,李渊要店家添酒上菜,然后将夫人宝惠和柴绍介绍给单雄信。单雄信与王伯当、谢映登不由分说,又跪下来,嘭嘭嘭给宝惠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落坐。单雄信咕咚咚喝下一碗酒,指着王伯当道:
“伯当小弟为金山人氏,曾做过武状元。若论他的武功,一杆方天画戟神出鬼没,箭法百步穿杨。因奸臣当道,以故辞官,神游天下,结交英雄豪杰。”
“怪不得这么面熟,前年殿试,圣上选俊彦于科场之中,当时我在场。选出文状元后,又选武状元。伯当弟长垛、马射、步射、平射、管射;马枪、走关、负重、身材均属一流,圣上钦点为武状元,也是华夏自古以来的第一个武状元。因公务在身,未及深交,我便离开了京都,后来听说伯当弟被擢为中郎将。”
“王小弟在任才数月,便金盆洗手了。”单雄信又指着墩壮结实,二目放光的谢映登道:“映登弟仅小我月余,也是一条好汉。长州人,一杆银枪耍得翻江倒海,比罗家枪差不了多少。因往山西探亲,遇上王伯当。二人性格相投,志向一致,便结为金兰之好。兄长不在山西自在,到这野村小店何干?”
李渊将圣上让其留守太原,回京搬取眷属之事讲了一遍后,问单雄信他们的来龙去脉。性烈如火的单雄信边大吃大嚼,边讲了事情的经过:
秦琼秦叔宝为原北齐济南太守秦彝之子,武功超绝,有万夫不当之勇,专打不平,好出死力,且性情豪爽,济困扶危,结交天下好汉,有“小孟尝”之称。使一双祖上传下来的镀金熟铜锏。娶妻张氏,贤慧善良,为人称颂。去年山东济南府招聘捕快,经他的朋友、捕快都头樊虎的推荐,从家乡山东历城县来到济南任捕快之职。因不以官为贵,志在斩将搴旗,开疆拓土的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为官府出力的差事,搁不住母亲的劝说。他是个孝子,不愿惹母亲生气,方才上任,以作权宜。俩月前,济南府刺史审决一起盗案,将盗贼充军,发往潞州府收管。恐在山西地面有失,当堂点了叔宝与樊虎的卯,令他俩执行这桩公务。二人先押解犯人到长安司挂了号,然后向山西进发。二人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潞州府,将人犯带至衙门,授过了文书,眼看着禁子将人犯收了监。本应由知府蔡老爷签发回批,不想得到的回答是:蔡老爷有令,等李大将军搬来眷属,喝过贺酒后再签发回批。叔宝与樊虎万般无奈,便在王小二的店中住下,等待批文。
一日,王小二以本钱短缺,无钱购买菜蔬为名,向叔宝索取宿食之资,叔宝到盛银的箱中一摸,吃了一惊。原来府里发给的盘费,全由樊虎背着,在关口与想顺路到汾阳县探望姑母的樊虎分手时,因匆匆分别,忘记将盘费分开。他无计可施,便将给母亲买潞州绸做寿衣的十两银子交给了王小二。又过了数日,蔡老爷仍不发回批,万不得一,只好闯入衙内,请求蔡老爷快签回批。蔡老爷开恩,看在济南府刘爷是他的好友的份上,不仅签了回批,还令库吏取银三两,交于叔宝,作为路费。不想王小二算盘一拨,交上这三两银子,还欠白银五两。一分钱难煞英雄好汉,叔宝实在无法可想。便经王小二介绍以庄乐的名义将座骑黄骠马卖给了刚从河南回府的单雄信。单雄信与叔宝从未见过面,经王伯当和谢映登点破,懊悔不已,三人便风风火火地追了过来,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李渊一行。
听完单雄信的讲述,李渊由衷地道:“缘分不到,不可强求,我就与秦琼秦叔宝失之交臂。那日植树岗遇险,若不是他拼死相救,我命休矣。看来我与他的缘分也未到,又见他伸出了五个手指,便以为他叫秦五。我李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样的英雄好汉。屈指可数!”
四人感慨一番,李渊恳求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随他到汾阳公干,单雄信言道:
“不是小弟惹兄长生气,兄长为朝廷重臣,为朝廷出力,我等恨朝廷,恨贪官污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若随兄长前去,毁了志向事小,惹下祸端事大。”
王伯当抱歉地道:“兄长的心意小弟领了,但却难以从命。我王伯当状元不当,中郎将不做,为的就是与朝廷和官府作对。今义军蜂起,我们正准备投身其中,建功立业,只是暂时还不知投哪支队伍为好。”
“小弟也难遂兄长之愿。”谢映登不善言辞,而且口吃,话语少而短:“请……那个请兄长谅解。”
“兄长是个明白人,隋朝已风雨飘摇,炀帝也快完蛋了,你还为他卖命,少见兄长这样的愚忠。”单雄信劝道:“兄长就反了吧。若反,我们兄弟三个和天下英雄,会投之麾下,搅他个天翻地覆,弄个皇帝让兄长当当。”
李渊怕墙外有耳,急忙打手势让单雄信住口。单雄信却不以为然,仍然大喊大叫。于是,他便想立刻离开此地,向单雄信等三人道:“志者,学之师也;才者,学之徒也。学者不患才之赡,而患志之不立,是以为之者亿兆,而成之者无几,故君子必须立志。三位小兄弟皆有大志,可敬可佩。但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万万不可大事未做,便口出狂言。祸从口出,一旦事发,功便化为乌有了。为兄急着赶路,马上起行。后会有期。”
送走了李渊一行,单雄信挠着头皮,若有所思:“二位小弟,李兄话里有话,不知你俩听出来没有?他不仅不反对咱们闹事,还告诫咱们成功在久不在速。这不等于说,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举义。”
“就……是。”谢映登恍然大悟:“我也……这么看。”
王伯当书读得多,言谈举止很是得体。他压低声音:“李兄胸怀大略,不像咱仨这么毛愣。今日,他的话说到这等地步,难能可贵,可见他对咱们信任到了何种程度。这非小事,只能天知、地知、咱仨知,说啥也不能走露出去。若东窗事发,反隋的大旗怕是无人扛到底了。”
单雄信直点头:“还是伯当有能耐,出嘴的话就是中听,其实也不必风声鹤唳,以后注意点也就行了。我说,这秦大哥咱们追还是不追?”
谢映登指着前面:“当然迫……追了。”
“以小弟之见,咱不能再追下去了。秦大哥之所以改名卖马,怕的是被人耻笑,之所以卖马后逃之天天,怕的是被人认出,丢了面子。莫说咱不知他逃往哪个方向,他又腿脚利索,行走如飞,就是能追上他,又能怎样?不等于羞辱他吗?”王伯当道:“咱不如回到潞州,将他的黄骠马喂好,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嘛。”
单雄信与谢映登点头称“是”。于是,三人跟在李渊一行后边,与李渊不即不离,保护李渊一行的安全,因为潞州也在山西。
其实,王伯当的看法和决定是对的,秦琼是条极要脸面的好汉。囊中羞涩,卖马还债,这本来是极正常的事,不丢人,可他却以为这是令人瞧不起的事。他卖马时用假名,卖了马与王小二结清了账,做贼似地逃出潞州城,又日夜兼程地奔向济南,连为高堂老母做寿衣的潞州绸都没来得及买,为的是保全自己的脸面。此时,他已走了三百余里,若再向东南方向走去,用不了七天就可回到济南,不想走得匆忙,竟向西南方向走去。
这日晨时,他来到一座山下,从山中传来嗡嗡的钟声,便断定山中必有古刹。问路人古刹何称,可有灵性?路人告诉他,古刹称承福寺,大雄宝殿中的签极灵。大凡遇到麻烦,心情不畅者,总爱占卜打卦,问命运前程,让人指点迷津。秦琼也不例外,本不想当这任人驱使,又得罪人的捕快,却糊里糊涂地做了捕快。原以为盘费充足,一路之上又极为顺利的公差,却因盘费全被樊虎带走,被迫卖马还债,真真地倒霉极了。便决定去承福寺的大雄宝殿求个签儿,看是咋回事。想到做到,一路小跑,进了山门,然后拾级而上,来到承福寺中。过了韦驮殿,正要奔大雄宝殿,遥见大雄宝殿的四周搭了脚手架,泥瓦匠正在修整檐角。大雄宝殿正面的脚手架旁,设公座一张,上撑一把黄罗伞,伞下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台下竖两面虎头牌,上用朱笔标点,前面排列着刑具。他大步向前,认真端详,却不认得这栩栩如生的泥塑塑的是何人,更不知何人出巨资修缮,便问泥瓦匠。泥瓦匠告诉他说,这大雄宝殿是山西太原留守李渊李大将军出资修的,那紫衣少年是李渊的郡马。郡马是汾阳人士,姓柴名绍字嗣留。秦琼懵了,问道:
“我听说他甚受圣上器重,圣上令他留守太原。前些日子他在回太原途中遇歹人截杀,我救过他一命,今该快到太原了,怎的在这承福寺干此功德?”
匠人道:“李老爷奉旨还乡搬取家眷,在此寺住了半月有余,其夫人在寺中生了第四个公子。他怕污秽了圣地,便布施万金,重新修建这大雄宝殿。他前脚离开此寺,主持五空就让我们前来施工,今已动工十余日。”
“原来如此。”秦琼问:“这么说大雄宝殿就不开放了?”
匠人指着大殿里面:“匠人们正在为佛祖重涂金身,当然不开放了。哟!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了,是了,东角门那边正在修建的殿宇中的塑像与你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天下竟有这般奇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秦琼没放在心上,却产生了前去印证一番的欲望。便进入东面的角门弄个究竟。
这里正在修建一座虎头门楼,上写“报德祠”三字的紫红大匾放在一边。再向里数十步,工匠们在不大的殿宇上下着功夫。旁边有一座神龛,龛内立着一尊神像,两个匠人正在做最后加工。神像头戴青色范阳毡笠,身着皂布海青色箭衣,罩黄色铠甲,足穿鹿皮靴。塑像前有一牌位,上写“恩公秦五之位”六个灿然的金字。金字旁边有一行小字:信官李渊沐手奉祀。这时,十数条汉子抬着一匹上挂两只镀金铜铜的泥马进入脚门。秦琼认得,这塑像塑的是自己的黄骠马。
“李兄啊李兄,琼不就是为你出了那么点力吗?何必如此?真让我无地自容了。小弟本当随兄鞍前马后,可兄与小弟的志趣不相投啊!不是小弟埋怨兄长,天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为杨广出力,大为不该啊!”秦琼怕被泥瓦匠和香客、游人认出,向下拉了拉帽檐,急步出了承福寺。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便折向东方,一直走下去。一路之上,频遇英雄豪杰,先在东岳庙巧遇原吉安知州,挂冠修行的维扬人魏征,又遇来东岳庙上香的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再遇史大奈、张公瑾、李公旦。又在皂角林遇姑夫罗艺、表弟罗成,成就了一串佳话。
为了照顾宝惠和怀中的婴儿元吉,李渊一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行了五天,方才到达临汾。适逢女儿玉心,儿子建成、世民、元霸前来接迎,一家人便在临汾城中住了一夜,次日平明继续赶路。
一路之上,柴绍与玉心产生了爱慕之情。柴绍对亭亭玉立,端重大方的玉心十分满意,由初时的偷看,渐渐变成了无话不谈。玉心在临汾第一次见到柴绍的时候,便春心乱动,一见钟情,及至走了二百余里,便从心底爱上了有吕布之貌,周瑜之才的柴绍,爱情的火焰越燃越旺,终于坚定了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决心。
李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不向女儿点破,任凭玉心和柴绍在爱情之舟上相亲相爱。这双金风玉露便无了顾忌,形影不离,离禁果只差一步之遥了。不知有多少次,柴绍想将李渊已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事实告诉玉心,却又觉时机不到,怕李渊怪罪,便守口如瓶。玉心不知下了多少决心,将自己对柴绍的爱慕之情告诉母亲,却因害羞,难以出口。
建成、世民、元霸兄弟三人也看得明白,心态却各不相同。建成以为姐姐与柴绍结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却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亲热。世民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既然男女相悦,就要甜甜蜜蜜,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该是多大的悲哀。元霸年轻,不晓世事,对男女之间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他爱姐姐,却看不中柴绍那如同吃了颗酸果子似的样子,不止一次地表示要让柴绍尝尝自己拳头的滋味,都被建成和世民拦住。并警告他,要他约束自己的性儿,若是胡来,非揍他一顿不可。他怕惹父母生气,不与两个哥哥计较,却让姐姐哭笑不得。他找到玉心,指责玉心把自己扔在一边尽与柴绍在一起,并问“这是为什么?”还说“如果那酸种再缠着姐姐不放,就让他好看。”玉心劝他哄他,答应到太原后给他买一对镏金铜锤,他方才欢天喜地。柴绍生怕性情暴烈、力大无穷的元霸找自己的麻烦,在玉心的授意下,答应到太原后找最好的铁匠,给他打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他忽然觉得柴绍并不酸,挺可爱的,主动接近柴绍,还为宝剑的事与柴绍拉了钩打了赌。
又走了数日,终于进了太原地界。李渊介绍道:“先帝初,将郡县分为上中下几等,郡的长官叫太守,县的长官称令。后将郡改为州县,分上、中、中下、下四等。到了当今圣上,又废州存郡,刺史复改为太守,郡县又由四等改为上、中、下三等。有人至今仍称郡为府,那是以前的事,叫惯了而已。”
元霸问:“父亲留守太原,管哪些地方?官有多大?”
“憨儿子,你就知道官、官!”李渊扫视着广袤的山西大地,不无自豪地道:“那父亲就告诉你。父亲的爵位是二品,所谓太原留守,是说留守在太原。”
“就管太原这么点屁地方?圣上太小视父亲了!”
世民盯元霸一眼:“元霸,你太无上下尊卑了,怎能打断父亲的话?请父亲说下去,儿子对这一带不太熟悉,听一听有益处。”
李渊接着道:“虽称留守,却管辖山西全境,河北西北部内外长城之间、蒙古以南的地域。说得简单一点,东至常山,西据黄河,南抵太行,北至匈奴。憨小子,这是屁点的地方吗?告你说,整个华夏父亲管了十之有三。”
“父亲能将这太原介绍一下吗?”
李渊看一眼问话的建成:“以后说话挺直腰板,声音响亮些,别像小媳妇似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你好好听着,这太原历史悠久,战国时秦庄王四年治郡,郡衙设在晋阳,辖五台山和管涔山以南、霍山以北的大片土地。汉以后辖地渐小,汉文帝改郡为国,不久复为郡,晋朝又改郡为国。北魏复为郡,隋初废,当今圣上登基后,改并州为太原郡。父亲坐镇和住宿的汾阳宫就在太原城内。汾阳宫原是当今圣上的行宫,如今让我占用,够可以了吧?”
元霸高兴得一蹦一跳,还连翻了几个斤斗。李建成也心花怒放。世民与玉心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他俩在思考如何帮助父亲完成治晋大业。柴绍亦是如此,也将心思放在如何施展自己的才华,助岳父一臂之力上。
李渊仰视着高远无云的天空,然后又指着脚下辽阔无垠的大地,意味深长地道:“你们看这天有多大,地有多广,是施展才能、实现志向的时候了。父亲和你母亲尚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况且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你们。到太原后,谁也不许摆将门之后的架子,吃祖上和父亲的老本,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起自心,争取民心,愉悦圣心。一切听从我的指挥,不准妄自尊大,自以为是,任性胡为,不准吃请受贿,更不准信口雌黄。告你们说,我的地位能否巩固,大志能否变为现实,你们至关重要。不妨如实相告,父亲的身边到处是圣上的耳目,稍有不慎,定会酿成大祸。特别是元霸,更要严格约束自己,父亲一直耽心事情会坏在你憨小子手里。进入汾阳宫后,不准出宫,父亲派专人教你诗书、功夫,若越雷池一步,打是轻的!要知道,当今天下,已快成群雄割据,诸侯各霸一方,无不对帝位、江山垂涎三尺。胜者为王,败者为贼,古来如此。到达汾阳宫后,待立住阵脚,父亲便对你们约法三章。”
元霸忽然来了招青龙探海,倏地坠于白龙驹下,抓起一块石头后恢复原状,然后顺手一扔,石块击中了数十步外那只正在觅食的斑鸠。接着双腿在马腹上一夹,白龙驹四蹄腾空。待接近那只斑鸠,一招卧底藏龙,将斑鸠拣起,洋洋得意地晃着手中的猎物,向父母、姐姐、哥哥和柴绍展示自己的成果。看无人欣赏,又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一招百灵钻天,一把抓住了从头顶上飞过的黄雀,飘然落地,接着一个又轻又飘的斤斗,落于马背之上。
柴绍激动得鼓起掌来:“好功夫,比我小弟柴青的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弟年纪虽轻,却是身手不凡,若到了咱这岁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也会败在他的手下!”玉心也为元霸高兴,向柴绍道:“不足的是元霸模样太差,怪吓人的。”
李世民将座骑靠近李渊:“父亲言之有理,小弟性儿太傲,自恃其能,又过于憨直,若不约束,会生出事来,看我煞煞他的威风。”
“唔,有道理。就煞煞这憨小子的威风!”李渊问:“世民,你能轻伸猿臂,将元霸揽于你的马上,然后将他扔出十步之外,再将他接住吗?不如此治他,他不会就范。开始吧。”
世民答应一声,拍马上前,叫道:“三弟,为兄要将你挟离白龙驹,你小心了!”就在元霸愣神的功夫,他的蒙古良种血汗马风驰电掣,奔至元霸的白龙驹旁,右手陡伸,将元霸提到自己的马背上,接着将元霸向后抛去。在这元霸于半空中翻滚的瞬间,他一勒马缰,血汗马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掉转了方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鹞子翻身,奔向元霸,双手陡伸,将元霸接住,继而于半空中用上了老妈子纺线的绝活,连转三圈,轻轻落在向他奔来的血汗马的背上。动作轻盈而不飘浮,舒展而不散乱,紧凑而不拘谨,刚中凝柔,柔中凝刚,刚柔相济,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
李渊放声大笑,然后严肃地向元霸道:“憨小子,你自以为功夫卓绝,这回看到了吧?以后再不能自恃其能了。记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大凡有能耐的人,向来不无端地在人们面前显示能耐。满招损,谦受益,你可给我记住了。世民,将他扔于马下,看他还有何能耐。”
要在别人,早就羞愧难当了,元霸却恼羞成怒:“二哥太坏,偷袭于我,不算,坚决不算!有能耐再比射箭,大家都参加,父亲也不例外!”
“憨小子,如果你再输了咋办?”李渊问。
元霸回答:“若输了,以后我听大家的!”
一群南去的大雁大概累了,纷纷落于前边百步之外的水草边。也怪它们太大意,收入李渊的眼帘。他清楚,元霸的箭法虽谈不到炉火纯青,却也不在姐姐和哥哥之下。可元霸毕竟才十几岁,臂力再大,也比不上成年男子。就元霸能将箭射至百步之外,因是强弓之末,命中率必然很低。李渊便道:“都将弓箭准备好,咱们射那群大雁,射中者为胜,不中者为败。你们看,它们大概发现了咱们的意图,快要飞离地面了。”
说着,雁群鸣叫着飞向半空。与此同时,六支雕翎嗖地射向雁群。五只大雁应声落地,只有元霸的雕翎射空。亲兵打马向前,拣回带箭的死雁验看,只见李渊射中了大雁的左眼,世民射中了大雁的咽喉,建成、玉心、柴绍都射中了大雁的五脏。
“元霸,你射中的大雁呢?拣来给父亲验看。”李渊指着那五只死雁:“这里边有你的吗?”
元霸羞得满脸通红,咬着指甲一语不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他突然大吼一声:“都别自觉了不起,我长大后比你们能耐,不信走着瞧。哼!”
终于望见太原城的轮廓了。瑰丽的火烧云把它长长的投影洒在那宏大的轮廓上,远远望去,如同弥漫着一层玫瑰色的薄雾,宛若仙境。
李渊来了兴致,用马鞭指着太原城:“这太原城是华夏西北部除长安城以外的最大城池。龙门城本来规模不小,可与这太原城相比较就小巫见大巫了。有民谣说:龙门城好气魄,比不上太原城一角。太原人口二十万,龙门仅有十万多。可见此城之大。太原城方圆近三十里,十六条干道将城区分成六十四坊。坊市共有四个,西域各族、甘肃、蒙古及关中的商人前来经商者难以计数,交易量仅次于西京长安,比东都洛阳高出很多。先帝在时,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极为繁华。可惜今非昔比,大不如前了。”
“汾阳宫设在哪个地方?我最想看汾阳宫了!”元霸早将比武带来的不愉快忘掉,双手比划着:“我猜汾阳宫一定很美很美,比姐姐还要美!”
“就你话多,动不动就打断我的话,争强好胜,真该挨顿好打!”李渊道。
“一路之上你们将元霸折腾得够呛,就让他几分嘛,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宝惠怕凉着元吉,很少与车外的人说话。此时。她打开车窗,伸出头来,向还要继续训斥下去的李渊道:“老爷,我知道你与元霸的哥哥姐姐们恨铁不成钢,可也不能没完没了地让他下不来台,欲速而不达呀。恳请老爷别让他失望,就先讲这汾阳宫。”
“还是母亲痛我。”元霸扑到车窗前,撒娇地道:“母亲,待我长大了,定要交好多好多的朋友,做好大好大的官,让你享好大好大的福!”
李渊笑笑:“元霸,为父就听你母亲的,给你讲讲这汾阳宫。这汾阳宫建于大业五年。大业十一年,就是父亲血战龙门城那年春天重修。与长安城中的宫城所在的位置相同,在城区正中的最北边。这是一座占地近百余亩的独立建筑,四面筑有城墙,为城中之城。虽然面积比长安的宫城小得多,形状却一模一样。有福佑、永泰、无疆、永乐四座大殿,还有后宫和三座偏殿。后花园大得很,关上宫墙的北门是一个独立的所在,敞开北门便与城外的山林相接。至于里边到底设置了些什么,住进去就知道了。”
元霸听得入了迷,李渊却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他感到不尽兴,但却冒出一句:“哈,父亲成二皇上了!”
这时,只见城门大开,数十个官员迎了出来。李渊向世民道:“王威武和高君雅已经到了,走在前面的就是他俩。矮壮者是王威武,高挑文静者是高君雅。后面的那个胖大的官员是这太原郡太守陆知非。陆知非后边的瘦子是晋阳知县刘文静。刘文静后面的那二人大都是各郡的太守,那不,龙门郡的太守鲍坤和弘化郡的郡丞惠春风也在里边。见面后既要热情又不失大度、稳健。”
李渊话音未落,官员们已来到面前。副将王威武与高君雅首先施礼、问候。太原郡太守陆知非代表各郡太守及前来迎接的太原郡下属各县的知县致词。然后便拥簇着李渊父子、母女进入城中,顺着中间宽阔的南北大街北去,直达汾阳宫的永泰殿。
永泰殿是炀帝接见、宴请官员的大殿,与长安宫城中的太极殿大同小异,俨似一对双胞胎,只是规模小一些。宴会厅中,沿高大的主座两侧摆放着四排短几,几案上放满了酒菜。主座置于正北面,雕花几案上也摆满了酒菜。厅堂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官员们立在一旁,等待正在洗漱的李渊入座。十几个乐妓在主座右侧席地而坐,翠袖湘裙,玉指纤纤,半露金莲,怀抱乐器,等待演奏。珠光宝气,脂粉飘香,为宴会增色不少。
“啊呀呀,各位也太过分了,怎的还站着?都入座,入座!我李渊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只是受圣上垂青罢了,诸位何必如此客气?”李渊从后厅走出来,大步来到主桌前,先极谦恭地向下属们施了抱拳礼。方才入座。
李建成、李世民、李元霸随后进入宴会厅,笔挺地立在一边。李渊逐一介绍后,让三个儿子向属下们行了抱拳礼。又道:“三个犬子是各位的晚辈,今后有何不当之处,请各位指正。既然盛宴已经摆下,请各位尽食尽饮,就是大醉酩酊,我也不见怪。人与人只是学识、地位不同,并无尊卑之分,当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贫不可欺,富不可恃。咱们是兄弟、朋友,当心心相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共同将圣上的事做到精妙之处。人必自爱,然后人爱之;人必自敬,然后人敬之。这是汉代哲人扬雄的名言,我李渊最爱这句话,将它铭刻在心,付诸于举止。看我,刚与诸位谋面就讲了这么多,诸位定烦了,宴会就开始吧。今晚大家就住在这汾阳宫,明日在福佑殿议事,我有事安排。”
乐妓们拨弦弄瑟,吹竽击磐,丝竹之声与这群美人坯子的倩影,使这些官员们未饮先醉了。
王威武宣宾夺主,举杯道:“诸位,本将提议,敬酒三杯。这第一杯,祝圣上万寿无疆。第二杯,求苍天保祐大隋江山永固。第三怀,祝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来,连干三杯。干!”
高君雅怎肯放过这个显山露水的机会,不待王威武坐下,便霍然而起:“本将也敬三杯酒。这第一杯,祝皇后娘娘寿比南山。第二杯,祝官兵讨叛连战皆捷。第三杯,祝诸位高官任做,骏马任骑,荣典叠颁!来来来,干,干!”
言如其人,李渊从王威武与高君雅的话语中,进一步认清了他俩的真面目。从道理上讲,敬过皇上,该敬他这个大将军,他俩却该为而不为,看来没将他这个主帅放在心上。在座的郡守们看在眼里,为缓和这让他尴尬的局面,纷纷向他敬酒。他制止道:“千尺之松,不蔽其根者,独立无辅;森木之林,鸟兽群聚者,众林咸济也。我李渊前来治理三晋,上靠圣上隆恩,下靠诸位辅佐。吏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故民为本也。我李渊能否在这晋地立住脚跟,诸位能否立于民之森林,不可小视兆庶。为此,我也敬三杯酒。这第一杯,祝诸位健康长寿,事业有成,家人福康。为何不敬圣上?王、高二位副将已经先我一步敬过了,再敬,反而不无庸俗。第二杯,祝天下黎民万事如意,衣食充余。这第三杯,祝将士平安,征而不伤,战而不亡。来,干!”
郡守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气氛也活跃了许多。待将三杯酒饮尽,太原郡太守陆知非提议大家共同敬李渊三杯酒,而且每杯都有名堂:第一杯,以各郡太守的名义为李渊洗却长途跋涉之尘,祝李渊康泰安乐。第二杯,以三晋百姓的名义求李渊俯仰天地,为民造福。第三杯,贺李渊夫妇喜得贵子,并祝宝惠健康,祝元吉早日成材。
“谢诸位抬爱!”李渊连饮三杯,然后又令建成、世民、元霸向诸位长辈敬长寿酒。建成、世民谈吐高雅,礼貌有加,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这个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门虎子,果然不差。那个道:日后称雄天下者非二位莫属。还有人断言:有建成、世民辅佐,李大人定能一飞冲天。对元霸却无人恭维,大都以“此子不可教也,祸星降世”作结。此言不谬,上天是公平的,不会赐给一个人太多。
天交夜半,那轮玉兔已上中天。光辉洒在清冷的大地上。夜色真美啊!
酒这东西真怪,就那么几坛黄汤,竟将这些平日里自命不俗、道貌岸然的高官们灌得东倒西歪,趔趔趄趄,张张扬扬,喃喃自语。晋阳知县刘文静对李渊顶礼膜拜,今占了晋阳县属太原郡的光,不仅见到了李渊,还参加了盛宴,原本性格狂放,却不胜酒力的他便醉了,指着天上的月亮自语:“吴刚,嫦娥,你俩定是……是醉了,不然晃荡……荡什么?”
太原太守陆知非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指着刘文静道:“刘……刘知县,你是个……个七品芝麻官,不该在这等场合醉……醉、醉成这个样子。你看、看我都没醉……醉!”说着,想向嘴里倒酒,却找不到嘴的位置:“嘴呢?我的嘴呢?”
刘文静指着陆知非的额头:“嘴不是在……在哪儿吗?”
“宴会很热烈,高潮迭起,拉近了李渊与属下的距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李渊非常满意。他也喝得不少,有了醉意,在柱儿的扶持下脚步不稳地来到后宫,拨弄着元吉粉嘟噜的脸道:“夫人,你不感到天也高了,地也广了?没有天高任鸟飞、池深任鱼跃的感觉吗?天降大任于斯人,斯人当奋力呀!”
宝惠愕然:“今天怎的喝成这个样子?你向来不是这样啊!要说我有什么感觉,如此下去,鸟要折翅,鱼要断尾了。你常说:酒多言多,言多必失……”
“是多喝了几杯,却没醉、没醉。一流之人,能识一流之善。二流之人,能识二流之美,尽有诸流,则亦能兼达众才。我自信为兼能者,因为就用数坛酒,便让太守和部分知县将心系到我的心上了,能不高兴?”李渊攥住宝惠的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我李渊名正言顺,大事将成了!”
“大事?什么大事?”宝惠看透了李渊心中的秘密,却明知故问:“该不是保大隋,固江山的事吧?”
“你啊你啊,怎的作弄起我来了?”李渊笑着道:“什么保大隋固江山,非也!”
宝惠激动起来,头歪在李渊的肩上:“你不是说忠于圣上,忠于大隋,矢志不移吗?”
“韬光养晦而已。”李渊郑重地道:“时机到了!不过,我不想让你介入,以免分心,影响对吉儿的抚养。”
宝惠岔开话题:“就将玉心和柴绍的婚事办了吧。柴绍文武全才,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渊言道:“办,该办,尽快办,明日议完事就操办。我打算将婚事办大办好,给天下人一个错觉:李渊要扎根三晋,为圣上守好关中的门户并非虚言。夫人啊,我说时机到了,不仅仅指天下已经大乱,而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中。我见过数千年前的先民们造的一件陶尊,那尊高近二尺,形同半个纺缍,上画起伏的山峦,山顶上月出日升。据我看来,那图画组成了一个字,即“旦”字。数千年前,先民们都能扬臂伸手,托起一弯新月,拖起一轮朝日,难道我就不能托起一座新江山吗?”
二人相依相偎,说了好久好久。与李渊每次离开家远行前的最后一夜晚那样,听着谯楼上传来的更鼓之声,宝惠恋恋不舍地道:“天色不早了,睡吧,你明天还要议事呢。”
李渊打个呵欠:“是该睡了,明天你还要照看吉儿呢。”
次日早饭后,议事会议在永泰殿的议事厅举行。尽管昨晚闹腾到大半夜,尽管无不因开怀痛饮而酒醉,官员们还是按时到达了议事厅。大家议论着昨夜的宴会,检讨着自己的失态,等待会议开始。当李渊走进大厅的时候,官员们立即停止了喧哗,大有一鸟进林、百鸟不语的意境。李渊微笑着扫一眼与昨夜大相径庭的、端起了官架子的官员们,然后收起笑容,既不失威严,又不无和蔼地道:
“各位太守、县令,今日议事,求实而不务虚,求短而不拖长,说到议到,议到做到。诸位都是大隋命官,国之栋梁,无不生为壮士雄,死为壮士鬼,若连政事都议不到佳处,可就有害无利了。这是我进入汾阳官后召开的第一个会议,万事开头难,望诸位畅所欲言,言无不尽。只办三件事,这一,宣布任命。这二,约法三章。这三,由我解答各位提出的问题。先由王威武副将宣布任命。”
王威武迈着将军的步伐上得台来,赳赳地道:“录人一等,则无弃人。采材一用,则无弃材,为大隋社稷计,弘化郡太守由郡丞惠春风任之,郡丞一职由赵伟继任。司马回车任蒲州县知县。副将王威武负三晋军政监察之责,副将高君雅负三晋农务、商业之责。
李建成任材官将军,教练河北西北部内外长城之间,蒙古集宁以南地域的军队,并有调动之权。李世民亦任材官将军,教练三晋全境的军队,职责同李建成。材官将军为临时称号,可随时撤换。任命李神通、柴绍、成文龙为招军将军。李成至河北西北部内外长城之间,蒙古集宁以南地域招兵买马,资费由各郡支付。
柴绍由骁骑将军董理辅佐,在三晋地域内招兵买马,资费出自太原郡和柴府。兵者,国家大事,当此乱世,更见其重要。上述人等,自明日起二十天内到任。待上报朝廷,圣上御批后正式任命。余者爵位、官职不变。”
李渊扫视着太守们:“请诸位议此任命。”
尽管李渊非常直露的将兵权揽于自家手中,大为不妥,却只升不降,太守们的职位仍存。如此以来,平衡了各方面的关系,平衡了旧有官员的心态。况且让下属议定任命,前无古人,这本身就是不同凡响之举。太守们从各自的利益出发,无不以为李渊“量材而用,处以公心”、“贤才出,国将繁荣昌盛”。王威武与高君雅无了兵权,心下不满,却也无争辩之辞,只好哑巴吃黄连。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办了。”李渊向高君雅点头示意:“高副将,你来宣读约法三章。”
高君雅答应一声,上得台来,以浓重的胶州口音读道:“汉高祖刘邦人咸阳后,约法三章,以致大风起兮云飞扬,一举击败霸王而立汉家天下。为三晋长治久安计,亦约法三章:贪鄙在帅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民。以故职官不理政事,伤化虐民,贪污受贿,腐化堕落,自尊抗命,贪恋女色,酗酒无度者,严惩不贷,无所事事者撤职查办。以郡、县、军事为重,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所辖地域民安物丰者奖。其业绩以兆民是否拥戴,事实是否确凿为据,以大隋律条为准。虚报者责其正之,若教不改,视其情节惩办之。”
“诸位对这约法三章有无异议?请口示。”李渊言道:“今,关内造反者云集,我以为在官不在民。官不理民事,甚至无端害民,重而无基,能无弊吗?利天下之民者莫大于治。为官不治,能利民吗?民之不利,其怨深之,能不反吗?以故召远在于修近,避祸在于除怨。要想除怨,就要贵圣人之治,周公吐哺,以归民心。但要讲求方略,既要顺民之心,又要让民出力。《吕氏春秋》有言:人与骥俱走,人不如骥;居于车上而任骥,则骥不胜人矣。就是这个道理。今,三章已约,诸位若有异议,即改,若无异议,即行之!”
这约法三章严是严了些,太守们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可谁也没有理由推翻它。因为作为官吏,就应当如此,何况这约法出自《大隋律》,只不过更集中、简明、突出罢了。于是,众口一辞:理当如此,遵行不违。
王威武恍然若失,心中不是滋味,感到这议事厅中的空气太压抑,便劝李渊休息一会再议。李渊言道:
“这会才开了大半个时辰,何用休息?况且今天有些太守还要回府,就一口气将事办完吧。下面该进行第三个议题了,请诸位提出问题,我来回答。不管何事,尽提无妨。”
一番沉默之后,太原太守首先提问:“敢问李老爷,你如何理政,怎样治军?”
李渊脱口而出:“政者,正也。三晋我为正,百姓从政也。上医医国,其次医人。管子曰:国贫而用不足,则兵弱而士不厉;兵弱而士不厉,则战不胜而守不固;战不胜而守不固,则国不安矣。鉴于此故,我当理好政务,使晋富民强。当然,治军要严,待将士要亲。晋地富强,我又严而有亲,军必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接着,众太守纷纷提问:
“请问大将军,你如何看待当今的造反者?怎样讨叛?”
“反者,多为怨政者。既然由政引起,就要将政理好,使之无怨,此为治本。今,三晋一带为何反者无多,怨无多也?道理就在这里。就谋略而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李渊向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著称。为何如此?攻心也。”
“老爷对当今圣上和国之前途如何看?”
“圣上贵为天子,我李渊无资格论之。社稷安危。亦在圣上的股掌之中,也不当评述。作为臣子,应当本分,与其位,勿夺其职;任以事,勿间一言。”
“陈寿曾日:明主国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老爷如何理解这句名言?”
“贤明的君主在社稷危难之时,当考虑对付的办法,忠臣在君主无力挽回局面、国将不国之时,应当废主而自立。我以为这是陈寿所言的本意。然而,当今天子足以拨乱反正,即使出现不测,渊也不致虑难以制权。”
“大将军曾将我们比作兄弟、朋友,却又约法三章,是否既卖矛又卖盾?”
“咱们都是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当以兄弟、朋友相处。先帝在时,问我何生仁义,我答日:情生仁义也。虽与孔子的‘性生仁义’之说相悖,却打动了先帝的龙心。咱们为国事走在一起,若互相敌视,如何相处?至于约法三章,是约束大家做好事大事,与感情是两回事。若非要将两者牵在一起不可,是否可以这样说:若兄弟、朋友不遵国之法度,当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其实这个议题已是老生常谈,在荣阳、楼烦、西域、大兴、弘化、龙门,凡是我去过的地方都谈过。若不尽意,请问龙门太守鲍坤好了,俺俩探讨得细致入微。”
太守们围绕执政、用兵、感情、立志、人生等问题提出了数十个问题,李渊一一作答,其博学的才华,流利的口才,治大事不计小节的胸襟,使太守们相形见绌,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不表示与李渊同心携手,理好三晋。若李渊一声令下,指到哪里干到哪里,指到哪里打到哪里,而且人无二心,心无二意,不辞万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