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李渊-力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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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座落在宫城东侧,离太极殿不过二里路,与太极殿西面宫人居住的掖庭宫和太仓相对称,南面是宫城的延喜门,北面是宫城的兴安门。规模虽不及皇宫,却也气势磅礴,十分壮丽。

    这是一个占地百余亩,与朝廷重臣的府第相邻而又独立的所在,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宫殿由三部分组成,前为灰瓦单柱,雕梁画栋,彩绘精美华丽,重檐九脊,壮丽宏伟的正殿,中为由山石、清流、柳荫、鱼塘等景观组成的花园,后为灰瓦飞甍,回廊环绕,斗拱交错,堂皇富丽,熠耀生辉的寝殿。

    正是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青青柳丝织出一片片青烟,烂漫桃花犹如朵朵红云,山石与清流、塘波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欢乐的流水中飘荡着桃花的瓣,在花园中曲折萦回,潺潺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的假山,忽而绕过草坪中的凉亭,在如月的拱桥下打个旋儿,流入清澈见底的鱼塘。塘水如镜,映出亭台楼阁、绿柳红桃,也映出鱼塘围栏边望着塘内嬉戏的鱼儿的东宫太子杨勇。

    塘中的杨勇支离破碎,塘上的他却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杨勇二十七岁,高鼻梁,大眼睛,嘴不阔,眉不粗,还长着两个浅浅的笑靥,若不是高大挺拔,肩宽腿长,还真有点女人味儿。此时,他双眉紧皱,面现忧愁,与生机盎然的满园春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堂堂太子,为何愁成这等模样?说还得从头说起。

    隋文帝开皇九年三月,南陈各州县全部臣服,文帝遂下诏令大军班师回京,又令将建康城的城墙全部拆除,改做农田,金银财宝和图书册籍、古玩字画运回长安封存。

    杨广得旨,令大将王韵留守,自统大军,押着陈后主君臣及大量战利品,车辚辚,马萧萧,吹吹打打,趾高气昂地向长安进发,队伍绵延百余里,士民百姓无不焚香叩拜。一路之上,“晋王为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就能统领五十万大军,而且得胜还朝,可继承大统”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杨广便悠悠然,熏熏然,颇有些利令智昏,自命不凡了。于是,取代哥哥杨勇太子之位的私欲,也越发膨胀了。

    回到长安后,参加南征的将士无不论功行赏,各得其所。杨广便更加不可一世,因为他分明发现父皇的目光中多了些欲让他取代哥哥做太子的成分,分明觉得在太子之争的天平上,自己这边又多了几个筹码。

    然而,长子选为太子的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要改变这个规矩实在是太难太难。从统一天下后,由江南班师回朝那天起,杨广就不遗余力地做取代太子的工作,一做就是十余年。在这十几年里,隋朝一年比一年强盛,父亲一年比一年苍老,自己也一年比一年老道,取代太子的工作也一步步向成功的顶峰迈进。父皇在不惑之年似乎悟到了选拔太子的真谛,思想上的天平正在向他这边倾斜,只要锲而不舍,咬定青山不放松,不日即可到达悬崖峥嵘、荆棘丛生的顶峰,摘到那颗盼了多少年的硕大的果实。

    于是,太子的地位受到的威胁越来越大的杨勇,便由不自在渐渐变成不好受,甚至神经质了。他有晚睡晚起的习惯,往往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还在蒙头大睡。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太子妃亦是如此,与他同睡同起,而且还同漱同浴,将“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诠解得淋漓尽致。昨晚,太子情绪低落,而且有点发烧,于是便恶梦连绵。到了次日太阳竿子高的时候,恶梦还在继续。他梦见一群从云端飘然而下的、凶神恶煞的汉子挥舞着刀枪剑戟,嘴里喊着“给我等滚将下去”,向正在危襟正坐的他扑了过来。他大叫一声,将还在爪哇国神游的太子妃吓得“啊呀”一声跌落床下,引得太监、宫女纷至,乱了寝宫,搅了春的祥和。

    如此恶梦,实属空前,可别有什么噩运到来,太子妃慌里慌张地传来皇家道观的于区义道长圆这恶梦。于道长早年修“张鲁之术”,自称太上老君下界,授予他“天师”之位,并赐给他道经二十卷,能作法禳灾,精于炼丹之术,天下独此一人。造诣如此之深的天师,圆个把个梦,想是不在话下。

    于天师果然神通广大,披发撑剑,泊淡恬冲,道貌岸然,走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卧室,便营造了一种玄妙幻化的气氛。继而煞有介事地折腾一番,然后才进入圆梦状态,嘟嘟哝哝,一言一蔽之日:此梦主恶。恶从那群妖孽而来。妖孽们无法无天,意在废掉太子,另立他人。当亡羊补牢,不可再麻痹大意。

    太子也不无此想,越发忧心忡忡,而且还伴有恐惧和焦躁不安。便与太子妃双双离开了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环境,出了寝宫,来到这后花园的鱼塘边,以图经过春光的沐浴和游鱼的顽皮,排解心中的不快。

    就这样倚在鱼塘边的栏杆上痴痴地待了半个时辰,他没有离开的想法。于是,在他身边的太子妃以商量的口气劝道:

    “太子殿下,还是回寝宫歇息去吧,如此下去,会折腾出病来的。太子是未来继承大统的皇上,若是伤了龙体,咋向皇天后土、祖宗的在天之灵和天下臣民交代?”

    太子倏然抬起头来,将心中的块垒尽情地向太子妃发泄着。好似太子妃就是那恶梦中的凶神恶煞,就是要抢他太子之位的弟弟杨广:“你……你这祸水也在嘲弄我杨勇,真真地该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窥视这太子之位已经十数年,且愈演愈烈,穷凶极恶,我这太子还能当得成吗?什么继承大统,什么龙体,统统见鬼去吧。怕是到了那天,做个庶民他还不让呢。你给我滚,滚!”

    出现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对于杨勇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若说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加剧了歇斯底里的程度罢了。太子妃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声誉与李渊的夫人窦宝惠差不多少,这些场面又见得多了,不仅不怒不愠,且仍然是那幅笑眯眯的神韵,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向站在身边的宫女示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李府的方向,然后道:“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意回寝宫,就将围棋拿来,我要与太子殿下弈上几盘。”

    太子生性怯懦,心地善良,聪明好学,五岁便遍读儒家经典,往往读书数行并下,过目不忘。可惜不善战策,武艺平平,缺乏一个未来的天子恩威并施、驾驭整个天下的能力。文帝恨铁不成钢,也不让他参入政事,派了好多学富五车的老师教他做皇帝的学问,从理臣到治国,乃至言语、仪表、架步,无不讲得深人透彻。可他就是学不到好处,快三十岁的人了,除有吟诗赋、论古籍、弈围棋之能,别无所长。无怪文帝经常指责他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而且常问上苍“为什么给予朕的长子是杨勇,而不是杨广?”

    棋盘摆放在花如朝霞的桃树下的石凳上,太子的情绪也趋向平静。这如同一付灵丹妙药,太子情绪不正常时,太子妃就令宫女或太监摆上围棋。此时,太子妃一边与太子对弈,一边不时地向宫门张望。刚才她已暗示宫女平儿去通知太监吕公公,让吕公公去请李渊进宫,与太子进行交流。这是第二付灵丹妙药,一旦李渊到来,太子的理智便代替了情绪,如果再攀谈一会,太子就会完全正常了。太子除了几个舞文弄墨的文友,就数李渊这个姨家表哥与他最亲密了。因为李渊为人正派,学识丰富,文武全才,最重要的是李渊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一边,主张遵守祖宗法度,反对废长立幼,另选太子。而且无视权倾朝野,虎视眈眈的杨广,我行我素。在他眼里,李渊是一个人品纯正,正义无邪的真君子。

    这些日子李渊特别忙。南陈之役后,尽管杨广阻挠,他还是因功擢升,官至卫尉少卿,行监察全国兵马之职。数年来,走北国,下江南,走遍了长城内外,黄河上下,以及大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栉风沐雨,冒寒历暑,含辛茹苦,查处了数十个四品以上违犯国家法度的军官,同时也结下了许多冤仇。不少朝臣明枪暗箭,生着法儿算计他,但却难撼动他的地位。因为文帝与强大的李府是他的后盾,赫赫的功劳和敦厚的为人,以及无欲而刚,壁立千仞的威严,使那些龙出海、张衡之流的宵小望而却步。前天,他刚从北疆一带回来,正怕着写奏折向文帝汇报北疆之行。北疆境内的突厥族是匈奴族的别支,在叶尼塞河上游过着游牧生活,后来成立了突厥汗国。就是这个汗国,去年开始骚扰塞上地区,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他要奏明皇上,点名派杨广率大军北去攻打突厥可汗,保边境平安,以去杨勇之忧。不想已成大姑娘的女儿玉心刚给他磨好墨,已成奉车都尉的儿子建成刚给他铺好了纸,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六年的二儿世民也在宝惠的指导下刚给他捧上热茶,吕公公便进了门。他笑了笑,肯定地问:

    “吕公公,太子殿下又发脾气了吧?”

    吕公公点着头:“少卿猜得真准,奴才正是为此事而来。自从少卿出长安城北去监察以来,太子殿下的脾气越发越勤了,今日特别厉害,好吓人哟!太子妃要奴才前来请少卿到东官坐会儿,也好让太子殿下完全安定下来。”

    李渊无可奈何地向宝惠笑了笑:“好好好,我这就去。哈哈,我李渊真成了太子殿下的顺气丸喽。”

    胯下有宝马良驹,速度便极快,喝杯水的功夫便来到东宫。他将马儿交给宫中的马侠,径直进入花园,老远便看见太子在与太子妃对弈。心里话:太子妃啊太子妃,你不知我有多忙。既然太子殿下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还催我来干啥?正这么想着,忽听太子喊道:

    “想将本太子围住吃掉,没那么容易,本太子是父皇封的,臣民公认的,谁也没权利吃掉,谁也吃不掉!”

    “看来太子的心病比原来重了,要不决不会弈棋时这样大叫小呼的。”李渊这么想着,来到太子身边,倒身便拜:“太子殿下,臣看你来了。”

    太子妃大喜过望,忙合动着两片性感的红唇:“啊呀呀,果真是卫尉少卿来了。你这一去三个月,可把太子殿下给想坏了。快,客厅叙话去!”

    太子像在大海中沉浮的落水者遇到了救星,倏地站起,一把抓住了李渊的胳膊,二目盈满了泪花。言道:“表兄,为弟真的好想你,你咋就两个多月不来看我呢?你告诉小弟,那些凶神恶煞为何缠着我不放?难道我就那么坏,那么无用?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往日李渊与太子见面,太子从来没有这么称他,也从来没有如此称呼自己,更没有这么近于病态地冲动过。原以为吕公公为达到让他来本宫的目的,危言耸听,不想其言不虚,暗想:“定是刺激过大了,若继续这样下去,这太子还真当不成了。”这么想着,起身言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臣这不是来了吗?太子妃殿下,请你与臣扶太子到宫中畅谈去。太子殿下真重感情,若高坐金銮,定是视臣民如子的大帝。”

    “大帝?我还能做太子吗?凶神恶煞们盯着我呢!”在李渊与太子妃的扶携下,太子边向宫中走,边仰首瞧来看去,现出惶恐之态,似乎凶神恶煞们正在他的头颅上面呲牙咧嘴。

    进入寝殿,李渊一面暗示太子妃赶快下令调御医前来,一面殷勤地将太子扶到榻上躺下。哪知太子忽地坐起,非要让李渊看他头颅上那群舞爪张牙的鬼怪不可。继而痰火上冲,突然跌在榻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面色铁青,两眼上翻,嘴里发出骇人的怪叫声,如同癫痫患者突然发病一般。

    太监、宫女们慌了手脚,就连李渊也无了招儿,连连叫道:“御医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这些要人命的主儿,看来是活腻了。”

    太子妃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太子,太子,你是怎么了?是怎么了啊!”

    吕公公跑过来:“太子妃殿下、少卿,奴才会掐人中穴,只要这么掐几下,太子殿下就会醒过来的。只是奴才不敢,不敢呀!太子殿下是龙体,奴才……”

    李渊打断吕公公的话:“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讲那么多规矩。你大胆掐吧,有我呢。”

    “是,是啊,掐,快掐!只要保太子醒过来,你不仅无罪,我还要重重赏你。”太子妃道。

    吕公公牙一咬心一横,俯下身来,挽起衣袖,伸出拇指,在太子的人中穴处掐了几下。还真见效,太子“呕”地喘上一口气来,眼见得上翻的眼珠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嘴里不再冒沫,脸上的铁青色也渐渐淡下来。

    太子妃与李渊如释重负,周围心急如焚的太监宫女们也松了口气。吕公公却瘫倒在地,浑身是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暗道:“俺的娘唉,掐了龙体,不仅老天会给予惩罚,若太子妃与少卿翻脸不认人,我这脑袋可就要搬家喽!这待如何是好?”

    转眼间,太子已经清醒过来,就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非常陌生似的,干涩而又目光强直的双目扫视着寝室内的人和物,好一会儿呐呐地问:“我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做梦吧?”

    太子妃擦拭着滚滚而流的泪水,极力挤出笑容,颤声道:“殿下没怎么,也不是在梦中,有点微疾罢了。待会儿御医来了,开几付药服下就平安无事了。”

    李渊正要安慰几句,太子如梦初醒般地道:“什么没怎么,骗人罢了。刚才我还在与李少卿叙谈,怎的就这般模样了?噢,对了,定是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太子殿下刚才晕倒了。太子妃说得很对,是无大碍。殿下,请不要冲动,好好躺着,静等御医。”李渊一把拉起就像面团似的吕公公:“将心放到肚子里好了。快到宫外瞧瞧,看御医来了没有。”

    吕公公鼓足勇气,好不容易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地来到宫门外,倚在玉柱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忽然,他发现太子披头散发,一手执剑一手握锏,从云雾中俯冲下来,向着他的面门便打。他大惊失色,继而魂飞魄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连御医李贴儿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也无丝毫觉察。

    李贴儿原本是民间的名医,后来被传到宫中,专为皇帝和太子治病。此人从祖宗手中继承下许多绝活儿,特别擅长内病外治。他熬制的膏药,专治腰酸腿痛,跌打损伤,腹泻呕吐,一贴就愈,故有“李贴儿”的雅号。接到太子病倒的消息后,他不敢怠慢,抱上出行箱就出了太医所,奔向东宫。因年老体弱,腿脚不太灵便,尽管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跑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却还是延误了许多时间。

    已经急得浑身窜火的太子妃和李渊看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又痛又恨,但却顾不得发泄对他的不满,三言五语地讲了太子的发病过程。他也顾不得告自来迟的原因,边擦着满头大汗,边坐在榻沿上,将鹰爪似的左手中指和食指,搭在已经疲惫之极,似睡非睡的太子的左手腕上。然后边摁动中指和食指,边十分肯定地道:“从寸脉、关脉、尺脉的脉象上看,太子殿下是思虑太重,又受了惊吓所致,服上三付药就会痊愈。”

    说完铺开处方笺,开了三付有镇定功能的药物,交给太子妃:“一日一服,连服三日,红枣为引。派人随小人拿药去吧。是了,有个公公倒在宫门处的玉柱边,是否也让小人给他诊视一下?”

    “定是吕公公无疑。吕公公疑心太重,又忧心忡忡,方才如此。不用诊视,重奖他一下,他就会好的。”李渊目送着李贴儿,向站在身边的太子妃道:“太子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回府去,隔些时日再来探望太子。”

    太子妃知道李渊为国事忙忙碌碌,几无闲暇,便不再挽留,破例地将李渊送到宫门口,恳切地道:“太子没实病,心病而已,只有你能打开他心病这把锈锁。也是,这句话我不知当着你的面重复过多少遍了,又在重复,没法子哟!”

    宫外还是那个阳光温暖,微风和煦,桃红柳绿的世界。这个沁人肺腑的世界与寝殿中那个暗淡而令人惊恐不安的所在对比强烈,反差极大。太子妃忽然产生了一种不愿再进寝室的欲望,她爱太子杨勇,也曾有过当皇后的冲动,然而,她又实在对宫内台上微笑,台下斗法,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现实厌恶之极。随着杨广争夺太子之位步伐的加快,太子与她的危机感也越来越重,太子到了这般天地,她的心灵也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若不是皇家的法度极严,皇父又无废太子之想,她真想让太子做个平民,二人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过几年清静日子。

    送走了李渊,太子妃极不乐意地来到寝室。她试了试太子的额头,然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冰糖莲子羹,还没端到嘴边,宫门外就传来“皇上驾到”的叫喊声。她放下羹碗,与太监、宫女们奔至宫门口接驾。

    文帝已经六十三岁,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虽然不多,二目却明显得小了,红红的,里面注了亮晶晶的水,眼神也不无呆滞,那么直,那么暗。步履迟缓,背也有些驼,尽管龙袍的剪裁者们费尽心机,大作驼背的文章,还是难掩背驼的现实。他虽然老态龙钟,思维还算正常,口齿也不错,只是慢了些。在太子身上,他没少下功夫。他痛爱杨勇这个忠厚、诚实的大儿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杨勇身上,目的是要杨勇接好他的班,做一个以德治国的好皇上。他清楚杨勇的处境和心思,便更加痛爱,更加维护。这不,得到杨勇病倒的消息后,将手中批阅奏折的御笔一扔,坐上车辇就赶来了。

    文帝的到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太子杨勇。他用力睁开干巴巴的眼睛,一眼发现了坐在他身边的文帝,便挣扎着爬起来,抱住文帝的肩头嚎啕大哭,就像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太子妃欲劝说太子止哀,以免惊了御驾,文帝言道:“让他哭吧,哭出来心里舒服。”

    太子终于止住了哭声,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双手,跪在榻上:“臣一时失态,惊了大驾,罪该万死!”

    文帝的恻隐之心便越发重了,鼻子一酸,老泪流了下来:“快,快躺下,都病成这样了,不必拘礼。”他接过太子妃递过来的黄色丝帕擦着泪水:“朕生五子,秀与谅不成器,已被贬为庶人,秦孝王俊刚勇有余,谋略不足,难承大业,勇儿你和广还算不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谁承朕的大业?勇儿,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若是继续忧心重重,自己折磨自己,岂不凉了朕的心。宰相肚里都能撑船,况且一个未来的皇上。你太怯懦太小心眼了,要不彻底改了,后果难堪哟!”

    “这么说父皇没有废孩儿太子之意了?”太子面露喜色:“谢父皇抬爱!”

    文帝接过药碗,边一匙一匙地向太子嘴里送,边道:“朕已经向你说过多少遍了,只要朕还是天子,就无废你之意。你可要好自为之,若习来学去仍然是这个样子,就是给你个皇帝你能当了?朕戎马半生,腹藏经史,方才有勇气争夺皇位。若像你这样……唉!”

    太子还想说什么,文帝制止了他,等他咽下最后一口药汤,文帝向太子妃道:“好好照顾太子,等太子病愈后,朕派李渊来这东宫与太子聊天。李渊才高八斗,见广经多,也许能使太子的胸怀大开,后来居上。”

    李渊回到府上,正要静下心来写奏折,宝惠走进来,说是父亲病得不轻,太医正在诊治。父亲是在他到东宫去的时候病倒的,一得病就半身不能动弹,言语不清。他闻言吃惊不小,扔下雕花笔,急步奔向父亲的卧室。

    李炳果然病得不轻,躺在榻上比比划划,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室内站满了人,夫人独孤迦藤坐在榻边愁眉不展,孙女李玉心,孙儿李建成、李世民也在场,还有府内的佣人们。太医显然已经诊断过,正在开药方,见李渊进来,一脸无奈地道:

    “卫尉少卿,老爷患的是半身不遂。老爷年纪大了,又不闲着,加之太胖,想来是患病的原因。”

    李渊焦急地问:“父亲的病,有治好的可能吗?”

    太医不置可否:“治治看吧,若老爷服下在下的药后,经脉通了,病也就去了,若是不通,也许……”

    “也许,也许,无用的东西!”李渊话已出口,又觉语气太重,便平和地道:“快开方吧,可要倾其所能。”

    药方很快就开好了,李渊骑上快马,亲自到御药房取药,因为有几位药府中的药房没有。药取来后,他又亲自熬煮,亲自喂到父亲已经歪斜的嘴里。然后就守在父亲的榻前不肯离去,直到三天后父亲的左半身能够活动,也能用简单的字和手势表达思想了,方才又投入到奏折的写作中去,只是写作的地点由书房搬到了父母的卧室。

    独孤迦藤了解自己的儿子,宝惠理解自己的丈夫,已经能料理国事、家事的李玉心和李建成知道父亲在用行动诠解“忠孝两全”的含义,府上的佣人更晓得自己的责任,便劝李渊到书房捉刀,陪护病人的事由他们承担。李渊说什么也不肯,大家无奈,便由他去。

    李渊用了三个晚上,终于在思绪不宁的情况下写好了奏折,准备亲自交给父亲。虽然文帝传出话来,说是先料理父亲的病,奏折晚交几天无妨。他装好奏折,正要出门,不想父亲示意他先不忙出府,而且还做了几个怪异的手势。正当他问母亲父亲的手势表示何意时,父亲的嘴里突然挤出了一个“念”字。他不想打扰父亲,犹豫不决。这时,母亲道:

    “渊儿,你父亲清楚朝中的事,怕你再重蹈被打入天牢的覆辙,一直为你捏着一把汗。今太子之争的悲剧愈演愈烈,他的心悬得更厉害了,怕你力保太子杨勇,得罪了晋王杨广。因为他断定,太子难继大统,文帝百年之后,天子非杨广莫属。杨广心狠手辣,一旦登基,事情就糟了。你到北疆监察军队期间,杨广差人送来厚礼,被我和你父亲婉言谢绝了。杨广也来过几次,说是探望我们,实际上是想让我和你父亲说服你站在他的船上。文死谏,武死战,古来如此,你可要三思哟!”

    李炳看着夫人连连点头,而且又挤出了“对”字。

    李渊不知该怎样回答二老,便靠近父亲,读起奏折来。奏折的内容非常单一,主要写了这次监察北疆军队和突厥汗国犯边的情况,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其中有“派重兵攻伐突厥汗国,使其臣服,保此疆平安”和“晋王杨广为主帅最佳人选”字样。

    李炳边听边点头、摇头,最后“哇啦哇啦”说了许多,但却无一个清楚的音节。倒是那手势表达的意思使李渊和母亲理解了他的思想:奏折很好,只是主动提出让杨广任主帅的建议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嫌。不要介入太子之争,事关重大,立止为宜。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渊忽然有一种大不吉祥的感觉,心头不由悸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这种感觉便越发重了。便违心地点头称“是”,便忐忑不安地出了府门,去见文帝。

    文帝正在大召殿批阅关于出兵高丽的奏折,刚在奏折上御批了“时机远未成熟,以后再议”几个字,已经年近古稀,举步艰难的刘公公报说“李渊求见”。他放下御笔:“快传李爱卿前来见朕!”

    不待李渊呈上奏折,文帝便问起李炳的病情,李渊一一奏明,然后言道:

    “据微臣看来,父亲已病人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了。微臣恳求陛下派出宫内最好的御医为父亲诊治。”

    文帝也不无悲戚:“李柱国为北周和大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是朕的连襟,他病到了这般地步,朕岂能坐视不管。朕就破这个例,旨李贴儿为其诊治。朕有一棵长白山进贡的百年老山参,重斤许,十分罕见,就送给李柱国补补身子。唉!人到了这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了,朕也浑身七痛八痒,头昏脑胀,四肢乏力……”

    “圣上是天子龙胎,而且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好事,不会有什么事的。”李渊打断文帝的话:“臣劝圣上莫再哀哀劬劳,安适恬静地休养龙体,让自己满足于天命的解说,使心灵得到充分的休息。”

    文帝苦苦地一笑:“泱泱大国,亿兆百姓,事情千头万绪,层出不穷,朕能歇下来吗?天子尊荣,可天子难做哟!看看,爱卿这不是又给朕送麻烦来了吗?”他接过奏折细细地审视着:“北疆将士安于职守,保疆安民,不惜性命,朕定论其功,行其赏。突厥汗国自不量力,犯边闹事,罪当除之。朕近日内就派大军于北疆,让他们尝尝大隋国的厉害,只是这主帅人选再斟酌一下为好。朕知爱卿的用意,可你想过没有?晋王若是推病不就咋办?即便他愿意挂帅,他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会变吗?他的势力已经十分强大,到了敢于威逼朕让位的地步,朕已动他不得。若动他,朕的皇位能否保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天下大乱,一个好端端的、统一的中国就不复存在了!”

    文帝的话是对的,杨广通过物质收买和威逼利诱等手段,已使朝中诸如杨林、高颊等重臣倒向他这一边,天下官吏和臣民也认为未来的天子应当是战功卓著、有治国之能的杨广,并非怯懦无能的杨勇。尽管杨广骄横武断,刚愎自用,骄奢淫佚,总比一个无能的天子强许多倍。正如靠山王杨林所说:天子就应当骄横武断,刚愎自用,若软似面条,任人吐吃,必群龙无首,国将不国。至于骄奢淫佚,更不值一驳,若是不然,皇上的三宫六苑七十二妃还有何用?无怪市面上流传着“宁要杀伐君,不要无用臣”的话。无怪江南传言:若是杨勇称了帝,江南自立无疑义。

    李渊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何尝不清楚杨广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何种程度,但他坚持认为,祖宗传下的法度不无道理。若是皇子们都可以做天子,文帝的五个儿子不争个鱼死网破才怪呢。长子杨勇、次子杨广暂且不说,三子秦孝王杨俊有兵马十万,称霸秦地,势力仅次于杨广,若计较起来,能争到小半个天下。四子杨秀、五子杨谅虽然被贬为庶人,同情者却大有人在,要是振臂一呼,响应者众。那时,天下照样大乱,一统江山照样分裂。况且太子杨勇不痴不呆,只要认真调教,登基后有能臣辅佐,还是能够做个明主,治理好国家,免遭战争和分裂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埋在李渊的心底,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于是,李渊便不再坚持让晋王杨广挂帅的提议,模棱两可地道:“圣上,不论谁任主帅,这兵总是要派的。圣上不想让晋王挂帅,不知人选是哪个?”

    文帝思考再三,一语定乾坤:“就让河间王杨弘挂帅吧。他是朕的从弟,又极有谋略,勇不可当,更重要的是此人忠于朕,而且培养了数万精锐之师。前些日子从河间派人送来奏折,奏报了他治理河间的情况,还一再申明,若朕有用他之处,万死不辞。再派相国高颎为元帅长史,调度军中事宜。”

    奏折文帝已阅,派兵事宜也已确定,李渊比较满意,特别是对文帝派高昊页任元帅长史的决定暗中叫好。高颎是杨广的左膀右臂,将其调离京城,不失为高明之举。然而,尽管如此,李渊却无离去之意,他决计与文帝细细谈一谈太子之争的事。于是,以饮茶拖延时间,等待文帝首先提出这个问题。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若是抢在文帝前面提出这个问题,不仅有刁难天子之嫌,更为严重的是文帝一时性起,揭穿他心中的秘密。

    文帝也想与李渊探讨这个问题,但也不肯首先提起,背对着李渊望着窗外瓦蓝瓦蓝的天,似乎将李渊给忘了。在他看来,李渊是保太子杨勇的主要力量,但是,如果李渊不交出心中的、他已窥视到的秘密,他决不首先触及非常敏感的太子之争的核心问题。尽管方才他提到这个问题,而且剖析了杨广的势力和不废太子的意义。

    厅内很静,计时的滴漏的嘀嗒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文帝那略带嘶鸣的喘息声。

    君臣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侍女前来倒茶,方才打破这大概在历朝历代不曾有过的局面。文帝也许是太累了,终于没有沉住气,没事似地道:

    “爱卿,还有什么事启奏吗?若是没有,就带上朕送给你父的老山参回府去吧,御医的事朕下午安排。”

    点将不如激将,李渊便不再僵持下去,起身奏道:“臣还有一事要问个明白。”

    “何事?”

    “关于太子之争的事。”

    “这件事朕不是已经提及过了吗?”

    “臣以为还有继续探讨的必要。微臣敢问圣上,圣上真的不想另立太子吗?”

    文帝不仅不做正面回答,反而盯着李渊道:“咱君臣都别兜圈子了。朕来问你,你力保太子的目的除了维护传统法度,不使大隋陷入战争之外,还有别的欲望吗?”

    李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圣上以为呢?”

    “朕不妨将已经做出的、关于太子之争的结论告诉爱卿。朕以为,若太子一如既往,废太子另立新太子是早晚的事。原因再简单不过,皇子杨勇难当天子大任,朕决不会将皇位交到一个在短时间内就会将大隋江山踢蹬了的人手里。”

    文帝不无启发的话终于触及了正题,李渊便不再藏掖:“事到如今,微臣就挑明了吧。臣以为,只要有能臣辅佐,太子完全有能力治理好大隋国。臣力保太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想做摄政王,辅佐太子做一个保国安民,大隋蒸蒸日上的明君。若圣上以为臣有野心,就治臣的罪好了!”

    文帝盼的就是李渊的这句话,不由喜上心头,言道:“李渊啊李渊,你何必与朕捉迷藏,一语道破不就得了。既然你将心窝子的话掏给了朕,朕就明说了吧。朕之所以矢志不移地换太子,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力保太子,并且早已窥到了你埋在心底的这个秘密。爱卿啊,有你做摄政王,朕也就放心了!”言毕,双手捧起,向李渊施了一礼:“爱卿,朕拜托了!”

    李渊大受感动,扑通跪了下来:“圣上如此,微臣哪里受得起!圣上这般下视,微臣只好对天起誓了:苍天在上,李渊受圣上之托,辅佐太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若有二心,神人共戮!”

    文帝老泪纵横:“朕也起个誓:杨坚若废太子,刁难李渊,任凭上天惩罚!”

    君臣情牵社稷,气贯长虹。多么真诚,多么悲壮的一幕!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上柱国、唐公、大将军李炳天命已尽,踏上了去西天的路。

    李渊闻讯大恸,跪别文帝,风驰电掣般地出了大召殿,骑上大宛马,飞奔而去,扬起一阵烟尘。

    文帝心中暗忖:“怎的如此巧合?难道不是天意吗?但愿唐公的在天之灵护韦占太子平安登基,大隋国江山永固。祈求上苍保祐朕延年益寿,无病无灾!”

    李炳的葬礼本来计划十日后举行,因天气的缘故,不能停灵太久,便提前了四天。李炳力保了北周孝闵帝、明帝、武帝、宣帝、静帝,以及隋文帝,战功赫赫,功勋能与其相比者为数无多,加之他以国家与民族为重,举大事不计小节,人品又极好,交下了许多朋友。他活着的时候,人们以一颗平常心与他交往,似无特别的感觉,一旦他离开了这个纷争不断、复杂多变的世界,大家好像失掉了好多好多,也就越发珍重与他的友谊了。因此,噩耗传来,吊唁者蜂至,上至皇帝与皇后、朝中重臣,下至小吏庶民,络绎不绝,长队蜿然,哀痛之声响遍整个长安城。

    举行葬礼这天,太子杨勇与太子妃、晋王杨广与王后萧容,以及文帝的三子杨俊夫妇、四子杨秀夫妇、五子杨谅夫妇,还有文帝的女儿,先后前来奔丧。李渊外祖母家也有数十个男女参加了这支送葬队伍。算来仅哭丧者就达二百人之多。

    太阳刚刚转至东边的山头,葬礼便开始了。三声沉闷的钟声响过,哀乐奏起,送葬的人群在抛撒纸钱者的引导下,缓缓出了府门。哭声骤大,响彻天宇。

    送葬队伍是按隋国制定的葬仪排列的。走在前面的是由数十名身着皂衣,头戴孝帽,举着各种长幡的府中杂役组成的魂幡方队。后面是戴着各种鬼神面具,凶神恶煞的魔怪方队。由八人扛抬的硕大的楠木棺椁与送葬者居中,最后面是庞大的哀乐队。队伍长达数里,其宏大的规模可想而知。

    前来观看葬礼,寄托哀思者人海人山,达到了无边无涯,万人空巷的程度。哭嚎者有之,泪水盈眶者大有人在,当然也有幸灾乐祸之人,却是为数有限,屈指可数。

    送葬队伍离开李府后折向皇城的顺义门,出了顺义门又沿着皇城的西城墙向北,一直向宫城北面的西内苑而去。

    西内苑是隋大业二年建立宫城和皇城时修建的皇家内苑,大业四年文帝突发奇想,将该苑定称“大兴苑”,并且亲自题写了“大兴苑”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刻成匾额,镶在苑门上方。大兴苑东靠沪河,北枕渭水,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三里,为皇帝的游猎禁区,并屯有重兵,起着护卫宫城北面的重要作用。苑内山虽不高,却有道观数座,炼丹、习道的道士数百人。水虽不深,却是龟爬鱼跃,更有龙腾泸河,吸渭河之水,神秘玄妙的传说。至于名贵古木、珍禽异兽,难以数计。去年户部曾派出专人进行统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弄清楚看明白,用了“大约名木百余种,珍禽异兽二百多种”的表述了事。大兴苑最北边辟有占地数十亩的墓地,是专为埋葬天子和朝中重臣的所在。李炳是朝中重臣,又是名臣、贤臣,其墓穴无可非议地选在风水极佳的腾蟒山下。

    从李渊到大兴苑中的墓地,少说也有十六里路程,送葬队伍的行进速度又极慢,待灵柩放入墓门,已经晌午时分。整个葬礼结束后,太阳便歪到了西边。

    李渊是陪着母亲独孤迦藤回到府中的。老人家送走了相依相伴数十载的李炳,愈加悲痛,以泪洗面,不思饮食。在李渊、宝惠和孙儿、孙女的苦劝之下,方才吃了点水果,喝了半碗米粥。李渊也哀痛不已,但却尽力压抑着情绪,以防影响母亲和他人。父亲已经走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下去。往后,家这副重担就由他来挑了,况且他还要躬亲国事,为皇上分忧。

    从道理上讲,李渊应当为父亲守灵一年。从感情上讲,李渊这个以孝著称的孝子,也应当陪着地下的父亲度过三百五十六个日夜。然而,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他若在父亲陵前隐居,实在说不过去。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他已为父亲尽了孝,该是为国家鞠躬尽瘁的时候了。无国哪有家,若是因守陵国内出现不测,不独他这个家会出现祸患,就是父亲的在天之灵也饶不了他。况且文帝来李府为父亲吊唁时曾经留下话,要他免去守陵一事,倾心国家,况且文帝要为这件事祷告上天与父亲的在天之灵,求其理解、宽恕。更让他感激的是,深明大义的母亲已经答应了文帝的请求。于是,他决计为父亲上了“五七坟”便出山公干,在大隋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站稳脚跟,不屈不挠,去实现自己的誓言。

    为父母的亡灵厮守,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也是隋朝皇典上写明了的。颜回都为孔子守陵三年,况且李渊。晋王杨广不无得意,心里话:只要你李渊埋头于陵侧,不再从中作梗,我的大事成了。不用说一年,半年内我便会将杨勇弄翻,坐在太子的宝座上。太子就是半个皇帝,当皇帝名正言顺。用不了数日,将那老不死的逼下金銮宝座,大隋朝就是我的了。李渊啊李渊,等你归府回朝,就改朝换代了。李炳单单在这个时候西去,人算不如天算啊!

    所谓“五七坟”,是说人去世后的第三十五天上,亡人的亲属带了纸钱、美食,到陵墓祭奠亡灵。大概在未亡人看来,在这段时间内,亡灵已经在天堂安顿下来,下一步是如何与天堂中的魂灵们相处,如何生活的问题了。也就是在这天,孝子就留在陵墓边上的陋庐茅舍中,戴孝披麻,粗茶淡饭,不闻俗事,含辛茹苦地呆上一年。因为亡父或亡母需要有人陪伴,孝子的名声需要通过这一行为最后圆满,“孝子”这个概念的内涵同时得到充实。若孝子不陪陵,可定为逆天大罪,孝子的朋友、亲属,包括仇人会在背后戳指头。是啊,一个不孝之子,何谈与他人交朋,更没有为官的资格。舆论可以杀人,若是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即使走了后门不予定罪,也会被唾沫淹死、呛死。

    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李渊给父亲上完“五七坟”后,毅然回到了府上。于是,舆论大哗,“不孝之子”、“以前行孝是装的,骨子里就没孝心”、“这等畜类怎能为官”的唾骂声铺天盖地,而且大有越城过乡,引起全国官民群起而攻之势。最初的几天里,李渊实在难以忍受,不止一次地产生过为父守陵的念头,也不无向人们解释清楚的冲动。可他终于没有这样做,默默地忍受着,天天上朝,做着该做的事。他经常这样想:一个干大事的人,没有宽阔的胸怀,怎能成就大事?韩信能忍辱负重,受辱胯下,我李渊为什么就不能在唾沫的海中自强不息?一旦太子登上皇帝的宝座,自己成了摄政王,不仅事情会大白于天下,而且会青史留名,身价倍增。

    在兴奋中浸泡着的杨广初时不相信,继而大惑不解,接着便茅塞顿开,连连叫起苦来:“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孝子,难道不知为父守陵的重要?这里边定有大文章。与父皇达成了某种默契是肯定的。这默契定与太子之争的事情有关。”他跑到靠山王府上,向靠山王杨林请教,又来到相国高颎的府上,方知高颎已受帝命与河间王杨弘率兵到北疆征伐去了,这才感到事情已严重到了极点。为了能实现做皇帝的梦,终于豁出去了,带着厚礼,来到李府找到李渊,以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理和情感化阻挡他当太子做皇帝之路的顽石,以防夜长梦多。

    刚刚下朝回到府中的李渊,出人意料地热情接待了杨广,又是令侍女倒茶,又是派老朽无力、一步三颠的李大直去取四时鲜果,将表兄对表弟的热情,渲染到了无一复加的程度。

    杨广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硬着头皮来找李渊的,原以为即使不吃闭门羹,也会碰钉子,不想却被热情包围。他不知李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心重重,但阴冷的心情却好了起来,祈祷着李渊表里如一,立即站到他这一边。

    李渊拿起一个仙桃,递到杨广手里:“表弟,这桃是刚摘的,脆似梨,甜如蜜,请享用。”

    杨广为了进一步活跃气氛,便不无风趣地道:“表兄得了什么仙气?竟这般有情有谊。”

    李渊也幽默起来:“表弟一向面无表情,如同人家欠了多少钱似的,今儿个怎的有了笑模样,定是受了哪个神人的指教。譬如布袋和尚了、张天师了。”

    杨广脸上的皱纹骤然增多:“到卫尉少卿的府上求教。敢耷拉着脸。”

    二人打趣了一会,李渊若无其事地问:“大名鼎鼎的晋王驾到,不会没什么事吧?”

    杨广郑重起来:“卫尉少卿是大忙人,敝人哪敢无事前来打搅。你我二人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演戏了。我不妨实话实说,我是为太子的事来求见兄长的,想与兄长开诚布公地交流一下所思所想。还望兄长站在表兄的位置上与小弟推心置腹地促膝而谈。”

    室内的空气加进了凝重的成分,渐渐地紧张起来。原本两张怒放的花儿似的脸笼上了淡淡的霜。

    装佯难以长久,李渊便不再装下去,一板一眼地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因为就我李渊在朝廷中的地位,以及在臣民中的威望而言,表弟暂时不敢对我动粗。既然表弟直言不讳,我也不再转弯抹角。我真不明白,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明明白白地摆着,表弟为何非要逆流而动,争坐太子不可?再说,太子殿下是你的骨肉兄弟,爱还爱不过来,怎能无端地加害于他。”

    杨广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拽了一下,忽地站起。然而。他还清醒,便强逼自己坐下来,强逼自己将到口的粗话咽到肚里,喘着粗气答道:“你不是开口国家、闭口民族吗?我也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才争夺太子之位的。我承认我与杨勇是手足兄弟,可朝廷之中无私事,俺俩的争夺是太子之争,非为兄弟之争。”他思忖片刻:“太子是未来承继隋朝大统的人主,人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人主必须功勋累累,城府深遂,经史满腹,俯仰天地。杨勇一无战功,二无勋绩,三无治国之能,怯弱迂腐,庸庸碌碌,当个七品县令亦不够格,怎能当太子做皇上?我怕他当上皇帝后害了大隋,害了父皇争过来的天下,方才争太子之位,反之管我屁事!你访一访,问一问,天下臣民哪个不拥戴我做皇上,又有几人肯定杨勇能做个明主。”

    李渊针锋相对,义正辞严:“你说完了吗?让我来讲两句。太子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譬如文弱秀雅有余,壮阔不足等等。可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心地善良,通情达理,品格纯净,而且正在学习做天子的学问,进步很快,这些长处你有吗?要说他比你差点什么,只是比你识见少些,果断少些罢了。试问,一个品格纯净、心地善良的人做皇上好,还是一个刚愎自用,骄奢淫佚的人当天子于国于民有利?你口口声声忠于皇上,忠于大隋,皇上不想废太子,你非要争当太子不可,这是忠于皇上,忠于大隋吗?这不是诚心祸乱朝野,毁灭大隋国吗?你的品德何在?良心何在?”

    李渊的话如同一根根钢针,插在杨广的心上。杨广勃然大怒,在室内走来窜去,俨似一只受了伤的棕熊。

    室内的空气充满了无限的张力,很有爆炸的可能。太阳偏偏在这个时刻被浓云遮住,室内的光线暗下来,更增加了紧张、激烈的氛围。

    李渊就像打中野兽的猎人,痛快淋漓。他一直在杨广的压力下生活,江南之役因斩娇娥险些被杨广杀掉,回到长安后的十几年里,杨广在国事问题上处处与他为难,他虽然不与计较,积聚在胸中的怒火却越来越多,已经到了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的地步。此时,他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而且有一种杨广不过如此和幸灾乐祸的感觉,同时也有一种形势已岌岌可危的紧迫感。

    恼羞成怒的杨广终于缓过气来,大手在几案上叭地一拍:“李渊,你也太放肆了,我杨广是皇二子,是王,是人人见了害怕的征南大元帅。你算老几?也敢用这等口气向本王说话。”

    “我承认地位比你低,但却真理在握。有理的士兵,高于无理的将军。”李渊不依不饶:“士可杀而不可辱,你是王,你是皇二子,你曾经当过元帅,你可以杀我,但却不能侮辱我的人格。明告你说,太子我保定了,你别想用厚礼和假仁假义来收买我,看来横在你前面的这块巨石你是搬不掉了!”

    杨广暴跳如雷,吼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有你的好果子吃。我杨广别无他能,啃硬骨头的劲儿还是有的!”

    李渊也不示弱:“我李家世代忠良,我李渊堂堂正正,你敢动我一指头,定成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带上你的礼物给我走,从此别再到这里生事。”

    杨广自从打娘肚里出来,一直沉泡在溺爱、尊崇中,从未受过如此之大的欺负,哪里受得这份气。他几步窜到李渊面前,左手抓住了李渊的袍服,右手倏地扬起,用上吃奶的力气,朝李渊的脸上打去。

    李渊早有防备,左手陡出,一把抓住了杨广的右手腕,冷冷地道:“杨广,论地位我李渊比你低,若论功夫,哼哼,你还差一大截!若你继续逞凶,今日下午你跑到他人府中,穷凶极恶地胡为的恶名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还嫌臭名不昭不著吗?”

    杨广难以挣脱右腕,气得“哇哇”大叫,却无丝毫悔意,骂道:“好个李渊,竟胆大妄为到这般天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条汉子互不相让,就这样僵持着,恰似两只扑咬作一团的、利令智昏的雄狮。

    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收在李大直的眼帘中。李大直行动不便,便催家人李小古速去告知夫人独孤迦藤。

    独孤迦藤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拖着病弱之躯赶来,用尽平生之力叫道:“两个畜牲,都给我住手!”

    李渊见状,慌忙将杨广的手腕松开,跑到母亲面前跪倒:

    “母亲,不孝之子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就原谅儿子吧!”

    杨广在李渊家长大,独孤迦藤拿他当亲儿子对待,奶水喂了杨广才喂李渊。杨广在李家长到六岁,平定北齐后回到京都的杨坚夫妇才将他接回去。鉴于此故,杨广示姨母为亲娘,临出李府时,不仅给独孤迦藤磕了三个响头,还对天发过誓,说是若日后对姨母有半点差迟,天打五雷轰。已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的杨广果然没有食言,对姨母礼貌有加,经常抽暇来李府看望独孤迦藤。独孤迦藤也没有因为杨广成了皇子、晋王而自卑,一如既往地拿杨广当亲生儿子对待。此时的杨广虽然怒气未消,却还是跪了下来,不言不语,一付任凭姨母责骂的神态。

    独孤迦藤流着老泪,摸摸杨广的头,再摸摸李渊的脑袋,不无气恼和痛爱地道:“小时候你俩没少打过架,也没少挨过我的巴掌。记得广儿五岁的时候,与渊儿为谁先喂巴儿狗的事打作一团,每人挨了我两巴掌。后来是广儿先与渊儿开口讲话,二人和好如初。如果说那时你俩打架还情有可原,都成了朝廷命官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就不怕别人笑话,大为不该呀!”

    “母亲,孩儿知错!”李渊向母亲的脚边爬了半步:“母亲就责罚孩儿吧,可别气出病来。”

    “姨母,孩儿不该惹你老人家生气。”杨广仍跪在原地:“自从出了府上,从没挨过姨母的打,姨母就打广儿一顿解解气吧。”

    独孤迦藤最了解杨广的性情,也清楚杨广为何与李渊干架。表兄弟为私事干架无关大碍,可这次打架为的是国事。就国事而言,李渊应当无条件地服从杨广。否则,若日后杨广计较起来,李渊会吃亏的。为了缓和杨广与李渊的矛盾。解除李渊的后顾之忧,胸有城府的她硬将国事向表兄弟的私事上拉:“渊儿,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的如此不省事?你表弟带着礼物来看你,你却既动口又动手,还像个兄长的样子吗?广儿,你就别生气了,就是吵得再厉害,也是兄弟,可别失去理智,记在心里。你俩在朝廷是王与臣,在我府上就不能王臣相称了。再说,你姨夫才去世月余,你俩就闹成这个样子,你姨父的在天之灵能安生吗?好了好了,都消一消火气,今天中午我做东。”

    杨广心里有气,一刹也不想在李府多待,谢绝了独孤迦藤的留请,狠狠地盯了李渊一眼,甩袖而去。

    此时,李渊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动怒,但为了不让母亲生气,说了一大堆“杨广念母亲之情,不会对我怎样”之类的话。

    独孤迦藤叹了口气:“渊儿,力保太子是一着险棋啊!你父亲在世时,经常与我计议这件事。他在临终前说了句‘我最担心渊儿,这孩子心太大,胆太大’。他患病后一直言语不清,怎的临闭眼时开口说了这句话呢?足证他已经把太子之争的事看透了。不想你又耐不住性儿,与杨广吵了一架。这孩子心狠手辣,什么事也能干出来,你可千万小心哟!”

    李渊掏出丝帕,擦着母亲挂在腮上的泪水:“母亲,儿不是不知道前面是悬崖峭壁……”

    “你不用再解释了。既然你与圣上有约,并且对天发过誓,这着棋再险,也要走下去。”独孤迦藤打断李渊的话:“为娘看准了,杨广搬不开你这块顽石,定会再耍阴谋诡计。为了早日当上大隋皇帝,他已经忍无可忍,急不可耐了。子如父,想当年杨坚不是也如此吗?”

    母子俩谈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渊怕母亲累着,搀扶着母亲回了卧室。他心里记挂着太子,午饭后便来东宫。

    太子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在练习书法,见李渊进来,喜上眉梢,急忙放下手中的笔,让李渊就座。他本想安慰一下因老父去世心情不畅的李渊,又怕李渊当着他的面流泪,破坏这融洽的气氛,便转换了话题:“那日若非吕公公掐了我的人中穴,若非你指挥抢救,我……唉!都怪那个活龙活现的恶梦。”

    “是太子殿下命大。”李渊不愿谈这个话题:“太子殿下,就谈点有益的事吧。”

    太子言道:“我已经悟到了杨广弟欲夺我太子位的原因,与我软弱不无关系。若我才华横溢,威严不俗,他不敢那么猖狂。你就给我讲一讲怎样做个好帝王吧。”

    李渊道:“太子殿下已经找到做帝王的感觉了。这威严二字非常重要,要有只许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敢负我的气度。想当年陈宫与曹操一起出逃,曹操误杀了陈宫的好友吕伯奢全家。明知杀错,又一不做二不休,砍了冒着风雪为他俩买酒的吕伯奢。陈宫看曹操如此心狠,弃曹操而去,后来怎样?曹操成了帝王,陈官却成了曹操的俘虏,不屈而死。”

    “这么说为帝王必须心狠手辣了?”

    “我是说要杀伐果断,不要心慈手软。但这不是说滥杀无辜,是对罪人而言。”

    “这……我还真狠不下心去。宫中厨房里杀个鸡,我心里就一惊一诈的。”

    “谦谦君子,温情脉脉,要不得,千万要不得。远的就不讲了,就说近的。南梁皇帝萧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下了江山。当上皇帝后,大搞以仁治国。年年搞大赦,月月向臣民检讨自己的不足,后来便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了。若他亡羊补牢,以法制与仁慈治国,恩威并施,也不至于国灭人亡。”

    “对,很对,我读过南梁史,也曾为萧衍惋惜。不过,我对他后期以佛教治国的做法非常欣赏。他未挽回败局,原因不在于他的以佛教治国,而在于他一开始就走错了治国之路,积重难返。”

    “唉呀呀,几日不见,太子殿下明白了这么多的道理。宗教的力量是无穷的,要是臣民都信仰佛教,一心向佛,普渡众生,国家岂不安定了吗?国家安定了,大家又继续做好事,当好人,国家岂有不强盛之理。若是太子殿下当了人主,不妨试一试这种治国之道。”

    二人就如何当一个好帝王这个话题谈了很多。太子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懂得了许多道理,真让李渊高兴。看天色不早,李渊想回府去,太子缠着他不放,于是,二人又围绕着怎样对待杨广的野心,如何搞好与朝中重臣的关系等话题谈了许久。

    这时,宫中的蒲公公气喘吁吁地前来下旨,说是皇上急着召见李渊。到李府下旨,方知李渊在东宫,便赶来了。

    天这么晚了,圣上还急于召见,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李渊这么想着,飞身上马,离了东宫。他终于忍耐不住,问蒲公公宫中出了何事,蒲公公回答:

    “晋王未见皇上召见的谕旨,便闯入宫中。到底晋王与皇上发生了什么冲突,老奴不清楚。不过,从皇上怒发冲冠的神态和急于召见卫尉少卿分析,肯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唉!不是老奴多嘴,晋王不该那么盛气凌人。皇上偌大年纪,龙体又不康健,还没白没黑地操劳国事,容易吗?真不知晋王是怎么想的。”

    “看来杨广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开我这块巨石,又向皇上发难了。卑鄙、无耻!”李渊这么想着,不觉到了大召殿门外。正要让蒲公公进殿禀报,文帝却急步走了出来,惶惶不安地道:

    “爱卿,你可来了。进殿,快进殿,朕有话说!”

    “听蒲公公说,晋王来过,定是他将圣上折腾成这个样子。”李渊扶文帝坐下:“是吗?圣上。”

    “正是如此。不孝之子啊!”文帝泪水横流,悲痛欲绝。

    原来,杨广没赚着李渊的便宜,从李府直接来到大召殿,恶人先告状,气急败坏地讲了与李渊吵架的经过,添枝加叶地讲了李渊许多坏话,要文帝立即下旨,将李渊打入天牢,如若不然,便率兵围住李府,亲手将李渊拿下。为防止事态扩大,文帝一忍再忍,和风细雨地劝说杨广以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为重,以他这个父皇为重,老老实实地为大隋国出力,莫让皇位吸引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杨广以为文帝软弱可欺,变本加厉,用极其恶毒和下流的语言,对文帝大张挞伐。文帝气火难按,欲下旨御林军将杨广拿下,怕引起大乱,坏了社稷,有心与杨广争执一番,又怕失了天子的尊严。终至气火上冲,昏厥过去,待御医将他救醒,杨广已不知去向。事情十万火急,一时一刻也不能拖延,便忍着痛苦,让蒲公公速去李府,传李渊进觐。

    李渊听文帝讲了事情的经过,心情反而趋向平静。事情早晚会发生,早发生比晚发生要好些,活火山好防,死火山一旦爆发,局面就难以收拾。于是,心平气和地向文帝奏报了杨广大闹李府的全过程后分析道:“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晋王自恃势力强大,圣上拿他没有办法,方才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这也正暴露了他急于做太子,却又不敢以武力推翻太子的弱点。臣曾经告诉过他,他若造次,将会被臣民们的唾沫淹死。因为圣上的威信还在,祖宗留下的法度和大隋国法典还在,太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并未到非推翻不可的地步。若非如此,他早就将臣拿下了,何必非要到臣府上求臣将他争夺太子的道路让开,为何阴谋未成后又跑到这大召殿放横?足证他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文帝心中踏实了许多,却还是劝李渊道:“杨广既然口出狂言,必有动武之心。爱卿,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要小心再小心啊!”

    李渊言道:“面对豺狼,应当严防,却也不能风声鹤唳。兵法曰: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从形势上看,晋王拥兵十数万,许多朝臣又因太子无能,倾向于他,他的势力已到了尾大不掉的程度。可微臣也并非光杆一条,臣有锐兵四万,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怕他什么?大不了以武力论个高低是了。从另一方面讲,我李家在这长安城中门头最大,威望最高,若他胡来,必失掉臣心、民心。虽然家父已经去了,可李家的威望还在,民心还在,父亲的葬礼奔葬人之多,送灵者之众,就是证明。祖上讳重耳任魏弘农太守时,横枪立马,威风八面。讳熙为金的镇将军时,为保金门不失,偃月刀左劈右砍,杀敌百余人,功勋赫赫,仪凤中追尊宣皇帝。讳统任幢主时,保国安民,响应者众,大统中官封司空,仪凤中追尊光皇帝。爷爷讳公左仆射封陇西郡,后以功参左命,为国之八柱国之一,北周帝追封为唐国公。圣上追尊景皇帝,庙号太祖。父亲先后任安州总管、上柱国、大将军,袭唐国公。去世后圣上追谥为元皇帝。我李渊虽然不才,却也未负圣上,虽然谈不到威风八面,功高如祖,却也为大隋国鞠躬尽瘁,受臣民拥戴。臣历数祖上之功、之德、之任,决非炫耀,是想让圣上放下心来。试想,他杨广能无视我李渊和我李府的存在,对臣动粗吗?”

    文帝又道:“若那贼子机关算尽之后孤注一掷,围宫逼宫,咋办?知子莫如父,他什么也能做出来。”

    李渊越说越激动:“圣上为大隋开国皇帝,又是历史上第二个统一中国的人主。圣上呕心理政,沥胆治国,致使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其巨勋伟功,千古可鉴,其帝王威望有增无减,他杨广再蛮横,也不敢做出围宫逼宫的恶事。况且圣上还能号令部分远在长安之外的军队,还有三万兵强马壮的御林军保驾。”

    文帝信服李渊精辟的论断,心中“何惧逆子”的天平上增加了几个沉重的砝码。但他还是不放心,又道:“古之围宫逼宫,多发生在瞬间,若逆子出其不意,朕根本没有调兵勤王的时间。”

    李渊回答:“量他杨广不敢逼宫,除非他对圣上的威望,对微臣的能力和圣上的三万御林军,臣的四万人马熟视无睹。臣不怕他调兵遣将,武力行事,怕的是他派贼人夜闯皇宫,行刺朕躬。圣上一定要小心谨慎,严加防范。”

    君臣二人又定了以守为攻之计,决定将杨广闹李府和皇宫的事压下来,静观杨广的动静。

    果然不出李渊所料,杨广不仅没有对李渊动手,上朝时也未有异常表现,似乎这件事就在这风平浪静中悄悄过去了。文帝和李渊却不敢掉以轻心,暗暗做着应变的准备,因为他俩断定,杨广是决不会良心发现,改恶从善的。

    杨广当然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又来二计。他与益州总管杨素的弟弟杨约关系甚笃,结为生死之交。二人臭味相投,杨广想当太子做皇上,杨约想捞好处做大官,极力挑唆杨广推翻太子,配合默契。这日,杨广向杨约谈了大闹李府和皇宫,夸下海口,却又不敢行事的苦衷。杨约以为大可不必,因为他有锦囊妙计,不日便会将太子治于死地。杨广问何计如此厉害,杨约将生着一个血瘤的大嘴附在杨广耳边,说出一番话来。杨广以为妙计可行,遂交给杨约金银财宝一宗,让杨约见机行事。

    杨约府上有一个人称小陈平的幕僚宇文述。此人虽然其貌不扬,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个心地不善,诡计多端之徒。他看杨广势大,又有谋略,断定日后必为人主,便极力巴结朋友杨约,想通过杨约到杨广府上公干。他有个密友,名日姬戚。姬戚在东宫任职,因聪明灵活,深受太子的喜爱,终成太子的近臣、信臣,负管理东官之责。杨约便让宇文述重金买通了姬臣。姬臣上了贼船后,大行不义,罗列太子“罪状”二十条,告了太子的御状。

    文帝接到姬臣的举报折后,根本不相信他与李渊冒着生命危险力保的太子杨勇会如此丧心病狂,亦有杨广从中作祟的感觉,但却不敢麻痹大意,因为这是太子的信臣奏报,儿戏不得。为了不惊动太子,他密召姬臣进见。姬臣一口咬定确有此事,无半点虚言,并以脑袋作保。如此以来,文帝便由不相信到了半信半疑。在事实未清之前,将事情张扬出去是下策。文帝严旨姬臣守口如瓶,并以“若有丝毫泄漏,立斩不赦”相威胁。姬臣诺诺称“是”,跪叩出宫后,文帝便派蒲公公悄至李府,诏李渊至大召殿探研此事。

    李渊断定文帝定是为太子之争一事召他,便让蒲公公先走一步,过了一个时辰,他方才出府入宫。

    “爱卿,祸不单行,又出事了!”文帝将姬臣的密告折交给李渊:“爱卿你看,竟有这等事,把朕给弄糊涂了。”

    李渊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皇帝陛下:微臣姬臣奏报太子杨勇恶行。为便于圣上御览,归纳太子罪状二十条。一日咒入主早薨罪。太子一日三时焚香祷天,口中念念有辞:求父皇速死,本殿下早继大统。若此求应验,本殿下必日日小祭,月月大祭。二曰卜吉凶罪:今岁五月二十三日,太子召师姥入宫,责其卜吉凶,以定登基之期。师姥卜之,卦为:圣上忌在二十三年,此期至矣!太子闻之喜不自胜,亦重赏师姥。三日厩中养马千匹罪:太子于厩中养马千匹,意在悖逆。今惧圣上究之,大都赶往边陲军用……

    “全为诬陷之词。可恨之极!”李渊越看越气,将折掷于地:“可以断定,此亦杨广采取的诬告之计。意在使圣上忽然失去理智,下旨惩治太子,他好乘机而人,坐上太子的宝座,然后登基坐殿。”

    文帝问:“何以见得?”

    “微臣就是证人。”李渊答道:“臣经常到东宫与太子殿下叙谈。太子殿下言必知父皇之大恩,定要重报,对圣上感激不尽,何言其逆天大罪?再说,太子生性怯懦,世人皆知,怎有如此逆心?臣去东宫的次数多了,便了解了东宫中的许多情况,根本没出现异常。再从姬臣列举的罪状看,根本没法查证。罪一怎查?罪二也没法查证,因据臣所知,师姥已经病死。罪三更是无稽之谈。既然养马千匹,一查便知,可如今到哪里查去?派员到边陲查吗?那要多少时间?至于罪四至罪二十,无需再议。”

    文帝惊道:“看来姬臣受杨广指使无疑了。待朕弄清事实后,将其凌迟处死!”

    “不,先放他一马。”李渊计上心来:“圣上可派心腹暗至东宫,查询太子的近臣和侍女,但一定不要惊动太子,以防刺激太子殿下。若太子的二十大罪有一罪成立,便将太子治罪。若是姬臣诬陷,也不要声张,以‘正在调查’之辞稳住姬臣,以拖延时间。”

    文帝大惑不解:“这……这是为何呀?”

    李渊忽地跪倒在地:“臣有一事,讲出来就是死罪!”

    文帝知李渊要讲的事情重大,毫不犹豫地道:“讲,讲给朕听,朕赦你无罪。”

    李渊向窗外看了一眼:“杨广已迫不及待,若诬陷太子之计不成,必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开杀戒,抢班夺权。为了大隋社稷永固,为使亿兆百姓免于涂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臣求圣上在近日内退位,做太上皇,让太子继承大统。”

    文帝并不糊涂,早有禅位于太子之心,怕的是太子难承大业,坏了江山,更怕杨广达不到目的恼羞成怒,兴兵乱政,使臣民陷于战火之中。然而,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只好同意李渊的恳请。但为了使这件危及国之存亡的大事更完美一些,他又提出了疑问:“爱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朕就让位于太子,可太子能担此重任吗?”

    “太子担不了这副重任,不是还有圣上和微臣吗?圣上健在就是威力,就能起到震慑作用。臣晓得圣上还要提出诸如‘若杨广发难,如之奈何’的问题。这有何怕?太子登基前就做好充分准备,使他措手不及。待太子宣布即位后,下旨将他拿下也就是了。太子已成人主,大权在握,又擒了贼王,杨广的亲信与拥戴者必乌龟缩首。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广都成了阶下囚,谁还为其卖命?”

    文帝频频领首:“如此甚好。不过,朕还有一事要问,怎样准备才算充分?”

    “以换防为名,暗中调回吴江总管贺若弼和庐州总管韩擒虎的十万兵马,让其扎于京都一带。待其扎下的次日早朝,圣上突然宣布退位,太子同时登基。朝臣不许离开朝廷,待拿下杨广再解禁不迟。至于郊祭之事,局势平静后举行。要想大事一举成功,必须严格保密,一气呵成,使杨广之流猝不及防,难以用兵权。”李渊言道:“臣本无劝圣上退位之心,危局使然,迫不得已啊!”

    夜已经很深了,下弦月已从黛色的天幕上不声不响地向西半天移去,挂在树梢上。人们还在梦乡中邀游,秋虫也累到不哼不唱的程度,无疑是睡过去了。好静的夜,好美的夜色。

    文帝与李渊仍在忙碌,制定太子登基方案、拟写调兵圣旨、破解疑难。越忙越清醒,谁也没有睡意,直到该做的全部做完,方才打了个盹,一觉醒来,上朝的时间到了。文帝偌大年纪,实在太累,但却执意上朝,怕的是被人发现蛛丝马迹。

    文帝与李渊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大事,杨广一直蒙在鼓里,因为他发现,朝中一切正常,无半点异象。他坚持认为,文帝如果见了太子的“罪状”,定会一怒之下做出废掉太子的决定。他了解父皇,父皇将皇位看得很重,莫说太子的“罪状”有二十条,仅其中的一条就能使父皇暴跳如雷,甚至立即做出废太子的决定。不想父皇不仅没有如他所愿,反而非常地沉住气,不紧不慢地“调查”起来。他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出面催办,生怕露出马脚。十几天后,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唉呀!我怎的这么愚蠢?皇上用的是缓兵之计啊!这里边肯定大有文章。结论下定,不免心中发毛,找来杨约研究此事,杨约也认为中了奸计。又过了数日,有人来报,说是贺若弼与韩擒虎已率大军向京城进发,用不了三天,就可达到京城。他彻底明白了:贺、韩之兵,定是为本王而来,看来要刀兵相见了。

    错过了一分一秒,也许就错过一生。面对岌岌可危的形势,他不敢掉以轻心,当夜便召集亲信密议此事。大家的看法基本与他相同,无不磨拳擦掌,欲率手下之兵,与前来勤王的贺、韩二师见个高低。不想,就在大家等他做决定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认为,如果战端一开,虽然取胜的可能极大,却是旷日持久,他的皇帝梦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实现。于是便一改初衷,决定围宫逼宫。然而,在亲信就要回府的时候,深谋远虑的他再次改变主意。亲信们不知他又有了什么妙计,便又坐下来,纷纷问他原因何在。他指出:在贺、韩二军未行动之前,围宫逼宫就算不得上策,今贺、韩大军快要到来,文帝的御林军和李渊所掌握的军队肯定已经进行了部署,若行此计,与双方开战,与争个你死我活有什么区别?经反复探究、推敲,雄鸡高唱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暗杀父皇与太子。若事成,即行登基,号令天下。若此计不成,再进行血战不迟。

    然而,派谁行刺却难以定夺。平日里无不发誓甘为晋王抛头颅洒热血的亲信们,谁也不想手刃皇上与太子,以防留下骂名,遗臭万年。万般无奈之下,杨广想到了左庶子张衡。

    张衡在天牢中监押了六年,出狱后被贬为庶人,且被没收了家产,对文帝与李渊恨之入骨,发下宏誓,非要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不可。为了报仇,他到五台山拜师学艺,苦练武功。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五年磨练,功夫炉火纯青,静如卧虎,动如脱兔,飞檐走壁,好生了得。下山后,来到长安城,以打拳卖艺为掩护,伺机杀害仇人。苦于机会难寻,又见杨广想当太子,与皇上和李渊叫劲,便求杨广收留于他。杨广看他武功非凡,又与父皇和李渊有深仇大恨,便收留了他,让他做了武功教头。他感恩不尽,曾向杨广发下“甘效犬马,至死不移”的大愿。

    时间是宝贵的,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杨广必须在贺、韩大军到来之前戮太子、杀皇上,登基坐殿。鉴于时间紧迫,早朝后,杨广便将身轻如燕,正在校场上指导将士操练的张衡唤到内室,问张衡想不想报仇雪恨。张衡立即理解了杨广的用意,肯定地做了回答。杨广便将为何行刺太子和皇上,何时动手,怎样动手向张衡交代清楚,并答应事成后,擢升张衡为御林军教头,奖励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一举数得,既报了仇,又升了官发了财出了名,何乐而不为?张衡不仅欣然接受,还给杨广磕了三个响头。当天夜里拂晓时分,他从东宫的后围墙一个旱地拔葱进入宫内,避开岗哨,轻而易举地接近了太子夫妇的寝室。双手发动硬功,无声无息地捏碎了两根窗棂,身躯一缩,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进去,轻轻地挑开帐帘,然后噌噌两刀,结果了太子夫妇的性命。接着窜出东宫,进入皇宫。皇宫中岗哨林立,费了好大的劲才接近皇后的寝室,戳破窗纸细细听了一会,方知只有皇后一人在帐中酣睡。于是,又摸到文帝的爱妃辛妃的寝室,仍不见文帝的踪影。找来找去,终于在文帝很不喜欢、从未宠幸过的金妃的寝室中发现了文帝。原来,文帝生怕出事,方才在金妃屋内过夜。说时迟,那时快,张衡怀着满腔仇恨,扑扑两刀,就把文帝与金妃送上了西天。此时,天已平明,世间的什物已经暴露在了淡淡的晨曦之中。张衡出宫时,被岗哨发现。岗哨以为是入宫盗窃的贼人,大喝“捉贼”。然而,等十几个流动哨赶来时,早已不见了张衡的踪影。

    根据事前安排,若大功告成,张衡必须回到杨广府上。张衡噌噌噌,不一会便越墙进入杨府,看杨广的书房里亮着灯光,知杨广在等他,便径直奔了过去。见了杨广,眉飞色舞地报告了刺杀太子和皇上的经过,正要等杨广褒奖,不想杨广咳嗽一声,风驰电掣般地扑进来三条膀宽腰圆的汉子,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三把朴刀齐下,他的左腿、左臂、后背各中一刀。虽然伤势不是很重,却毁了他的武功。他正要质问杨广,杨广拔出宝剑,刺中了他的喉管,同时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这才明白自己中了杨广的借刀杀人之计,直想骂娘,却因喉管撒风漏气,白费气力。

    这就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写就的连杀太子、皇帝的惊天动地的大案!它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刻在世人的心头,永远耻辱下去。它发生在隋文帝仁寿四年十月十三日。

    这时,两眼通红,如同一只准备扑上去撕咬的野兽般的杨广冷冷地笑着,杀气腾腾地道:“张衡,你虽然没杀李渊,却杀了本王的兄长和父皇,也算报了深仇大恨。更难能可贵的是,你为本王扫清了登上金銮殿皇位的道路,成就了一个新的人主。不过,本王不能留下你,用你的头为本王的太子兄和父皇血祭,当然也包括你的父亲、兄弟、妻子儿女!”

    早朝时分,与往常一样,朝臣们陆陆续续地赶到金銮宝殿,找准自己的位置站定,静等静鞭三响,天子临朝。若在往常,朝臣们会在这个时间互相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甚至幽默几句,以便交流感情,放松神经,活跃气氛。随着太子之争的日益加剧,朝臣们怕惹出麻烦,便噤若寒蝉了。

    皇上临朝的时间已经过了,还听不见鞭响,见不到皇上的影子,朝臣们也没挂在心里,认为皇上睡过了头,或者在处理什么事情。

    杨广是重臣、武将,列在武将队列的最前面。他若无其事地向微微有些议论的朝臣们道:“诸位静下心来等着,皇上肯定会来的。皇上日理万机,也许昨夜忙得太晚,起得迟了些。”

    就在这时,当值太监蒲公公连滚带爬地跑进朝堂,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哭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被歹人杀死了!唉呀呀皇上,你咋就这样薨了呢?痛煞老奴了!”

    朝臣们惊得目瞪口呆,木鸡般地立在那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正要俯地大哭,就听有人高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太子与太子妃被杀!”

    恰似晴天响了个霹雳,朝臣们懵了。

    杨广看时机一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边哭边念叨:“皇上、太子,你们死得好惨啊!大隋国咋办?臣咋办啊?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跑不出我的手心,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太子,皇上——”朝臣们随之趴在地上,哭声充满了整个殿堂,大有将殿顶掀翻之势。

    最痛苦的要算李渊,当噩耗传来的刹那间,他恍若梦中,继而便暗道:“杨广先下手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哭得最真实、最动情,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死去活来。他哭太子和文帝的在天之灵,哭大隋社稷的不幸,也哭自己的无能。

    “杀害太子和皇上的凶手抓到了,抓到了!”

    朝臣们抽泣着顺声望去,只见两条汉子架着一个血头血脸,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向这边走来。骂声骤起,替代了哭嚎。

    杨广冲向前去,抓住凶手,惊道:“原来是左庶子张衡。好个不耻于人类的狗东西,竟杀太子与皇上,罪该万死!”

    靠山王杨林本想出面阻止杨广对张衡动武,以留下活口,找出背后的指使者。当他的目光透过泪水与杨广那不无兴奋的目光相对时,完全明白了: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杨广。于是,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道:“杨广,你残无人道,天地不容啊!”

    “张衡的后面肯定有主犯。留下他的性命,将他交刑部处理。”李渊话刚出口,却又觉多余,因为他分明发现张衡已经成了哑巴。分明发现押解张衡的两条汉子的目光不仅弯曲,而且躲躲闪闪。

    杨广却顺水推舟:“就听卫尉少卿的,将张衡打人大牢,等待审判。”

    这幕才落,另幕又起,杨约高声叫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咱这就立了皇上吧。太子已去,晋王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既然是太子,就有为太子的资格。晋王,在这乱世之秋,你就临危授命吧。社稷为重,臣民为重啊!”

    杨广假惺惺地摇着硕大的头颅:“我杨广何德何能?敢继大统。就让三弟秦孝王秀继位吧。秀比我……”

    “晋王,秦孝王机深谋远,忠贞千古,做个人主绰绰有余。不过,根据祖宗传下来的法度和大隋典籍,有长立长,无长立次,以先后为序。太子已去,晋王不继大统,让于秦孝王,秦孝王知书达礼,定不会接受。依老臣之见,你就不必推让了。”

    说话者非一般人物,是刚从北疆回朝不久,处事老道,资格颇深,与杨广交情深厚的相国高颎。

    此语一出,引来许多赞成者。反正你阻拦杨广也是皇帝,不阻拦杨广继皇位也已成定局,为何不卖个人情,将来捞点好处?

    杨广再辞道:“父皇与兄长才去,我便继承大统,难以服众。”

    靠山王杨林心痛从侄杨坚和从孙杨勇,痛恨杨广的恶行。然而,他已无力与杨广对抗,更无力挽回局面。为了大隋国不至于战火纷飞,四分五裂,他也只好认了。况且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出发,他倾向杨广继承大统。此时,德高望重的他,只好出面定音了:“事已至此,晋王登基是早晚的事,晚登不如早登。晋王,你就随了众臣的意吧。”

    杨广便不再推辞:“既然靠山王和相国这么说,本王就答应下来,这就登基!”

    群臣忽啦啦跪了下来:“请皇上着装临朝,扶玺听政!”

    李渊没有跪,更没有说“临政”、“听政”之类的话。面对太子、文帝的惨死,面对与杨广冤家对头的现实,面对眼前这根本挽不回的局面,他要用宁死不屈来迎接杨广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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