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眼睛微眯:“这位小兄弟的身法任某缘何感到这么熟悉?”
玉绾心里一愣,展记的功夫是正统的皇家世袭武功,虽然皇家武功包罗万象,其实并没什么明显的特点,何况皇宫中对会武的侍卫禁令森严,别说江湖儿女,就算长在深宫也极少见到。
任逍遥这话看来并无试探之意,这个人果然不能小看。她瞥一眼展记,看他怎么回答。
展记鼻子里哼一声:“算你有见识!”
玉绾差点笑出来,这小子才出来几天就把江湖人那套学会了,虚虚实实,这回答太漂亮了,高深莫测,叫人连把柄都拿不到。
任逍遥微微一笑,目光竟然转向玉绾:“六月河的芙蓉花开了,在下邀请周姑娘一同观赏,姑娘何苦如此草木皆兵?”
玉绾耳根一热,喃喃不知道如何应付。
展记冷冷地道:“主子不喜欢芙蓉花,阁下请回!”
任逍遥斜斜一眼:“我和你主子说话,哪轮到你插嘴?”
展记登时恼了,脸色紫胀。玉绾一看就知道坏了,俗语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宫里,碍于展风凌的面子,哪个不敬他三分。就算是父皇,也十分喜欢他。这等轻蔑之语,展记大概第一次听到。不巧的是,对方还是他不喜欢的人。
“你更不配跟主子说话!”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展记已经扬出鞭子。
玉绾第一次看见展记使用武器,一时鞭影横飞,局势比起刚才的一面倒已是大不相同了。至少……任逍遥开始认真出招了。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下面纠缠的两个身影,想下去又不敢。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展记再如何厉害,最多撑一会儿,时间一长肯定不是任逍遥对手。况且,两个人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任逍遥有漫不经心的资本,他要是用全力……玉绾都不敢想展记的下场。
玉绾心急如焚,捏着袖子里还有的“春风好梦”,一咬牙,实在不行一包撒下去,不信你不倒!只是那样多半也要连累展记睡一觉了。
“二位来者是客,打架岂不伤了和气?!”
玉绾惊讶地瞪起眼,只见易南风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正正好站在展记和任逍遥之间。
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收手。易南风轻笑:“任公子,这里多是江湖客,你这样肆意开打,万一惊扰了哪位前辈,不是影响了任公子的名声?”
任逍遥掸掸衣襟,一派漫然:“易公子,可是这位小兄弟先动手的,如何怪到任某头上?”
展记看一眼易南风,冷笑道:“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云客栈成了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想爬窗就爬窗,想偷听就偷听……”
易南风看了看展记,又看了看任逍遥,忽然抬头笑问道:“周姑娘,古人云和气生财,今日这件事不知姑娘是否定要讨个公道?”
玉绾了然,明白这是易南风给自己台阶下,便说道:“展记,天色不早了,你上来吧。”
展记听到她的话,狠狠地盯了任逍遥一眼,却还是默默地退了一步。
易南风转向任逍遥,笑道:“任公子,展兄弟已经退出,您还要……”
任逍遥嘴角一抹嘲讽:“易南风,你堕落得够快啊!”
易南风脸色骤然一怔,竟是愣在了当场。
忽然任逍遥身形跃起,直直地朝玉绾扑过来!
谁也没料到他突然发难,玉绾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退,仓皇间带倒了板凳。任逍遥已经近在咫尺,见状忽然一笑,邪魅入骨。
展记和易南风反应之后几乎同时抢身上前:“主子!”“周姑娘!”
就在这当口,玉绾耳边任逍遥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不想知道……秦老爷为什么那么在乎玲珑玉佩吗?”
玉绾怔住,同时手心一麻,被塞了什么东西。
此时易南风和展记已经追了上来,易南风犹可,展记已满脸焦急,看那样子要把任逍遥活吃了。
任逍遥一笑,十分利落地转身:“二位不用辛苦了,任某这就告辞!”说完他的身形已在远处。
温柔
没人有心思追他,不多时便看不见任逍遥了。
展记抢先上前:“主子没事吧?那贼人有没有伤到你?!”
玉绾默默地摇头,看着任逍遥消失的地方,心内如打翻了五味瓶。易南风道:“周姑娘抱歉,在下疏忽,险些让姑娘受伤。”
玉绾回过神:“易公子言重了,时候不早了,小女子身子劳乏,想快些休息。”
易南风是何等聪明的男子,立刻接口道:“是,在下也不便打扰,只是今番实在有些危险,日后如有其他的事,姑娘记得叫我。”
“一定的。”
易南风没有多言,走几步回头看了看天色,表情有些不太明朗:“此时将晚,无形阵已启动,前些日子我征得老板同意,今晚双子神拳赵大侠负责这一片的安全。周姑娘……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玉绾勉强笑笑,展记恨恨地道:“我就知道这个贼人不安好心,大胆妄为!”
玉绾因心中有事,闷闷地道:“他已经走了,我也没事,不要再提了。”
展记不甘地收了话,半天又道:“主子,不如我今晚打地铺睡在外面。”
玉绾笑了笑:“折腾一天,累得很,改天再说吧。”
展记被玉绾轻巧地挡回去,只好闷闷地道:“主子……那我走了。”
玉绾点头。
等他出门,玉绾低下头,缓缓地将手舒展开,伸到眼前,一张汗水濡湿的纸现在眼前。潦草的几个字,匆匆写就:
下月初七,六月河畔,不见不散。
典型任逍遥的口吻,轻狂,自傲。
她皱眉,将纸送到火上烧了。任逍遥是什么意思?听他的话好像另有玄机,就算他知道她怀疑他采花贼的身份,为何开口却是说玲珑玉佩?
总觉得不对劲儿,却说不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其实这件事的本身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奇就奇在每个人的态度,似乎理应关心的重点都不去关心,反是些细枝末节频频被提起。秦老爷如是,任逍遥也如是,莫非问题果真是出在传家宝上?感觉不是一般的古怪。
……
想不明白,不想了。
玉绾倒在床上,离下月还有段时间,要去见任逍遥吗,这个男人,总让人有一种复杂的感觉,或者说,这样的男人本是不应该去招惹的。就好像在宫里,她知道月贵妃、天华公主是不能招惹的,就远离她们,这样也许不能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能够生活得平静。
玉绾太清楚自己的本性,实在没有过人的智慧,宫里那一次她之所以可以对月贵妃母女四两拨千斤,一方面缘于多年的冷眼旁观,对宫廷局势有大体的分析了解;另一方面也是月贵妃她们的疏忽才使得她钻了空子。
纵使如此,她也仅能应对那一次,若要长期和她们斗智斗勇,玉绾是万万没有那个本事的。况她耐力有限,碰上忍受不了的事,采取的态度难免消极,办不成什么大事。母亲深知这点,每每骂她,她也只有沉默。
突然又想起青衣男子,玉绾的脑子几乎乱成粥。沈丹青怎么看都比任逍遥好一点,只要以后不要有交集,应该是没什么的……但谁知道呢。
就这般模模糊糊地睡着了。醒来已是天光一片大亮。鼻端隐隐闻得茶香,清幽雅淡,玉绾的精神为之一振。
松动了一下胳膊和腿,依旧有些睁不开眼,昨晚以为今天要下雨的,没想到却如此晴朗。触目之处一片白花花刺眼的光芒,她捶了捶额头,费力地睁眼。
香味若有若无,陡然间,玉绾有一种似曾熟悉之感。
缓缓抬头,目光逐渐适应了光线。才发现不只阳光刺眼,更刺眼的是一袭白衣,如雪温柔,与阳光巧妙交汇最是极美。
坐在桌边的男子,发丝如缎,莹白的手指正捏着茶杯,袅袅茶香四溢。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何等感动。无数个晨光乍起的早晨,她在冷冷的宫室里,首先见到的,就是这如梦如幻的白衣身影,曾让她一度以为身在梦里。
白衣男子像是知道她醒了,转头看向她。映入玉绾眼帘的仍是有些骇人的面具,但是垂落在面具旁的发丝却又那般轻柔,轻柔得如九天之上的仙人绝然临世。
玉绾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巨大的喜悦让她一瞬间反应不过来,面具后的那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如以往无数次的凝视。
玉绾再也忍不住,跳起来就扑上去:“公子!”
重重地撞在兰舟公子的怀里,两手抱着他,兴奋地止不住轻抖。
“玉绾。”
就是这个声音,除了他,再不会有人叫她玉绾!
玉绾拉着公子的衣襟,抬头看着他,虽然只能看到一张面具,但她已经很满足。天上地下,只有这个人才是唯一的安心。
试问,此生能有个让你安心的人,还会有什么要求呢?
“公子,你怎么来的?”这时她才终于能好好地说话。
公子抚着她的长发:“我……我来看看你。”
玉绾脸色发红,搓着手道:“公子,我想你得很,偏偏就见不到你。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公子似乎微微别转了脸,片刻才听他说道:“江湖生活可还顺利,适应吗?”
“还好,”玉绾鼻子有些酸,低下头,“比宫里有趣,也危险。”有得有失。
公子放在她头上的手顿了一下,忽道:“你跟什么人接触过?”
玉绾怔了怔,莫名地发觉公子这句话说得有点急促,于是也不由得紧张了:“没有啊……”
公子俯身向她靠近,他凝望的目光里闪烁不定:“玉绾,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
一句话惊得玉绾大脑空白,她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子。
公子慢慢伸手进她的头发里:“玉绾,这种毒必须接触对方身体才能成功种下,你不记得是谁?”
玉绾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如果这句话不是公子亲口说,她一定不相信。不是因为别的,她本身就是个用毒的人,对毒药有种近乎偏执的自信,更不可能相信自己会中毒。就算中毒,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她知道公子不会骗她,他说她中了毒,绝不可能虚假。可谁又会对她下毒,必须接触身体才能下,除了展记,她并没有和谁有真正的接触……猛然身体一震,僵硬地看着桌上那一堆还没有处理的灰烬。
任逍遥,是他!
公子看见她的神情:“想起了吗?”
玉绾立刻跳起来,中毒这种事可大可小,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她再如何想,也没想到任逍遥会下这种黑手。哪能想到,他在那轻佻笑语时,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放下东西。这个男人……她又一次看走眼!
玉绾死咬着牙,身体阵阵发抖,公子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握住她的肩膀。
玉绾看着他,哽咽道:“公子,我中的什么毒,要不要紧?”
公子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
玉绾的心有点沉,料定这毒不简单,也是,任逍遥大费周折,必定会下狠手。这才符合他的性格,不露痕迹,即使自己有三长两短,也没人知道是他所为,就算自己到处去说,也不会被人相信。名满天下的任逍遥,与她一个小姑娘,孰轻孰重,江湖人愿意相信谁,都是不言而喻。
公子道:“你不用担心,这毒……能解。”
玉绾眼睛一亮,惊喜道:“公子,你要帮我解毒?”
公子迟疑了一下,他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瞬间似乎看出他迟疑了一下。他的手指滑下,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玉绾的脸颊时,却又静止不动了,最后,他的手一点点收了回去。
“玉绾,你去找那个人,看他意欲何为,如果他不肯帮你解毒,过段时间我还会来看你,我帮你解。”
听见公子说这样的话,玉绾不禁欢喜起来,拉着他的手道:“公子,你多久再来看我?”
公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会很久。”
玉绾高兴地笑出声,不停地冲他眨眼。
这时公子才轻轻地碰了碰玉绾的脸,只是柔柔的一触,已让玉绾酥麻得心尖颤抖。她的脸有些烫,拽着公子的手不放开。
“玉绾,我得走了。”
玉绾鼻子一皱,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没法不讨厌这样的分离。以往她还会挽留,变尽花样痴缠。可如今她已经不是不晓事的女童,有些事只能埋在心底。
轻轻放开公子的手,熟悉的幽幽的兰花香,美好如梦。无论沧海桑田,君玉绾至少保留了一个梦。
忽而一笑,她仰脸看着公子:“公子,不许抵赖,你要说个期限。”
公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奈:“最迟……一个月。”
玉绾“咯咯”一笑,眼睛深深地望着公子,退后几步,迅速无比地转过身。不看,永远不看你离开的背影。
犹如记忆中,身后没有一点声音,平静如错觉。但她知道,当自己回头,身后一定已经不再有人。空荡绚烂如一场了无痕迹的烟花,悄然无声。
玉绾开始着手准备应对任逍遥的事宜,六月河的邀约必须去,先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去了好歹有一线扳回局势的希望。
时间说快过得也快,公子走后她也曾认真感受过自己的身体未发现异样。关于江湖上的各类毒药也旁敲侧击地请易南风帮忙收集了资料,这些事没敢经展记的手,这小子越来越敏感,免得又惹出什么事情来。
易跑堂才高八斗,资料整理得一丝不苟,满满地摞在玉绾桌前,玉绾挑灯夜战,把刚学习制毒时的劲头拿出来,腰酸腿疼地看完资料,见识增长不少,可那些五花八门的毒药一样也不是她身上可能有的。有几种倒是描述得靠谱,可当配出相应的解药试过后,就全都排除了。
任逍遥啊任逍遥,现在几乎想起他就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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