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重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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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一载风雨,刀光剑影,沈丹青曾如江南春日和煦的暖风,温和地拂过她的心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托他的照拂她才得以化险为夷,是她巧遇的恩人。

    沈茗赋笑了笑:“殿下这么想见二弟,是有要紧事?”

    玉绾道:“他……沈公子曾经送给我一幅画,关于那幅画,我有些疑问想要请教。”

    沈茗赋眼中透出几分了然,说道:“二弟心里也很是惦记殿下。待我回去告知他这个消息,他定然喜悦。”

    玉绾抿嘴浅浅地笑起来,俯首看着正在不断冒气的药锅说:“这药快好了吧?”

    沈茗赋看看天色,天边已经泛白:“天亮时锅里的药就该熬好了。”

    玉绾转过脸看着他:“沈相一夜未睡,趁空小憩片刻都是好的。上早朝时也能有精神。”

    沈茗赋望着她微笑:“眼看这药就快熬好了,剩余的几味药材,殿下心中看来也有数了,无须我再操心。”

    “药熬好后我会端去,”玉绾迟疑道,面上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尴尬之色,“沈相如不介意,可就在竹林苑的偏厅歇息一下。”

    “极好,妥帖。”沈茗赋笑如春风拂面地说。

    一个臣子住在后宫怎么都不算妥帖,但沈茗赋就这么自自然然地同意了,丝毫没有一点婉拒的意思。曾萦绕玉绾心头的疑虑消除了。她想起在天牢里他送去的饭食都是些她平素爱吃的,御膳房怎会那么上心……

    这时的清晨是寂静的,不过在高墙之外不远的地方却并不那么平静。几间看似简陋的砖瓦房矗立在那里。让人惊讶的是,在京城最豪华的皇宫附近,竟还有一个这么不起眼的院落。

    院落中,与外形简陋的房屋极不相称的是屋中华丽的陈设,靠墙的几个博古架上摆着商周鼎彝和钧窑汝瓷等奇器。让看到的人惊讶之余,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

    此刻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盘膝坐在大床上,闭着眼的脸上是极其冰冷的表情。

    房子唯一的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推开,开窗的声音响亮刺耳。床上那人忽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有人从窗户跳进屋里。

    进屋的人一身公子模样的打扮,手里挥着折扇,像是刚从欢乐场回来,身上还沾着脂粉气息。当他看到床上端坐的人时,现出了少许恭敬的神色,讪讪地道:“不知属下是否打扰了门主清修?”

    床上那人纹丝不动,淡淡地说:“办得如何了?”

    那位公子模样的人道:“都办妥了,欠一阵东风,等到了日子门主令下,局面会立刻被我们的人掌控。”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人人都赞当今皇帝是旷世明主,臣子个个都能力非凡,本座也十分期待看到,如果君临天下的人丧失权力,他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得到臣民拥戴尊崇。”

    他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说道:“穿山甲皮糙肉厚,它之所以那么难对付,得益于它身上坚硬的铠甲。你说,如果没有这层甲,它会怎样?”

    “会死。”公子模样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人低声问:“你说,皇帝陛下的铠甲,又会是谁?”

    公子模样的人似乎很有把握地答道:“自然是当朝丞相。独孤太师虽然也很强悍,但……毕竟是一个老人了。”

    那人轻笑:“沈相年轻,有作为,坊间传说他博古通今,可惜却无一丝一毫的武功。”

    沈相不会武功,全天下人都知道。也许正因此,普通老百姓才更加觉得他可亲可敬。

    那人拿起床头的一块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你派个人去试探一下真假,再回来禀报。”

    “是。”公子模样的人毫不迟疑地说,他并不感到诧异,像他那样的人,本就不会相信什么。

    玉绾端着熬好的药给小桃送去,喂她吃下。由于在玉绾的提议之下药里加了一些致人昏睡的迷迭草,小桃在嘶叫一夜之后喉咙干哑,喝了药没多会儿就沉睡过去了。

    天亮的时候沈茗赋回了相府。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从竹林苑出来上早朝。他从僻静的道路出宫,宫女太监们认得他,并不干涉或者阻拦。他想着玉绾后来眼神中欲言又止的神情,几分疑虑,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叹息。她的心里埋藏了很多秘密,很可能是极多的疑问,并且她被这些疑问日夜困扰,所以在她的眼睛里才始终弥漫着那样一种矛盾思索的神情。

    他敲开大门,管叔见他回来,忙不迭为他让开一条路。沈茗赋走向自己居住的屋子,没有什么丫鬟仆人来打扰他,所以等他进了屋子关好门,自然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他犹自沉浸在思索中,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冰凉,他这才看到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刺客稳稳地端着剑,剑锋直贴着沈茗赋的脖颈,一张脸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

    沈茗赋目光动了动:“阁下来者何意?”

    刺客的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欣赏:不愧是丞相,脸上看不到一点惊恐,真所谓是临危不惧,既不问姓名也不问谁人所使,只问来意,直截了当。

    “相爷,出入朝堂整日劳心劳力,不如跟我们走吧。”虽然知道自己这句纯属废话,但他还是怀着某种戏谑说道。

    沈茗赋不为所动,淡然地道:“阁下千里迢迢,煞费苦心才占了先机,究竟要图什么,直说便是。”

    刺客的目光中先前的欣赏之情迅速消失,听到“千里迢迢”一词使他不再迟疑,一伸手极快地扣住沈茗赋的手腕,一探脉象平稳,注进去的内力如泥牛入海,他心中一惊,这个相爷竟真的是没有一丝功力。

    他凝神屏息,缓慢后退几步,目光始终不离那个淡定安然的蓝衫丞相,手中的剑更是一分一毫没有放松。

    忽然,他以极快的速度抬手,将剑举到沈茗赋的头顶,又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挥下。

    沈茗赋看着这一剑同样暗暗心惊,他将袖袍轻轻一挥,身子已经轻盈地飘开,巧妙地躲过了刺客精准的攻击。

    作为刺客,他只觉得眼前突然飘起一片淡蓝色的衣袖,再转眼手中的剑铿锵地刺在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他虎口发麻。而原本应该被砍中的人,正安安稳稳地站在桌前。

    刺客是拔尖的高手,在十几年的刺客生涯中,他永远是同伴中最高处站立的那个。所以,今天也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人大惊失色。他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医术,虽然他的医术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使他在杀人时出手更精准、利落。通过刚才的把脉,他完全可以肯定眼前的蓝衫男子没有练过丝毫的武功。他挥下那一剑完全是习惯使然。

    可是,沈茗赋却躲过了。

    黑衣刺客瞪大眼,不明白此刻的心情是不解还是恐惧。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如何能躲过他的全力一击?

    而且他还躲得那么从容不迫,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他的动作全是一种自然而然。

    刺客的冷汗从蒙着黑布的脸上冒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见鬼了。

    刺客失手

    沈茗赋当然不会由着利剑刺杀自己而无所作为。所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挥袖轻轻避开了致命的攻击,化险为夷算是做到了,但却因此引起连串的让人头疼的后果。

    黑衣刺客凝神闭目,将自己全身的真气提升到顶峰,快速在丹田处运行一周,接着反手将剑一转,非常干净利落地刺向沈茗赋。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蓝衫的年轻丞相只是抬了一下袖子,眼看那片柔软的衣袖拂下,自己全部的剑招便被封死了。

    如此流畅干净,精彩绝伦,无懈可击。

    刺客圆瞪双眼,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神态,谁能接受自己苦练多年的剑法就在这一抬手一挥袖之间就被轻轻化解掉,他又急又怒,险些就要真气逆流了。忽然,他大喝一声,又抓紧剑冲过去,完全是一副被逼到穷途末路不要命的架势。他握着剑狂砍,但见一时间屋内被剑光笼罩,寒气逼人。可以说,黑衣刺客的剑法剑术在当世应是数一数二的,只要一出手,对手很少幸免。如果说先前他还是存了试探之心,此刻真就是完完全全在拼命了。

    沈茗赋也没料到一个躲闪的动作竟引起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应,他还在想对策,而对方的一剑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他不由地微微皱眉,又一次拂袖,不露痕迹地避过了对方绵密的攻击。然而,不管那剑怎么刺,往哪个方向刺,朝什么部位刺,剑势越来越急,却偏偏没有哪一剑能碰到沈茗赋,甚至根本连半片衣角也不能沾到。实在匪夷所思,刺客瞪着双眼,拿剑的力气都快消耗尽了。

    就算武林中风头更劲的绝顶高手,都不可能在他出了这么多招后居然连衣服都没让他碰到。

    刺客见一击不成,再击失手,料想再无成功的机会。尤其是使尽浑身的绝招后,对方仍是保持着这样一副诡异不可测的身手、神态,心里既惊怕又感到绝望,颈上冒出一阵阵的冷汗。一狠心咬破了舌底下压着的毒药,以免回去面对惩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沈茗赋一直留意看他,见他嘴巴微微地动了一动,冷峻的双眼迸出视死如归的目光。他心里一愣立刻知道不好,也不及细想,立即走到了那刺客身边,刚好扶住那就要倒地的身躯。

    刺客翻着白眼,显然刚才他吞下的毒药是可以让人迅速毙命的,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就快没有气儿了。

    任务失败是什么下场,稍微有点江湖常识的人都不会再问这种问题。答案可以复杂多端,也可以是显而易见。刚才刺客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名剑法堪称绝代的高手,居然奈何不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书生相爷。若再不幸为对方所制,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刺客瞪着大眼,意识开始模糊,他不明白那个年轻的相爷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扶着他的身体,眼里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心中似乎隐藏着一点点痛惜。

    他更加不明白,这个丞相为什么要怜悯自己这么一个刺客。

    此时天已大亮,院内已经有相府的仆从在清扫昨夜的落叶,扫地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响着。沈茗赋怔怔地望着已无声息的刺客,伸手想去揭开他蒙脸的黑布,忽然又犹豫地把手缩了回去。

    微微叹了一声,他扶起刺客的双肩,自己盘膝坐到他身后,那一刻他忆起面对玉绾时她脸上惆怅的微笑。最终万千思绪化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沈茗赋的目光在刺客背后凝定片刻,然后伸出第一指点了下去,接着四指飞快地点上各处穴位,他的指尖摸准了刺客的几处经脉并开始运气、输气。

    刺客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空前冗长的噩梦,浑浑噩噩,抬眼看不到光明。他生长在黄沙漫天的土地上,走的是一条荆棘覆盖的路,他被安排训练剑术,经历百场拼杀从未落败。那人告诉他,他是最强的。人们会屈服于他的剑下。人们叫他杀手,在漫天沙土中成长起来的、西域第一的杀手。

    他杀了很多人,不手软,不在意。老人的哀求不能让他心软,孩子的哭诉不能让他动心,妇人绝望的惨叫不会让他缩手。他冷血残忍,杀人不眨眼。人们开始叫他修罗。他开始跟着那人的时候,那人是门主,是一个远远比他狠毒的人,后来成了江湖上所谓的大侠。

    那人的笑容永远没有温度,那人的手段永远那么毒辣,那人的心肠永远那么冷酷无情。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那人坐在石凳上,让人看他一眼就会遍体生寒。他笑着叫他影杀,每次出任务他都亲自压一颗药在他的舌头下,然后笑着对他说:“如果不成功,没关系,把药咬碎了,吞了。”

    那人对待身边的人,永远那么残忍。

    刺客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什么在他的四肢里游走,渐渐地带动起了四肢百骸。肩上感觉有极柔和的力道在推送,因为受训而常年冰冷的身体竟然觉得温暖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到的是幽幽深邃的沉静的双眸和一张温和的脸。

    这是这位从西域远道而来顶尖剑客第一次清楚地见到宁朝沈相的面容。对他来说,这一切完全不可思议:他是来刺杀他的,他却救活了自己。

    头脑清醒过来以后,刺客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并且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怔呆了。随后他睁大了双眼,以一种近乎恐惧的眼神望着仍旧面带微笑的沈茗赋。

    在另一个房间里,沈丹青正看着桌面上画了一半的画,然后用双手把画捧了起来。他凝视着画上美艳绝伦的女子,却不清楚自己心里惦念的是谁。他叹了一口气,又将画放到桌上铺展好,继续凝神提笔作画。

    刺客完全失了思考力,脑海里一遍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还能活在这里?

    沈茗赋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开口了:“你可以走,相府没人会拦你。”

    然而刺客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直愣愣地盯着他。

    沈茗赋耐心地说:“我并不曾看见你的模样,所以你无须担忧。”

    死寂中,刺客有些语无伦次地喊着:“你……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茗赋平静地望着他,似乎没在意,又似乎没有听到问话。

    “哐当!”刺客的剑脱手掉在地上,他捂着脑袋,一阵风似的夺路而逃。

    相府的下人不是聋子,连年纪大的管家都听到了动静。他拖着扫帚从前院进来,冷不防只见空中一个黑影,转眼就不见了。他还未反应过来,愕然问:“相爷,出什么事了?”忽然老脸神色一变,“莫不会来了刺客?”

    沈茗赋无言,摆了摆手:“没事!你下去吧,我收拾一下,马上该早朝了。”

    管家见丞相面色平和,似乎真没什么事情。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犹犹豫豫地道:“要不要……跟二爷说一声?”

    沈茗赋看了一眼沈丹青的房门:“科考举足轻重,不要去打扰他。”

    听了这句话,且不说是主子的吩咐,单说科考就已理由十足。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只得一肚子狐疑地离开了主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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