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宁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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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看着眼前的蓝衫男子,他静静地坐着,就像湖泊远山一样悠然。他知道,这是个真正温柔的男子,他的温柔是纯粹的,没有杂质。他才华盖世,胸中却不藏任何阴谋,所以他的气度,永远让人没有理由不折服。

    皇帝的表情带了几分叹息:“然青的心,一直温柔得叫朕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

    沈茗赋淡淡地笑,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声音清澈微冷:“臣只是不希望世上再有一个哀愁的女子,何况她又是那么美丽善良。臣见到三殿下的眼睛,就像望进一片人世间最干净的地方,不沾染一点尘埃。”

    皇帝看着他,缓缓开口:“听你这样形容,朕的这个三女儿,当真是美好得天下无双。”

    沈茗赋目光柔净,细腻淡雅的声线在屋中回荡:“三殿下是个可怜的女子。”

    竹林苑中,玉绾清退了仅有的几个下人,灭了灯,和衣躺倒在床上。耳边一片寂静,黑暗中只隐约看见屋内陈设的轮廓,一层一层透着阴冷。

    回来的时候,偏殿已经蒙了厚厚的灰尘,三个宫女费劲地扫了两天,才收拾得勉强能住人。小时候她就是在这里背诵那些华丽的诗句: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只有倾国的名花,可以得到君王带笑地看。这是八岁的君玉绾坐在桌前看懂的道理。

    “看见江山且闻歌,明月相逢,红颜老,醉流光。”

    寂寂长夜中,玉绾闭上眼困倦地睡去。

    “啊!”惨厉的叫喊声刺破静谧,玉绾遽然睁目,下一刻抓紧袖口。

    惨叫声延续了很久,在寂静的夜里更是格外清晰,无形中添了层诡异。一会儿便有人敲门,有些尖厉的嗓子满含急切:“殿下!殿下!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玉绾从床上坐起,清凉的眸子里添了许多冷冽。她撩起头发抛到身后,开门冷冷地道:“何事惊慌?”

    门外是个脸面白净的小太监,看到玉绾时他的眼中出现了几分复杂。小太监擦着头上的冷汗,惊魂不定地说道:“殿下,隔……隔壁一个宫婢死了!”

    玉绾眉心一皱,问道:“怎么死了,在什么地方?”

    听玉绾这么问,小太监的嘴唇都有些哆嗦,声音更是抖着哭腔:“殿下……就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啊!”

    玉绾看着他,渐渐沉默下来。黑暗里偶尔传出几声哭叫,凄凉中透着诡异。她握起团扇,雪白的绒毛浮动在脸下,闪动着冷冷的光泽。

    “带本宫去看看。”

    竹林苑中只有一口古井,所有人吃的水皆从井中汲取。这还是当年温良媛圣宠正隆时,皇帝命人挖的井,特许良媛可以自己就近汲水,不用再大老远叫人从内务府取用。而今圣宠不再,一切都已成明日黄花。

    此刻井旁站了一群黑压压的人,整个竹林苑的下人似乎都在这里。几日不见的小桃则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玉绾走过去,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到了她,微微朝她福了福行礼,更多的人则是动也没动。玉绾见除了小桃外其余人都站得离井远远的,想看又不敢看,脸上都是一副见鬼的神情。

    她不禁心中一沉,向跟在身边的小太监转过头,示意他拨开人群。

    小太监显然不怎么情愿,犹豫了半天才上前,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小声道:“让开,让一让,殿下来了……”

    他声音太小,众人都没有听见,喊了几声,人群还是堵着不动。他转身正想告诉玉绾没有办法,却骤然见到玉绾的目光正紧紧地盯在他的脸上。

    “宝茶,你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竹林苑养你可真白费了口粮!”

    语气冰寒,听后全身似乎是冷水沁入骨髓的透凉,他浑身猛地一哆嗦,想起这个殿下曾在自己身上做的事,他几乎下意识地高声道:“都快让开!让殿下过去!”

    这高亢嘹亮的一声让众人都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他们侧身,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玉绾神色冰冷,团扇抵着胸口走进去。众人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逐渐靠近变得复杂恐慌,好像他们自己正在走向那未可知的诡异下场。

    玉绾最终在井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让众人变色的一幕。

    井边原本是遍布的青苔,此时右边的一部分青苔已经不见,在那光秃秃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女子,湿漉漉的发丝紧紧地贴在脸上,嘴唇已经裂开,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女子的年龄应该早过妙龄,看着却还年轻,脖子上的瘀痕紫黑。

    有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捂着脸痛哭流涕,看那样子已经脚软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尖叫引起了其他宫女的恐惧,其他人也跟着尖叫起来,一时周围只闻得凄厉无比的哭声和叫声混在一块,声嘶力竭,已经有小太监禁不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桃似乎想阻止,她清楚如果这样凄惨的叫声被宫里其他的人听到,本来就风雨飘摇的竹林苑,不知会招来什么样的大祸。

    忽然眼前血花迸开,一个宫女睁大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不明白那里为何突然间多了一把匕首。她还没来得及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眼睛已无力地闭上了,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宫女们都被吓住了,竟忘记了尖叫,眼神空空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那个最先尖叫的宫女。

    玉绾的声音湖水般清凉:“再有人发出声音,下场和她一样。”

    再无人出声,他们都睁眼呆呆地看着,连恐惧都不知道了。

    玉绾弯腰蹲在女子身旁,伸出两根手指搭着脉搏,片刻收回手,眼中漆黑一片。

    脉搏已经没有了,看样子女子是中剧毒而死——慢性剧毒。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漠然地问道:“此事通知母亲了吗?”

    宝茶战战兢兢地道:“回……回殿下,奴才只跟您说了这事,是……小桃姑娘不让告诉良媛。”

    幽幽的目光朝着小桃,小桃别过脸,倔强地不说话。

    玉绾转过身,淡淡地道:“那么,这件事便不要告诉母亲,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宝茶唯唯诺诺。

    “找两个得力的人把尸体处理了,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要传出去。”玉绾将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的人,冰冷若刀锋,“少摆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在宫里这么多年,死人还见得少吗?”

    宫女太监几乎是立刻跪倒,哭道:“奴才们知错!殿下饶命!”

    见玉绾似乎要走的意思,宝茶顾不得害怕,忙问:“殿下!现在这样子可要怎么办才好?!”他有些顾忌地扫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宫女。

    玉绾淡淡地看着他:“匕首没有刺中心窝,死不了的。”

    宝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一咬牙,追了上去。

    “殿下!殿下!”宝茶气喘吁吁,双脚拼了命奔跑着。他知道一定要追上那个女子,那是他一年来苦苦等候的活着的希望,是这个女子让他忍受了这么久。

    前面的身影缓缓地停下脚步,悠然站立,背后飘荡的发丝如同浓墨。

    宝茶攥紧手,一气跑到跟前。

    “殿下!”他喘着气跪下,“奴才,奴才……”

    玉绾轻轻摇着扇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宝茶抬起头,颤声说:“殿下,自从您一年前离开,给奴才吃了……吃了那个,说您会回来,那时候奴才就盼着……始终盼着您回宫!”

    玉绾沉默依旧。

    “现下,现下您可算回来了,您说的……您说的……”

    宝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玉绾,她却仍是一动不动。

    他狠狠地捏着手,鼓足勇气大声道:“殿下!您说会给奴才解药,不知这话您还记得吗?!”

    玉绾一直盯着他的脸,慢慢地,难以捉摸的笑在她脸上晕开,像一朵极艳的花。

    宝茶不管不顾地说出那些话,本是无所顾虑,此时见到帝姬的笑,却起了毛骨悚然之感。

    他一个劲儿地叩头:“殿下,奴才这一年多来都在尽心竭力地照顾良媛主子,没有丝毫差池。一切都按照殿下的吩咐,还请殿下怜悯奴才的辛苦!”

    “我答应你的,其实并不止这一件。”寂寂长夜里,玉绾的声音显得意味深长。

    宝茶愕然地一怔,愣愣地不知所措。

    玉绾微低下头,嘴角露出淡笑:“我说,只要你忠心为我,一年之后一定保你飞黄腾达。这么一件重要的事,难道你竟忘了?”

    宝茶木然地睁大眼:“殿下,这……这……”一切与预想中的落差太大,来不及惊喜,反而更加恐惧。玉绾在一年前下毒时确然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的宝茶早已被吓傻了,一心都在自己的命上,此刻若能得到解药,于他已是惊天之喜了,哪有心思去想那虚无缥缈的飞黄腾达。何况在他的潜意识里,那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夜风徐凉,玉绾的面容若隐若现,她弯下身,声音细细地送入宝茶的耳内:“再去做最后一件事,做好了,不仅有解药,你还能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做你威风八面的宝茶公公,过逍遥的日子……”

    宝茶牙关打着战,战战兢兢地道:“殿下有吩咐,奴……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在……在所不辞!”

    玉绾微微一笑,手伸进袖中取出一粒药,递到宝茶面前。月光森森,皓腕似雪。

    宝茶慌忙把药丸一口吞咽下肚。

    “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认真演场戏,逼真得让所有人相信,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宝茶不住地以额头碰地,嗓子出不了声,只能以这样决然残酷的方式表现效忠。

    次日小桃神色憔悴地走进玉绾房中,昨天晚上她再也不曾入睡,眼前都是那女子惨不忍睹的死状,仿佛随时会跳起来索命一样。

    “殿下,您叫奴婢?”

    玉绾幽幽地看着她:“昨天的事没有告诉母亲,这点做得极好。”

    小桃垂下眼:“奴婢只是做分内的事。”

    “哦?”

    “主子身子不好,这件事诡异,如让主子知道,又要担惊,费一番思虑。那样对主子是不小的打击。”

    玉绾听着她说的话,喝了口茶,问道:“小桃,竹林苑有哪些人你最熟,我离宫甚久不知底细,你来告诉我,昨夜井边的那个女子,可是我苑中的人?”

    小桃敛裙下跪:“回殿下的话,那女子并非竹林苑的人。”

    玉绾手指在桌上轻微拨动,事情发生得过于离奇,死的又是个不明身份的女子,此刻人心惶惶,如果没有一颗有效的定心丸,迟早会带来麻烦。

    她正自思绪纷纷时,猛然听到慌乱的惊叫道:“殿下!殿下开开门!殿下!开门!”

    玉绾皱眉:“开门。”

    小桃依言站起,走到门边拉掉了门闩,将门打开。

    迅速地冲进来一个人影,未等二人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扑通一声跪在玉绾面前:“出大事儿了!殿下,请恕奴婢无礼!”

    玉绾这时才看清楚人影是昨天刚见过的一个宫女,只是不知此番她这般前言不搭后语是为什么。

    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殿下!死的那个女子是贤妃娘娘宫里的,殿下,怎么办?娘娘一定以为人是我们害死的!”

    小桃先时还有些迷惘,听到后来陡地变了脸色,转过脸去看着玉绾:“殿下,奴婢似乎在贤妃娘娘身边看见过那样一个女子!”

    玉绾默然注视着两个激动的少女,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半晌,她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季贤妃宫里的人,怎会无故跑到我们的地方?”

    宫女哭泣摇头,说不出半个字。

    小桃却也没了主意:“现今不管她是如何到了这里,如果贤妃娘娘追查起来,我们根本无法应付。”

    一个失宠多年的从三品良媛,开罪一个正一品妃子,结果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屋中响起了轻轻的嘟囔声:“本来贤妃娘娘和良媛主子关系好,兴许不会计较,可殿下前天才把宝莲公公得罪了,这下只怕一点希望也没了。”声音虽小,却已带了几分埋怨。

    小桃狠瞪了那宫女一眼,祸到临头还这么说。

    玉绾漫步走到床边,轻轻地握住了帐帘上的一圈流苏,叹道:“你们都下去,容本宫想想。”

    宝茶轻轻地走在宫道上,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踪,惴惴不安中藏着几分难以遮掩的窃喜。没有什么比在挨过了一年如履薄冰的生活后,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解药更叫他高兴了。不用再受制于人,担惊受怕的日子从此结束,这怎能不使他感到得意。

    “何人鬼鬼祟祟?”

    宝茶心虚,一听有人说话早把一颗心提起来了,此刻迅速转过身,眼见众多宫娥簇拥着一个绝色少女已到眼前。看到那少女,他瞬间石化。

    直到少女在他不远的地方站定,宝茶才慌手慌脚地跪下:“奴才见过天华公主!”

    天华笑容艳艳:“这不是宝茶吗?过去跟着本宫,现在成了君玉绾的走狗!”

    宝茶额上的冷汗直冒,一时不知该怎样回话。

    天华冷笑,旁边一个宫女质问道:“这里是皇家内廷,你这狗奴才来这里想干什么?”

    宝茶正想回话,却瞥见天华正冷酷地瞧着他。眼珠乱转间,他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他连叩了几个响头,回禀道:“公主!实不相瞒,奴才这一年来始终受制于三殿下,真真受尽了苦楚!”

    “受尽苦楚?”天华慢走两步,“那如何还对她死心塌地!”

    宝茶膝行至她面前,两眼含泪:“三殿下不知从哪里弄了种毒药,逼着奴才吃下去,迫使奴才供她驱遣,直到昨夜奴才侥幸得了解药!”

    天华笑:“这样说,你今儿是逃出来的?”

    宝茶叩首,哽咽道:“公主英明。奴才确是……”

    天华陡然变色,拂袖道:“大胆奴才!谎话连篇!”

    宝茶继续咚咚地磕头,慌道,“公主明鉴,奴才的话句句属实!是三殿下说要奴才为她做事,奴才这才有机会出来,奴才所说没有半句是虚言!”

    “要你为她做事,”天华神色稍缓,“做什么事?”

    宝茶道:“她告诉奴才,只要奴才肯卖命,她定会保证奴才飞黄腾达。”

    天华冷笑道:“就凭她?保你飞黄腾达?她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有脸夸下这等海口!”

    宝茶垂着眼:“这都是三殿下亲口对奴才说的,奴才不敢乱说。”

    天华走近他,“那你告诉本宫,她究竟要你为她做些什么?”

    宝茶正欲说话,忽然一迟疑,拿眼看了看四周。

    天华挥手,“你们暂且退开几步。”

    众宫女太监依言后退,就连方才说话的宫女都小退一步。

    天华道:“现在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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