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的摊子在风街一带是很出名的路边排挡摊子。一看见欧阳卿带着白子行走过来便高声招呼,说今天可不准打架哟。快活的气氛里,有食客就说是老贺长了张晦气脸,所以别的摊子都很安全,唯独他的摊子隔三差五被掀翻。老贺笑着喝口自己的老酒却指指身后那条街说,背靠风街,那发生什么事儿本就都不奇怪嘛。就又提醒那食客,别喝太多酒,当心一会儿进街玩儿去欲振乏力哟。大家伙儿就又起哄说老贺果然是个色精,保不齐挣的一点钱就丢那里去了。
老贺说:“俺不去,俺家里那个我都搞不定,没精力了。”
白子行把啤酒给欧阳卿倒上说:“还是这些地方好,能玩得痛快。”
欧阳卿夹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就问怎么啦,感觉情绪不对呀。白子行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说自己被一张红牌罚了,但不能下场,还得继续留在场上看别人的比赛。
欧阳卿摇摇头说你今天被谁给强奸了,弄得如此伤情?心里不禁又咯噔一下,白子行的神情越发难以琢磨了。
白子行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喝了几口酒,看看这排档里几桌客人个个喝得是神采飞扬也就冲着他笑了笑,神色怪异。这风街依旧鬼影彤彤,便又冒出不安分来。
“去里边逛逛?”
“你老人家居然还对这种地方感兴趣,未免有些不符合身份嘛。”
“身份?你脱光了看看,身份在哪里放着呢?”
欧阳卿斜着眼睛看看他一副颓然又放肆的样子,不用多说便也清楚了对面这人今晚的奇异一定是他的官场出事了。不过这样的奇异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只关心着今晚有事出门的女朋友会在哪里歇脚。人的感情是一种奇怪的症候群,他不因你是否真的喜欢对方,只要有了些关系,那从内心扯出来的牵挂便是不可避免的。抬头看看天上,今晚的天空很有些薄薄的诡异,仿佛正应和了地上的某些秘密。
老贺走到这桌来,问可还要加点什么菜来。白子行说菜就免了,弄点儿活食来尝尝吧。这一下欧阳卿可是真被惊着了,这家伙居然连这个都懂。要知道这可是只有长期在风街混的“老嫖”们才会使用的暗语。他当然知道白子行偶尔会在外边混,不过在他所有的经验里,白子行即使要疯狂,也不会到风街这种地方,更不要说精通此类江湖语言了。
白子行没有理会他的惊诧莫名,继续对老贺讲有没好的,新鲜一点儿的?老贺呵呵笑着,说倒是有风街的老板拜托了他招揽生意,不过像白子行这种走来就知道找他打听的的可见是个高人。笑问是要雏儿还是已经出道但尚处于实验阶段的女子?白子行摇头说不要所谓的雏儿,又贵也未必就是真的,现在塑料产业这么发达弄一张薄膜还不容易?还是要稍有经验的吧,这样显得比较真实些。老贺赞叹说这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了,玩出这种水平不简单了。
欧阳卿说:“我还认识你吗?你倒真是装模范都装得出神入化了啊。”
白子行哈哈一笑,说别看欧阳卿当了几年大头兵,其实是什么也没学到,倒比以前更乖呢,居然还真的就去相亲了?全中国这么大还怕没你的那口,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呀。
欧阳卿也懒得理会他酸唧唧的样子,看看夜色已深不免想起自己被相亲的媳妇来,拨了个电话却是关机。他说这下你想怎样玩我就都奉陪你到底,今天晚上我也是注定被人丢在一边的角色了。
白子行瞄他一眼:“得了吧,我知道虽然你的内心饥渴得很,不过你还坏得不够,回家吧孩子,我也回去了。说完起身就叫老贺来结账,老贺说这明显是不给他挣钱的机会嘛,却又拍着欧阳卿的肩膀说还是吃饭要紧,就不要惦记那街里头的呢,舔一舔就是几大百,何苦来哉呢,不如吃个猪头肉实惠嘛。
2
欧阳卿回家倒是睡得安稳,只是始终有些迷迷糊糊的。恍惚之间,他好像在一条破败的街道上徘徊着,走到一所老房子面前。房间里有人说话,他靠近那几乎就要朽烂的木格子窗却终究听不清那起起落落的对话。门就在不远处紧闭着,几片落叶在眼前飘落下来,去不去打开门呢?撞破一个秘密究竟会引发海啸或是地震?抑或被撞破的原本就不是个秘密,那这样的偷偷摸摸岂不是成了又一个笑话?
你不觉得你本来就是一个笑话吗?不等他有所反应,只觉得后背一阵风起,竟从那木格窗唏哩哗啦的就栽进了屋子里。屋里却是铺着一整片的红色地毯,地毯上漂着一个黑色的透明物体,浮浮沉沉的……有一张满身雕满各种飞禽走兽,正当中的床眉上雕琢了一对黑漆的龙凤,有些怕人。大床放下了帷幔,帷幔里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出来:“你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这不好。”分明就是美古的声音,透着一股冷。
“我并没有来,是被一阵风刮进来的。”
“你没有想窥探,那风就不会把你刮进来的。”
“你在哪里?”
床上的帷幕自动的向两边分开去,锦缎铺垫之中却赫然端坐着一架白森森的骷髅。骷髅开口说话了:“吓着了吧,所有的真相不过就是一具真实的骷髅而已。”
欧阳卿此刻倒静下心来,说:“你的声音让我想起我心中的女人来。”
骷髅笑了,一种机械摩擦般的笑声:“心中?那我问你什么是心呢,不过是你偶然的一种无聊的冲动罢了,没有什么什么是可以被记住的,一切不过是尘埃中来,归于尘埃而已。”
“我当然相信尘埃,不过即使是尘埃在飘散的过程中也会因承接了太阳的光亮而闪现出七彩光来,我不悲观。”
骷髅沉默了许久然后又机械地笑起来:“你是一个单纯的人,真不应该踩进泥泞中去。”
“很多故事听别人讲莫如自己去走一遭来得痛快,你其实不用吓我,我并不想真的占有你身体的某一部分,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是我心中的女人。”
骷髅陷入沉默之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庄子梦见骷髅悟道,你却执迷得更深了。”
“庄子不好奇,我好奇!”
又一阵风猛烈地吹过来,吹得脸上生疼,脚下一滑欧阳卿醒过来,才发现是一场怪异的梦,窗外的夜空依旧沉默着陷入一种极其模糊地深邃,如同一道无解的方程横亘于前,任谁也开解不了。
3
最近属于余风的夜晚有些繁忙,虽然她并不愿意但想来想去自己想象中的男人也许并不能给她未来,也就只好听璇姐的安排,毕竟都是出得起大价钱的……送走了今晚的第四个客人后她感觉下体有些疼痛,身子也乏得有些难以支撑。刚才最后这个男人似乎有长久的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一见着她便激动得满脸通红,手指都在发抖了。不待余风脱完自己的衣服,就冲上来一把将她仅剩下的胸罩内裤扯了下来,内裤叱的一声撕烂了,余风皱皱眉头,知道又是在劫难逃了。果然,那男人连套子也等不及戴便近乎疯狂地折腾着她,几乎要将她撕碎了。她不由得低声喊了句:“轻点吧。”男人在疯狂运动中猛地停了下来,却突然就放声哭起来,如同小孩子般委屈得不行。余风此时倒可怜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来,轻轻拍着男人粗糙的脊背任他冰凉的泪水在自己疲乏极了身子上湿润着空气。她已经见过太多男人,什么样的疯子也不过让她淡淡一笑。她们这行不过是个生意,既然是个生意,就没必要挑挑拣拣,再难也不过是场游戏而已。但这个男人却引起了她一点点的兴趣,看上去不像个职业嫖客。
男人哭了半天,从余风身上爬起来,擦擦眼泪对她笑笑问:“让你见笑了。”
余风依然躺着:“这里就是个发泄的地方,没事的,有些事发泄一下也就好了。”
男人点点头,摸摸余风光滑的身子说自己原本是不会来这里的,都结了婚的人还这么飘飘然的自己也难以原谅自己,不过这回是太憋闷了。老婆总是不满意他,冷着他,他一气之下索性放肆一回了。刚说到这里男人的电话就响了,男人神色慌乱地接起电话来就结巴了,不过在结巴中还是撒了个接近完美的谎言,电话接完人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余风笑了:“你真乖!”
“你其实是想说我可怜吧。”
“那你就错了,谁不可怜呢?”
4
男人再没了激情,丢下钱走了。余风打电话告诉璇姐自己太累不接了,便想沉沉睡去。可瞌睡这东西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回忆却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惊涛般拍打着她的床沿,甚至不能安静地躺着。
所有的经历在暗夜深处窥伺着,一旦有了空隙便会毫无征兆的跳出来踩痛她的神经。岁月是一条追着咬且甩不掉的疯狗,她注定了无处可逃。莫名其妙踩进了这行里,就一直在心底里隐隐期盼着有个真正的男人某天会拉她上岸。似乎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已经踢给她一个隐隐约约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似乎又注定不会是她的,那不是一个可怜人。他不过是厌倦了奇花异草,偶尔来这野花堆里逛逛碰巧撞上了而已,自己就算想想也都是可笑的,但越是可笑就越是要想,想得脑仁疼。隔壁又传来灵灵有一声无一声的呻吟,她接的是个常客,一个瘦瘦筋筋的男人让灵灵在完事之后经常摆弄他的笑话。瘦男人说自己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小时候在老爸的汽修厂偷了一瓶汽油回家。可拿着汽油越走越害怕,路过一个公厕就趁着四下无人把汽油瓶扔进尿槽里去。他刚扔完出来就遇见一个叼着烟的男人器宇轩昂地走进公厕。等他走出不到十步,就听见公厕里轰隆一声,回头一看火光冲天,进去的男人提着裤子就跑出来,那叫一个好玩。所以他现在决不抽烟,见着火就有尿急的感觉。
瘦男人是很钟情,虽然跟上班似的每月必要来个七八回,可每回来就只点灵灵这道餐,弄得灵灵一看见瘦男人就黏糊糊贴上去猴哥猴哥的叫个不住。余风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就大声喊出一句:“床垮了哦。”里边就瞬时传出笑声来,有尖细的男人声音说:“你激动了吗,一起嘛,不,不,哎呀……呀呀……灵灵就笑骂起来,说一个泪蜡烛还要玩3P,不要脸到家了。正在那屋的笑闹间,男人的电话就响了,接了电话男人就再顾不得玩笑急火火地跑了。
灵灵洗净了自己,便跑到余风的床上来说真累呀,看来这工作也不轻松完全是重体力劳动呀。余风笑着揪了一把她的乳头说连劳动模范都觉得累了,看来是真辛苦了。灵灵就势也就来呵她的痒,两人就光溜溜的在床上闹作一团。
余风搂着灵灵问今年究竟多大了?灵灵说快18了,不过自己可是老江湖了。余风问是怎么混出来的?灵灵说就是不想读书图城市好玩儿嘛,一个人跑出来,钱用完了经人指点就来这里了。她说也奇怪,像璇姐这种经纪人总能找到失魂落魄的她们,并且很容易就把她们骗上船了。余风叹口气说这就是物以类聚吧,本就说不清的事儿,也许前世大家就都是这行的,今生才会来重操旧业。
灵灵玩着余风披散长发的发梢说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遇上拉自己上岸的人。又可惜地说娟子是个十足的傻妞子,居然就会被一个混混男人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接着小女子就又感叹了,说女人啊一旦痴情可就是把自己甩进老君炉里了,不炼个皮焦肉烂是逃不出来的。女人真应该要独立一些,有钱没钱不能丢了性格。
余风笑着拍了灵灵光溜溜的脊背,说她简直太可怕,这么小的人儿就有了这些中老年妇女的感悟了。灵灵说大约是最近荷尔蒙分泌太多的缘故吧。娟子要是有自己这些想法中的一星半点儿也不至于整天的发花痴了。问余风知道不,娟子又被一个老男人迷上了,经常偷偷跑出去和那老男人约会都不收钱的。
5
说话间璇姐开门进来,张口就骂不知这娟子又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彻夜不归了。三人相视愣愣却依然忍不住大笑。璇姐提议说出去吃点宵夜吧,反正你们今天也挺累的,就当犒劳大家。
余风推说太累,还是被灵灵拉出来又叫上了露露,去街口的摊子吃夜宵。刚走到老贺的摊子前,余风便看见了起身离去的白子行,不由得心头又是一颤,这顿夜宵就吃得没滋没味。
吃着吃着露露就几乎带着哭音向璇姐借钱,说是家里老父亲病了,摔断了脚,连住院费也凑不齐了。璇姐随即就苦着脸说自己现在也是小本经营,就靠着她们做事分得一点,哪里有什么钱,说着掏出三百来便没有了。灵灵眨巴眨巴眼睛,喝着啤酒一点没听见的样子。余风说那自己还有千把块钱,一会儿去取了给她。没提防灵灵低着头在桌子底下给了余风一脚,细声地骂道,傻逼。
等着回到屋里,露露被客人叫出去包夜,灵灵凑到余风跟前哭丧着脸说:“姐姐,俺娘死了,借点钱给我嘛,我要回去葬她。”璇姐在一边吼道,你妈不是几年前就死了吗?
灵灵回头白她一眼说:“反正你们都这么好心,就让我妈再死一回吧。”说完就跑开说,露露一定又是欠了赌债,编瞎话弄钱呢。她说露露在来璇姐这之前,就曾因欠了赌债没钱还,被六个男人当众轮奸,差点给弄死求了。
璇姐说你这丫头怎么知道的?
灵灵圆嘟嘟的脸上那一双大眼睛忽闪闪的诡异一笑说她有她的路数不劳多问。璇姐就揪一把她的脸蛋儿,骂死妮子。可等灵灵回到自己的床上却大叫起来,说快来看,有东西。余风和璇姐跑过去,见床靠里边有一个小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移动硬盘,还有个皮夹子在旁边。灵灵不认识移动硬盘,抬手就要扔,余风要过来说这小东西里边保不齐就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卖钱,灵灵便让余风拿去保管。她自己抖开皮夹子里边除了七八百块钱还有些银行卡,不用想便知道是那个瘦男人的。
余风说你赶紧给人打电话呀,就说东西你拣着了。灵灵瞪一眼余风:“你这是真不开窍还是装糊涂我的姐姐?他是我什么人啦,我告诉他?”
余风说,你平时叫老公叫得那么亲热,搞半天还是没把人家当回事哟。”
“当回事?当什么事?他有钱拿钱搞我,我没钱收了钱让他搞,不就这么回事吗?再说了,我又没抢他的,是他自己掉了关我什么事?”
璇姐咂咂嘴:“这妮子不得了,属狼的,咱们以后得加小心。”
灵灵飘过去双手搂住璇姐的脖子说:“你是我亲爱的姐姐呀,来吧,我免费让你亲。”余风笑得差点从床上滚到地上来。
果然,那叫猴子的男人第二天找回来的时候,灵灵大睁着的眼睛水汪汪的:“哥哥,我要见着了不给你就让我得遍所有的病。”
猴子倒赶紧捂住了灵灵的嘴说不用这样,也只不过问问而已,没有就没有吧,只是有个东西掉了,会被骂的。玩一回也就溜溜达达走了。灵灵关上门就说,怎样?这些人不在乎的,他们有钱。
娟子说你也太狠了吧,咒自己得遍所有的病,你还活不活了?
灵灵往沙发上一倒长叹一声说人都是要死的,何必又太在意死法,不过是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这妞儿居然也看过金瓶梅。
余风趁着店里的快活拉过娟子问,“那老头究竟对你怎么样?”
娟子有些羞涩:“还,还可以;昨晚在他家他给我看了存折,有好几万呢,他说我要答应嫁给他就把那上面的钱都交给我保管呢。”
余风用手揉揉娟子的头发说你怎么尽遇见这么奇奇怪怪的事儿。两人偷笑着,璇姐一边骂着门口的流浪狗,一边斜着眼睛看娟子,气氛就很奇怪了。
6
白子行走进牛街大院办公室,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化解的凝固空气被狠狠砸到脸上,有一种隐隐的生疼。拆迁办的办公室本就不大,外边一间约50平米的大房间坐着白子行前期管事时从各个口子调来的几个年轻人,自然这些人都自觉地把他当成了“更衣室里的老大”;但今天这几个年轻人看到白子行进来陡然间笑容从脸上升起却偏偏就落不下来,于是只好僵在那里。
白子行倒是干脆,依然把右手伸出来往下按一按,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工作。里边约40多平米的小间被隔成各20平米门对门的小房子,分别是他和老秦的办公室。今天老秦特意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自以为满怀敬意地看着白子行走进来。白子行于是也就满怀敬意地看了他一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不曾想老秦跟了进来,有些秃顶的方脸汉子此时严肃了表情,看那意思是要急不可耐地和白子行交接工作。
白子行笑一笑:“秦主任,前一段铁路片区的工作基本结束了,一会儿我让小周整理了给你汇总过去,至于所有的印鉴之类都在李雪玲手里管着,她负责财务上的事儿你也清楚,以后她就直接向你汇报工作了。”
老秦笑起来有些突兀似乎又有些为难:“小白呀,我是想一会儿开个小会,特意来先给你通气的。”“通气”这个词似乎有官那年便有了这个方便快捷的说法,意为提交讨论前先统一思路说法,以便于大会上能够顺利通过一些具体方案。不过此刻老秦的用“通气”这个词并不准确,他是奉了上级的命令来向白子行兴师问罪的。
老秦把话在嘴里嘟噜半天又才说:“是这样。最近市里面有领导觉得我们这南区的拆迁工作进展得有些诡异,原来是老牛拉破车,一年的任务三年还干不完,这是可以理解的,南区是老区,扯皮房子多也是常事;而这两三年特别是最近大半年时间却是风起云涌,按领导的说法这推土机都来不及推房子就自己倒了,就要查问一下这里边是不是有些问题,拆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而交给房地产商的地块儿是不是又太便宜了?昨天我被叫去问了几个小时,要我今天回来开会讨论此事,有问题要尽快自查自纠。”
白子行索性也就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将屁股坐在办公桌沿儿上,双手操在胸前:“你是老同志了,这些问题你应该比我清楚呀;为什么干得快?区长亲自抓、魄力大呗。地块儿为什么低廉?开发商在补偿上为了照顾老百姓是出了大血本的,你不给人家一些甜头,人家凭什么替你的经济建设、民生工程出力卖命?我们是和商人打交道,在商言商本就是个基本规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老秦并没有被气势逼人的白子行给镇住继续说:“可我以前并不清楚有些事情的具体操作,最近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仔细看了看最近几个地区的由国家承担的拆迁赔偿金的支付情况,金额比其他地区同期同样情况的高出好几百万来,这就不不太正常吧?既然目前我开始负责这个部门,恐怕首先就要查查这件事。虽然这些款项国家所占份额也只是一部分,也不能单纯为了追求拆迁进度和搞一些浮在表面的政绩胡乱赔付,从另一角度这也损害了开发企业的利益也不对嘛。”听得出来,老秦的这些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不过是个传话的机器而已。
白子行看着老秦其实是很为难地说着这些话,颇有些同情他。这家伙原本是单位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虽然名义上是他白子行的副手,实则完全不管事。每天他都是看着报纸喝着茶的混着日子等待安全退休,现如今突然被顶上前台,完全也就是惶惑的。他很清楚老秦那种头顶官帽却险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尴尬。不过这家伙也真算是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老话,他虽然不是管事的,但同样身处这巴掌大的地方,会不知道白子行是奉谁的命令在做这些事情?白子行依然笑着,对这样一个扑面而来的“上司”他还真没什么敬意。他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表现让老秦有点发毛,说你要没有意见我可就通知开会呢,脚步散乱地退出去,不像是下通牒反倒是像汇报工作的。
白子行转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操起桌上的电话想让李雪玲进来,但转念一想又放下了电话。从主持全面工作的负责人到没有任何具体职务的半截子领导,他再大声武气地单独叫人进来,无疑就会是一出喜剧。李雪玲要是在办公室笑他这种虎死威不倒的气质那就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他是不会给人落下任何可乘之机的。
但更喜剧的事情即刻上演。老秦在会议室里一改平日里的窝窝囊囊,大讲“新型腐败”的问题,并且一再强调要从自身抓细抓透的问题,这让底下的人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又有什么风暴将要刮起来了?
老秦在台上说着说着就发现了周文君在打瞌睡,嘴角还有些口水流出来,于是拍着面前的桌子叫唤。周文君一个激灵醒过来,站起来就说:“地球很危险,你还是回火星去吧?”老秦差点没直接从台子上摔下来。
7
午饭的时候,周文君、李学良、王俊几个硬拉了白子行坐进了牛街出名的“硬走”江湖菜馆儿。
刚一坐下周文君这个看上去脸上毫无血色,说话嗓子有些鸭公样的家伙就开炮了:“我说子行,老秦该不是昨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他有事没事,刚当上位子就要整疯,都整疯了看谁给他做法事驱鬼?”
白子行拍拍周文君的背:“你也是,发什么神经,对自己不好嘛。”心里掠过一丝微澜,似乎真如周文君所料,有风暴在不远处的海上正聚集着,空气里已经充满了一种危险的味道。不过在白子行看来,所有的风暴或者危险都不算什么,除非头顶的那棵大树被连根拔起,若大树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他还能独善其身也不太符合逻辑。
周文君依然气不忿:“嘿!我就是一个办事员,怕个锤子,大不了让我去收发室和老彭儿作伴,又不是没去过。”周文君还真在收发室呆过很长时间。
王俊一向是沉稳的:“子行说得对。老秦突然跟疯狗似的乱咬绝不会是钻了油菜花地给春天的蜂子蛰得神经错乱了,只能是得到了更上级的金牌令箭。他今天的话看上去是冲着子行来,实际上枪口是瞄着别处的,所以我倒觉得子行没必要太在意。神仙打仗多半就是这样的,老秦这种狗腿子弄不好就会被直接牺牲掉。”
李学良捞了一筷子的双椒木耳笑道:“老秦眼神儿真是不好,我也担心他耍大刀的结果是最后砍着了自己。”
白子行见该店的名菜盘龙黄鳝端上来,便站起身给每人夹了一条,然后说:“你们不要管我的事情,管好你们自己就好了,凡事有领导操心;领导吩咐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按规矩办事错不了……但我也要提醒哥儿几个,现在我被冷藏起来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不可能再时刻罩着你们呢,你们几个也不要过于放肆,老秦是个老实人,虽然一定不会作你们的怪,但要指望他帮你们扛事儿是不可能的明白吗?”
一席话不软不硬,说得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称是,一顿饭就吃成了闷饭。白子行悠闲地啃着鸡骨头,看着这馆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大都是机关里的人因了什么事请人或者被人请来这里小吃一顿。如此边吃边谈有两个好处,既有效率也不担心廉洁的问题,所以这店里永远便是人声鼎沸的。他觉又突然觉出了一个道理,这官人官事就像煮这个盘龙黄鳝,火候不到咬不动,火候过头了又太腻,而这老秦真不知道是炖过头了还是火候太差的缘故,弄得他自己也搞不清方向了。
白子行并不担心老秦奉命“纠察”此事会有什么深远的发展,窝囊了一辈子的人能有什么手段来解开这一大片藤缠树来树缠藤的原始森林呢?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场游戏的对手是谁,却也根本就不想弄清楚,棋子要想保全自己就只能在规定的格式中按规矩漫步,至于你身边矢箭如雨也罢,鼓声震天也罢,总会有人替你撑着伞的,何况这是一片繁茂的原始森林,什么样的弓箭能射得穿呢?
白子行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个池塘里的事。落在何立坤手里的孙胖子一定早已吐露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虽然那傻子并不是自己这条河沟里的,但水的流向谁能说得清呢?欧阳卿的烟店被莫名其妙烧掉,那箭头分明就已经奔着自己来了,躲还是不躲,这是一个问题!
与王俊等人吃过饭白子行便溜溜达达走开了去,电话打出去余风正好有空。他在风街的街口下车慢慢悠悠走去。中午时分的风街不仅慵懒而且连活动的人也见不着几个,各家门店里坐着的小姐们都在打着瞌睡。风街的风吹在脸上几乎都是燥热的,让人无来由地就有些烦躁了。远远地他就看见余风站在门口,向她挥了挥手。今天的余风穿着简单的黄色短袖体恤和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白白的腿。
白子行并没有走过去,按照约定他径直走向了街对面的紫檀花公寓。站在五楼的楼梯口等着女子。余风穿着拖鞋慢慢走上来,拖鞋前端还有着两只黄色的米老鼠。冲着他一笑:“大忙人今天有空了?”
“我想有空的时候自然有空了。”
“是啊,你比我们好,我们的时间永远掌握在你们手里的,我们只能等待。”
白子行进门先把余风搂住抱了抱,余风说自己要先洗个澡,汗唧唧的不舒服。他躺在竹床上,听着余风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传出来快活的歌声,高声说还是她好,整天除了应付业务以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事可以烦着她了。
余风却探出个头来说:“你的烦恼我不懂,我的烦恼你也不懂,还是各自安分的开心才好。”可等着余风裹着浴巾赤着上身出来,白子行却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仅仅招了招手,余风过去紧紧挨着他躺下来。白子行的手就在她花蕾般的乳房上摩挲、游走微微叹了口气,余风说既然来了这里就把所有道理放下来,想多了老得快。
“是了,你们这里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地方,那讲什么呢?”
“讲快感嘛,有了快感你就喊嘛。”
“我想要是有个写东西的成天和你们厮混,没准儿能搞出大名堂。”
“你是说我们将生一连串没有爹的娃儿?”
白子行一把将余风压到身下,说她根本就不应该在这行里混,要在古代也算得上花魁了。原本心里的一些郁闷给她这么一抖搂,便又给抖搂到九天外了。看来这里真是他的好地方。
余风笑说,那这不就是和那相声一样了,听相声就忘了烦恼,可回家一看,要债的可还在门口呢。白子行呵呵地叹口气说,是啊,现在说不定要债的就早已经堆了一门口了。她听了就又笑,说把自己带回去就能把要债的全都给诱惑走了,然后再把这些家伙诳到坟地里卖了。
白子行乐歪了却始终没有动作,余风说怎么啦,连这功能也没啦?他说今天咱们就说说话吧,把那功能先存起来,下回一块儿用。余风用手抚弄着白子行的胸膛说自己怎么尽遇到这种神奇事情,就说起那痛哭的男人来,说着却感叹了那人的可怜,出来做贼也做得跟要他命似的痛苦。白子行说男人和女人倘处到这份儿上,就算不离婚对双方来说也就都是可怜的。不过人生如梦,你梦见什么真还由不了你自己喜欢不喜欢,中国人的婚姻质量之所以不高,就在于他们既没有把婚姻当成坟墓,也没把婚姻当游戏,要命的是偏偏当成了“票证”,追求形式上的完整不惜几十年的肉搏厮杀……
余风摇摇头,说早知道就不听这话了,听了这话怎么还敢上岸结婚去?白子行说那你要准备嫁人就先通知我一声,我来报个名。她在白子行脸上亲一口说我的哥哥呀,你何必让我大白天的就做梦呢,竹床虽不高摔下来可也疼哦。白子行说我这会儿可是认真的,她说怕就怕这会儿认了真,回去再后悔才是麻烦大了。
两人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来,老秦和璇姐在电话里催促着问怎么还不回去?两人相视一笑,又几乎同时说了句:“老鸨子可着急了。”
白子行出去谈了心高高兴兴走回办公室,老秦急火火追过来要他具体解释一下那些高得离谱的赔付是怎么回事?颇有点关心地说让他不用急,若与他无关自己一定会向上面解释的。
白子行将腿翘上桌面来说:“那你问我干嘛,问老大呀。”
“你亲自指挥的,当然问你。”
“哦,我指挥的。那很多事也是你秦副主任,哦,不,秦主任。你老人家在我指挥下具体分管的,至于你管没管我就也不知道,现在你觉得问题多多,不先问你自己怎么倒问起我来呢?”
老秦本不是个善辩的家伙,被白子行这一枪打得几乎要憋过气去。他尽量用发狠的声音看着白子行说:“小白,我可是为你好。”摔了门出去,把一声空旷的余音留在了这有些寂寞的空间里。
白子行嘴角挂住一丝笑容,当然知道老秦这老实人突然大着胆子四处下口也一定是有些缘故的,不过这确实提不起他的兴趣来。神仙斗法百姓遭殃的道理他是懂的,但这会儿雨毕竟还没有下过来,似乎也就不必急着去寻伞。
新型腐败?这又是一种全新的界定,而究竟什么叫腐败呢?
8
下班的铃声响起来,这也算牛街大院里保留着上世纪传承下来的惟一特色,他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劳顿站在喷水池边上抽着烟,这个眼眶里白多黑少的男人自然是在等着他的。
在名为“沁苑”的茶社包间里分宾主坐下,劳顿让上了普洱茶。他似乎很醉心于这全是竹木结构的房间,眼光四处浏览,看着墙上的几幅字画以及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的各式紫砂茶具。他说:“你喜欢普洱吗,如今喝普洱可是很有身份的事情。”
“我对茶倒是一般,总觉得只要是开水泡叶子,出来的味也差不多。”
“嗯。你倒是有了一种新解,对茶没有了解对人心倒是很在行?”
“大秘书,不兴打哑谜的,我文化浅听不懂你这种官话。”
“听说过最近流行的一个词:新型腐败吗?”
“我们办公室刚有人唱过了,听不大懂但觉得这意思倒很新奇。”
“很简单嘛,以廉洁奉公的姿态来积极处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看上去解决了老百姓的疾苦,安抚了众多的百姓需要,又解了政府的难处,但实际却是无原则的慷国家之慨,同时又在整个过程中饱私囊,口碑钱包两不误。这叫做红皮白心苕,煮起来也不太好吃。”
“你又研究饮食了?”
劳顿略感疲倦的笑一笑,说看他体格不好,还是不要上场踢球了,如果在场边抱着衣服太累了,不妨交给自己抱抱,累坏了可不太好。
白子行喝着茶,许久之后才嘘出一口气说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自己压根儿就没想去看比赛。说劳顿其实也是多虑了,最近这几天牛街大院子的旋风是刮得比较大,依据他的经验旋风一旦撞到墙上也就自然会停止了,所以他倒觉得不必大惊小怪的。
劳顿依然是一种很淡然的笑,但这种笑容里却分明有了一些犀利的成分,仔细看着桌上的紫砂茶具,仿佛有了一种“入定”的情境。等了许久抬头又看看白子行,倒也不说话了,只自顾自喝起茶来,把空气调节得有些沉重。
白子行也就跟着慢慢地喝,渐渐的便也觉得平时不太在意的茶水里有了几分味道,越喝便觉得那水里有了漩涡,似乎正借着他的一口口品味,想要把他拉下去一般,不由得就皱皱眉。
没等他喝完也等不及被这茶水拉进去,徐区长的电话又到了,还是喝茶。他与劳顿告辞,只说是老友相邀。劳顿点点头说这几天忙是好事,只是别慌忙火气的又走错了路。
白子行站起来笑笑:“你又是奉了哪路神仙的命令?”
劳顿继续喝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被章书记发配到区纪委呢吧?”
白子行立刻坐下:“那你今天是代表组织来的?”
劳顿第一回大笑起来,这个和白子行一向彼此敬重的男人说:“今天恰恰是代表个人,不过我真的不希望也不喜欢代表组织来。”
白子行把手一摊:“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事。”
他走进徐区长办公室的时候还想着劳顿的话,什么叫又走错路?那沉稳的男人看来是拿自己当朋友了。但可惜他不明白,自己是从来不去辨别什么路好走或者不好走的,没有一条路会是完全的好走或是不好走的,路就是路,摔了是你自己补钙不足的问题,与路何干?
徐区长今天没有穿惯常的套装,而是一条宝石蓝的连衣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看上去很悠闲。见着白子行进去,示意近前坐下。他这才看见旁边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正是那天在马头巷17号见着的。那人冲他笑一笑。
徐区长先介绍了,说这男人姓李,叫老李就可以。此人是一家在本区搞地产开发的老总。白子行便隐隐约约觉出了徐区长叫自己来的意思了。他安静地听着徐区长的介绍,说老李的公司对风街那一片的开发非常有兴趣,也有实力,所以已经提前在搞规划设计了。她说鉴于区里要从规划局抽出一个班子专门针对风街这一片特殊的老城区进行规划管理,所以他考虑还是把白子行抽过去帮忙,管一管这个班子的协调工作。
白子行以沉默来表示了接受新工作的指派,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收拾东西。但他突然却发现徐区长给自己安排的职务跟上一个比起来是越发奇特,“协调工作”?难道规划局派出来的专家都是聋哑人,需要他来接电话?而徐区长没说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报道,不由得一时就愣在那里,遂又哑然失笑,不知道是自己这木偶发昏,还是提着线的那位大师在发昏。他想总之是发昏就对了,既然看起来是安全的退出一个游戏,就不用再花心思去想了。
他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办公室的大门,把老秦如释重负的笑容留在了办公室里边。自己的游戏早已做完了,早一点离开倒是对领导的一种安慰。不过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看来蔡玲男人的计划很可能要泡汤了,老华原本是奉命要拿下风街的拆迁改造地块的。不过这真的是神仙考虑的工作与他何干?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