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精选-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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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沼地里的灯光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我在担负此项任务的开头几天没有什么新闻的话,应该知道现在是我在弥补以往流失的时间了。现在我们周围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在上次报告结束时,我提到巴里莫尔站在窗前一事。如果我没有完全弄错的话,我已经有很多足以让你吃惊的信息。事情来了个我未预料到的转变,从几方面来看,从最后的四十八个小时里,事情变得更清楚。从另一角度看,事情也变得更为复杂。不过我将所有的都告之于你,由你自己去判断。

    在我那次冒险的第二天早餐前,我又穿过走廊来到巴里莫尔前一天晚上去过的房间查看,我发现在他专心致志注视向外看的那扇窗,有它特别之处——它比房间里任何一扇窗观察整个沼地的全景距离都要近。在那儿穿过两树间的空隙,你看到的沼地一览无遗,而其他的窗户只能远远地望到。所以可以说,既然只有这扇窗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巴里莫尔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那天晚上天色很黑,所以难以想像他怎么能看清人。我忽然萌发出这样念头,可不可能是移情别恋。那就是说明他偷偷摸摸的行为和他的妻子之间的不安表现。这人长得一表人才,完全可以博得村中女人的心,这种说法看上去还可站得住脚。我回到房间以后,听到那拧门声音,说明他是出去幽会。所以我今早自己推理,可能很多结果都是无根据的,但我还是把我的想法如实告你。

    可是不管巴里莫尔行为得到什么样的正确解释,我都感到我有责任沉默不语直到我能够得到更为合理的分析。早餐后我和准男爵在他的房间里谈了一次,并把我所看到的告诉了他,他并没有像我想像那样吃惊。

    “我知道巴里莫尔夜里走动的事。我曾考虑过和他谈谈。”他说,“有两、三次我听见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大概就是您说的那个时候。”

    “那么也许他每晚都要到那扇窗户去。”我提醒道。

    “也许是这样的,如果真如此,我们应该尾随他,看看他究竟等什么,我在想如果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儿,他将会如何办呢?”

    “我相信他会完全像您所建议的那样去做。”我说,“他会跟踪巴里莫尔,看他要做什么?”

    “那么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干。”

    “不过他肯定会听到我们的。”

    “这人相当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冒次险。今晚我们就在我的房间熬夜等他走过去。”亨利爵士兴奋得搓了搓手。很明显他非常高兴有这样一次冒险,以解他在沼地里的寂寞生活。

    这位准男爵已和为查尔斯爵士制订计划的建筑师还有来自伦敦的承包商联系过了。这样我们在这里很快要有巨大的变化了。还有从普利茅斯来的装修师和家具商。显然我们的朋友有项宏伟的计划,不遗余力,不惜代价恢复家族的威望。房屋经过修复,重新布置以后,他所缺的就是物色一位夫人了。我们之间有些迹象清楚地表明,如果这位女士愿意的话,不将是需要的问题了。因为我很少见到一个男子如此这般迷恋一个女子。他对我们美丽的邻居斯特普尔顿小姐如痴如迷,然而真正的爱情并不像人们所预料那样顺利。比如说,今天意想不到的波澜,就打破了平静爱情的海面,给我们的朋友带来很大的不安和烦闷。

    结束了巴里莫尔的话题之后,亨利爵士戴上帽子准备出门。事实上我也准备出去。

    “什么?您要出去,华生?”他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问道。

    “那就要看您是否去沼地了。”我说。

    “是的,我准备去。”

    “嗯!您知道我的任务,很抱歉我的介入,但您也听说福尔摩斯是怎样严肃地吩咐过我不能离开您,尤其是您别单独去沼地。”

    亨利爵士两手放在我肩上,笑了。

    “我亲爱的伙伴,”他说,“纵使福尔摩斯智慧过人,也没有能预料我到沼地以来所发生的事呢?我相信您是这个世界上决不会让别人扫兴的人,我必须单独出去。”

    我很为难、犹豫不决,该说什么,该做些什么。我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办的时候,他拿起手杖出去了。

    当我重新考虑以后,我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责备。我找借口就让他走掉了。我猜想如果我回到你身边向你坦述因无视你的指示而造成某种不幸。我的感情将会怎样?真的,一想到这些我的脸绯红。也许现在去追赶他,还为时不晚,所以我马上朝梅利琵特宅邸方向出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这条路走去,直到沼地的岔道上才看见亨利爵士。那里我担心我会走错了方向,于是爬上了一座小山,从那儿我能一览无遗——也就是进入阴暗的石场的小山。那儿我很快看见了他。他走在沼地的小道上,离我四分之一英里远,一位女士走在他身边。这人只能是斯特普尔顿小姐。显然他俩之间已经有了默契约定见面的。他们慢慢向前走着,专心地交谈着。我看见她双手很快做了个动作,好像她对他说的话非常认真。他专心致志听着。有一、两次他还坚决不同意地摇摇头。我站在岩石丛中观察着他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跟踪他们,打断他俩亲密无间地谈话,似乎太粗暴。可是我的职责又不能让他离开我。像“贼”那样去跟踪一位朋友是件可恶举动。然而我找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只能从小山高处去观察他。事后再向他说明,以求心安。的确,如果突然遇到危险,有什么威胁着他,我离他又是那么远,也是鞭长莫及的。我相信你对我处在这一困难境地是会有同感的,但对我却是无能为力了。

    我的朋友——亨利爵士和这位女士停了下来,站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谈着。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单个的目击者。一个绿色东西在我眼里晃动着,再看才发现是个男人拿着木棒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走着。是斯特普尔顿拿着他的捕蝶网。他比我更靠近这对男女,好像正在朝他俩方向走去。这时亨利爵士突然把斯特普尔顿小姐拉到身旁,他用双臂搂着她,她把脸躲向另一侧,好像想使劲地挣开他。他低着头对着她,她抬起一只手好像在抗议。由于斯特普尔顿的突然闯入,我看见他俩一下子逃开了,慌忙地转过身去。他向那一对男女狂奔冲了去,手中的网在他身后飞舞着,显得十分可笑。他在这对情侣面前,胡乱地比划着,似乎是手舞足蹈似的。我想像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好像斯特普尔顿正在责骂亨利爵士。

    亨利爵士不停地解释而斯特普尔顿却非常生气,拒而不理,这位女士站在一旁,轻蔑地沉默无语。最后斯特普尔顿转向他妹妹,专横地向她挥挥手。斯特普尔顿小姐犹豫不决地看看亨利爵士,跟着她哥哥走了。这位自然学家生气的手势表明他对妹妹和亨利一样极为不满。准男爵目送他们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耷拉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我不知道所有这些意味着什么,但我深知背着朋友去窥探一对情侣亲密情景,感到内疚。我跑下山坡,在山脚和准男爵相遇。他脸气得通红,眉头紧锁,像是一个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人。

    “啊呀!华生!您从哪儿掉下来的?”他说,“您不是想说您是真的跟在我身后的吧。”

    我向他解释了一切。我是怎样发现不可能一人呆着又是怎样决定尾随他的,并怎样目击到所发生的一切。我的坦诚减轻了他的怒火,他终于爆发出非常懊悔的笑声。

    “您以为在草原中部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安全地方。”他说,“哎!好像全村的人都出来看我求爱一样——这是个糟极了的求爱!您是在哪儿找到我俩的?”

    “那座山上。”

    “大概很后面吧!嗯,但她的哥哥是在很前面的。您看见他朝我们跑来没有?”

    “是的,我看见了。”

    “您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吗?——那位女人的哥哥。”

    “没有见到过。”

    “我敢说他是正常的。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他精神健全。但您得相信,不论是他还是我,总得有人要穿上一件捆疯子的紧身衣。可是我到底是怎么啦?您和我在一起已有几周了,华生。现在请率直地告诉我,是否有什么东西阻碍我成为我所爱的女人的丈夫。”

    “我看没有。”

    “他总不会看不上我的社会地位吧!一定是我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地方,他看不上我什么呢?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但他却连我碰一下她手指都不许。”

    “他是这样说的吗?”

    “岂止这些,我告诉您,华生。我和她相识只有几周,但从一开始我就感到我俩是天生的一对,而她——也感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这点我敢保证。她的眼神能说明这一切。但他从不让我们单独呆在一起。今天是第一次我找到了机会可以有机会和她单独谈谈话。她很高兴见到我,可是见了面又不愿谈爱情的事。如果她能够阻止的话,她也不会让我谈起这个话题。她再三说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如果不离开这里,她是决不会快乐的。我告诉她自从见到她以后,我不准备匆匆离去。如果她真的要我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她一起走。谈到这里,我说了不少想要和她结婚的话,但还没等她回答,她的哥哥就冲过来。他像疯子一样,气得脸色发白。那双浅色的眼睛因愤怒几乎冒出金星来。我对那女士做了什么?我岂敢做让她不乐意的事吗?就因为我是准男爵,我可以为所欲为吗?如果不是她的哥哥,我知道该如何去对付他。我告诉他,我对他妹妹所产生的感情并不觉得羞耻,而且我希望她能屈尊——做我妻子。这样说似乎没起多大作用。后来我也发起脾气来了。我回答他时也许有些过分厉害,并考虑到她还站在他的身边。最后也正如您所看见的,把她带走了。而我简直搞得莫名其妙。华生,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那我将不胜感激。”

    我试着提出一、两种解释。确实,我本人也完完全全被弄糊涂了。我们朋友的地位、财产、年龄、性格以及外表都是占着上风。除非是降临到他家族的厄运,否则我完全想不出有什么与他作对的地方。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没有征求这位女士本人的看法,就粗暴地拒绝她追求者的请求,面对这一情景那位女士却没有一丝反抗。斯特普尔顿当天下午亲自来访,这样才消除我们心中的种种猜想。他是为早上粗鲁的行为来道歉的。他们在亨利爵士的书房里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言归于好,由我们说妥在下周到梅利琵特寓所去吃饭。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不再是个疯子了,”亨利爵士说道,“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他今早跑到我面前时那种眼神。但我必须承认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能做出这么满意的道歉了。”

    “他怎样解释他的行为呢?”

    “他说他的妹妹是他全部的生活。这是很自然的事。我很高兴他能够懂得她的价值。据他说他们总是在一起,因为他非常孤独,唯有她与他作伴。所以想到一旦他将会失去她,对他来说简直太可怕了。他说他没有料到我会爱上她。但当他亲眼看到这一事实时,而且感到她可能会从他身边跑掉,这给他打击太大了,以至于他无法为当时所说和所做的事负责了。他对所发生的事感到遗憾,并意识到,像他妹妹这般美丽的女人长期拴在自己身边,也未免太愚蠢太自私了。如果她非得离开的话,他宁愿把他妹妹嫁给我而不是其他邻居。但不管咋说,对他是个打击。要花上一段时间让他做好面对这一事实的思想准备。如果我保证在三个月之内把这事撂一下。只是满足于培养和这位女士的友情而不提爱情,他就会收回他一切反对的意见。我答应这些,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就这样我们的疑团又澄清了一个。正如在泥沼中挣扎而在某一处碰到的一样。现在我们知道了为什么斯特普尔顿不满意他妹妹求婚者——甚至像亨利爵士那样合适的对象。现在我则从缠住的一束线团中解脱出来转向另一条。半夜里神秘的抽泣声。巴里莫尔太太泪流满面的谜。还有管家前去西部格子窗的秘密。祝贺我吧!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告诉我,作为侦探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你没有后悔派我来此对我满怀信心吧!所有这些都是在一夜之间的努力把它全部搞清楚了。”

    我所说的“一夜的努力”,事实上是两个晚上的努力。因为第一次我们完全茫然。我和亨利爵士在他房间里一直呆到凌晨三点钟。除了楼梯口发出的钟声外,没有一丝响声。这是最悲伤的熬夜了。最后我俩在各自的椅子上睡着了。好在我们并不灰心,决定再试一次。第二天晚上,我们捻小了台灯,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烟。真是难以相信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我们怀着猎人所希望捕捉的猎物那样,希望猎物能无意地走进自己所设的陷阱。钟声敲了一、两下,我们再次感到绝望,准备放手。我俩突然从椅子上挺直了身,已经疲惫不堪了的感觉器官再一次警觉起来。我们听到了走廊上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静静地听着脚步声一直在远处消失。然后这位准男爵轻轻地打开了门,我们追踪跟去。这个人已经转过了回廊。整个廊子黑洞洞的。我们轻轻地走到另一侧厢房,正好可以看到这个高高黑胡须的身影。他缩着肩,轻手轻脚走过走廊,然后进入上一次去过的房间。烛光在黑暗中把门的轮廓照了出来。发出了一道黄色光带穿过阴森的走廊。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每次把身体重量落到地板上之前,都要试探一下。我们事先将靴子脱下,以防万一。即便如此,旧地板仍在我们脚下咯吱作响。有时似乎不可能没有听到我们的声响。幸巧他耳聋,他全神贯注地在干他的事。最后我们走到门口,偷望进去,发现他蹲伏在窗前,拿着蜡烛。他苍白而急切的脸上贴着窗栏,跟我两天前的那个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们事先没有安排什么计划。但对这位准男爵来说,直率是他本能的体现。他走进房间,巴里莫尔随即从窗户口逃开,倒吸一口气,站在我们面前,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他看看亨利爵士又看看我,黑色的眼睛透过苍白的脸,惊恐万分又迷惑不解。

    “你在这儿干什么,巴里莫尔?”

    “没干什么,爵爷,”强烈的不安使他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全身的影子都在他的颤抖的烛光中上下晃动。“只是这些窗户,爵爷,晚上我过来看看是否关上了。”

    “二楼上的?”

    “是的,爵爷,所有的。”

    “看着,巴里莫尔。”亨利爵士严厉地说。

    “我们要弄个水落石出,所以与其晚些说,还不如早些如实交代。好了,现在不许说谎,你在窗口干什么?”

    这人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他双手绞在一起像是陷入极度困惑和痛苦之中。

    “我没有做错什么,爵爷,我只是拿着蜡烛靠近窗户而已。”

    “你为什么要拿着蜡烛靠近窗户呢?”

    “别问我,亨利爵士——别问我。我说了这是我的秘密,我是不能说的。如果只和我个人有关,我一定不会对您隐瞒的。”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管家颤抖的手中拿过蜡烛。

    “他一定是用蜡烛作信号,”我说,“让我瞧瞧会不会找到答案。”我像他那样拿着蜡烛,两眼凝视着漆黑的窗外。因为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去了,只是隐隐约约可以辨出沼地里层层黑色的树木和色彩暗淡的沼地。后来我欢跃地叫喊起来,一道针尖小的黄色光束戳穿了黑色的帷幕,停留在黑色方形窗框的中央。

    “看那儿!”我喊道。

    “不,不,爵爷!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管家喊道,“我敢保证,爵爷。”

    “华生,把您的灯光从窗口移开,”准男爵叫道,“瞧,它也在移动!好呀!你这个无赖,你还否认那不是信号吗?好吧,说出来!远处那个同伙是谁?要准备干什么勾当?”

    那人脸色公然变得挑战起来。

    “这是我的私事,不干您的事,我不说。”

    “那么你马上离开这里。”

    “很好,爵爷。如果我必须走,我就走。”

    “你这是不光彩的离开,岂有此理。你真该为自己感到耻辱。你的家庭和我的家族在一起,共处了先后长达百年时光。而现在,我发现你正在密谋伤害我。”

    “不,不,爵爷,不是害您!”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巴里莫尔太太站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苍白,样子更恐惧。如果不是她脸上的表情,披着披巾的庞大身躯或许会显得好笑。

    “我们不得不走了,伊莱扎。这就是结局,你去收拾一下我们的东西。”管家说。

    “啊!约翰,约翰,是我把你弄到这个地步的。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是我干的。他什么也没干,是因为我求他,他才这样干的。”

    “那么说出来吧,是什么意思呢?”

    “我可怜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饿,我们不能让他在我们门口死去。这灯光就是给他的信号,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完毕。他远处的灯光表明送饭的地点。”

    “你的兄弟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爷——那个罪犯,塞尔顿。”

    “是真的,爵爷,”巴里莫尔说,“我说过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您,现在您已经知道实情了。您可以看出即使有阴谋,但也不会伤害您呀!”

    这就是深夜潜行和窗前灯光的解释了。亨利爵士和我惊奇地盯着这位女人。这一感觉迟钝、受人尊敬的女人真的可能与这个全国最声名狼藉的罪犯拥有相同的血液吗?

    “是的,爵爷,我姓塞尔登,他是我的小弟弟。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过于娇惯他,事事都随他的意,后来形成了他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他可以为所欲为。待他长大以后,结识了一些坏人,于是邪恶渗透了他的心灵,伤透我母亲的心,败坏了我们名声。一再的犯罪使他越陷越深。最后多亏了上帝的恩赐,才免了他上断头台。而对我来说,爵爷,他不过是一个和姐姐嬉耍而带大的卷发男孩。他为什么要越狱出来呢?爵爷,那是因为他知道我在这儿,而且决不可能会拒绝帮助他的。一天夜里,他疲惫不堪,饿极了,来到这里,后里还有警察在追踪他。您想我们还能对他如何呢?我们带他进来给他吃的,照应看他。这时您回来了,爵爷,我弟弟认为在风声过了之前,沼地要比任何地方都安全。所以他藏在那儿。但每隔一晚,我们都要在窗前用灯光作信号确认一下,他是否还在那儿。如果有回答信号,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面包和肉。每天我们都希望他走掉,因为只要他在那儿,我们是不能抛弃不管的,这就是全部事实。我是一名诚实的基督教徒。您可以看出,这事情如果有错,该责怪的不是我丈夫而是我,因为他是为我才这样做的。”

    这女人的话非常诚恳,而且事情本身是确切可信的。

    “是真的吗,巴里莫尔?”

    “是的,亨利爵士,句句是实话。”

    “好吧!我不能责备你。你是帮了你太太。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回到房里去。我们明早再来谈一下这件事吧。”

    当他们走后,我们又朝外望去。亨利爵士把窗户打开,夜晚的寒风扑向我们的脸上。远处黑暗的地方仍闪着黄色的光点。

    “我在想他真敢这样?”亨利爵士说。

    “也许他这样亮着,只能从这里看到。”

    “很有可能,您认为有多远?”

    “我想是在裂谷那边。”

    “不到一、两里地吧!”

    “不会那么远。”

    “嗯,巴里莫尔要送食物去是不会很远的。这个恶棍,他正坐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哪!华生,我要出去把他抓回来。”

    我也闪过同样的念头,巴里莫尔夫妇不太像是信任我们,他们秘密是不得已才暴露的。这人对社会有害,是一个十足的蛀虫。我们既不能对他同情,也不应对他表示原谅。我们只是尽我们的职责利用这次机会把他捉回他不能为害的地方。如果我们还迟迟不下手的话,他这种残暴、凶恶的人又将让别人付出代价。比如说某个晚上,我们的邻居斯特普尔顿兄妹就会遭到他的袭击。也许正是这一念头,才使亨利爵士这么热衷于这次冒险。

    “我也去。”我说。

    “那么,带上左轮手枪,穿上靴子,我们尽早地出发,免得那家伙吹灭蜡烛跑掉了。”

    五分钟不到我们就来到大门口开始了我们的出击。我们急急忙忙地穿过漆黑的灌木丛,在秋风的萧萧声中和落叶的沙沙声中行走。夜晚的空气很浓,散发出一股潮湿而腐败的气味。月亮不时地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云层急剧地在天空中掠过。我们刚出来到沼地时,就下起了濛濛的细雨,前面的灯光仍然亮着。

    “您带武器了吗?”我问道。

    “带了一条猎鞭。”

    “我们必须很快接近他。听说他是个亡命徒。我们要出奇制胜来把他抓住。在他反抗之前就得听我们摆布。”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福尔摩斯对这次行动会怎么说呢?在这样黑暗的时刻,正是恶魔嚣张的好时机。”

    好像是为了应从他的回答,突然在宽广而阴郁的沼地里响起了奇怪的叫声。这声音我曾经在格林盆沼地旁听到过。这声音从寂静的黑夜中随风飘来。先是长长的深深的低鸣,然后是一阵高声的嚎叫,接着又是一阵凄凉的呻吟,最后便逐渐消失。这样一次又一次,整个空气都因此而震颤、刺耳、狂野又吓人。准男爵抓住了我的袖子,苍白的脸色在黑夜中隐约可见。

    “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华生?”

    “不知道,是沼地里的声音,我曾听到过一次。”

    声音消失了。笼罩着我们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站着那儿竖着耳朵倾听着,但什么也听不到。

    “华生,”准男爵说,“这是猎犬的叫声。”

    我的血液都凝固了。因为他边说边吸气,说明他突然产生了恐惧。

    “他们把这种叫声称作什么呢?”他问道。

    “谁呀!”

    “这里的人啊!”

    “哦,他们都是无知的乡下人。您为什么在乎他们叫什么呢?”

    “告诉我,华生,他们说什么?”

    我犹豫不决,但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他们说这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叫声。”

    他哼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是猎犬,”他最后说,“但好像是从几英里以外传来的,我想大概在那边。”

    “很难说从哪儿传来的。”

    “它是随风起伏的。那边难道不就是格林盆沼地的方向吗?”

    “是的。”

    “好,是那边,来吧,华生,您自己不认为是猎犬的叫声吗?我不是孩子,您不必担心,说实话吧!”

    “上次我听到的时候和斯特普尔顿在一起。他说这声音可能是一种奇怪的鸟类叫声。”

    “不,不是,是猎犬。我的上帝啊,难道这个故事里面有几分是真的吗?很可能我真的处在既黑暗又危险之中。您不会相信吧!华生?”

    “不,不相信。”

    “在伦敦,这种事儿可以把它当作笑料。但在这里,站在黑乎乎的沼地中,耳边听到的是这种叫声,就是另一码事了。我的伯父在他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有猎犬的脚印。华生,这声音似乎让我的血液凝固了,摸摸我的手。”

    这双手简直冻得像块大理石。

    “明早您就会好的。”

    “我想我再也不可能忘掉这种叫声。您认为我们现在该如何办是好。”

    “我们回去吧!”

    “不,天啊!我们出来是为了抓那个人,我们还要去搜索那个恶棍,说不定那只恶魔般的猎狗在跟踪我们呢!来吧,即使地狱里所有的魔鬼都出来,我们也要坚持下去。”

    我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慢行着,周围是若隐若现的黑暗山影。前面黄色的光点还是一动不动地亮着。再也没有什么比在漆黑夜里亮着灯光的距离更为捉弄人的。有时灯光好像在离我们很远的地平线上亮着,有时好像仅仅离我们几码远。但最终我们还是看出它来自何处。这时我们知道我们的确离得很近,这盏淌着蜡的蜡烛放在岩石夹缝之中,两旁被岩石挡住,以免被风吹熄,又不会除了巴斯克维尔庄园以外的地方看到。一块花岗巨岩遮住了我们。我们猫着腰躲在石头后看见了那盏作为信号的灯光。在沼地的中央独独看见一根燃着的蜡烛,而周围毫无生命的迹象,真是件怪事——只有一根直立的黄色火苗和两侧被吹映得发亮的岩石。

    “我们该怎么办呢?”亨利爵士悄悄地问。

    “等在这儿,他一定在灯光旁,让我们看看,是否能看得见他。”

    话音刚落,我们两人就看见了他。越过岩石,在放着蜡烛的石缝边,一张邪恶黄色的脸庞——可怕的野兽似的脸探了出来。邪恶的表情,难闻的臭味,乱糟糟的头发,真像古代居住在山坡上洞穴中的野人。下面的灯光照射着他那双小而阴险的眼睛。就像一只狡猾、凶猛的野兽在听到猎人的脚步声时,在黑夜里狰狞地向左右窥视那样。

    显然他已嗅出一些味道来了。很可能是巴里莫尔没告诉我们,他们用的暗号或者是这家伙根据其他原因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从他凶恶的脸上我看出他的恐慌,他随时都可能从亮处跳到暗处消失掉。所以我跳上前,跟着亨利爵士也跳了进来。与此同时这个罪犯,尖叫着骂了一句,然后朝我俩猛投一块石块,这石头在我们躲的山岩前面砸成了碎块。当他跳起来开始逃跑时,恰逢月亮穿破云层,我看见了他矮胖、强壮的身影。我们冲过山头,那人却以最快速度冲下山坡,像山羊一样跃入山岩。我的左轮手枪远射可能会将他的腿打瘸,我带的武器目的是自卫,而不是用于射击一个在逃而没带武器的人。

    我俩速度很快是受过很好训练的。但很快发现我们没有机会追上他。在月光中我们还能见到他,直到在远处小山侧乱石丛中,他变成了一个奔跑着的小点。我们追呀,追呀直到精疲力竭,我们与罪犯之间距离越来越大,最后我们在两块岩石边停了下来,气吁吁地坐在那儿,眼巴巴望着他在远处消失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最古怪又意想不到的事。由于放弃了无望的追逐,我们从岩石上站起来,准备回家。月亮低垂在右侧空中,月亮的下半部衬托出一座花岗石。那高低不平的山峰,我看到小山上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月亮的背景下,像是一座漆黑铜像的轮廓。那绝不是幻觉。福尔摩斯,我向你保证在我一生中我从未看得这么清楚过。以我的判断,那人是个瘦高个,他站在那儿,双腿稍稍分开,双臂交叉,低着头。就像是盘算着他面前大量的花岗石和泥炭的荒漠原野,有可能他就是这可怕地方的精灵。他不是罪犯,他离那个逃犯很远。另外,他比罪犯高得多。我惊叫了一声,指给准男爵看,但就在转过身去抓他手臂那一瞬间,那人不见了。花岗石的顶峰仍然遮住了月亮的下部分。在山的顶峰上,再没有那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的身影了。

    我想朝那个方向去查一查那个山顶,但有些距离。刚才那一声尖叫,把准男爵的思路引向他家族可怕的故事而产生一阵惊颤。他再也提不起去探险的兴趣。他没有看见山顶上那个孤独的人,因此他不能感受到那奇怪身影的出现和这盛气凌人的神气带给我毛骨悚然的惊恐感。“是警察,毫无疑问,”他说,“自从那人逃跑以后,沼地里四处是他们的身影。”好吧,他的解释可能是对的,但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今天我们与普林斯顿联系一下,告诉他们可在哪儿去找那失踪的人。真倒霉,我们没能成功地把他当作俘虏抓回来。这是昨晚的冒险。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得承认我在给你的信中为你干得很出色。毫无疑问,我告诉你的大部分,都是离题的。不过我们仍认为最好还是告诉你全部事实,让你自己去决定那些是可以帮助你做出结论的最好东西。当然我们已有了一些进展。至于巴里莫尔,我们已发现他的动机,这就使我们澄清不少情况。但沼地中神秘之处和沼地奇特的居民,仍令人费解。也许在下一次报告中我会向你提供一些线索。如果你能和我们在一起,那是最好。不管怎样,几天以后你会收到我的信的。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 十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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