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来

    日本人有许多普世的发明，随身听、卡拉OK、自动铅笔、笔记本电脑、带弯儿的吸管，都是人人心中有，人人脑中无的产品。论杰出程度，最了不得的还是方便面。

    发明方便面的安藤百福是生在台湾嘉义的孤儿，那时台湾正被日本占领。他在中国姓吴，1933年，二十三岁的吴百福回到日本，如果生在今日，正是大学新毕业，要考研的年纪。安藤百福回到了当时的亚洲战争策源地。到了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国家一片大乱，日本人都吃不上饭，据说饥民们在吃叫“薯秧”的东西。饥饿恐怕是那时的日本人最深刻的记忆。

    再过一些年，据说是寒风中日本人早起排队等热面的场景被安藤百福见到，触碰此事灵机，所以，1958年前后，安藤百福在自家的院中成立实验室，买来制面机等一大堆生产材料，开始搞速食面，要能保存，马上可以吃。安藤百福曾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配料，都扔到制面机上去，就像爱迪生找无数材料做电灯泡的灯丝一样。天才都是受上进心的折磨。

    无论最后怎样受启发，安藤百福到底想到了现在流传下来的办法，用油炸完了，等着泡水。原理就是：面炸过以后会出现许多细孔，这些孔能吸热水，面很快变软，物理成因相当简单。与现代人把风干的油条掰碎放到热豆浆里比，积累经验的程度是相等的，但举一反三的能力很不同。也许，牛顿想出万有引力定律跟苹果砸到脑袋没有真的联系，但历史中一定充满了这种霹雳闪电的瞬间，让某些经典人物，像被什么东西咣地击中头部，昙花就开了。

    方便面的雏形是鸡汤面。安藤百福一家决定了方便面的早期发育，非只有安藤百福本人，连他的夫人、儿子都参与其中。一个故事是，安藤百福夫人启发了丈夫，面油炸后能贮存；另一个故事则讲述儿子如何喜欢吃姥姥做的鸡汤面，使安藤百福下定决心，让伟大的方便面从鸡汤味开始。前几年也流行“心灵鸡汤”一词，鸡汤看来真的好喝，鸡的味道在历史上似乎也没有变过。对比鲜明的是，日本的其他食物大都是冷的，寿司是冷的，鱼是生冷的，酱汤一上来算是温的，须臾就变冷，而方便面的汤在全世界都热。

    如果只说方便面如何诞生，那这个故事只是一道简单又长的菜谱。人未必都是食客，却基本全都是新鲜故事的看客。做是一步，卖是一大步，安藤百福被后世尊为方便面之父，基本和他的商业投入和商业运气有关。现时也是这样，思想家很难汲取一丝一毫的利润，实业家却常年盆满钵满。因为企业家有一种精明体贴的人格，这种人格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我们更关注刚性的消费，实实在在的吃穿用住，而较少理会精神上的。

    从1962年进入日本市场到1972年，方便面经历了足足十年的沉默期。不是没能力卖，也不是不努力卖，但就是难卖。研发人员想为差旅者提供容器方便，就开始由袋装面，改为生产杯碗装面，但是价格一下子提到了三倍多。于是很多顾客被伤害了，他们只有把面低价卖给警察局，让他们在外出执勤时食用。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卖对了人。1972年，日本发生过激组织“赤军”占据轻井沢山庄的突发事件，全国各大电视台纷纷实况转播。凡是能看到电视新闻的朋友，都看到在寒风凛冽的现场，警察们在呼噜噜地吃着碗装方便面。对安藤及其家族企业来讲，他们如果这天也收看电视，一定心中有很多感慨。总之，这一天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个过渡段，洞穿了日清（安藤百福成立的公司）人的所有的不愉快。

    安藤百福剩下的生命时光都和方便面粘在一起。总有科学家攻击吃方便面有损人体健康，安藤百福坚持每天都吃自己发明的食品，用最质朴、最直接的办法，抨击这些反对者。这是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实业帝国，能做的最后一件有益之事了。当安藤百福2007年1月6日因心脏病逝世时，享年九十六岁。

    美国洛杉矶市1981年向他颁发了荣誉市民奖；巴西和泰国分别于1983年和2001年表彰了他的贡献。这些褒奖很快就会被当事人和新闻关注者遗忘，能记得的只有一包包在超市和风景区小卖部里，在通往地球各地的许多长途交通工具上，正被无数人买到手或者吞到嘴里的东西。

    方便面不该被过度形容，否则就不配叫方便了。它只率领一大群吃过的人，包藏独一无二的日本天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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