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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宗元

    作者名片

    柳宗元(773—819)

    字号:字子厚

    籍贯: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市)人

    作品风格:诗作清丽自然,慷慨悲健;散文论说性强,笔锋犀利,讽刺辛辣;山水游记清深意远,疏淡峻洁,清邃奇丽,写景状物,多所寄托。

    个人简介:唐代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世称“柳河东”,因官终柳州刺史,又称“柳柳州”。唐宋八大家之一,与韩愈共同倡导唐代古文运动,并称“韩柳”,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

    柳宗元出身于官宦家庭,少有才名,早有大志。贞元九年(793)中进士,十四年登博学鸿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一度为蓝田尉,后入朝为官,积极参与王叔文集团政治革新,迁礼部员外郎。永贞元年(805)九月,革新失败,贬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贬永州司马。元和十年(815)春回京师,又出为柳州刺史,政绩卓著。宪宗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819年11月28日)卒于柳州。

    柳宗元在文学上创造了光辉的业绩,在诗歌、辞赋、散文、游记、寓言、小说、杂文以及文学理论诸方面,都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著有《柳河东集》《柳宗元集》。

    柳宗元一生留下600多篇诗文作品,其诗多抒写抑郁悲愤、思乡怀友之情,幽峭峻郁,自成一路。苏轼评价其诗文:“所贵乎枯谈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其文的成就大于诗。柳宗元重视文章的内容,主张文以明道,注重文学的社会功能,强调文须有益于世;提倡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完美结合,指出写作必须持认真严肃的态度,强调作家道德修养的重要性;推崇先秦两汉文章,提出要向儒家经典及《庄子》《老子》《离骚》《史记》等学习借鉴,博观约取,以为我用,但又不能厚古薄今。在诗歌理论方面,他继承了刘勰标举“比兴”和陈子昂提倡“兴寄”的传统,与白居易《与元九书》中关于讽喻诗的主张一致。其诗文理论,代表着当时文学运动的进步倾向。

    在游记、寓言等方面,柳宗元同样为后世留下了极其优秀的作品。《永州八记》已成为我国古代山水游记名作,它们优美生动地表达了人对自然美的感受,丰富了古典散文反映生活的新领域,从而确立了山水记作为独立的文学体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其寓言继承并发展了《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列子》《战国策》的传统,多用来讽刺、抨击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推陈出新,造意奇特,善用各种动物拟人化的艺术形象寄寓哲理或表达政见。代表作有《三戒》《传》《罴说》等篇,嬉笑怒骂,因物肖形,表现了高度的幽默讽刺艺术。

    此外,其论说、传记也颇具特色,名篇迭出。

    ■ 驳复仇议(柳宗元) ■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①。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②。臣窃独过之。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③。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

    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⑤。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⑥。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⑦。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⑧。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议曰⑨:“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⑩。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

    《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11}。”“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12}。”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13}。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14}。”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

    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15}。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注释】

    ①伏见:看到。“伏”是俯伏在地上之意,和下文的“窃”都是旧时下对上敬辞。

    ②谏臣:陈子昂在武则天时曾任右拾遗之职,其职责是向皇帝提出批评建议,进行劝谏,故称谏臣。

    ③贼虐:逞凶害人。

    ④黩刑:滥用刑罚。僭(jiàn):非法,过失,超越本分。

    ⑤向使;假使。刺谳(yàn):侦查审讯定罪。诚伪:真假。原始,推究。判然:明白地。离:区别。

    ⑥枕戈:睡觉时头下枕着兵器,指时刻不忘报仇。介然:坚贞的样子。自克:自我实现、自己能完成。

    ⑦愆(qiān):违背。

    ⑧戕:杀害。悖骜:桀骜不驯。

    ⑨议:指陈子昂写的《复仇议》。

    ⑩大戮:指死刑。

    {11}调人:周代官名,主管司法。

    {12}反杀:指别人有正当的理由杀死自己的亲人,自己还要反过来去杀死别人。

    {13}不受诛:未犯死罪却被处死。

    {14}推刃:往来相杀不止。复仇不除害:指这样的复仇行为并不能消祸除害。

    {15}爱:吝惜。

    【鉴赏】

    本文反驳了陈子昂在《复仇议状》中提出的对徐元庆为报父仇而杀县尉事应“诛而后旌”的矛盾主张,认为礼和法是不矛盾的,关键在于“穷理认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辨明报仇杀人的是非曲直,赏和罚、褒和贬应该是统一的。他指出如果官吏依仗权势,挟私怨违法杀人而又没有得到惩处,受害者的子弟在呼号无告、含冤负屈时可以复仇,这是合乎礼义的,而不应受到诛戮。这种主张在当时对人民是有利的。

    本文引经据典,文字简练,观点鲜明,逻辑严密,说理清楚,是作者在长安任礼部员外郎时所作的一篇颇具代表性的政论文。

    ■ 桐叶封弟辨(柳宗元) ■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①”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②。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弟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③?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邪④?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⑤?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⑥?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⑦。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⑧。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⑨。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⑩。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11}。

    【注释】

    ①古之传(zhuàn)者:古时撰写史籍的人。指吕不韦《吕氏春秋·重言篇》、刘向《说苑·君道篇》和司马迁的《史记·晋世家》等书都载有成王“桐叶封弟”的事。以桐叶与小弱弟:把桐叶削成圭形赠给年幼的弟弟,作为封地的凭信。小弱弟,成王的弟弟叔虞。弱弟,幼小的弟弟。戏:开玩笑。

    ②以时:及时。成:赞成,促成。

    ③不中:不认真,不恰当。

    ④苟:苟且,随便。

    ⑤妇寺:妻妾与宦官。寺,寺人,本为王宫内供使役的小吏,后亦称宦官。举:赞同。

    ⑥病:毛病,错误。当:恰当。

    ⑦遂过:成其过失,犯错误。遂,成。

    ⑧从容:安逸舒缓,不慌不忙。优乐:优游和悦。大中:光大中正。为之辞:为他开脱,替他文饰。

    ⑨使:驱使,驱赶。

    ⑩自克:自制,自我管理。小丈夫:平庸的人。缺缺者:玩小聪明的人。

    {11}或曰:有人说。唐叔:叔虞封唐,故称唐叔。史佚:周初史官。

    【鉴赏】

    本文主要针对《吕氏春秋·重言篇》《史记·晋世家》《说苑·君道篇》所载“桐叶封弟”一事进行辨正,认为周公不当做亦不会做这样的事,批判了把君主言行绝对化的所谓“天子无戏言”的谬论,并借古讽今,借题发挥,指出君主应反复修正自己的言行,而辅臣不能一味地取悦逢迎君主,应该用“道”引导君主,使君主言行得当。

    全文可分四段。首段叙事,立起辩难之的——“天子不可戏”。第二段,先总提一笔:“吾意不然”,然后就“戏”字反复辩驳,从“当封”与“不当封”两面夹击。接着将论题“天子无戏言”加以引申、诘问,斩钉截铁,力重千钧。第三段又进一步驳难,正面提出评判言行的标准,理断得义正词严,反诘得铮铮有声。三层辩驳,一层深入一层,字字经思,句句着意,如包拯断案,一切支吾其词,随难而倒。末段仅一句话:“封唐叔,史佚成之。”说“史佚”不可信,为圣人讳。给文意留有余地,耐人咀嚼。

    这篇文章以“桐叶封弟”事,翻实为虚,大做文章,是柳宗元有感而为,实际上是为政治革新制造舆论,抨击阻挠社会进步的旧势力,意义深远。本文仅二百余字,但结构严谨,写来如剥茧抽丝,节节转换,环环相扣,逐层深入;说理透彻,驳难犀利,有破有立,文法周匝,体现了政治改革家柳宗元论说文的特色,是古文中的佳作。

    ■ 妙评

    七节转换,义理明莹,意味悠长。字字经思,句句着意,无一句懈怠,亦子厚之文得意者。

    ——宋·谢枋得《文章轨范》卷二

    裁幅甚短,而为义弘深,斟酌不尽。不惟文字顿挫入妙,虽处人伦之至道,亦全于此。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二

    议论段段摧心破的,全要看他出之婉转耸快,龙行虎逐步骤绝佳处。

    ——清·邱维屏《文章轨范》卷二

    前幅连设数层翻驳,后幅连下数层断案,俱以理胜,非尚口舌便便也。读之反复重叠愈不厌,如眺层峦,但见苍翠。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九

    ■ 箕子碑(柳宗元) ■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①。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②。

    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③。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④。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亡吾国,故不忍⑤。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辱于囚奴,昏而无邪,□而不息⑥。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⑦”。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⑧。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⑨。”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⑩。化及民也。率是大道,丛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11}?

    呜呼!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12}?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13}?

    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祭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14}。

    【注释】

    ①箕子:名胥余,殷纣王的叔父。曾官太师,因封国于箕,故称“箕子”。纣王暴虐,箕子屡谏不听,无奈披头佯狂为奴,被纣王投于狱中。周武王灭纣后,箕子获释,不愿仕周,而归镐京。后箕子封于朝鲜,很有政绩。今《尚书》有《洪范》篇,传说是箕子为武王而作。正蒙难:遭受危难而能保持正直的人品和高远的志趣。法授圣:以治理国家的法典,传授给圣明之君。化及民:施教化使人民接受。及,到。

    ②殷勤:重视。这里指“六经”中保留箕子言行的记载,情意恳切。

    ③天威之动:古人相信“天人感应”,以为天有意志体现于许多自然现象中。戒:制止。

    ④并:通“摒”,舍弃。

    ⑤委身:以身事人,指微子臣周。与:参与。亡:灭亡。

    ⑥二道:指牺牲生命以维护国祚和委身投降以保个人宗庙香火的两种处世之道。晦:昏暗,引申为隐藏。谟:谋略。范:法式,法则。□(tuí):跌倒。

    ⑦明夷:《周易》卦名。夷,伤。日出地上,其明乃光,至其明则伤,故曰“明夷”。后因以比喻主暗于上、贤人退避的乱世。

    ⑧生人:百姓,黎民。用为圣师:指箕子所作的《洪范》,对后世圣明之君有指导作用。序:调整。彝伦:人伦,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

    ⑨《洪范》:《尚书》篇名。篇中记载了箕子与周武王的对话,是《尚书》的重要篇章。

    ⑩封朝鲜:《汉书·地理志》:“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训俗:改变社会习俗。道德无小大简繁。人无远:人民无疏亲远近。

    {11}厥躬:他自己身上。

    {12}殄:尽,灭。稔(rěn):原指庄稼成熟。这里指满盈、达到极点的意思。

    {13}隐忍:指箕子见纣王无道而隐退,以待起事。

    {14}汲郡:今河南汲县。独列于《易》象:指前之《易》曰:“箕子之明夷。”

    【鉴赏】

    本文是为箕子庙写的碑记。箕子处在乱世,又遭受迫害,却能忍辱负重,建立功业,作者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推崇和同情。

    作者史眼如炬,从箕子“正蒙难”翻出微言精义,确乎手眼不凡。文中首先提出了道德高尚而志趣高远的“大人”发端,结思奇妙。接着以“大人”三德——正蒙难、法授圣、化及民为标准作为评价箕子的出发点,依次展开,具体论述,而重在“正蒙难”上开发。从与比干、微子的比较中见出箕子的高大,使箕子的人品、功业卓然兀立。这种写法能收到高屋建瓴、提纲挈领的效果。

    文章先一总提,再立三柱,末作一结,文法匝周,论述有力,见前人所未见,无怪乎前人称之为“醇正坚实千古不磨之文字”。

    ■ 妙评

    此等文章,天地间有数,不可多见,惟杜牧之绝句诗一首似之,《题乌江项羽庙》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宋·谢枋得《文章轨范》卷六

    一篇文字,真如天外之峰,卓然峭峙。末忽换笔,变作天风海涛,可谓大奇已!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九

    前幅总提分应,平列三段,此是就箕子身上实写。后幅另发一意,独作一段,此是就箕子意中虚写。有实写,子不蹈空;有虚写,笔不犯实。

    ——清·孙琮批《山晓阁选唐大家柳柳州全集》卷二

    ■ 捕蛇者说(柳宗元) ■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①。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②。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如何③?”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④:“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⑤。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⑥。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⑦。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⑨。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邪?”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⑩。”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11}。

    【注释】

    ①说:文体名,用来阐述某种道理或主张的文章。黑质而白章:黑色底子白色花纹。啮(niè):咬。

    ②腊(xī):晾干。饵:指药饵,药品。已:止。指治疗。挛踠(luán wǎn):手脚蜷曲不能伸展的病。瘘(lòu):肿脖子病。疠(lì):恶疮。三虫:三尸之虫。道家把脑、胸、腹三部分叫做“三尸”,说这三处有了虫子,人就要生病。

    ③莅事者:管这件事的官吏,指地方官。更若役:更换你捕蛇的差役。若,你。

    ④汪然:眼泪满眶的样子。

    ⑤向:假若。病:穷困,困苦不堪。

    ⑥蹙(cù):窘迫。殚(dān):尽。出:指土地上的出产。转徙:辗转迁徙,即流亡。顿踣(bó):困顿倒毙。毒疠:瘴气,毒气。相藉:相互挤压。藉,垫,枕。

    ⑦悍吏:强暴的差役。叫嚣:无忌惮地呼喊。隳(huī)突:骚扰。

    ⑧恂恂(xún xún):心存顾虑,担心的样子。缶(fǒu):瓦罐。弛然:放心无虑的样子。弛,松弛。

    ⑨以尽吾齿:这样度我的岁月。齿,年岁。

    ⑩苛政猛于虎:繁苛的政令比猛虎还要可怕。语出《礼记·檀弓下》。

    {11}人风:民风。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民”为“人”。

    【鉴赏】

    本文为作者谪居永州时作,题为《捕蛇者说》,即说捕蛇者的事,寓政治见解于叙事之中,在“说”体文中独树一帜。文章通过对三代以捕蛇为业的蒋氏一家及其乡邻的悲惨遭遇的描述,揭示了沉重的赋税、徭役带给农民的巨大灾难。全文以“毒”字作谋篇发论的根本,以蛇毒与赋敛之毒对勘、互说、映照,揭示出“赋敛之毒有甚于蛇毒”的主题,并证以孔子“苛政猛子虎”的名论,把历史与现实联系了起来,抨击中唐统治者横征暴敛、荼毒人民的苛政,说明革除弊政、减轻赋役的必要,表达了作者对民情的深切关心,寄寓柳宗元要求政治改革的思想。

    这篇“说”颇类寓言,与韩愈《杂说》说龙、说马相似,借物寄怀。在写法上,巧妙运用对比和反衬,层层蓄势,步步深入,抑扬起伏,低回唱叹,酷赋之残绝,令人心碎,文章由此生动显赫,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量。

    ■ 妙评

    感慨讥讽体。

    ——宋·吕祖谦《古文关键》卷一

    抑扬起伏,婉转斡旋,含无限悲伤凄婉之态。

    ——明·林次崖批《山晓阁选唐大家柳柳州全集》卷一

    夫子“苛政猛于虎”五字,已足令人酸心,柳州此篇,曲为对勘,细用雕搜,悲咽凄怆,不忍再读。

    ——清·汪基《古文喈凤新编》

    “永州”三段是言蛇之毒,“予悲”三段是言赋敛之毒甚于蛇。言蛇之毒处说得十分惨,则言赋敛之毒甚是蛇处更惨不可言。大妙在将蛇之毒及赋敛之毒甚是蛇,俱从捕蛇者口中说出。末只引“孔子谓”作证,用“孰知”句点眼。在作者口中,绝无多语。立言之巧,亦即结构之精。末说到俟“观人风者得焉”,足见此说关系不小。

    ——清·余诚《古文释义》卷八

    ■ 种树郭橐驼传(柳宗元) ■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①。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迁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②。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③。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④。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⑤。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⑥。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⑦?”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⑧。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缫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⑨。’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⑩?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11}。”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注释】

    ①橐驼(tuó tuó):即骆驼。种树人郭某因为驼背,故称为“郭橐驼”。

    ②蚤实:蚤,同“早”。实,果实。蕃:结果实多。

    ③寿且孳:长寿而生长繁茂。

    ④本:树根。培:培土。故:旧,指原来培植树留的土。筑:指砸土。密:指砸得结实。

    ⑤莳(shì):种植。

    ⑥不我若:不如我。

    ⑦官理:官治,为官治民。避高宗李治讳,改“治”为“理”。

    ⑧长(zhǎng)人者:做官的人。长,治理。人,民。避太宗李世民讳,改“民”为“人”。下面“吾小人”“养人”,同此。烦其令:烦琐地发布命令。卒:终于。

    ⑨勖(xù):勉励。缫(sāo)而绪:煮茧抽取蚕丝。而,同“尔”。缕:线。字:扶养。遂:成长。

    ⑩飧饔(sūn yōng):晚饭和早饭。劳吏:慰劳差役。

    {11}养人术:指治民的办法。养民。

    【鉴赏】

    本文是一篇寓言体的传记性散文,为一个种树者立传。作者借种树喻居官治民,以“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种树之道“移之官理”,说明治理国家,必须顺应百姓要求,去烦除扰,人民方能“蕃吾生而安吾性”,对扰民政治进行抨击,与《捕蛇者说》异曲同工。作者是在积极参加王叔文集团政治革新时写这篇文章的,尤显出对中唐时期政乱令烦、民不聊生的不满。以“传”立“说”,层次井然,对比生动,语言富于哲理,耐人寻味。

    文中把种树与治国摄撮成文,构思奇妙,借粗明精,借浅明深,转常为奇,体物精,取喻当,涉笔成趣。在具体写法上匠心独运,一篇之中,前半叙事,后半议论;前半为宾,后半为主;前半隐喻,笔笔暗伏,后半实说,处处照应。叙议契合,事理昭著。段落与段落之正反相生,顺逆回应,错落有致。一段之中,又跌宕起伏,用笔极尽变幻。

    ■ 妙评

    政在养民,即唐虞不废戒董,以其能致民之性也。后世具文烦扰,而民始病。郭橐驼种树之道,若移之官理,便是居敬行简一副学问。即充而至于,禹之无事,不越此理。然前段以种植之善不善分提,后段单论官理之不善,但云以他植者为戒,不说以橐驼为法,盖知古治,必不易复省一事,斯民间省一扰,即汉诏以不烦为循吏之意,非谓居官可以不事事也。细玩方知其妙。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五

    养树养人分两段,而养人一段亦向橐驼口中得之。何也?善若从旁推论,必将养人之术贴定养树,洗发殆尽,议论虽畅,而亦少含蓄矣。此只就橐驼居乡所见,冷冷数语,语未毕而意已透,使读者尚有余味。此等处皆文章妙诀也。

    此本为有爱民之心而烦扰者言之,然世之官吏往往本无爱民之心而故为烦扰,以粉饰故事。此种又须分别。故后段“若甚怜焉”,放作活句以该之。谁识良工心苦!

    ——清·吕留良《古文精选·柳文》

    ■ 梓人传(柳宗元) ■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①。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②。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③。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④。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⑤。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⑦。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⑧。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⑨?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⑩!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11};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12}。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13}。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技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14}。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15}。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16};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下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17}。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

    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18}。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邪{19}?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20}。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21}。”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22}。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注释】

    ①裴封叔:裴墐,字封叔,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人。柳宗元的二姊夫。

    ②梓人:木工。款:通“叩”,敲击。佣:雇。这里指租赁。隙宇:空屋。处:居住。

    ③寻:八尺。引:十丈。寻引指量长度的工具。居:积存。砻(lóng):磨。

    ④就:指造成。

    ⑤嗜货:爱财。

    ⑥委:积聚。

    ⑦宫:指房屋的平面图。堵:墙。曲尽:全面周详。进退:指增减。

    ⑧圜视:环视。

    ⑨将:或许。体要:总体要领。

    ⑩相(xiàng)天下:当宰相治理天下百姓。

    {11}执役:服役、供职。徒隶:因犯罪而服劳役的人。泛指奴隶及下级差役。乡师:一乡之长。里胥:一里之长。唐代以一百户为里,以五里为一乡。

    {12}离:相并列。六职:说即六官、六卿。《周礼》以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等六官。隋唐以后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分为六卿。一说六职为王公、士大夫、百工、商旅、农夫、妇功。判:分。

    {13}薄(fò):迫近、靠近。方伯:一方诸侯的领袖。连率:即连帅,十国诸侯的领袖。

    {14}举而加焉:选拔出来而加以任命。盈缩:指调整增减。

    {15}都:古代行政区划名。这里泛指大城市。野:郊野。迩:近。

    {16}由:用。

    {17}炫:炫耀。矜:夸耀。不亲小劳:不亲自去做细小具体的事务。不侵众官:不越俎代庖代替百官行使职权。伐:自我夸耀。

    {18}恪(kè):谨慎。簿书:官署中的文书簿册。这里指处理公文案牍。听听(yǐn):嘻笑。

    {19}傥(tǎng)或:如果、倘若。傥,同“倘”。私智:个人的见解主张。

    {20}圮(pǐ):倒塌。

    {21}桡:弯曲而不平直。

    {22}审曲面势:指审察木材的曲直、大小、长短等势态。都料匠:负责房屋建筑的设计和指挥任务的总工匠。

    【鉴赏】

    与《种树郭橐驼传》一样,本篇也是一篇托物寓意的文章,而不是单纯的人物传记。作者通过建筑师(梓人)杨潜的故事说明做宰相的道理:要善于全面规划,指挥若定;而不要包办代替,事事躬亲。

    文章前半部分描写梓人事迹,后半部分议论分析宰相之道,一一对比,两两映照。在叙述梓人事迹时,又先抑后扬,逐层展开,因而颇具曲折深细之致。

    ■ 愚溪诗序(柳宗元) ■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①。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②。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③。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④。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乐也⑤。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⑥;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⑦。

    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⑧。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透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⑨。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⑩。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11}。于是作《八愚诗》,记于溪石上。

    【注释】

    ①是溪:这条溪。是,指示代词。

    ②家焉:在此安家。家,作动词用。下文“家是溪”同此解。

    ③龂龂(yín yín)然:争辩的样子。

    ④凡:共。上出:向上喷涌而出。

    ⑤乐(yào):喜欢、爱好。

    ⑥坻(chí)石:凸出水面的石头。

    ⑦适类:正好相像。

    ⑧有道:指政治清明安定的时代。悖:违背。

    ⑨鉴:照。锵鸣金石:像敲钟(金)击磬(石)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⑩漱涤:洗涤。牢笼:包罗、概括。

    {11}鸿蒙:指宇宙形成以前的混沌状态,也指元气。希夷:指空虚寂静,人们无法感知的一种境界。

    【鉴赏】

    本文是作者为自己的《八愚诗》写的序。柳宗元被贬永州后,在城郊冉溪东南定居下来,并作《八愚诗》歌咏周围景物。这篇序说明了他称丘、泉、沟、池、堂、溪、亭、岛等八物为“愚”的原因,表达了作者对当地奇山异水的热爱之情,更重要的是借此抒发了自己被贬后愤懑幽怨的心情。

    文章用一“愚”字统贯全篇,时而写景,时而抒情,时而议论,富于变化,但都紧紧围绕着“愚”字展开,显示了作者卓越的艺术技巧。

    ■ 永州韦使君新堂记(柳宗元) ■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陵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①。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②。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③。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④。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⑤。

    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⑥。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⑦。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馀。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⑧。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⑨。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内⑩。

    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

    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11}。

    【注释】

    ①穹谷:深谷。嵁(kān)岩:高峻的山岩。辇(niǎn):载运。

    ②九疑:九疑山,又名苍梧山,在湖南宁远县南。

    ③度(duó):计量、测算。

    ④翳(yì):遮蔽。奥:深。涂:泥。

    ⑤虺(huǐ):毒蛇、毒虫。蟠:盘踞。葩(pā):花。卉:草的总称。

    ⑥芟(shān):铲除杂草。丘如:像山的样子。蠲(juān):同“涓”,清洁。浏如:水流清澈的样子。

    ⑦酾(shī):分流、疏导。

    ⑧逶邃:曲折幽深。

    ⑨效伎:献技。伎,同“技”,技能,这里指特色。庑:厅堂周围的走廊。

    ⑩间厕:参差错杂。谯门:城楼。

    {11}措:安置。二千石:汉代郡守的年俸为粮食二千石。后即以二千石作为郡太守的代称。楷法:表率。

    【鉴赏】

    本文作于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又名《永州新堂记》。其突出特点是在赞美新刺史和新堂时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希望新刺史能够做到因俗成化,除残佑仁,废贪立廉,抚谕百姓。

    文章开头即对名胜难得以及休息民力发一通议论,为全文定下了一个基调。中间部分对比了新堂修建前后的变化,最后一段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使描写山水景物的记叙性文字在立意上得以升华,颇具匠心。

    ■ 钴□潭西小丘记(柳宗元) ■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潭①。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②。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③。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④。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⑤。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⑥。”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⑦。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⑧。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⑨。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⑩。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11}。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12}?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注释】

    ①钴□(gǔ mǔ)潭:在湖南永州。寻:沿,顺。道:经过。

    ②湍:急流。浚:深水。鱼梁:用土石筑堤,中留孔道,置竹笱于中,用以捕鱼,称为鱼梁。梁,水堰。

    ③突怒:形容山石突出如怒的样子。偃蹇:形容山石高仰似傲的样子。

    ④嵚(qīn)然:山石耸立的样子。累:堆叠。 冲然:向前突出的样子。角列:如兽角并列向上。熊罴(pí):熊类兽。

    ⑤不能:不满,不足。

    ⑥货而不售:出卖而没有卖出。

    ⑦举:皆,都。熙熙然:和悦的样子。回巧献技:运巧献技。效:呈献。

    ⑧谋:相接触。□□(yīng yīng):水流回荡声。悠然而虚者:意谓悠远空阔的境界。渊然而静者:意谓渊深恬静的境界。

    ⑨匝旬:满十天。匝,周。旬,十日为一旬。

    ⑩致:移,放。沣(fēng)、镐(hào)、鄠(hù)、杜:都是唐代京城长安附近有名的地区。

    {11}陋之:看不起它。

    {12}遭:遭遇,遇合。

    【鉴赏】

    柳宗元自永贞元年被贬为永州司马,一住八年。他放浪山水,排遣郁闷,写了不少山水游记,最著名的就是后人称道有加的“永州八记”,八记各自成篇,又连缀成一个整体,上篇篇首与下篇篇末呼唤照应,构成一幅山水长卷。

    本文便是八记中的第三篇,与前两篇西山、钴□相接续而开头。文字虽平平叙来,却工于剪裁。写小丘位置、买丘、开荒刈秽、游赏,末一段感慨,布置有序,详略得当。作者擅长于以动写静,所状之物不仅肖其貌,还能传其神。写丘中奇石,用人的神情意态、牛马熊罴的姿势动作来形容,把无生命的奇石写得有血有肉,生意盎然,呼之欲出;写玩赏也是充满生机,有无限佳趣,使作者得以极耳、目、神、心之乐。

    这篇文章又是作者借写小丘而自抒胸臆。作者以小丘“唐氏之弃地”自况,暗寓被放逐远州、不能施展其才的抑郁心情;以小丘价廉而“连岁不能售”,隐含自己不被人知、久贬不迁的愤懑不平;末尾贺小丘终被发现,反衬作者的自伤不遇,遂成自吊。全文笔致幽冷,凄神寒骨,寄慨遥深,是古文中的名篇。

    ■ 妙评

    公之好奇,如贪夫之笼百货,而其文亦变幻百出。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三

    寓意至远,令人殊难为怀。

    ——清·储欣《唐宋八大家类选》卷十

    于眼前境幻出奇趣,于奇趣中生出静机。使兹丘不遇柳州,特顽土耳。今此文常在,则此丘不朽,曰可贺则诚可贺也。

    ——清·过珙《古文评注》卷七

    林氏《析义》评云:“子厚此作……贺丘正所以自吊也。”会得此意,便见篇中淋漓感慨,具无限深情,不徒以雕绘景色为工。至于埋伏照应,针缕细密,作家原自不苟。此特妙在布置自然,深化无迹。

    ——清·汪基《古文喈凤新编》

    ■ 小石城山记(柳宗元) ■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①。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②。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③。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④。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⑤。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⑥。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⑦。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⑧。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⑨。”是二者,余未信之。

    【注释】

    ①石城山:在湖南零陵县西。

    ②垠:崖,边,岸。

    ③睥睨(pì nì):即“埤堄”,城上短墙,又称女墙。梁□(lì):房屋的大梁。堡坞:土堡,小土城,此指堡坞形的石头。

    ④洞然:深邃貌。激越:声音高亢清远。

    ⑤美箭:美竹。箭,小竹。

    ⑥数(cù):密。偃:仰卧,引申为倒下、卧倒。

    ⑦造物者:能创造万物的存在,指天。

    ⑧中州:指中原。夷狄:指边远。更:经历。售其伎:贡献其技艺,使其技艺得到赏识。伎,同“技”。

    ⑨傥:同“倘”。倘若,或者。

    ⑩少人而多石:指少出贤人而多出奇石。

    【鉴赏】

    柳宗元永州八记,无一篇不寄寓着作者身世的感慨。本篇是《永州八记》中的最后一篇,作者借小石城山景色奇秀而在荒诞之地,抒发了自己被贬谪到远方、不能施展才能的不平之气,并用存疑的口气批判了所谓“造物者”。这造物的有无之论,笼盖八记,情满山水。

    这篇文章在结构上与其他篇大致相同,前半叙述,后半议论。前半叙述小石城的位置、环境、景色,历历在目,无限美好,“类智者所施设也”,为后文议论张本。后半议论,比其他篇都来得空灵,从造物有神无神下笔,在有与无上反复推驳,出不尽之意于言外,“贤而辱于此”的作者,其无限感慨亦悠然而长了。

    文中写景实而叙意虚,虚实相生。因作者是借景抒情,其情亦因实景而赋予着落,虽空灵却有实感。篇虽短小而不乏气势,议论奇崛,结尾含蓄,文止而意不尽。

    ■ 妙评

    借石之瑰玮,以吐胸中之气。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四

    笔笔眼前小景,笔笔天外奇情。

    ——清·金圣叹批《山晓阁选唐大家柳柳州全集》卷二

    柳州诸记,多描写景态之奇与游赏之趣。此篇正略叙数语,便把智者施设一句,生出造物有无两意疑案。盖子厚迁谪之后,而楚之南实无一人可以语者,故借题发挥,用寄其贤而辱于此之慨,不可一例论也。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五

    明明写二道,却搁置一道不提,只说一道;而一道又疑其有,疑其无,写得小石城分明海外三山相似。后借境抒情,更磊落多奇。一结忽作玩世语,将毋不恭。

    ——清·过珙《古文评注》卷七

    借题发论,竟以瘦洁胜。

    ——清·陈天定《古今小品》卷六

    ■ 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柳宗元) ■

    得杨八书,知足下遇火灾,家无余储①。仆始闻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盖将吊而更以贺也②。道远言略,犹未能究知其状,若果荡焉泯焉而悉无有,乃吾所以尤贺者也。

    足下勤奉养,乐朝夕,惟恬安无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炀赫烈之虞,以震骇左右,而脂膏滫□之具,或以不给,吾是以始而骇也③。

    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或将大有为也,乃始厄困震悸,于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劳苦变动,而后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辽阔诞漫,虽圣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④。

    以足下读古人书,为文章,善小学,其为多能若是,而进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显贵者,盖无他焉⑤。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积货,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独自得之心,蓄之衔忍,而不出诸口。以公道之难明,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则嗤嗤者以为得重赂。

    仆自贞元十五年见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尝言。是仆私一身而负公道久矣,非特负足下也。及为御史尚书郎,自以幸为天子近臣,得奋其舌,思以发明足下之郁塞⑥。然时称道于行列,犹有顾视而窃笑者。仆良恨修己之不亮,素誉之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常与孟几道言而痛之⑦。

    乃今幸为天火之所涤荡,凡众之疑虑,举为灰埃。黔其庐,赭其垣,以示其无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显白而不污⑧。其实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⑨。则仆与几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为足下誉也。宥有彰之,使夫蓄于心者,咸得开其喙,发策决科者,授于而不栗,虽欲如向之蓄缩受侮,其可得乎⑩?于兹吾有望于子,是以终乃大喜也。

    古者列国有灾,同位者皆相吊。许不吊灾,君子恶之。今吾之所陈若是,有以异乎古,故将吊而更以贺也。颜、曾之养,其为乐也大矣,又何阙焉{11}?

    【注释】

    ①杨八:杨敬之,柳宗元的亲戚,王参元的好友。余储:指火灾后烧剩的财物。

    ②盖:连词,相当于“于是”。吊:对遭遇不幸者的慰问。

    ③焚炀(yàng)赫烈:烈火燃烧。炀,火旺,引申为焚烧。赫,火光。脂膏滫□(xiù suǐ)之具:泛指日常生活用品。脂膏,油脂。滫□,淘洗,这里用作名词,泛指饭食。

    ④诞漫:广大无边。

    ⑤小学:原指文字学,后又扩大为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

    ⑥郁塞:指怀才不遇,其才能不为天下所知者。

    ⑦修己之不亮:指自己修养不到家,还不能取信于人。亮,信实。素誉:指靠道德学问树立的声誉。

    ⑧黔其庐:房子烧得焦黑。黔,黑色。赭(zhě)其垣:墙壁烧得红赤。赭,赤色。

    ⑨实:实质,指王参元的才能。祝融、回禄:都是传说中的火神,这里作火灾的代称。相:助。

    ⑩喙:鸟兽的嘴,这里借指口。发策决科者:吏部主持任官考试的人。发策,出试题。决科,评定等第。

    {11}养:这里有自处和奉养的意思。阙:同“缺”。何阙:“阙何”的倒装。

    【鉴赏】

    作者友人进士王参元家遭了火灾,按常情应该去信安慰,作者却反而写信道贺。文章似乎不合常理,却非故弄玄虚,而是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分析了一番坏事变为好事的道理。信中对王参元期望殷切,劝他从政,快语惊人,细思之而又入情入理,足可令人破涕为笑。

    本篇立意新颖独特,颇似《国语》中“叔向贺贫”的故事,阅读时不妨加以比较参照。

    王禹偁

    作者名片

    王禹偁(954—1001)

    字号:字元之

    籍贯:济州巨野(今山东省巨野县)人。

    作品风格:朴素自然,内容充实,感情充沛,语言晓畅。

    个人简介:宋代诗人、散文家。宋太宗时进士,历任翰林学士、知制诰等官。遇事敢言,多所规讽,因而屡遭贬谪。晚被贬于黄州,世称王黄州。他的诗文朴素自然,清新流畅,是北宋初年先起来反对绮靡文风、提倡平易朴素的优秀作家之一。诗宗杜甫、白居易,文宗韩愈、柳宗元,提倡“句之易道,义之易晓”,反对艰深晦涩、雕章琢句,发挥了韩愈古文理论与实践中“文从字顺”的一面,对北宋中期欧阳修、梅尧臣等人开展的诗文革新运动,起到了先导作用。其古文理论和创作,对宋代散文风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苏轼称他“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当非溢美之辞。有《小畜集》《小畜外集》。

    ■ 待漏院记(王禹偁) ■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①?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②。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③?

    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相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乃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鸾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撤盖下车,于焉以息④。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人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⑤。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⑥。相君言焉,时君纳焉⑦。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⑧。若然,则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玩器,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⑨。三时告灾,上有忧色,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⑩。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11}。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死下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12}。

    棘寺小吏王禹偁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13}。

    【注释】

    ①天道:指自然的规律。古人认为天道体现了天神的意志。品物:自然界的万物。亨:亨通。指生长顺利。岁功:一年中农事的收获。成:盛多。何谓:为什么。

    ②三公:指辅助君主治理国事的重臣。六卿:分管朝廷政事的大臣。张:弘扬。教:教化。

    ③夙兴夜寐:起早睡晚。夙,早。以事一人:用以侍奉皇帝。

    ④向曙:接近曙光。相君:对宰相的尊称。煌煌:明亮辉煌。火城:朝会时的火炬仪仗。哕(huì)哕:铃声。鸾:铃。因车行铃声似鸾鸟鸣声,故云。辟:开。撤盖:撤去车盖。于焉以息:在这里休息。

    ⑤兆民:亿万民众。即天下之民,极言其多。泰之:使人民得到安宁。弭(mǐ)之:使战争停止。辟之:意谓使荒芜田地得到开垦。灾眚(shěng):灾祸。荐至:一再出现。避位:辞去职位。禳(ráng):祭祷除灾。未措:没有废止。厘:治理。

    ⑥既启:已经打开。四聪:即广开四方听闻。迩:近。

    ⑦时君纳焉:指当时皇帝就采纳了宰相的意见。

    ⑧皇风:朝廷的教化。清夷:清顺太平。苍生:人民。富庶:物丰而民多。

    ⑨陟(zhì)之:进用提拔他。抗言:高声直言。指正直之士敢于抗争的言论。

    ⑩告灾:上报灾害。构巧词:编造虚假欺骗之词。悦之:使皇上喜悦。弄法:玩弄法律,营私舞弊。谄容:奉承、讨好的面容。

    {11}慆慆(tāo):长久。这里指私心的念头永不停止。假寐:不解衣冠而睡。重瞳:眼睛有两个瞳仁。传说舜目重瞳,这里代指皇帝的目光。屡回:指皇帝不断地环视众臣。

    {12}无毁无誉:既无劣政可指责,也无美政可赞誉。旅进旅退:随着众人进退。指政治上随大流,缺乏主见,因之无政绩可言。苛禄:贪求利禄。备员:徒有其位,不做实事,仅作充数。无所取焉:意谓像这类宰相也是不可取的。

    {13}棘(jí)寺:即大理寺,古代掌管刑狱的机关。因古时断狱在棘树之下,故称。小吏:作者谦称。志院壁:记录在待漏院的厅壁上。规:劝诫。

    【鉴赏】

    《待漏院记》是一篇政论,提出“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的论题,规劝执政者要勤政爱民,而不能“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义正词严,笔触锋利。

    本文的特点是抓住宰相待漏片刻时的思想活动,着力渲染,解剖灵魂,并用对比的手法,歌颂了公忠体国的宰相,鞭挞了祸国殃民的奸贼以及无所作为的庸人,这就为执政者敲了警钟,其规诫意义极其深远,因此前人称《待漏院记》“虽名为记,极似箴体”。

    全文以“勤”字引出待漏院,又从“待”字上想出“思”字,从“思”字生出贤奸两种,末以“慎”字收束,脉络明晰,结构谨严,既循序而下,又相互映照;语言整饬多对偶,又骈散交错,益显得感情敦厚,富于文采。

    ■ 妙评

    将千古贤相奸相心事,曲曲描出。辞气严正,可法可鉴。尤妙在先借“勤”字立说,后将“慎”字作收。盖为相者,一出于勤慎,则所思自有善而无恶。末又说出一种苟禄全身之庸相,其害正与奸相等,尤足以为后世戒。虽名为记,极似箴体。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九

    非骈非散,似箴似铭,文格犹沿五代,而紧切“待”字落想。词无鲠避,正色毅然。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五十四

    待漏院之设,本是优崇宰辅,然顾名思义,则勤政是本旨。就“思”字写出贤奸之状,令人猛省,与温公《谏院题名记》同意。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八引谢立夫语

    ■ 黄冈竹楼记(王禹偁) ■

    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①。竹工破之,刳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②。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③。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敻,不可具状④。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⑤;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

    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⑥。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⑦。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⑧。

    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井幹、丽谯,华则华矣⑨。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⑩。

    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11}。”噫!吾以至道乙未岁,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广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己亥闰三月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12}。

    【注释】

    ①黄冈:现在湖北省黄冈县。椽:椽子,屋顶结构中放在横木上支架屋顶和瓦片的木条。

    ②刳(kū):挖去。比屋:家家户户。

    ③雉堞(zhì dié):城上矮墙。蓁(zhēn)莽:密生的树木和野草。荒秽:荒凉肮脏。

    ④挹(yì):汲取,这里也指望见。濑:沙上的流水。阒:寂静。敻(xiòng):遥远。

    ⑤丁丁(zhēng zhēng):象声词。

    ⑥公退:办完公务以后。被:披。鹤氅:用鸟羽织成的裘。华阳巾:道士的一种帽子。世虑:世俗的念头。

    ⑦第:但,只。

    ⑧胜概:佳境。概,有“状况”的意思。

    ⑨齐云:齐云楼,在苏州(今江苏苏州)落星:落星楼,在南京(今江苏南京)东北。井幹:井幹(hán)楼,汉武帝(刘彻)所建。丽谯:丽谯楼,魏武帝(曹操)所建。

    ⑩歌舞:指能歌舞的人。骚人:诗人。

    {11}十稔:十年。

    {12}同志:志同道合的人。嗣:继续。葺(qì):修理。

    【鉴赏】

    这篇文章是王禹偁被贬为黄州刺史时所写。文中通过对修筑竹楼的记叙与描写,表达了作者贬谪后随缘自适、游于物外的思想。但实际上王禹偁并没有对世事完全忘情,在表面的平静下,我们仍可隐隐感到其激愤和不平。

    和主题相适应,这篇文章写得轻灵潇洒,多用排比,善于烘托,诗味隽永,营造出一种清幽宜人的境界。

    李格非

    作者名片

    李格非(约1045—约1105)

    字号:字文叔

    籍贯:山东济南历下人

    作品风格:刻意于词章,诗文工致。

    个人简介:北宋文学家,女词人李清照之父。幼时即显其俊异,尤研习经学。神宗熙宁年间进士,任冀州司户参军、郓州教授、太学博士。哲宗绍圣初年,通判广信军,召为校书郎,迁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提点东京刑狱。李格非以文章受到苏轼的赏识,后被视为元祐党人罢职,携眷返归明水原籍,卒年不详。

    李格非刻意于词章,为文严谨,诗文俱工致,尝言:“文不可以苟作,诚不著焉,则不能工。”刘克庄评论其“文高雅条鬯,有意味,在晁、秦之上,诗稍不逮”,然亦多佳篇,《洛阳名园记》为其散文代表作。亦能诗,《过临淄》《试院》等篇清朗雅洁,为人所诵。著有诗文四十五卷,今已佚。

    ■ 书《洛阳名园记》后(李格非) ■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殽、黾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①。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②。

    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馀邸③。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④。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蹴,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无馀处矣⑤。予故尝曰:园囿之兴废,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⑥?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⑦?唐之末路是已。

    【注释】

    ①挟:拥有。黾(miǎn):指黾厄,古隘道名,即今河南信阳西南之平靖关。襟喉:衣襟和咽喉。借以比喻洛阳是通向秦陇之地的要冲,位置重要。走集:边境之垒壁,即边防工事。这里指洛阳是通向赵、魏之要冲。

    ②候:征候,即标志。

    ③开馆列第:兴建馆舍第宅。号:号称。邸(dǐ):王侯显贵的府第。

    ④乱离:指唐王朝自安史之乱以后,战乱频仍,忧患不已。五季:指唐亡之后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代。酷:指五代在相继兴亡中战祸酷烈。

    ⑤兵车蹂蹴(róu cù):兵马战车相蹂躏践踏。

    ⑥予岂徒然哉:意谓我作《洛阳名园记》岂是没有道理的?

    ⑦方进于朝:当受到朝廷提拔任用之时。进,进用。放:放纵。一己:独自一人。治忽:治理与忽怠。退:指辞官退归。

    【鉴赏】

    李格非所作《洛阳名园记》共有十九篇,分别描述了北宋时期洛阳十九座名园的情况,本文即十九篇之后所附的跋语。

    关于洛阳的名园,作者在各篇中已作了详尽的描述,故在跋语中提要钩玄,作一总的评说,阐明作者写《洛阳名园记》的用心。文中首先强调“洛阳处天下之中”的险要地理形势,得出“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的断语。由此进入洛阳名园的话题,进而得出“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的结论。文末画龙点睛,表明作者为名园作记的一番深意:在朝的公卿大夫,切不可图一己之私而忘记天下治乱之大事,应时刻牢记“唐之末路”的历史教训。劝诫之意,凝重显豁,以小见大,立意高远,发人深省。

    ■ 妙评

    名园特游观之末,今张大其事,恢广其意,谓园囿之兴废,乃洛阳盛衰之候;洛阳之盛衰,乃天下治乱之候,是至小之物关系至大,有学有识,方能为此文。

    ——宋·谢枋得《文章轨范》卷六

    幺幺小题,发出如许大论。大儒眼中,固无细事;大儒胸中,固无小计;大儒手中,固无琐笔,定当如此。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五

    此既作《名园记》之后,又自叙所以作记之意。先辈评其小题大做,不必复赘,但说得如许浑成,见得此记之作,大有关系。末发出感慨正旨,止用“唐之末路”四字,一结便住。不言垂戒而垂戒之意自在言外,笔法高绝。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四

    范仲淹

    作者名片

    范仲淹(989—1052)

    字号:字希文,谥号“文正”

    籍贯:陕西彬州(今陕西省咸阳市彬县)人

    个人简介: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后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天禧五年(1021年),被调往泰州海陵西溪镇(今江苏省东台县附近)做盐仓监官。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协助戚氏主持应天府学的教务,使学风焕然一新。天圣六年(1028年),任职秘阁校理,负责皇家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五十岁左右,先后被调到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和越州(今浙江绍兴一带)作知州。吕中说:“先儒论宋朝人物,以范仲淹为第一。”《宋元学案·序录》云:“高平(范仲淹)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

    范仲淹文学素养很高,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先驱。他意识到宋初数十年来文章柔靡、风俗巧伪的危害,强调继承历史上进步的文学传统,并推荐当代能坚持风雅比兴传统的好作品,自己的创作也实践、代表着这一进步方向。其论说文旨在阐明民为邦本的重要性,议论风发,气势夺人。诗歌方面,坚持风雅传统,诗风古朴,有散文化及多议论的倾向,以《四民歌》为代表。词存五首,苍凉豪放、感情强烈,《渔家傲》为其名作,写戌边生涯,以身许国的英雄气慨及忧国思乡的悲凉情怀表达得协和统一,开拓了宋词的表现领域。有《范文正公集》。

    ■ 严先生祠堂记(范仲淹) ■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①。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②?惟先生以节高之③。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④?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⑤。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⑥?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⑦。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⑧。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⑨。

    【注释】

    ①先生:指严光。光武:即东汉光武帝刘秀。

    ②《赤符》:即赤伏符。臣妾:作动词用,意为统治、役使。亿兆:指广大百姓。加:超过。

    ③以节高之:谓光武即帝位,天下慑伏,只有严光以气节相高,保持独立的人格。

    ④归江湖:指严光离开洛阳后去富春江畔隐居。泥涂轩冕:谓视官爵如同粪土。泥涂,污泥。轩冕,原指前高而有帷幕的车子和礼帽,此借指官爵。

    ⑤以之:这样做。

    ⑥微:不是,没有。遂:成就,完成。

    ⑦名教:纲常教化。

    ⑧复:免除傜役。后:后人。

    ⑨风:风范。

    【鉴赏】

    本文将汉光武帝与严子陵互相映衬,目的是为了突出严子陵。所以,从介绍子陵的身份起笔,以赞颂子陵的高风亮节作结束,最为得体。“相尚以道”是全文的核心,也是对子陵与光武的交谊的高度概括。“以节高之”“以礼下之”,是“相尚以道”的具体体现。收束处的歌辞,意境开阔,用语精辟,活泼生动,意趣深远,为文章增色不少。

    ■ 岳阳楼记(范仲淹) ■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①。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②。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③。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④。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⑤。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⑥。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⑦?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⑧。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⑨。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⑩。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11}!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12}?不以物喜,不以己悲{13}。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14}。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15}?

    【注释】

    ①谪:旧时京官受处分降职出任外官或犯罪流放。守:做州郡的长官。

    ②越:及,到。明年:第二年。通:顺利。和:和乐。百废:许多废弛的事。百,虚指,形容多。具:同“俱”,皆,全。

    ③增其旧制:扩大岳阳楼原有的规模。制,规模。属(zhǔ):同“嘱”。嘱咐,委托。

    ④夫(fú):指示代词,那。胜状:胜景,好景色。

    ⑤衔:用嘴含,引申为包含、含有。浩浩:水势盛大的样子。汤汤(shāng shāng):水流很急的样子。横无际涯:宽阔无边。际涯,边际。

    ⑥大观:壮观,雄伟的景象。述:记述。备:完备,详尽。

    ⑦然则:既然这样,那么……极:尽,直达。迁客:谪迁的人,指降职远调的人。迁,左迁,即贬官。骚人:诗人。因屈原作《离骚》,后即称诗人为“骚人”。得无:只怕,表示测度语气。一说,能不,怎能不,表示诘问语气。

    ⑧若夫(fú):发语词,用在一段话的开头引起论述,近似于“像那”。霪(yín)雨:亦作“淫雨”,久雨,连绵的雨。霏霏(fēi fēi):形容雨(或雪)繁密的样子。开:开朗,放晴。排空:冲向天空。隐曜(yào):隐藏了光辉。曜,日光。樯(qiáng):桅杆。倾:倒。楫(jí):划船的短桨。摧:断折。薄(bó)暮:太阳落山的时候。冥冥(míng míng):昏暗的样子。

    ⑨去:离开。国:国都,京都。谗(chán):谗言,说坏话。萧然:凄凉萧条的样子。

    ⑩至若:连词,至于,又如。景:日光。万顷:虚指,极言其广阔。翔集:时而飞翔,时而停歇。集,栖止,鸟停在树上。锦鳞:美丽的鱼。岸芷(zhǐ)汀(tīng)兰:岸上的小草,小洲上的兰花。芷,香草。汀,水中或水边的平地。郁郁:形容香气很浓。

    {11}一空:完全消散。一,全。影:这里指月影。璧:圆形的玉。何极:哪有穷尽。

    {12}求:探求。古仁人:古代品德高尚的人。或:或者,也许。二者:指上文说明的两种心情。为:这里作名词用。指心理活动(即两种心情)。

    {13}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外物(好坏)和自己(得失)而或喜或悲。

    {14}庙堂:宗庙和殿堂。这里指朝廷。高:指高位江湖:指贬谪在外做闲官或在野不做官。远:指僻远的地方。

    {15}微:无,没有。斯人:这种人。谁与归:即“与谁归”的倒置。归,归依。

    【鉴赏】

    《岳阳楼记》是传颂千古的名作,是范仲淹在“庆历新政”失败后贬居外地时写的。文章出色地描写了在岳阳楼上所能见到的景物,通过不同景物与不同思想感情的对比描写,借“古仁人”的形象,提出正直的士大夫应立身行一的准则,认为个人的荣辱升迁应置之度外,“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抒发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和理想,大大超出了一般“迁客骚人”的思想境界。

    文章以“谪”字开篇,借“迁客骚人”承转,假“览物之情”生发,用“古仁人之心”结穴,记叙、写景、抒情、议论融为一体;动静相生,明暗相衬;文词简约,音节和谐,用排偶章法作景物对比,成为杂记中的创新。议论是本篇的主旨所在,然而是通过着力的景物描写而凸显出来的,自勉而不事矜张,规劝而不露锋芒。篇中写阴雨晴明的两段文字,用语凝练,形象生动,富有特征性,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全文因事入景,由景生情,缘情化理,环环相扣,步步深入,层层推进,结构严谨,肌理绵密。

    ■ 妙评

    范文正公为《岳阳楼记》,用对话说时景,世以为奇。严师鲁曰:“此传奇体耳。”《传奇》,唐裴铏所著小说也。

    ——宋·王正德《余师录·陈后山》

    前半设局造句,犹是文人手笔。末段直达胸臆,非文正公不足以当之。或问史臣吕本中及朱文公,皆以文正公为宋朝人物第一,何也?曰:魏文公大矣,而本领微不及;温公诚矣,而规局微不及。尧舜君民之念,无日不存于中心,事如白日青天;公诚绝伦超群也。

    ——清·蔡世远《古文雅正》卷九

    通体俱在谪守上着笔,确是子京重修岳阳楼记,一字不肯苟下。圣贤经济,才子文章,于此可兼得矣。

    ——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八

    先忧后乐两言,先生生平所持诵也。缘情设景,借题引合,想见万物一体胸襟。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七十二

    司马光

    作者名片

    司马光(1019—1086)

    字号:字君实,号迂夫,晚年号迂叟,世称“涑水先生”,谥文正

    籍贯: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涑水乡人

    个人简介:北宋时期著名史学家、散文家。仁宗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进士。历知谏院、翰林学士。神宗熙宁初年,反对王安石变法,与安石在帝前争论,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出知永兴军(治所今陕西西安)。后退居洛阳多年,以主编《资治通鉴》为事。哲宗即位之初,高太后临朝,起用旧党,司马光入朝为相,尽废新法,恢复旧制。死谥文正,追封温国公。著有《司马文正公集》。

    司马光的主要成就反映在学术上,其中最大的贡献莫过于主持编写《资治通鉴》。《资治通鉴》是我国最大的一部编年史,全书共二百九十四卷,通贯古今,上起战国初期韩、赵、魏三家分晋(公元前403年),下迄五代末年赵匡胤灭后周以前(公元959年),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依时代先后,以年月为经,以史实为纬,顺序记写;对于重大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与各方面的关联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使读者对史实的发展能够一目了然。其著述还有《通鉴举要历》八十卷、《稽古录》二十卷、《本朝百官公卿表》六卷。此外,他在文学、经学、哲学乃至医学方面都有过钻研和著述,主要代表作有《翰林诗草》《注古文学经》《易说》《注太玄经》《注扬子》《书仪》《游山行记》《续诗治》《医问》《涑水纪闻》《类篇》《司马文正公集》等。在历史上,司马光曾被奉为儒家三圣之一(余两者为孔子、孟子)。

    ■ 谏院题名记(司马光) ■

    古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谏者①。汉兴以来,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②。居是官者,当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③。彼汲汲于名者,犹汲汲于利也④。其间相去何远哉?

    天禧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⑤。庆历中,钱君始书其名于版⑥。光恐久而漫灭,嘉祐八年,刻著于石⑦。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⑧。”呜呼!可不惧哉?

    【注释】

    ①古者:古时。谏:规劝。无不得谏者:没有人不能向朝廷劝谏的。

    ②利病:利与弊。萃于一官:集聚在某一官吏身上。

    ③居:位于。是官:此官。当志其大:应当心中记着有关朝政得失利弊的大事。志,记。先其急:首先要进谏那些亟待解决之事。

    ④“彼汲汲……利也”句:那一意追求名声的人,犹如追求利禄一样。汲汲,追求。

    ⑤责其职事:要求谏官忠实地执行他们所承担的规劝朝政得失利病之事。责,要求。

    ⑥版:同“板”。本意指筑墙的夹板,引申为版筑的土墙。这里指谏院的厅壁。

    ⑦刻著于石:意指把历任谏官的名字,由原先的壁上转刻到石头上,以保存长久。

    ⑧“某也忠”四句:意指后人对此将议论说:某人忠于职守,某人虚伪欺诈,某人正直敢言,某人心术不正。

    【鉴赏】

    谏院是谏官的官署。司马光为了引起谏官们的责任感、荣誉感和警惧感,在谏院立了一块石碑,上刻所有谏官姓名,并撰此文记述其事。

    文章首句即进入话题,谈进谏之事,却又是由古及今,层层道来。上古时期,国家未设谏官,每个国民都能向国君进谏,其进谏面是何等宽阔,这对于治理国家曾起到过积极作用。到了汉代,始设专司进谏的官员。这样一衬照,就显现出集众谏于一身的谏官其责任是何等重大。正是由于谏官关系到天下政治得失的大事,所以更要严于律己,作者对此发表了宏论:担任此官者,在进谏中必须时刻牢记抓大事,分缓急,利国忘身,不汲汲于名利。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朝廷所赋予的重任。

    文章在强调谏官的重要性和应遵守的准则之后,便过渡到本朝,进入“题名”的本事。结尾点出本意:好让后人指点着他们的姓名,去评议其人在担任谏官时的所作所为,看看究竟谁忠、谁诈、谁直、谁曲。常人习以题名为荣,这样一来,就令那些专图私利的人感到惶恐不安了。如此,即将前人“题名”的本意升华到更高的阶段,发人猛省。

    全文仅百余字,却笔锋犀利,正气浩然。就谏官之事,由古及今,说得头头是道,又无所不包,曲折尽意,足见作者高超的见识以及驾驭文字的非凡功力。

    ■ 妙评

    书谏官之名于石,本以示荣,记中却以示戒,非大儒不能为此言。通篇皆责备语,无一句闲话。看来似过于朴直,然其不可及处,正不外此。公有传家集八十卷,语多此类。余每诵读,未尝不正襟起敬。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十四

    文仅百余字,而曲折万状,包括无遗。尤妙在末后一结。后世以题名为荣,此独以题名为惧。立论不磨,文之有关世道者。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九

    钱公辅

    作者名片

    钱公辅(1023—1074)

    字号:字君倚

    籍贯:武进(今江苏常州)人

    个人简介:宋代诗人。少从胡翼之学,名扬吴中。仁宗皇祐元年进士及第,为集贤校理,进知制诰。英宗即位,曾献治平十议,主张改良政治。神宗立,拜天章阁待制知邓州,复知制诰,知谏院。他与王安石雅善,后因政治意见不合,罢谏职,出知江宁府,又徙扬州,以病乞归,改提举崇福观,不久病终,享年五十二岁。《宋史》卷三二一有传。

    ■ 义田记(钱公辅) ■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①。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②。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③。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④。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⑤。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馀而无穷。屏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⑥。此其大较也⑦。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⑧。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⑨。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⑩。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11}。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12}。”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馀人{13}。如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14}。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15}。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第次也{16}。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今观文正之义田,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17}。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钟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18}。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19}。而族之人,操壶瓢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20}?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21}。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世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其世云{22}。

    【注释】

    ①好(hào)施与:喜欢以财物济人。亲:指同族中的亲族。疏:指远族。咸:皆。

    ②置:购置。负郭:靠近城郭。常稔:常年谷物成熟。义田:指以救济贫穷者而置的田地。

    ③赡:供给。

    ④主其计:主管义田收支账目。计,账簿。出纳:财物的付出和收入。

    ⑤缣(jiān):这里指“匹”。古谓“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后亦谓匹为“缣”。斛(hú):古代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又改五斗为一斛,两斛为一石(dàn)。

    ⑥屏(bǐng)而家居俟代者:受到排挤失去官职而回到家乡居住等待重新任命的。与(yù)焉:意谓也在供给范围之内。与,参与。

    ⑦大较:大概。

    ⑧初:从前。未逮:未及。

    ⑨终其志:意谓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⑩敛:敛藏。古谓为死者易衣曰“小敛”,入棺曰“大敛”。丧(sāng):哀葬死者的礼仪。即办理丧事。

    {11}晏平仲:名婴,春秋齐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敝车羸(léi)马:意谓晏婴外出乘坐的是瘦弱的马拉的破旧的车。

    {12}是隐君之赐:谓晏婴乘坐敝车羸马是有意隐瞒齐君的赏赐。

    {13}馁(něi):饥饿。待臣而举火者:意谓等待我的资助才能生火烧饭的。举火,生火烧饭,亦即维持生活之意。

    {14}以晏子之觞:拿晏子的酒杯。觞桓子:指让桓子把这杯酒喝下去。

    {15}“予尝爱”三句:意谓我曾经赞赏晏子喜于乐施爱人,齐君善于了解贤士,而桓子也能够佩服对方正确的议论。义,同“议”。

    {16}次第:次序。

    {17}疑:估量。

    {18}都:居。三公:指朝中掌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万钟:指极其优厚的俸禄。舆:车厢,亦泛指车。声色:歌舞和女色。妻孥:妻与子的合称。

    {19}廪稍:仓库储存的粮食。稍,原指官府发给的粮食,旧读“哨”。奉:同“俸”,即俸禄。

    {20}操:持、拿着。壶:同“瓠”,即葫芦。为沟中瘠:成为流落于荒野之中无法求生而死于沟壑中之人。

    {21}这句意谓上述这些人只图自己享受,面对范仲淹的义举,都成为有罪之人了。

    {22}高其义:敬重他的义行。因以遗其世:因此写了这篇《义田记》,让它流传于世间。

    【鉴赏】

    范仲淹是北宋名臣,其立身大节,已为世人所熟知、景仰。但对于他的乐善好施、泽及亲族与贤人之事,则知之者少。作者与范仲淹同为吴人,同朝做官,故知之者深,因作《义田记》以颂其高义,达敬仰之情。

    通篇运用了三个方面的对照比较:一是范仲淹自身的贫困与族人受到救济而生活安定相对照;二是与晏子相对照,从正面衬托;三是与一毛不拔的士大夫相比较,从反面衬托。通过三方面的对照比较,范仲淹的高尚品德便卓然可见。

    文中先介绍了范公创置义田以及济贫分给的方法,对义田记述详尽;接着写义田置之不易,既置之后长期不废;再以古之贤者晏子好仁来作衬托,最后联系社会现实,针砭时弊,又回应前文,落实到范公的义田上。末段交代作文缘由,再次表达了作者对这位“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的一代名臣创置义田、泽及族人,而自己却“贫其终身”的高风亮节的无限景仰之情。

    文章构思布局,最讲法度。文中处处在写义田,处处在颂范公,或直接描述义田,或纵谈义田创置前后范公之志,或以古人作烘托,或以当世之显达者作反衬,爱憎分明,说透事理。笔墨凝练,繁简得体,范公形象,完美高大,呼之欲出。

    ■ 妙评

    最有法度之文,宋人中难得。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五

    常见世之贵显者,徒自肥而已,视亲族不异路人。如公之义,不独难以望之晚近,即求之千古以上,亦不可多得。作是记者,非特以之高公之义,亦以望后世之相感而效公也。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九

    文正公仁孝之心从本源发出,直贯至千百年,故义田历久规模不废。若稍有近名徇外之心,则不久而争且废矣。叙论明畅,可化鄙薄为宽敦。

    ——清·蔡世远《古文雅正》卷十一

    李觏

    作者名片

    李觏(1009—1059)

    字号:字泰伯

    籍贯:宋建昌郡南城(今属江西)人

    个人简介:北宋著名学者、教育家。文学上主张经世致用,故所作文章大多弘扬儒教、宣传教化之义。家境清贫,应试不中,以教授为业,从学者常数十百人。皇佑初,范仲淹荐为大学助教,后为直讲。因创盱江书院,学者称盱江先生。哲学上主张“阴阳二气会合而生万物”的唯物主义观点;强调“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反对“贵义贱利”的传统观点,主张将道德学说建立在功利主义价值观之上,但也不赞成因私废公的极端功利主义;主张以“礼”来调节社会生活的各种关系,反映了其立于宗法封建等级制度阐述伦理教育思想的学术特色。颇重教育,尤重视师资之选择。著有《直讲李先生文集》(又称《盱江集》)。

    ■ 袁州州学记(李觏) ■

    皇帝二十有三年,制诏州县立学。惟时守令,有哲有愚①。有屈力殚虑,祇顺德意;有假官借师,苟具文书②。或连数城,亡诵弦声③。倡而不和,教尼不行④。

    三十有二年,范阳祖君无择,知袁州。始至,进诸生,知学宫阙状,大惧人材放失,儒效阔疏,亡以称上意旨。通判颍川陈君侁,闻而是之,议以克合⑤。

    相旧夫子庙,狭隘不足改为,乃营治之东⑥。厥土燥刚,厥位面阳,厥材孔良⑦。殿堂门庑,黝垩丹漆,举以法⑧。故生师有舍,庖廪有次。百尔器备,并手偕作。工善吏勤,晨夜展力,越明年成。

    舍菜且有日,旴江李覯谂于众曰⑨:“惟四代之学,考诸经可见已。秦以山西鏖六国,欲帝万世,刘氏一呼而关门不守,武夫健将,卖降恐后⑩。何耶?《诗》《书》之道废,人惟见利而不闻义焉耳{11}。孝武乘丰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学术{12}。俗化之厚,延于灵、献。草茅危言者,折首而不悔;功烈震主者,闻命而释兵。群雄相视,不敢去臣位,尚数十年。教道之结人心如此。今代遭圣神,尔袁得圣君,俾尔由庠序,践古人之迹{13}。天下治,则谭礼乐以陶吾民{14}。一有不幸,尤当仗大节,为臣死忠,为子死孝{15}。使人有所赖,且有所法。是惟朝家教学之意。若其弄笔墨以徼利达而已,岂徒二三子之羞{16}?抑亦为国者之忧。”

    【注释】

    ①守令:指州太守和县令。哲:智。

    ②屈力:竭力。殚:竭尽。祗(zhī):敬。

    ③亡:同“无”。诵弦声:弦歌之声与诵读之声。此指学校里传出的声音。

    ④尼:止,受阻。

    ⑤议以克合:谓陈优之意见与祖无择一致。

    ⑥相:视,察看。治:指州衙所在地。

    ⑦厥:其。面阳:朝南。

    ⑧黝垩丹漆:谓殿堂之墙涂泛青黑色的白土,门窗上涂红漆。

    ⑨舍菜:即释菜。古时入学时用苹蘩之类祭祀孔子的一种典礼。谂(shěn):规戒。

    ⑩鏖(áo):激战。

    {11}《诗》《书》之道废:指秦始皇曾下令焚书坑儒,严禁国中士人传授儒家《诗经》《尚书》等典籍。

    {12}乘丰富:谓汉武帝即位时,国家经过文帝和景帝两朝的发展,经济上获得很大发展。孳孳,同“孜孜”。

    {13}庠(xiáng)序:学校。史载,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

    {14}陶:陶冶。

    {15}仗大节:谓为大节而死。大节,指死生危难之际的操守。

    {16}徼:同“邀”,要求。利达:指牟利和做官。二三子:此指各位学生。

    【鉴赏】

    本文叙述袁州学馆建造经过,对比分析了秦代废学之祸和汉代兴学之效,论证了教育对稳固政权、培育人才和谕俗化民的重要性。作为一篇学记,能够如此从大处着眼,把兴办教育与振兴国家联系在一起,可见作者眼光之远大。

    全文风格庄重高古,凝厚质实;议论切中时弊,逻辑性强;结构上前后对比,形成映衬,颇可见作者身为哲学家之深邃、严谨的思想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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