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听起来像个好主意。”我一边上楼一边赞同道。
“晚安,宝贝。”他在我背后喊道。毫无疑问,他整个晚上都会竖着耳朵静候着,以防我偷偷溜出去。
“明天早上见,爸爸。”我嘴上这么说道,心里却在说,等你午夜悄悄溜进我的房间来查房时,咱们再见。
上楼去我房间的时候,我故意将脚步放慢,显得很疲倦。我把房门重重地关上,好让他听见,然后,我踮着脚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子,将身子探入外面的夜空,扫视着黑暗,还有那阴森森的树荫。
“爱德华?”我轻声喊道,觉得自己傻透顶了。
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叫我吗?”
我猛然转过身去,一只手出其不意地飞向了我的喉咙。
他横躺在我的床上,冲我猛笑,头枕在手上,脚悬在床边,一幅怡然自得的画面。
“噢!”我倒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瘫在了地上。
“真对不起。”他抿着嘴,想掩饰住自己的开心。
“等会儿,让我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他慢慢地坐起来,不想再吓着我。然后,他往前弯下身子,伸出长长的胳膊把我拉起来,像搀扶不会走路的小孩一样,架着我的双臂把我扶到床边,坐在他边上。
“干吗不挨着我坐会儿?”他一边说,一边将他冰冷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心跳得怎样?”
“你说呢?我肯定你听得比我清楚。”
我感到他悄声大笑,笑得把床都晃动了。
我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都在听着我的心跳减缓。我盘算着父亲在家时,让爱德华待在我房间里。
“瞧,现在我得做回人类了,能不能给我几分钟?”
“当然。”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随意。
“待着别动。”我说,力图显得严肃。
“是,小姐。”说着他俨然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床边。
我一跃而起,捡起地上的睡衣,抓过桌上的化妆包,关掉灯,溜出了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我能听到楼下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音,我重重地撞上了卫生间的门,这样查理就不会上来烦我了。
我本来想快点儿了事。我使劲儿地刷牙,想彻底而又迅速地刷掉意大利千层面的味儿,可淋浴器里的热水是急不出来的。洗完澡,背上疲劳的肌肉放松了许多,脉搏也渐渐缓了下来,熟悉的洗发香波的味道让我觉得我还是今天上午的我。我尽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坐在房间里等着我的爱德华,不然,我渐趋平静的情绪又会重起波澜了。最后,我实在拖不下去了,只好关掉水龙头,匆忙地擦干身子,又急起来了。我套上那件多孔T恤衫和一条灰色的宽松运动裤。真该把两年前我过生日时妈妈给我买的那套“维多利亚的秘密”[49]真丝睡衣带来,它们上面的标签原封未动还躺在妈妈家里的抽屉里,可是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我又用毛巾把头发擦了擦,然后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我将毛巾扔进了堆放脏衣服的筐里,把梳子和牙膏塞进了化妆包。然后,我急匆匆地来到楼下,好让查理看到我已经穿上了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晚安,爸爸。”
“晚安,贝拉。”他见到我这副样子有些吃惊。说不定今天晚上他不会来查房了。
我两步并作一步上了楼梯,脚步很轻,一进房间就把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爱德华仍然坐在那里,纹丝未动,活像一尊阿多尼斯[50]的雕塑,摆放在我那退了色的被子上。我笑了,只见他的嘴唇动了动,雕塑活跃起来了。
他打量了我一下,看到了我湿漉漉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衬衫,说:“真不错。”
我做了个鬼脸。
“真的,穿在你身上挺好看的。”
“谢谢。”我悄声说道,然后盘腿坐到了他的身边,注视着地板上的一根根线路。
“你这是要干嘛?”
“查理以为我要溜出去。”
“噢,”他想了想又问,“为什么?”好像他对查理的心思没有我了解得多似的。
“显然,我显得过于兴奋了点儿呗。”
他托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脸。
“你还别说,你看上去是很有激情。”
他慢慢地低下头,把他冰冷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我一动不动。
“嗯……”他哼道。
他轻抚着我,让我很难构思出连贯的问题,我花了好几分钟才集中起分散的注意力勉强开口说话了。
“好像……现在你跟我亲近容易得多了。”
“你这样认为吗?”他喃喃道,鼻子轻轻地滑到了我的下巴边上。我感觉到他正用那比蝉翼还轻盈的手把我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这样他的嘴唇就可以亲到我耳朵下面的凹处了。
“容易很多、很多了。”我说,想呼一口气。
“嗯……”
“所以,我在想……”我又开始说,可他的手指正缓缓地探摸我的锁骨,打断了我的思绪。
“在想什么?”他低语道。
“我在想为什么容易多了,”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弄得我很尴尬,“你认为呢?”
他哈哈一笑,说了句:“精神胜过物质嘛。”我的脖子上感觉到了他颤抖的气息。
我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他愣住了——我不再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了。
我俩谨慎地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盯了一会儿,然后,他咬得紧紧的牙关才渐渐松开,可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茫然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相反,你都快让我发疯了。”我解释说。
他想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听上去显得很高兴。“真的吗?”他的脸上漾起了胜利的笑容。
“要我为你鼓掌吗?”我讽刺道。
他咧着嘴笑了。
“我不过是感到惊喜而已,”他澄清道,“在过去的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里,”他打趣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我不相信自己会找到愿意与之朝夕相处的人……不是和我的兄弟姐妹那样朝夕相处。更让我惊喜的是,虽然还是头一次,可我发现自己还挺在行……和你在一起挺自在的……”
“你干什么都挺在行。”我说。
他耸了耸肩,承认我的说法,然后我俩都悄声地笑了。
“可现在怎么会这么容易?”我追问道,“今天下午……”
“并不容易,”他叹了口气,“今天下午我还……还很犹豫。我很抱歉,我那样做真是不可原谅。”
“并非不可原谅。”我反对道。
“谢谢你,”他笑着说,“你知道,”他目光朝下,接着说道,“我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很坚强……”说着,他握起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只要还存在我可能……克制不了的可能,”他吸了一口我手腕上的香味儿,“我就会……怀疑我自己,直到我坚信自己很坚强,完全有把握不会……不可能……”
我从来没见过他说话这么费劲,找不到词语。这和……人类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那现在就没有那种可能性了?”
“精神胜过物质嘛。”他笑着又把刚才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的牙齿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很亮。
“哇,这不是很容易嘛。”我说。
他头往后一仰,笑了,声音轻得像耳语,不过依旧很快活。
“对你来说很容易!”他纠正我说,用指尖儿碰了碰我的鼻子。
突然,他又一脸严肃了。
“我在努力,”他小声说道,声音很痛苦,“要是……实在忍不住了,我充分相信自己能够离开的。”
我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提离开的事情。
“明天难度会更大,”他继续说道,“一天下来,我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你身上的香味了,所以,已经变得非常麻木了。如果我离开你一段时间,无论长短,又得从头再来了。不过,我想也不至于完全前功尽弃。”
“那就别走了。”我回答说,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渴望。
“我求之不得呢。”他说,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把镣铐拿来——我让你俘虏了。”可就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他长长的双手像手铐一样夹住了我的手腕。他悄声笑了,笑得很动听,今天晚上他笑了很多次,比把我以往跟他在一起时听到的次数全加起来还要多。
“你好像比平时……乐观多了,”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像今天这样。”
“难道不该这样吗?”他微笑着说,“初恋的喜悦,真是不可思议,对不对?亲身经历的和从书上读到或在电影里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不一样?”
“大不一样,”我同意道,“要比我想象的强烈得多。”
“比如说,”此刻,他的话说得很流畅了,我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全听明白,“有的人喜欢吃醋,我在书中读到过千百遍,在不计其数的戏和电影中见过演员表演过。我自认为非常了解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扮了个鬼脸,“你还记得迈克邀请你参加舞会那天的情形吗?”
我点了点头,尽管我记得那一天是出于别的原因:“那天你又开始跟我说话了。”
“那天,我突然感到愤恨不已,几乎是怒火冲天,我自己都很吃惊为什么会这样——一开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令我更加气愤的是我猜不出你的心思,猜不出你为什么拒绝了他。是仅仅因为你朋友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有别人邀请你了?我知道,无论哪种情形,我都无权去管,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它。
“随后,情况就渐趋明朗了。”他哧哧地笑着说。我在黑暗中蹙了一下眉头。
“我等待着,迫不及待地想听你会跟他们说些什么,想观察你脸上的表情。说实话,当我看到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时,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过,我还不是很有把握。
“那是我第一夜来这儿。整个晚上,我一边看着你睡觉,一边在正义、道德、伦理和自己的欲望之间挣扎。我知道,如果我继续对你不理不睬,按理应该如此,或者我离开这里几年,等你走了再回来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答应迈克或者类似他那样的人。一想到这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他低声说道,“你睡着的时候,说出了我的名字,说得非常清楚,一开始我还以为你醒了呢。可是你辗转反侧,又咕咕哝哝把我的名字说了一遍,还叹了一口气。那一刻,我周身上下的感觉就是惊讶和不安,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不理睬你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听到我的心脏突然怦怦乱跳起来了。
“不过,吃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强烈得多,而且毫无理性!就像刚才查理问你迈克·牛顿那个坏蛋时,我……”他愤怒地摇了摇头。
“我早该知道你会偷听的。”我抱怨说。
“当然。”
“不过,这真的让你吃醋了吗?”
“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你在唤醒我的人性,因为刚有这种感觉,所以特别强烈。”
“不过说句良心话,”我捉弄地说道,“虽然你听了可能不高兴,可我怎么偏偏听说罗莎莉——是绝美的化身,罗莎莉——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有没有埃美特,我都没法跟人家比呀。”
“根本就用不着比。”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把我动弹不得的双手绕到了他的背后,将我紧紧搂在胸前。我尽可能地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呼吸均匀。
“我知道用不着比,”我对着他冰凉的皮肤嘟哝道,“这正是问题所在。”
“当然,罗莎莉有她美丽的地方,不过就算她不像我的妹妹,就算埃美特跟她不投缘,她对我的吸引力还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不,是百分之一。”他若有所思,显得很认真,“快九十年了,我生活在我的同类和你的同类中间……一直以为自己应有尽有了,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结果也一无所获,因为那时你还没出生。”
“这也有点太不公平了,”我低声说道,脸依然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呼气吸气,“我从来就没有等待过,凭什么我就该这么轻易坠入爱河呢?”
“是啊,”他乐呵呵地附和着我说,“我真该给你出点儿难题的。”他撒了手,松开了我的手腕,不料,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抓进了另一只手里。他轻轻地抚摸着我湿湿的头发,从头顶一直到腰际,“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刻,你都只需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就行了,这无疑算不了什么。你只需抛弃自然、人性……这是什么样的牺牲啊,那样值得吗?”
“很少——我没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还没到时候。”他的声音里突然浸透了亘古的悲伤。
我想往后缩,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的手死死地搂着我的腰,根本就挣脱不开。
“怎么啦?”我问,只见他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我僵住了,可他却突然松开了我的双手,不见了,我差点儿摔了个面朝下。
“躺下!”他嘘声说道。黑暗中,我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我钻到被子下面,蜷成一团侧躺着,像平时睡觉那样。此时,只听见门被推开了,查理探进头来,看我是否老老实实地待在该待的地方。我平稳地呼吸着,动作有些夸张。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我听了听,不确定自己听没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时,爱德华冰凉的胳膊已经搂住了我,被窝下面,他把嘴唇贴到了我耳朵上。
“你真是个蹩脚的演员,看来这个职业你是没希望了。”
“讨厌。”我喃喃道。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他哼起了一支我没听过的小曲,听起来像是一首催眠曲。
他停住了,“用不用我哼着摇篮曲把你送入梦乡?”
“好啊,”我笑着说,“你在这儿,我能睡着吗?”
“你不是一直都能睡着吗?”他提醒我说。
“可我并不知道你在这儿呀。”我冷漠地回答说。
“如果你不想睡觉的话……”他说,没有理会我的语调,我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想睡觉?”
他咯咯地笑了:“那你想做什么?”
我一下子没答上来。
最后,我才说:“我也不知道。”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我能感觉到他凉凉的呼吸一阵阵掠过我的脖子,鼻子在我的下巴上蹭着,吸着气。
“我以为你麻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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