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
这个网站上其他的内容,就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世界各地关于吸血鬼的种种神话。我首先点开了丹拿[32],这是一种菲律宾的吸血鬼,据说很早以前是他首先在这片土地上栽种芋头的。传说中,丹拿与人类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然而有一天,一名妇女切伤了自己的手指,丹拿吮吸了一下她的伤口,结果很喜欢那种味道,于是她体内的血被完全吸干了,从此他与人类的伙伴关系就破裂了。
我仔细地浏览着这些文字,搜寻着一切似曾相识的信息,也不管它们是不是有道理。似乎大多数关于吸血鬼的传说中,都是以漂亮女人为魔鬼、以小孩为受害者的;还有一点,这些传说似乎都是创造出一些形象,用以解释年幼儿童的高死亡率,同时给男人提供一个不忠的借口。很多故事讲的都是没有形态的幽灵和对不当丧葬的警示,没有多少内容像我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另外还有少数的一些,例如希伯来的艾斯提瑞[33]和波兰的乌皮尔[34],甚至只是一心想着吸血。
只有三条信息真正吸引了我的注意:罗马尼亚的维拉可拉斯[35],一种很厉害的不死生物,能够幻化成漂亮的有着苍白肤色的人形。还有斯洛伐克的耐拉斯[36],一种强大迅捷的生物,午夜之后能够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屠杀整个村庄。还有一个就是斯特岗尼亚[37]。
关于这最后一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斯特岗尼亚:一种意大利的吸血鬼,据说本性善良,是所有邪恶吸血鬼的死敌。
我松了一口气,就凭着这样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凭着这个在成千上万种传说中表明还有善良吸血鬼存在的传说。
不过总体而言,几乎没有哪条与雅各布给我讲的故事或是我自己观察到的现象完全吻合。我在浏览时,心中编了一个小目录,仔细地拿它与各个传说进行了一下比较。速度、力量、漂亮的外表、苍白的肤色、能够变换颜色的眼睛;接着是雅各布的标准:吸血者、狼人的敌人、肌肤冰凉、永生不死。哪怕是与其中的一项相符的传说几乎都是绝无仅有。
接下来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通过我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几部恐怖电影,且后来又在阅读中得到了进一步证实的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吸血鬼白天是不能出来的,否则太阳会把他们烧成灰烬。他们白天都躺在棺材里,只有到了晚上才出来。
我有点懊恼,等不及正常关机,就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脑的主电源。在愤怒中,我又感到十分尴尬。这一切都太愚蠢了,我坐在房间里,搜索着关于吸血鬼的东西。我这是怎么了?我觉得这一切主要都应归咎于福克斯镇的入口——除此之外,还有整个被雨水浸透了的奥林匹克半岛。
我得出去走走,可是在我想去的地方中,没有一个不需要三天车程的。顾不上许多,我穿上了靴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这样下了楼,也不管外面的天气怎样,穿上雨衣就噔噔噔地出了门。
天上乌云密布,但还没有下雨。我没开车,徒步往东一拐,绕过查理的院子,向永远都在不断扩张的森林里走去。没走多久就钻进去很深了,已经看不到房子和外边的马路了,耳边就只剩下了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嘎吱声和有时突然响起的鸟鸣声。
有一条丝带般的小路穿过这片森林,不然我自己是不会像这样贸然跑到这里来的。我没有什么方向感,如果周围的环境不是这样好辨认的话,我就可能迷路。小路向着森林深处蜿蜒而去,就我所能辨别的范围来看,这条路大致是往东的,穿梭在西特加云杉[38]和铁杉树、紫杉和枫树之间,蛇行向前。我只能大概叫出周围树木的名字,而我所知道的也都是以前坐在查理的巡逻车里时,他从车窗里指给我看的。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也有一些我不能确定的,因为它们都被绿色的藤蔓盖得很严实。
在内心中一股怒气的驱使下,我沿着小路一直向前。随着怒气渐渐消去,我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几滴水珠从我头上的树顶滴下来,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已经开始下雨了,或者仅仅是昨天留下的水珠托在头顶高高的树叶上,慢慢地又滴回到了地面。一棵倒下不久的树——我知道它才倒下不久,是因为它还没有完全被青苔覆盖——就躺在它同类的躯干旁,形成了一个有顶棚的小凳子,离小路只有几步的安全距离。我踩着蕨草走过去,小心地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外套垫在潮湿的坐椅和挨着坐椅的衣服之间,头顶着兜帽,往后靠在一棵活着的树干上。
我不该来这个地方的。这一点我应该知道的,可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整个森林一片苍翠,实在太像昨晚梦里的场景了,根本让我心里静不下来。因为没有了我脚踩在湿地上的声音,四周显得格外宁静。鸟儿们也都安静下来了,水珠却滴得更勤了,看来上面一定是在下雨了。因为我坐着,所以蕨草比我的头还高,我知道可能会有人从三英尺旁的小路上走过却根本看不到我。
在这片树林里,相信那些在家里时令我尴尬的荒谬场景要容易多了。千百年来这片森林里都没有什么改变,比起在我那轮廓分明的卧房来,那上百个不同地方的神话和传说在这片苍翠的朦胧中显得真实多了。
我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两个必须回答的重要问题上,虽然心里很不情愿。
首先,我必须确定雅各布所说的关于卡伦一家的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我心里立刻极力反驳起来。拿这种荒谬的想法寻开心,纯属闲得无聊,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可不这样又如何呢?我心里问道。对于此时我怎么还活着这个问题,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我再一次在心里列出了自己所观察到的一切:不可能的速度和力量,从黑色变成金色又变回黑色的眼睛,非人所能具有的漂亮外表,苍白而又冰冷的皮肤。还有——一些慢慢记起来的小细节——他们似乎从来不吃东西,以及他们的一举一动中那种令人不安的优雅。还有他有时候说话的方式,说话时那种陌生的抑扬顿挫和措辞,更适合于世纪之交的小说,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课堂风格。我们验血的那天他逃课了。他一开始并没有拒绝海滩之行,而是听说了我们打算去的地方之后才说不去的。他似乎知道自己周围所有人的想法……除了我以外。他曾告诉过我他是个坏蛋,十分危险……
卡伦一家会是吸血鬼吗?
咳,他们是有些不同寻常,一些超出正常理解范围的事情在我充满怀疑的眼前发生着。不管是雅各布提到的冷血生灵,还是我自己推测的超级英雄,总之,爱德华·卡伦不是……人,他有过人之处。
那么——也许吧,这就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答案了。
接下来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那个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如果爱德华是个吸血鬼——我几乎都不敢去想这个词——那么我该怎么办?再把别人扯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别人听了肯定会认为我疯了。
似乎只有两个可行的选择,第一个就是听从他的建议:聪明点,尽可能地避开他。取消我们的计划,又像从前一样尽可能地对他不理不睬,在课堂上我们被迫坐在一起,也要假装我俩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堵不可穿透的玻璃墙,告诉他让他离我远点儿——而且这次是动真格的。
想到这里时,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的痛苦。我的内心排斥着这种痛苦,很快就跳到了第二个选择。
我也可以不必表现出任何异常来,毕竟,如果他是凶恶的……什么的话,至今他还没有做出伤害我的事来。事实上,要不是他反应那么快,我早就撞到泰勒车子的挡泥板上了。如此之快,我自忖道,几乎是纯粹的条件反射。但如果他的反射是出于救人的目的,那他又能坏到哪里去呢?我心里反驳着。我的脑子就围着这毫无答案的圈子绕来绕去。
如果说我能确定什么的话,那么有一件事我是可以确定的。昨天晚上我梦到的那个模糊的爱德华仅仅是雅各布提到的那个词给我带来了恐惧而形成的一种印象,而不是爱德华本人。即便如此,当我看到狼人跃起时恐惧地叫出声来,也不是因为害怕狼而喊出“不”的,而是因为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即使他对我说话时能看到他锋利的长牙,我还是为他担心。
我清楚答案就在这里了。事实上我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着别的选择,我已经陷得太深了。现在我明白——要是我明白的话——我对于自己心中那恐怖的秘密无能为力。因为只要想起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那慑人心魄的眼睛,还有他性格中充满磁性的魅力,我就只想不顾一切地马上和他在一起。甚至即使……但我不能想下去,至少不是在这里、孤身一人待在阴暗的森林里的时候,不是在当雨点像暮色一样让树顶下变得一片朦胧、像脚步一样踏过杂草丛生的泥土地面的这个时候。我哆嗦了一下,连忙从隐身的地方站了起来,生怕小路会在雨雾中消失。
还好,路还在那里,完好而清晰,从这雨点不断的绿色迷宫中蜿蜒而出。我匆忙沿着小路向前走去,兜帽都差点盖到脸上了,我几乎是跑着在森林里穿行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我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在往外走,还是在沿着小路往森林的更深处去了。不过在自己还没有太过于心慌之前,我开始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望到一些开阔的地方了。这时我听到一辆车从马路上开过,我自由了,查理的草坪展现在我眼前,房子在向我招手,让我看到了温暖的房间和干净的袜子。
我进屋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我上了楼,换上白天的衣服——牛仔裤和T恤衫,因为一整天我都会待在屋子里。没费多大劲,我就把精力集中到当天的作业上了:写一篇关于《麦克白》的论文,要求星期三交。我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地拟提纲打草稿,心中感到自从……嗯,自从星期四的下午以来所未有过的平静,如果要我说实话的话。
不过我一贯都是如此,作决定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让我受尽折磨,但一旦作出了决定,我就会坚持到底——通常心里会为作出了决定而感到一阵轻松。有时这种轻松也会带点失望,比如我来福克斯的这个决定,不过这还是要比在选择中纠缠不清好得多。
接受这个决定简直轻松得出奇,轻松得危险。
于是这一天过得很平静,也很有成果——八点钟以前我就完成了论文。查理回家时也带来了很大的收获,我在心里记着下周去西雅图时要挑一本做鱼的烹饪菜谱。我想到那个旅行时后背都会感到一阵发冷,和我与雅各布·布莱克一起散步前的感觉并无两样。应该感觉不一样的,我想。我应该感到害怕——我知道我应该如此,可就是感觉不到这种恐惧。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因为起得太早,加上前一晚又睡得不好,所以觉得十分疲倦。醒来时,我又看到了晴天里明亮金黄的阳光,这是自从来到福克斯后的第二次了。我跳到窗前,惊讶地发现天上几乎没有一片乌云,只有一些小朵的蓬松的云彩,它们是不可能带来一滴雨的。我推开窗户——奇怪的是虽然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开过了,可打开时还是悄无声息,没有一点阻力——呼吸着相对干燥一点的空气。外面几乎可以说是暖和的,而且几乎没有一点风,我体内的血液都兴奋起来了。
我走下楼梯时,查理已经吃完早饭了,并且立刻注意到了我不错的心情。
“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他说道。
“是的。”我笑了笑,表示同意。
他也向我笑了笑,褐色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到查理微笑时的样子,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他和我妈妈当初那么快就结婚了。早在我知道他以前,随着他那头褐色的鬈发——颜色和我的一模一样,或许连手感都相同——逐渐减少,光亮的前额慢慢露得越来越多,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劲儿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当他微笑时,我还是能够看出那个当年与蕾妮私奔的男人的一点点影子,当时的蕾妮仅仅比现在的我大两岁。
我高兴地吃完了早饭,眼睛盯着从后窗透进来的阳光里飞扬的尘土。查理喊了声再见,然后就听见巡逻车开走了。出门前,我一只手放在雨衣上,犹豫不决。把雨衣扔在家里有点冒险,最终我还是叹了口气,把雨衣叠好拿起来,出了门,走到了几个月来见到的最明亮的阳光底下。
我用了好大力气,终于把卡车两边车窗的玻璃几乎完全摇了下来。我是最早到学校的学生之一,因为出门走得急,甚至都没有看表。我停好车,走到自助餐厅南边少有人坐的野餐用的户外凳子旁。凳子仍然有点湿,于是我拿雨衣垫在了下面,很高兴它派上了用场。我的家庭作业已经做完了——节奏缓慢的社会生活的产物——但还有几道三角题,我不能确定是否做对了。我拿出了作业本,勤奋地复查起来。可第一道题才复查到了一半,就开始心不在焉了,眼睛盯到红树皮的树上跳跃的阳光上面去了。我漫不经心地在作业本边上瞎画。过了几分钟,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画了五双黑色的眼睛,从本子上瞪着我,我忙用橡皮把它们擦掉了。
“贝拉!”我听到有人叫我,听声音像是迈克。我四周瞧了瞧,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这里心不在焉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虽然气温不超过六十华氏度,大家却都穿着T恤衫,有的甚至穿着短裤。迈克穿着咔叽布的短裤和带条纹的橄榄球衫,挥着手朝我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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