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垂下了头,脸涨得通红。同情之心动摇了我的决心。
“我在想……嗯,在想你会不会打算邀请我。”
我愣了一会儿,恨自己刚才那一刹那的愧疚。不过,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爱德华的头反射地朝我这边偏了偏。
“迈克,我认为你应该答应她的邀请。”我说。
“你是不是已经邀请谁了?”不知道爱德华有没有注意到,迈克的眼神向他坐的方向闪了闪。
“没有,”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我根本就没打算参加那个舞会。”
“干吗不呢?”迈克问。
我不想陷入舞会惹来的安全风险中,于是很快有了新的打算。
“那个周六我要去西雅图。”我解释说。我反正得出一趟城——这一下成了我出城的最佳时机。
“你不能在别的周末去吗?”
“对不起,不能,”我说,“所以你不应该让杰西再等了——很不礼貌的。”
“好的,你说得对。”他咕哝了一句,然后沮丧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我闭上双眼,用指头按了按太阳穴,想把愧疚与同情从脑袋中挤出去。班纳先生开始说话了,我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不想爱德华正好奇地盯着我,此时他黑色的眼睛里那熟悉的挫败感更为明显了。
我很惊讶,于是也盯着他,以为他会迅速把目光移开的。可是他并没有移开,而是继续以强烈的探询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法把自己的目光移开,我的双手开始发抖了。
“卡伦先生?”老师叫他回答一个问题,是个什么问题我没听见。
“克雷布斯循环[15]。”爱德华答道,他扭过头去看班纳先生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一松劲,我就赶紧垂下眼睛看着书了,想找到讲到什么地方了。我还像以前一样胆小,把头发甩到了右肩,以便将脸遮起来。我不能相信刚才一下子,仅仅因为他六周以来第一次碰巧瞅了我一眼,感情居然就冲动得那么厉害。我不能让他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这真可怜,还不止是可怜,简直是有病。
一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极力地不让自己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至少极力地不让他知道我在注意他的存在。下课铃终于响了,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收拾东西,等着他像平常一样马上离开。
“贝拉?”对他的声音不应该这么熟悉的,好像我已经熟悉它一辈子了,而不只是短短的几周时间。
我慢慢地、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我不想心里又泛起自己很清楚的那种每当看到他那过于完美的脸庞时就会有的感觉。我终于转过身朝着他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谨慎,而他的表情有点儿不可捉摸。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你又和我说话了吗?”我终于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并非有意的任性。
他的嘴唇动了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其实不是。”他承认道。
我闭上眼睛,鼻子慢慢地吸着气,意识到自己在咬牙切齿了。他在等着我开口。
“那么你想要怎样,爱德华?”我问道,眼睛依然闭着,这样更容易比较连贯地跟他说话。
“我很抱歉,”听起来还算诚恳,“我知道自己表现得比较粗鲁。可这样才会更好,真的。”
我睁开了眼睛。他一脸的严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道,声音十分警惕。
“如果我俩不做朋友会更好,”他解释道,“相信我。”
我把眼睛眯了起来,以前也听过这句话。
“之前你没有琢磨出这一点来,真是太不幸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来,“你本来可以完全用不着这样后悔的。”
“后悔?”这个词语,还有我的语气,显然让他不再满心戒备了,“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让那辆愚蠢的货车把我压扁啊。”
他愣住了,一脸怀疑地盯着我。
等他终于开口讲话时,听起来几乎像是疯了一样:“你认为我后悔救了你的命吗?”
“我知道你在后悔。”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毫无疑问,他都气疯了。
我猛地把头别到一边,咬紧了牙关,把一大堆本来想指责他的话都忍下了。我收起书本,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本来想大模大样地走出教室,可是一如既往地,我靴子的尖头绊到了门框边上,手里的书也掉到地上了。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着就让这些书躺在那里得了。可接下来我还是叹了口气,弯腰把它们都捡了起来。他在那里,已经把书都码成了一摞。他把书递给我,一脸的冷淡。
“谢谢你。”我冷冷地说道。
他眯起了眼睛。
“不用客气。”他回了我一句。
我迅速站起身,再一次转过身子,大步朝体育馆走去,没再回头看一下。
体育课很残忍,我们改学篮球了。我的队友从没给我传过球,这还算不错,可我还是摔倒了很多次,有时还把别人也带倒了。今天我表现得比往常还要糟糕,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爱德华。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双脚上,但赶上我真正需要平衡的时候,他又总是潜回到我的脑海中来。
离开,正如往常一样,是一种解脱。我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我的卡车边上,没想到有那么多的人让我想要避开。卡车在那次事故中只受到了很轻微的损坏。我得换尾灯,要是我真干过油漆工的话,我会把漆给补一下。泰勒的父母只好把他们的那辆客货两用车当废铜烂铁给卖掉了。
我拐过拐角处,见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靠在我的车上,吓得我几乎突发心脏病。后来,我认出来了不过是埃里克,我才又开始挪步。
“嘿,埃里克。”我招呼道。
“嗨,贝拉。”
“什么事儿?”我边开门边问。我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不自在,所以他的下一句话令我大吃了一惊。
“呃,我只是在想……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参加春季舞会?”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声如蚊蚋了。
“我想是女孩子说了算吧。”我惊讶得口不择言了。
“嗯,对。”他承认道,一脸的羞愧。
我恢复了镇静,想尽力笑得温暖一些:“谢谢你邀请我呀,可那天我打算去西雅图。”
“哦,”他说,“嗯,也许下次吧。”
“一定。”我同意道,然后咬住了嘴唇。我不希望他把我的话理解得太死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开,回学校去了。我听见了一声哧哧的暗笑声。
爱德华正打我的车前经过,眼睛盯着正前方,抿着嘴。我猛一把拉开了车门,跳了上去,随手砰的一声又把车门带上了。我猛踩了一脚油门,轰得发动机山响,然后倒出来上了出口通道。爱德华已经上了车,距我两个车位,稳稳当当地将车溜到了我的前面,把我给挡住了。他停在了那里,等他们家的其他几个人。我看见他们四个正朝这边走来,但不过才到自助餐厅那里。我恨不得把他那辆亮闪闪的沃尔沃的屁股撞个稀巴烂,可惜边上的人太多了。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紧跟在我后面的是泰勒·克劳利,他坐在自己最近新买的一辆二手森特拉[16]上向我挥手。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全当没看见,没有理他。
我坐在车上等的时候,四下张望着,唯独就是没有看前面的那辆车,我听见有人敲了一下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我一看,是泰勒。我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怔住了。他的车没熄火,开着车门。我侧着身子够过去,想把车窗摇下来。可是很紧,我摇了一半,就放弃了。
“对不起,泰勒,我卡在卡伦后面了。”我很烦——一看就知道,这堵车又不是我的错。
“噢,我知道——我不过是想趁我们堵在这儿的工夫,问你点儿事儿。”他露齿笑道。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你愿意请我参加春季舞会吗?”他继续说道。
“我那时不在城里,泰勒。”我的话听上去有些冲。我得记住这不是他的错,谁叫迈克和埃里克已经把我今天的耐心耗尽了呢。
“是,我听迈克说过了。”他承认道。
“那你干吗……”
他耸了耸肩:“我以为你只不过是在委婉地拒绝他。”
得了,这下就彻底是他的错了。
“对不起,泰勒,”我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愤怒,“我真的要出城去。”
“那好。我们还有班级舞会。”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已经在回自己车上去的路上了。我能感觉到我脸上的震惊。我盼着看到爱丽丝、罗莎莉、埃美特和贾斯帕全塞到沃尔沃里面去。爱德华在从后视镜里看我。无疑,他笑得浑身都在颤动了,给人的感觉是他听见了泰勒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我的脚直痒痒,想踩一脚油门……稍微撞一下,伤不着他们,顶多也就是把那光亮夺目的银色漆蹭掉一块呗。我把发动机的转速提上来了。
可他们全都已经坐上去了,爱德华便飞速地把车开走了。我降低车速,小心地开回了家,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
到家后,我决定晚饭做鸡肉馅玉米卷饼吃。这个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好,而且不会让我闲着。当我炖洋葱和辣椒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差点儿不敢接,不过也许是查理或妈妈打来的。
是杰西卡,而且她很兴高采烈,迈克放学后截住了她,接受了她的邀请。我一边搅着锅里的东西一边向她简短地表示了祝贺。她得挂断了,她想给安吉拉和劳伦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我漫不经心地建议道,或许安吉拉,那个生物和我同班的腼腆女孩儿可以邀请埃里克。还有劳伦,那个有点冷淡、午餐桌上老不答理我的女孩儿可以邀请泰勒,我听说他还没有受到邀请。杰西认为那是个极妙的主意。由于迈克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她说到希望我去参加舞会时,说实在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我以要去西雅图为借口搪塞过去了。
挂断电话后,我试图专心做晚饭——特别是切鸡丁,我不想第二次进急救室。可是我的脑袋在一个劲儿地转,试图把爱德华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分析一遍。他究竟什么意思,倘若我们不是朋友更好?
领悟到了他肯定是指的什么后,我差点儿恶心得要吐了。他肯定以为我让他给弄得神魂颠倒了,他肯定不想引诱我……所以连朋友也不能做……因为他对我没有丝毫的意思。
没错,他对我是没意思,我生气地想道,双眼火辣辣的疼——对洋葱刺激的延迟反应。我没有意思,他有。有意思……才华横溢……神秘莫测……完美无缺……仪表堂堂……而且可能还能够单手举起大型[17]客货两用车。
哎,那很好,我可以不理会他。我还不愿意理会他呢。我将在这个炼狱里服完我自愿服的刑,然后西南部,或许是夏威夷的某个学校,很可能愿意给我提供奖学金。做完肉馅玉米卷饼,把它们放进烤箱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阳光灿烂的海滩和棕榈树。
查理回来闻到了青椒味道时,似乎有些怀疑。这也不能怪他——可以吃到的墨西哥食物最近的很可能也在南加利福尼亚。不过他是个警察,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上的警察,所以吃第一口这点儿勇气他还是有的,他似乎还很喜欢吃。看到他慢慢开始信得过我下厨房的那点儿本事了,真是很有趣。
“爸?”他快吃完的时候我说道。
“贝拉,什么事儿?”
“嗯,我只是想跟您说一声,下个周六我打算去西雅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没想征得他的同意——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可觉得又太不像话了,于是在后面补了那半句。
“去那儿干吗?”他好像很惊讶,似乎他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福克斯所买不到的。
“噢,我想买几本新书——这儿的图书馆藏书很有限——也许还要看几件衣服。”我手上的钱多得都有些不习惯了,因为,多亏了查理,我没有非得自己掏钱买车不可。但这并不是说,这车加油少花了我的钱。
“那辆车油耗方面可能不是很好。”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知道,我会在蒙特萨诺[18]和奥林匹亚[19]停一停——如果必要的话,还会在塔科马[20]停一下。”
“你一个人去吗?”他问,我说不上来他是怀疑我偷偷谈了男朋友呢,还是只是担心车子出问题。
“对。”
“西雅图是个大城市——你弄不好会迷路的。”他有点儿发愁。
“爸,凤凰城有西雅图五个大——而且我会看地图,别担心那个。”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边掩饰我的恐惧,一边尽力花言巧语。
“好啊,爸,只是我很有可能整天待在试衣间里哟——很没劲的。”
“哦,那好。”一想到在女式服装店里一待就不知会有多久,他立刻就打退堂鼓了。
“谢谢。”我冲他笑了笑。
“你会赶回来参加舞会吗?”
真气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小镇,做父亲的才会连高中什么时候开舞会都知道。
“不——您啥时候见过我跳舞的,爸。”他应该比谁都明白,我平衡能力差可不是妈妈遗传的。
他倒也确实明白。“哦,也是。”他意识到了。
第二天早上,进了停车场以后,我故意把车停到了离那辆银色沃尔沃尽可能远的地方。我可不想自己找罪受,弄得手痒痒的,落个要赔人家一辆新车的下场。从驾驶室出来,我笨手笨脚地摸钥匙,不想它掉进了我脚下的一摊积水里。正当我弯腰去捡的时候,忽然闪出一只白净的手,先我一步捡到了手,我猛地直起了身子。爱德华·卡伦就紧挨在我身边,漫不经心地靠在我车上。
“你怎么做到的?”我又惊又气地问道。
“做到什么?”他边说边把钥匙摊在了手上。我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他一松手,让它掉进了我的手掌里。
“神出鬼没的,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贝拉,这可不能怪我哟,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呢。”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轻——轻得像绒毛,好像没有出声似的。
我瞪眼怒视着他那完美无瑕的脸。今天他的眼睛又亮了,是一种很深的蜜褐色。然后我只好低下头,重新去捋一捋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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