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作品合集-我不(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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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还没等我蹭上他们的喜酒,事黄了,家里反对,清河哥过不了父母的那关。

    我跟他俩说,当不了夫妻还可以当朋友啊,所以后来他俩经常约到我摊位前面说话聊天,还一起带我去吃饭。就这样时间长了,清河哥就越来越觉得二傻姐人好,这个老实人后来和家里急眼了,坚持把二傻姐给娶了。

    他俩喊我红娘牌电灯泡,说因为我的撮合他们才不会觉得尴尬,才越走越近走成一家人了。

    他俩结婚时我当的是娘家人,二傻姐给所有人介绍说我是她弟弟……

    大梦说他很想念郑州,郑州是他并非籍贯的家乡。

    他在那里学会了做甜品的手艺,摸索出了画画的本领,遇到了许许多多善待过他的郑州人。有些郁结在心里的冰冷被这座城焐暖,他迫不及待地想重返东北,去把这一年里的故事告诉母亲,去把挣来的钱交给母亲。

    大梦用带回的钱赎回了老房子,母亲坚持把老房子加以改造,装上了方便儿子出入的升降机。

    大梦领着我们去看船上的电梯,说大小差不离。

    他说那升降机可洋气了,稳稳当当的。

    其实细想想,还真挺牛×的。

    伤残后的第二年,大梦在郑州街头靠画手机壳养活了自己,挣出了9万元人民币。

    (十四)

    越北上雪越深。从博德港起,雪开始过膝。

    我一个人开始推不太动轮椅,于是每次下船后大家开始齐心合力,有的拖有的拽,有的前方开道,大头皮靴哐哐地踹雪泥。

    那幅场景很迷人,风雪大的时候每个人的眉毛胡子眼睫毛全是白的,6个圣诞老人。

    我们那时集体迎着风张大嘴,猛灌西北风寻找当气球的感觉,然后齐心合力攒雪球,互相嘿嘿地笑,互相缓缓地逼近……

    这么厚的雪,不打打雪仗对得起谁?

    战斗力最强的是大梦,谁让人家手大胳膊长,侧身一捞一个雪球,扬臂一砸一个准儿。

    我们那会儿统一了战线齐心合力砸菜菜,这个桑海小女宁[74]尖叫着跑远,左躲右藏,我们满世界找她,远远地发动密集型投弹。

    哎?菜菜的战斗力指数怎么忽然爆表了?还击力怎么这么强?

    好,侬等着,看侬吃不吃得消连珠炮!

    所谓连珠炮,指的是三个人供弹,一个人发射,流水线作业速度快,大梦胳膊抡得像电风扇。

    后来是我先发现的情况不对,一二三……四?

    菜菜!见鬼了!怎么你也撅着个腚在做雪弹!

    那那那那我们砸的是谁?

    算了不管了快跑吧……

    后来在一家冰做的酒吧里遇见了那个被我们虐过的人,是个北欧老头儿,人家眯着眼瞅了我们半天,笑着比出一个手指枪,挨个儿冲我们叭叭叭。

    菜菜当时就不干了:人家可是在淮海路大商场里买的羽绒服呀怎么居然和个老头子撞衫了呀……

    忘了是在哪个停靠点了,我们驱车去住了冰酒店。

    还有一站,去住了萨米人的帐篷屋,坐着驯鹿雪橇车去的。

    雪野茫茫,鹿铃儿响叮当,我和大梦挤在一辆雪橇上。

    后车的大松为景所感,唱起了《雪中行》:

    寒风萧萧,飞雪缥缈,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

    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

    文艺中年大松同学发动群众,让大家一人一首轮流唱,说要唱得应景,要唱出心中此刻的感想。

    轮到大梦时,他嘴张了半天发不出声来,我推推他,推出来一句高亢嘹亮的: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大豆高粱……

    他把这首《我的家在东北》唱得声情并茂,唱完之后意气风发神清气爽,好像刚吃完一顿酸菜血肠,叼着烟袋坐在东北火炕上。

    行,大梦我看你行,我花了老鼻子稿费把你带到了北极圈,你一首歌把我们全拽回了黑龙江。

    连拉车的四不像都回头瞪他,可他浑然不觉,你说这孩子心咋这么大?

    他乐呵呵地拿胳膊肘子拐我,哥,快点儿,你也唱。

    我唱他喵了个咪啊,我不想唱!

    可他一直拿胳膊肘子拐我肋巴条,后来我唱了一首老歌……

    具体歌词,翻翻我2017年2月27日发自北极圈的微博好了。

    那条微博里有我们坐雪橇的照片,有我们跑到冰面上敲洞捕鱼的照片,鱼后来烤着吃了,血糊拉碴半生不熟的。

    哦,还有我们跑到萨米人家去的照片。

    我们和人家一起跳大神儿来着,话说那家的女儿真漂亮,极光般迷幻的眼睛……

    (十五)

    一路上,我一直担心大松同学搞事情。

    但后来猛地发觉,搞出最大事情的厮是王继阳。

    简单点儿说——船上有个小酒吧,歌手叫Peter,是唱爵士的。王继阳听了爵士后手痒得无法抑制,于是上台要过Peter的吉他,来了一首带呼麦的蒙古民歌。

    然后,震撼了全场。

    继大梦之后,他第二个成了船上的国际巨星,可把他给牛×坏了,那几天头昂得那叫一个高,清清楚楚的鼻毛。

    Peter后来乐得休息,把场地让给了他,他后来在船上连搞了3天演出。

    他给这演出起了个名儿:大冰的小屋&北冰洋专场。

    不知为何,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对灯发誓没拿任何汽水厂家的商业赞助。

    大冰的小屋&北冰洋专场阵容如下:鼓手大松、大梦,和声铁成,吉他主唱王继阳。

    王继阳不会英语,他开场唱的是《黄河谣》,接下来他一首接一首地唱民歌,光祝酒歌就唱了起码四个少数民族的,他唱的那些歌别说欧洲人了,中国人都听不懂……

    可我坐在台下环顾四周,尖叫四起,掌声雷动,很多大妈和婶子巴掌拍得通红。

    后来听Peter说,这是这艘船有史以来最热闹的3天。

    后来听大梦说,幸亏他和王继阳睡一个房间,才保全了王继阳的贞操,避免了许多跨国孽缘……

    王继阳后来很悲愤,他说他不想和大梦天下第一好了。

    他说他要搞事情,要爆料——大梦这家伙正在谈恋爱!

    大梦红了脸,麻辣小龙虾的那种通红通红,他拿帽子扣住脸,又摘下来不停地扇风。

    菜菜一愣,拍着巴掌大笑,大松搓着手闹着要看照片,两眼放光一脸期待。

    手机被传来传去,大家夸:哎呀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咋追到手的……

    大梦就羞赧,说他没追,说不知道咋的,莫名其妙就谈上了恋爱。

    铁成逗大梦,说别扇了,这甲板上的风已经足够大了。

    大梦捂着滚烫的腮帮子看看我,口吃道:我我我……

    我啥啊我,啥事儿你哥我不清楚。

    她也是我的读者是吧,听说她这小半年一直在教你美术设计,你喊她雪师父。

    (十六)

    雪师父是只娇小的广东姑娘,江门新会人。

    她有自己的工作室,是名资深平面设计师。

    雪师父是从我的微博上认识的大梦,2016年9月25日那条。

    那时大梦尚在郑州,还没报名参加小屋厦门分舵的义工招募,大梦发在微博上的图画吸引了她,她给大梦发私信,诚心诚意地想买几幅……

    后来他们微信聊天的字数比我的书稿字数还多,大都关于绘画和设计,当然,也有别的。

    喜欢是花儿,爱是果,最初的心动是粒种子。

    种子发芽总是不知不觉的,冷不丁就成苗了。

    他俩之间发芽的过程定是曲折的,但我不得而知,只晓得大梦来厦门上班后,雪师父数次来曾厝垵看他,俩人坐在小屋的院子里,静静地画手机壳。

    有一次我打开小屋摄像监控,看着他们每画一会儿就抬起头来,也不说话,只一味看着对方傻乐……

    乐啥啊乐啊我的哥,跑单的人溜了好几个。

    厦门是全中国最适合谈恋爱的地方,曾厝垵是全厦门最适合处对象的地方,大冰的小屋是曾厝垵最适合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场所。

    隔着手机屏幕我看着院子里的这对小情侣,慢慢调高监控音量,屋里的歌手小陈硕正在唱歌:

    就让这时光别停留,

    就让这姑娘别回头,

    就让这昨夜流泪的人哦,别再难受……

    雪师父常住的那间民宿离小屋不远,民宿的人后来和我感慨:是有多难舍难离呀,前一天刚走,第二天马上又订房了。

    …………

    高位截瘫的大梦胸部以下没有知觉,大小便失禁、肾衰竭、压疮、神经痛这些并发症都将伴随他终生,都是随时要命的定时炸弹。

    可听说雪师父曾安抚过大梦妈妈的顾虑,说:如果没决心和信心,没衡量过自己的能力,我不会轻易去触碰这份感情。

    听说大梦的妈妈后来默许了这段恋爱,听说雪师父和她相处得不错,两人母女一样地挽着胳膊,抱着大梦的衣服,坐在球场边。

    好了,关于我这两个亲生读者处对象的事儿,我这个野生作家也只了解这么多。

    我并不想去问雪师父为何偏偏爱上了大梦,那是人家的事,旁人何必分析解剖妄自置喙。

    再者说,能分析清楚的,也就不叫爱了。

    …………

    风越来越大,大耳光子一样抽着脸,我们挤进避风棚下的沙发,暗夜里哈着白气取暖,护住耳朵。

    船上的广播又开始叽里咕噜,嗯,是在提醒乘客们有空多上甲板遛弯儿,遛弯儿时多昂首观天,从这片海域起,极光随时有可能出现。

    大梦说雪师父调整了时差,现在广东过着北欧时间,为的是方便和他微信聊天。

    他们互发视频,互传照片,她并不主动发信息,但每次大梦联系她,她永远在线。

    他道:雪师父说了,两个人在一起,沟通最重要。

    他说:可是有件事儿,我我我可能不想和她沟通了……

    他忽然指着天边问我们,那抹绿色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推着他跑到船头,捂着怦怦跳的心口,看着那抹影影绰绰的绿色发呆。

    ……猎光小分队在甲板上集体冻成了王八蛋,可说好的极光并未爆发,那抹细细的绿几分钟之后便消失不见。

    大梦不肯撤离船头,他让我们先去避风,说想独自待一会儿,想事情。

    零下十几度的低温里,远远地看着他坐在轮椅上,随着船头起伏,抱着肩,仰望着天。

    铁成说,好像听到他在说话。

    我侧耳细听,只听到风声和北冰洋的呜咽。

    …………

    我告诉铁成,有些相遇,像是注定的一般,世事之间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关联。比如,3年前大梦出事那天,恰好是我34岁生日那天。

    但许多注定的相遇总难敌残酷的客观条件,譬如当下情浓的大梦和雪师父,我不确定他们的这段童话故事,将会被现实世界如何终结。

    所以,曾经拥有过就好,谁先无奈转身都不是错,毕竟那些需要旷日持久的勇气和担当,并非一段刚刚启航的爱情可承载的。

    不说了,气温太低了,咱把他推回来避避风吧,再待下去腿会冻坏。

    (十七)

    这趟猎光之旅貌似是圆满不了了。

    老早就进了北极圈,可关于极光一直都是“狼来了”。

    有时候餐厅里吃着吃着晚饭,广播里忽然大喊,整个餐厅的人扔下叉子就往甲板上蹿。

    有时候已经准备睡了,秋裤都脱了,光着膀子裹着羽绒服冲到了甲板,可极光已快滚蛋,除了影影绰绰的稍纵即逝,就是模模糊糊的昙花一现,人眼能勉强看到一点儿,手机压根儿拍不出来。

    真让人郁闷,这可让人家咋发朋友圈!

    极光的高发时段是晚十点到次日凌晨两点,二半夜折腾了七八次后,我基本灰心了,沮丧地知会一干人等做好心理准备,此行咱们很可能被中彩,极光爆发估计遇不见了。

    大家说嗯,各自偷眼打量大梦,他不说话,低着头垂着眼。

    心情一低落,饭也吃得愈发不香甜。

    那时候顿顿不重样的西餐海鲜早已吃得够够的,一看到芝士焗虾就打寒战,一闻到三文鱼就胃里泛酸。

    餐厅的厨师早就不肯过来和我们握手了,他远远地噘着嘴抱着肩,看着我们懒洋洋地叉着土豆块儿,往自带的老干妈上蘸。

    兰州胖子大松先叹的气,他唆使翻译官菜菜,你去问问那厨师大叔,能不能给咱抻个牛肉面,辣子多些面多些,蒜苗子多些肉多些……

    天津小伙王继阳就咂嘴,说还是炸酱面好吃,浓油厚酱,多搁菜码,不搁菜码那叫光屁股面……

    陕北大汉铁成就插话,说还是吃臊子面美,三合一的臊子面,美得很,嘹咋咧[75]……

    我们咬牙切齿过嘴瘾,各种意淫面条子,淫来淫去,清清楚楚地看见大梦一个吸溜不及时,一大滴口水滴了下来。

    他哀求,别说了……馋。

    这可能行?!

    人家万里迢迢跟着咱折腾,极光看不到也就算了,咋还把人孩子给馋着了的说?

    大梦你等着,我就不信咱们猎光小分队5个保镖整不出来一碗面!

    于是,有了,那顿,传奇般的,西红柿打卤面!

    别问为何偏偏是西红柿打卤面,懂的人自然明白……

    那当真是一钵子来之不易的面。

    若不是恰好在某个荒辽的停靠点找到了小购物点,我们差一点儿半夜摸进船上的厨房去偷鸡蛋。

    炊具倒是不用买,铁成常年在行李里塞着烧咖啡的旅行灶头,我们找了3个码头终于搞到了小锅和小燃气罐,大松的手鼓翻过来就是灶台。

    买面粉时差点儿功亏一篑,幸亏多买了一袋高筋面粉,不然还要想办法磨麦子——王继阳傻缺,买的是袋麦粒。

    不该买的他瞎买,非闹着要买油,花生油找不到,橄榄油他不乐意买,买了个颜色诡异的小瓶子非说是香油,我咋看咋觉得不太对,瓶子上咋没画芝麻?咋画的是俩小黄球?

    该买的很多没买到,比如案板和面盆,后来我们在船舱里和面,面团诞生后自带一股清新的淡淡的洗手液味儿,没办法,能用的只有洗手池。

    船上的房间小,没桌子,案板用的是我的电脑……就是写这本书的这台笔记本。

    一直到现在,我这台电脑的耳机插口都是堵着的,有一丢丢面团塞在里面,怎么也抠不干净。

    关于面条的形态试验了很久,翻过来覆过去的差点儿把那坨面搞馊。

    由于没搞到刀,在尝试了拉、扯、抻、削等各种方式并纷纷失败后,面团被手压成面饼,被银行卡裁成了粗壮的条形物。

    见过炸油条没,比那个细点儿。

    船上自然不能动明火,船一靠岸人就往下冲,午夜不是饭点儿,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吃货的心,抓紧抓紧,船这次只停靠一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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