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很激动,惊蛰一过,源就激动,春雪更让源激动得有些不平常。于是源撑着黑色的自动伞,顶着斜斜的冷风,去小城的郊外,在那片有着桑林的水库边上漫步。雪细碎得不像雪,落在桑条上稠稠密密地妆扮风景,间或落在手上、脸上,却凉凉地透人心底,源想春雪或是季节的躁动抑或是别的什么,反正风景如旧的庸俗三月,飘起了雪花,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源正为这种反常激动,一切反常的事物都能让源兴奋那么一阵。
说到底源还是源,兴奋也就是三五个小时的事。雪停了,源便悲哀起来,源的悲哀就如响晴天见到日落一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源又兴奋起来,源把录音机开到吵人的程度,唱着: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源能有这样的心情唱歌,真乃少有,源以前很不习惯唱这样的微笑歌。源正来劲,爸妈找上屋来,不问三七二十一的呵斥了一番。源二十二岁,应该说是大人了,源受到爸妈的训斥,准备挽起胳膊伸张情绪,邻居们有鬼似的探出头,源便没了情绪,泥样瘫倒在床上。于是源把录音机键盘搬到RADIO位置,无意听到新闻联播,播放中越关系正常化,以及怎样认识中越关系正常化问题。源一听又来了劲,妈的,世界就该敌对转化成和平,日子总不会这么庸俗的。
源是高考落榜生,凭感觉源总盼望日子会有更大变化。源就这么想,夜便深了,源把录音机关掉,想蒙头睡觉,听到妈在哭,爸在劝,爸说:“甭哭啦,自己的孩子,就那副德性,你又不能宰了他!”妈哭诉:“你当我哭我的孩子,我哭他命苦,摊上我们的这样的父母,算是瞎了眼,待业待不上,当兵送不走,他能好受吗?”爸于是一阵叹息一阵沉闷,源心中便热热的了。
源醒来见是明媚的晴天,阳光照在屋内,小鸟在屋外的梧桐树上欢快地叫着,源便想天不该这样俗不可耐的。穿上衣漱了嘴到厨房喝稀粥,粥是爸妈匆忙上班煨在炉子上的,喝了两碗稀粥,源便有了精神,就哼出了“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的歌,一哼又把涌动的情绪压了起来,纵然一切都是那般模样,人还活着干吗?
上午,源决定去看宏。宏也和源一样高考落榜。宏从小失去双亲,跟哥嫂生活,宏刚毕业便到县劳务输出办公室找胖主任,胖主任听了宏的成熟也不成熟的要求后,忽生怜悯之心,于是宏不久便被输送到广州灯泡厂,后来宏混熟了,便辞了工,在一家个体户那里干跑堂。
源见到宏时,很惊奇,昔日老实巴交穿戴邋遢的宏,怎么忽然气派起来,崩壳头,黑色羊皮超短夹克、蓝色宽松裤,把宏衬托得潇洒有气度。
源愣怔了会儿说:“宏,你让我认不得啦!”宏见得源,便窜上来拥抱源,嘴上说:“源,你太傻,你看,想你们快让人疯啦!”源说:“算啦,还留些正经吧,广州真的那么挣钱?”宏眨了眨眼说:“只是累得慌!”于是宏对源叙述广州的风光,最后宏说起珠江三角洲地区被称作“四小虎”之一的顺德县,他说他就在顺德县城打工,那可是富足的县,一切都是那么神奇而又充满活力。宏说得太多太好,让源觉得不真实,最后源问宏:“你一月拿多少钱?”“八百元,干好了还有小费!”宏不假思索地答。
源惊讶地张了张嘴。
辞别了宏,源有说不出的滋味,县城的街道很拥挤,熙熙攘攘中拌着一阵阵尘土和俗气,源边走边看熟悉透了的商店,富园新奇雅梦等名号花哨的商店琳琅满目,源仿佛对县城陌生起来,仿佛这种更名是一夜之间的事。源再想便不陌生了。这更名不更名,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这么想便到了雅梦商店,店主是低源一届被称作校花的悦儿见源过来便招呼源,源便闷楚楚地扒在悦儿的柜台上,看着悦儿好看的脸蛋。
悦儿见是源,自然十分欢喜,因为悦儿当年要死要活地爱着学校一位年轻语文教师时,是源使悦儿明白,那位教师已有女朋友,且即将结婚,源为探知这条消息,没少跟踪那位教师,没少偷钱买东西和那位教师套近乎。源告诉悦儿这些消息时,悦儿痛苦的眼泪洪水样泛滥,源任悦儿任性累了,便托起悦儿红肿的嫩白脸,说,悦儿你别计较,有我源在,便有你悦儿的快乐。悦儿愣怔了会,才觉得平日挺殷勤的源也十分可爱,便扑倒在源的怀里触电般的微颤。源浑身筛糠似的抖动,当他好容易劝开悦儿时,天已经很晚很晚。
悦儿说:“你干吗去了,这么没精神?”源一副神经质般地看悦儿,看着看着,觉得悦儿的双眸灿烂起来,就一个劲地叹气,因为悦儿毕业不久便结婚了,爱人是很有钱的个体户,人称余老板。余老板干什么源不知,源知余老板是县城有名的百万元户,悦儿嫁余老板源上下届的同学都觉亏得慌,悦儿的美丽和余老板太不相称,妈的有钱就是神气。
源说:“悦儿,你的店怎么就改了名儿!”悦儿说:“那是他们的事,我只管看看店!”他们的事?谁的事?悦儿说话怎么这么没来由起来,源想。
源说:“宏回来了!”悦儿来了精神,悦儿说:“真的,宏真是好样的,在这方面你得学宏!”源见这么和悦儿叙话太单调,索性想走,谁知悦儿热情倒水让座递糖,源便不好意思说走了。
每次见到悦儿,源总想起他们在水库边的愉快,自从源拯救了悦儿,悦儿便让源陪她到那里玩。桑树林把水库围成很耐看的风景,大概是初夏,桑叶正肥,桑枝柔韧,悦儿和源躲进浓密处,看着水库里微波荡漾,鱼草拂摇的情景,源似乎有了诗情,纯情地吟诵:
桑,转眼已是五月剩下的时光不多如果你真诚地做我的支持者就不会让别人收割你让我所有的痛苦零星为你洒下源在校时喜欢读诗、写诗,虽水平拙拙,但热情不减。
源朗诵诗时,悦儿很激动,便扑倒在源的怀里,很兴奋地拱着源的下巴,喃喃地说:“源,你真是我的好源!”源很熟练地吻着悦儿(在此以前已经多次操练),悦儿便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天真的很晚了,天一黑,水库里便出奇的静,有露水状的湿润浸袭着他们,有檀香木般的气息熏陶着他们,源的脑中似乎长满了草,无奈雨水勤奋,这种蓊郁的草在穿透一切似的疯长,源听到了它们疯狂地生长声,看到它们用光厉的头颅去窥望圆窗里那群安静的白羊。悦儿丰腴的手臂丝带一样缠绕着源,源忆起了往事,往事如火焰,火焰之舞使水惊惶,并向四面散开:往事又如雪片,敲击着坚硬的田畴,然后细细地嵌入其间,让流水和泥土混为一体;源什么也想不出来,一切都是空白,空白处走来一个人,坐在暗夜里,燃着一堆篝火,烧着一节噼啪爆响的竹节。悦儿真是悦儿,只有悦儿才这般柔情,只有悦儿才有这般癫狂,悦儿,真是让人高兴的悦儿。是悦儿痛苦的呻吟声打破了源的迷幻(奇怪,源怎么会有那么多纪觉?),悦儿是个处女。
源想这些时,脸色有了些活力。源有了兴致,悦儿更是快活,悦儿快活起来不像结过婚的女人。悦儿结婚很突然,又很必然,源知道悦儿不会和他结婚。余老板喜欢女人在县城十分著名,像悦儿这么漂亮的女孩,当然是余老板的猎物,余老板靠修理自行车起家,以后开办机电维修部,以后发了财。悦儿能找到余老板,算她福气,没想到悦儿父母不同意,把悦儿打得死去活来,并详细逼问悦儿是什么时候被余老板勾上以及什么时候有了那种事的等等,悦儿只是哭,悦儿哭起来总会让人心凉,凉到底时就让人生出怜悯,于是父母只好由了悦儿。
悦儿和余老板好,源知道,悦儿经常和余老板说起源,余老板有了情绪便找源,见源是个没长胡子的毛头小伙,余老板伸出长汗毛的大手,撸了撸源的头,然后抽出烟,用手磕磕,斜眼瞧了瞧源,很突然地笑了。源被余老板弄得虚兮兮的,消失了雄壮。于是余老板回去跟悦儿说:“只当源是人物,没想到还是毛仔!”悦儿很痛苦,想争辩便又不争辩,挽起余老板的胳膊,准备去看电影。电影是印度的,叙说一个三角恋爱的故事,把悦儿看得心惊肉跳,就说:“余老板,我怕!”余老板母鸡护鸡仔似的护着悦儿,悦儿安全了许多。
回忆悦儿和余老板相处,纯属不可能,因为悦儿正昏天黑地爱着源,但余老板有办法拆散他们,余老板设计几个朋友,乘悦儿和源在一起时,欺负悦儿,源抱头鼠窜,悦儿正着急,这时余老板从天而降,打散一群流氓。这是老的不能再老的圈套,但总有人上当,这样悦儿认识了余老板。
认识余老板后,生活有了变化,整天酒吧、舞厅、影院泡寂。腻了就旅游,想上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黄山、三峡、漓江、泰山、匡庐瑶琳、避暑山庄等全国旅游胜地都去,这样把源忘了。这时余老板告诉了悦儿他设的圈套,告诉悦儿时,悦儿像听一段很幼稚的故事,听完后什么也不说。余老板便很放心了。
悦儿说:“源,你总该找个事做!”源说:“谁想闲呆?满街的事就没我做的事!”源很痛苦,源一痛苦,悦儿便有了主意,说:“要么我跟他说说,你到店里帮忙!”源说:“不行不行,勒死也不能干的!”源态度坚决,悦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悦儿沉吟了半刻说:“源,我老想从前!”源说:“那时都不成熟,做了蠢事!”源说这话时,脸蓦地通红,悦儿也跟着红了脸。
悦儿又说:“不知你还到不到水库去,我是常去的,你不知道余老板很怕人的!”源想说你跟余老板是两种人,你怎么可以嫁给他,源却没说,只说:
“是的,很怕人的!”悦儿打发走一位顾客后又说:“算我命苦!”源脸一红一白,情绪稳定后,源说:“算你福气!”源和悦儿不能再叙些什么了,悦儿某种真情的流露,也激不起源的兴奋。源闷头闷脑说要走,悦儿也就让他走了,悦儿很伤心,觉得源不是源了。
源走出雅梦商店,就想不明白自己,那么深情地爱着悦儿,怎么被余老板长汗毛的手两下便撸去了雄壮?那么热情澎湃怎么一夜之间成了温吞水?源归纳原因时,摆出很多理由,但每条理由似乎又不是真正的理由。
这么想着,便又懊恼,便又渴望日子来他个颠来倒去。
源长得既不雄壮也不瘦矮,可以说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加上有张很迷人的脸,源走到哪里都有女孩朝他张望,这又是源始料不及的,源压根儿也没想到他还会有什么迷人的地方,但源还是迷住了郑经理上技校的女儿菲菲。
那时源落榜在家,便吵着让爸妈领他去找厂服务部郑经理。郑经理很有能耐,全县唯一的大型轧钢厂不景气,可轧钢生活服务部却红红火火。
源的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钳工,找熟人拐了几个弯,才攀上郑经理的枝。
见到郑经理时,源的爸妈吓得连气都细碎了,只有源还算沉着。郑经理认真看了看源说,这孩子还是俊的,可服务部的人员太多,实在无能为力。
郑经理又说,如果服务部也像厂子不问三七二十一好人歹人全收,服务部也完蛋。郑经理又说,你们是老工人,按理应该照顾,可厂子这么大,我照顾谁?郑经理还说,现在又没打破框框,不能自由招人,否则,我愿意让这孩子试试!源的爸妈异口同声称是,源没称是,反问:“是不是没送礼?难道你真像别人说的,只有送大礼,才肯收人?”郑经理很难堪地僵着脸,源的爸妈没料到源会说这种话,很胆怯地呵斥源。郑经理走到源跟前,无言地按按源的肩膀,很有意味地笑笑。这时郑经理的女儿菲菲从里屋跑出来,一惊一乍地说:“问得好,就该这么质问!”她走到源的面前很时髦地伸出白嫩小手,说:“认识你很高兴,能告诉我名字吗?”源的爸妈惊傻在那里,郑经理意味深长地说:“菲菲,别闹了,你真是没大没小!”源很倔犟地说:“告诉你个屁,反正是平民子弟,不像你们!”源刚出校门,说话没有遮拦,源听别人传说了许多郑经理的坏话,源不信,源见到郑经理就信了,就准备豁出去了。源刚一说完,三个大人尴尬地僵笑着,只有菲菲是真正地乐了,她说:“嗨,太有趣,遇着知音啦!”正当菲菲想进一步取闹时,源的爸妈拽走了源。
以后,菲菲便迷着源了,菲菲想方设法打听到源的住址后,便三天两头找源,源被她缠不过,才同意与她做朋友。
源说:“我们只是一般意义的朋友!”菲菲说:“那当然,那当然!”叹了口气又说:“我还没遇到过像你这么硬朗的人,你不知道,到我家同老爸说话没见过你这样的,我服了你的人品!”源很沉重地想哭,想骂菲菲。可他忍了。他想这都是谁跟谁,没想到郑经理有这么个宝贝女儿。
源每次见菲菲都很忧郁,菲菲就越痴迷,她说:“源,你让我见识到正的男人,真男人就该你这样,你不像我们班上那些浅薄的男生!”菲菲如痴如醉地爱上了源。
那是落榜后的第一个暑假,源待不上业伤心,又被余老板占了悦儿,越发消沉。他的消沉激发出菲菲的同情。菲菲说:“源你的沉默就是一种它们!”菲菲诱惑。把你纯净的血液,结晶的头颅交给我吧,让我用情感的睡姿融化不知从哪学来那么麻人的情话,源腻得要死。
源被菲菲缠急了,说:“我根本不爱你,别以为是经理的女儿就能打动我的心!”源躺在床上,听着录音机想着菲菲的问题,源想那时利用菲菲或许可以进服务部呢,或许菲菲是真诚的。这想法当初源没有,源的爸妈有,他们让菲菲找郑经理时,菲菲对源的爸妈说:“爸有他的尺度。我爱源是另外一回事这么掺和玷污了我和源!”源的爸妈对源说,菲菲还是不错的。
现在想起菲菲真有些刻骨铭心了。
这么着,爸妈便下班了,见了源的样子,便也没有性情。妈进屋洗菜弄饭,爸抽根烟,说起源,爸说:“源,工作没有,就不能帮大人做点家务?你这么混怎么搞?”爸说得沉重,源听起来也沉重,他把录音机音量开大些,嗡嗡地吵人。爸说:“你反了咋的,这么折腾还让人活?”源什么也不说,只是目光灼灼的妈从厨房走出来,无声无息地说:
“他爸,这烧饭的事不用你插手,你就放他一马!”源心头又是一阵热乎。
源想说些感激的话,可源说不出,源失去了说任何感激话的热情。
吃过午饭,源默默地洗碗,妈抢了去,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别听爸的,妈知你难受!”源想流泪,但源忍了。
源决定去找菲菲,已经两年多没见到菲菲,源知道菲菲已不爱他,但他还是决定去找菲菲。打街上走,蓦地想给菲菲带点东西,但又不知带些什么好,便到商店转悠,商店的货架充实,能买的东西很多,能送给菲菲的东西也很多,但源口袋钱不多,想买点既不俗气也不太贵的东西,转了半天,啥也没买好,觉得还是空手去见菲菲。
菲菲技校毕业,在县农机公司。见到菲菲时,菲菲冷冰冰地说:“你有事吗?”“没事,想找人聊聊!”菲菲无言。
菲菲这种态度让源很难受,源想解释一些什么,可觉得还是什么不解释的好。下午天还是很晴,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般的馨香,新抽的绿叶和膨胀的花木,秀且幽深,源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菲菲,你变了!”“变了吗?”菲菲的脸色很暗淡。
源不相信菲菲会是这么副神情,源真的很痛苦了。
菲菲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套装毛料连衣裙,源觉得这种沉静色彩不是菲菲的本色,菲菲更合适大红大绿,可菲菲通身都是无奈,这让源很莫名其妙。
源说:“我知道错怪了你,可我不是真心的!”菲菲说:“你这么着,感到烦不烦,我是很累的!”菲菲说这些时,正在弄着她好看的指甲。
“你忙吗?”源无意问。
“忙?忙什么?不就是这样吗?你是看着的!”“难道不能到厂服务部吗?”“服务部?老爷子不答应,一副包公德性!”“菲菲,我错怪了你爸!”“那是你的事,要解释找老爷子去!”源知道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便准备走,临开步时说:“我闷极了,对不起,菲菲!”菲菲怪声怪气地说:“闷了,可以找悦儿,她可是闲得很!”“你也知道悦儿?”源惊奇地问。
“这屁大的地方,想认识谁还不容易?”源想想也是的。
源辞别了菲菲,就有理不清的感受,昔日的菲菲虽浅薄了些,可真实得多,现在的菲菲怎么就模糊起来。
下午还有很长的时间,源不知要往哪儿去,一种死亡样的感觉,挖掘着他所有的骨骼,他不知还要干什么好,正当他怔怔地站在法制橱窗宣传栏下,看一强奸犯的犯罪经过时,余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源的肩。源见是余老板,有了惊恐样的警觉。
余老板说:“甭怕,我又不吃人!”余老板指了指宣传栏说:“好看吗?看多了腻人,这年月干啥不好,非要强奸女人!”源不知说什么合适,警觉丝毫未松。
余老板说:“放松点,我找你有事!”“么事?”源问。
“中午悦儿说了你,你愿意跟我干吗?一月管吃管喝200元,只管雅梦店的生意,我不想让悦儿太累,今年也想要个儿!”余老板说。
妈的,余老板这种口气让源气恼,源真的忍不下这口恶气,但源说什么呢,源什么也不敢说。慌乱中源不知余老板何时走的,也不知有没有答应余老板。
余老板走了,源才想起,他也该走了。
源不知不觉又走出城外,走到水库堤上,堤上的桑林正抽鲜嫩油绿的新叶,看着这三月的风景,源大脑中好像生着无数青藤,盘根错节地窝在脑里。源又想起悦儿痛苦的呻吟,想起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的悦儿,幻觉让他像张风筝在空中翻飞一样轻飘。幻觉总归是幻觉,总得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的水库,还是微波荡漾,鱼草拂摇,源彻底地难过起来。
源不知怎么走到汽车站的,也不知到汽车站干些什么,好像是因为汽车站人多,凡是人多的地方源就爱去,去看那种嘈杂的场面,看男争女吵还有上车下车的喧闹,看拉板车送客人抢旅客的生意……看着这些源便不寂寞了。太阳已是斜斜的了,大概下午3点钟,车站的人还很多,开往省城的班车还有最后一班,人很多,拥挤不堪。源看着那么一堆人是怎样一点一点地塞进汽车,然后看客车悠悠地开出汽车站。汽车开走了,源便没有了兴致,准备往回走,刚上公路走了那么一程,一辆伏尔加轿车嘎地停在他面前,“源,干什么去了,下午让人好找!”源笑笑问:“哪儿去?”“到顺德去!”“还去呀?”“不去干吗?”说着话宏下了车,这时车里钻出长着悦儿模样的姑娘,宏介绍姑娘是她才认识的朋友,死活缠着要去广州打工。
源朝女孩笑笑,女孩也笑笑,妩媚中加上许多灿烂。
宏拍拍源的手,无言笑笑,和女孩又钻进伏尔加,车便很快地开走了。
晚上源吃不下一口饭,很难受地想着一些问题,一顿饭源都没动筷,爸妈便唉声叹气起来。
爸说:“源啊,你该到街上卖卖水果什么的!”妈说:“我们还是能筹些钱的,你愿意吗?”源就是不吭声,任爸妈劝解。源不知何时吃过饭,又是何时窜出家门的,爸妈的悲伤没打动源的心,源想跳一场舞。这是县城里唯一的一家舞厅,叫红蜡烛酒吧,舞厅不大,灯光效果也不好,去跳舞的人文化层次不高,经常为舞伴还有其他什么的动点手脚,源以前不很到这舞厅跳舞,今天便想去跳跳。
刚进舞厅,便感到里面的混浊与暖昧,球形魔彩灯放射的光委委琐琐的,有几对舞者正如痴如醉地乱跳着。旁边位子上坐着不少男男女女。源找了位子,软软地坐了下去,很情绪地看着舞者,忽然菲菲的身影跳入眼帘,源很兴奋。
一曲终了,源走到菲菲的身旁,菲菲见是源便把头扭到别的地方,源说:“菲菲,我请你跳一曲行吗?”菲菲把脸正对着源说:“我好像不认识你!”源说:“那就算啦!”菲菲年轻的舞伴是位很俊的青年人,源朦朦胧胧中记得他大概是余老板雇用的副经理,源不能确定,只好回到原座位。源一走,那位年轻人说:“他是源吗?真让人倒胃口!”菲菲哼了一声。
舞曲换成热烈豪放的迪斯科,萨克斯管震耳欲聋.菲菲和年轻人神经质地跳着,源痛苦地离开舞厅。
兴许只有悦儿才能理解我,源想。源准备找悦儿时,谁知就见到了郑经理。源喊郑经理,郑经理回过了头。
源说:“还认识我吗?”郑经理想了想便笑了,说:“你是源吗?”源说:“过去对不起你!”郑经理又是笑笑,又轻轻地拍了拍源的肩膀说:“你没有错的,如果真想进服务部,明天找我,反正这个服务部要砸,这个要进,那个硬塞,不理睬他们,他们便想法整你,你说,这样下去企业能不垮吗?”源听郑经理这么说,眼泪就流了出来。
郑经理说:“别这样,你明个到服务部上班,我应了!”郑经理说完又狠狠地按了按源的肩,走了。源很苦恼又很感动。
源又孤孤单单在街上走,街上行人稀少,不时有人用眼打量源,大概晚上十二点多了吧,源还在转悠,不知何时源转进南门街的小巷里,无意抬头见余老板拥着菲菲走来。源惊讶,想躲又躲不掉,迎了上去,余老板一点也没惊奇,他喊:“源,干什么呐?”源把目光刺向菲菲,菲菲把目光迎了上来,挑战似的。
余老板说:“你不用考虑到店里帮忙啦,我已找好了人!”源说:“菲菲,是吗?”菲菲说:“关你什么事,我们走!”她拥着余老板走了。
不知何样的感觉顿时涌了出来,只觉得肌肤破裂,肝胆欲碎。只见他像一支脱弦的箭,冲到余老板跟前,当余老板回过头来时,源却蓦地怔在那里。
余老板和菲菲很放肆地笑了。
源终于生病住进医院,当他午睡醒来时,见爸妈和悦儿站在床头,爸说:“你怎么和余老板别扭呢?他找了我多次,想雇用你呢!”妈说:“你该懂得做人了,他还让悦儿看你!”源满脑轰鸣,想骂娘,可源又忍了。
源出院时,到了水库堤上的桑林里,无意见到了悦儿,悦儿惨惨地一笑说:“还好吗?”源说:“谢谢你的真情!”悦儿说:“谢什么呐!”睡了一夜,吃早餐时,听爸妈在说厂子的事,源无意间有了精神似的,吃过饭,源问:“真的改吗?”爸说:“关你屁事,你还是想想摆水果摊子的事!”妈说:“咋不是真的,还优化组合呐!”源这时走到屋外,天还是那么晴朗。源决定找郑经理,源想,今后或许会好起来的。
(发表于《清明》199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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