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学院因一个桃色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时突发了这样的感想。
一个文科学院,所谓的桃色事件无非就是文科学院中常有的那种,教授和他的博士生婚内出轨,教授夫人向各级校领导写信举报。有些兴奋的学生们开始选边站队,爱情至上派在讨论教授的博士生很美很知性,道德至上派把教授斥为衣冠禽兽,甚至有人想出罢课抗议的馊主意——我的天啊。
仲夏的傍晚,我坐在校园里人迹罕至的一处院落中准备论文,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你得穿过暗红色的古老建筑群,在树荫浓重的区域——也许应该称之为树林,它的占地面积很小,但树木高耸入云,又不能称为小树林,无论如何,你要避开那些树荫中的幽暗小径走过两个院落之间狭长的窄巷,推开一扇关不严的木门,你能注意到门上的木头缝隙中长了一些小菌菇。
那位婚内出轨的教授就曾经在这里住过,现在这里是研究所,楼门长期紧闭,只有院落以半荒废的姿态开放着。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从这里搬去那些平淡乏味的商品楼。我当然知道关于财产和产权的一切,但是如果伴侣变得这么平淡乏味,我会在第一时间把裙子塞进旅行箱,安静、洒脱地远走高飞,而不是企图利用权力的威慑来挽救爱情——都什么年代了,我的天。
杂乱无章的竹叶阴影在我手臂上描画出令人费解的形状,随着翻书的动作,墨绿色的边界有一点模糊。
中午在学校附近的小店吃牛肉粉丝汤。陈正卿把他碗里的几片牛肉都挑出来扔进我碗里,然后漫不经心似的问:“你想不想见见我妈?她对你挺好奇的。”
“你跟她提到我了?”我歪着头笑起来。
“我是按学霸的标准描述的。”
“货不对版怎么办?上学期我绩点才班级十来名。”
“我们不以绩点论学霸。”
我很高兴他愿意把我介绍给家长,如果说上次是个意外,那这次就算是正式邀请了,他确实把我当作伴侣,而不是什么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这么说也许有点不公平,因为虽然我也没把他当成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但也还没做好向家长介绍他的心理准备。
我们交往有一年时间了,在这个节点见家长是水到渠成,只不过我对自己家长的态度不太自信,我妈妈很容易像捉到唐僧的金角大王那样激动起来。
我们把会面提上日程之后,却并没有马上付诸行动。学校里的事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我的一位师兄居然集齐了所有我在校报上发表过的小文章,是的,在学校的任何人都可以做这件事,但他已经在另一所知名高校任教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是天赋异禀。师门聚会时,我第一次因长相之外的因素受到了关注,从此之后,我开始在学校小有名气,名气并不只来源于和校草谈恋爱,我甚至险些忘了这位校草,直到我收到这样一封电子邮件:
收件人:helianying@*****.edu.cn
发件人:chenzhengqing@*****.edu.cn
日期:9月13日
主题:You*so* don't want to miss this…
亲爱的:
由于我发出的邮件总是被误判为广告邮件直接投进垃圾箱,而我知道垃圾箱中只有victoria's secret的广告能被你点开,所以我伪装成了它的样子/chuckle。
中秋节时我想回家陪陪母亲,你愿意和我同行吗?
愣了两秒之后,我对着电脑露出傻兮兮的笑容。一个正式邀请,伪装成内衣广告才得见天日,太辛酸了。
我搁下手头的事,去超市买了十包方便面和两打火腿肠,做好了跟着男友回家见家长的准备。承担搬运工职责的陈正卿说:“我家又没有闹饥荒。”
“我知道,但是去别人家万一菜不合胃口,我可不饿着自己。”
他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结果,由于陈正卿的母亲自己想出门旅行,我们改在旅行地见面。方便面和火腿肠自然是用不上了。
我们赶上了中秋国庆长假出游的人潮,即使靠海很近,也无法鼓起勇气扎进人头攒动的海滩。陈正卿的母亲笃信佛教,在大寺庙里烟雾缭绕的香火中逗留了一整天,我们没有见到她。这留下了缓冲时间,我不必硬着头皮闯进一个外壳坚硬的家庭,我们能够共赴美景,在双方都比较陌生又感到新奇的地方会面。
会面之前,我和陈正卿在酒店院子里度过了惬意的一下午,桂花树在我们身旁洒落一地芬芳,由小别墅构成的院落仿的是古典园林设计,大概转了三四圈,我们已经完全迷路了。
园内地势比海滩高出很多,很像我想象中的仙境——山在岛上,岛在云端,环屿流岚。我俯视海滩上戴着奇怪的大花帽子的芸芸众生,不由得感慨:“人为什么要向往财富呢?只要做点按时计费的工作,晚上随便找点便宜小旅馆的床位住一住,简直连身份证都可以不需要了,那样才是真正的生活。只是连身份证都没有,就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个世界真是本末倒置呀。”
“可你没有身份证就不能网购了你想过吗?”
我沉默了几秒:“你说得对。可以网购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笑着吻了吻我。
一阵海风吹过,淡淡的腥咸中夹带着浓郁的桂花香,让人一时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幻觉,几秒之后,半空中悬浮起铃铛形状的肥皂泡,我才知道桂花的确是眼前实景,外表光滑可爱的泡泡是我看见它的气息。
晚饭时我们终于和他母亲见上了面,他母亲的风格是居家随意型,穿着不知品牌的针织开衫和长裤,和常见的那些出入超市的家庭主妇没什么区别。但是她言谈间的气度又把这种庸常收紧了一点,那是不需要讨好谁的孤高,与她的实际身份相符,论及话题的内容就又再度松弛。她平易近人,只挑些宽泛简单的问题提问,比陈正卿的父亲要亲善许多。
她问及我的祖籍、父母和其他家庭成员,都浅尝辄止,深谙在社交中如何留下方便对方逃脱拷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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