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卿假期在父亲公司实习,和自己专业不同,业务又非常多,有一点手忙脚乱。我小心翼翼地计算出他可能休息的时段,妄想找准最佳通话时机,不打扰他工作又能及时送上温柔关怀。
但总事不遂人愿。有时无人接听,有时接听后匆匆挂断。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卑微,我在同一片雾霾下,过出了异地恋的忐忑。恋爱关系中比较有闲暇的那个人通常会更敏感脆弱,日理万机的那个才不会玩“你爱我”“你不爱我”的数花瓣游戏。太不幸的我,有太多太多的时间来揣摩对方的一举一动,最后终于窝了一肚子气。
陈正卿晚饭时给我打来电话,我没接,晚饭后又打来一个,我让敌意显得更明显一点,直接掐断了。接着他打了十几个,在我接听后问:“出什么事了?”
我有理有据,逻辑严密:“下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下班的时间又给你打了一次,你占线,说明在和别人通电话。那么通电话前总看见了我的未接来电吧?我在等你的回电,你明知道的,可你给我回电的时间晚了两小时。”
陈正卿说:“你往窗外看看。”
我家是小高层,窗外有一个安静的公园,我往公园处眺望了十秒,什么也没有发生,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那里。当我低头往楼下区间小路上望去时,陈正卿在路灯下,笑着朝我挥了挥手里的小白旗。
不管是他自制的,还是花八毛钱上淘宝买的,小白旗这个细节深得我心,电梯到一楼时我已经原谅了他。其实,我也并没有认真生气。
现在陈正卿,虽然忙碌,却是春风得意。再怎么说,公司员工也不会为难大股东的儿子呀,他在崭新的领域顺风顺水,习得新技能,未来又多了不少可能性。春风得意的时候,人才会宽宏大量,女朋友闹点小别扭、找点存在感,全能被温柔以待。在他失意的时候,我只会关心与退让。
室友三番五次邀我来探讨“爱情需不需要心机”,这话题简直太无聊了,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不劳而获的爱情不是爱情,是另一方的单相思。我们不需要强硬到一个人撑起全世界,只需要保持自己和爱人的平衡——这明明是双方默契的推手,为什么总被定义为“心机”而遭受贬低?
最矛盾的部分在于,相信成功是99%汗水加1%天赋的大多数人,却总是非要否定爱情中的努力,它操控着我们的情绪和感受,我们却硬要假装不被操控,可实际上,将来某一天,我们可能甚至都忘了和自己相爱过那人的名字,但却记得相爱时这些情绪和感受。
一点也不生气的我,拉着手里攥着小白旗的陈正卿去家附近一间我喜欢的店喝能量奶昔,一大杯奶昔中有大半杯香蕉碎,在这种香甜的味觉包围中,陈正卿表扬我:“优点特别明显,生气从不超过五分钟。”
“那你不能因此欺负我啊。”
他笑起来,笑容温暖人心,这不是他最明显的优点,对我而言却是特别重要的优点。和一个人见人爱的人谈恋爱,困难之处在于,你需要搜肠刮肚地去寻找他的优点,越琐碎越不为人知的越好,绝不能像陈正卿这样信手拈来。因为你得把自己和其他爱他的人区别开,就得先让你爱他的点和别人不雷同不相似,很费劲的一件事。
我撑着头,看淡淡的暖色灯光在陈正卿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感觉画面突然温馨起来,周围空气的成分都变化了:“我从来没想过会遇见一个你这样的人。”
我很诚实,我七岁就想象过未来伴侣的模型,我以为我比较容易遇见一些有钱的胖子或暴躁的帅哥,七岁的我早已通读童话,却始终无法想象爱情可以同时是矢车菊的花瓣和枫糖面包。
而陈正卿说:“我一直觉得会遇见一个你。”
每次我自认为下了一个精准的结论,交了一份无懈可击的答卷,陈正卿轻描淡写答一句,就显得比我更正确一点,更温柔一点。大概这才是他最致命的优点,可是我甚至都无法概括这叫什么优点。
“你不是一直觉得会遇见一个学霸吗?”
他咬了咬吸管,然后说:“好比你们女生在高中的时候,整天琢磨着把校裙改短到距膝盖三厘米还是五厘米,把制服放在裙子外面还是里面,袖子挽到手肘上方还是下方,能让自己看起来美一些,局面和眼界把你限制住了。但你也非常清楚,人生不会永远只考虑这件校服的问题,有一天你会不需要穿校服,有一天你会找到一条完美的连衣裙。”
直男的思维也把他限制住了。
“拿裙子来类比爱情是会被女朋友打的。我们女生心目中并没有一条完美的连衣裙,我们认为世界上永远存在更好的连衣裙。”
他再次摇一摇手里的小白旗。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这曲折的一天就结束了。
第二天他依旧那么忙,我依旧在修改我的通话时间表。没有严重到加班的日子,他都会在深夜来看看我,我从家里跑出来,跟他去吃个夜宵。我妈妈很八卦地要求见一见我的男朋友,我还不想谈三个人的恋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这时候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更艰难的在后面。临近春节时,他和父母一起回老家了。我们真的变成了异地恋,异地恋的困境很明显,你可以给我说成千上万句好听的话,如果音色不错,还能唱成千上万首好听的歌。可是我想你的某个瞬间,你不能来到我身边,那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腊月二十四这天我就碰到一道坎。和寒冷冬天里其他日子不同,这天太热闹了。下午我在福州路逛街,走着走着突然被一对情侣中的女孩迎面撞了一下,我被撞得侧过身去,他们手里燃烧着的仙女棒在下一秒就熄灭了,可这一秒恰好被我瞥见。
满街都是卖仙女棒的小贩,自己买一把放着玩玩本来也不成问题,可就连卖仙女棒的小贩都是以夫妻形式出现的,这是什么世道?整条街就我一个人,独自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不像一个人,而像一根仙女棒,烟火是凉的。
我这才注意到,街上不断有人点起烟火,那些光亮分散在整个视界刺激我的瞳孔,随之而来的,我听见一些不和谐音程混杂在商场飘出的新春歌曲中,音量不大,但对于强迫症而言也是非常要命的,厚厚的棉衣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左手上一个购物袋滑落下去,我弯腰去捡,看见购物袋周围地面出现几个圆形的水迹,接着水迹密集起来,我的脸颊也有凉凉的液体滑过。不用仰望天空也知道,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世界上的情侣都仍然行走在黄昏时分的晴朗的市中心,而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下了雨。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虹桥火车站。”
我心里的爱从来不是软弱无力的,如果总感到无可奈何,那多半是爱的人或方式出了错。世界这么美好,打个车就能去车站,买张票高铁就能送你见爱人,爱的成本比古代低得快要忽略不计了,我不能原谅自己舍不得一点点勇气。
我拎着白天买的连衣裙和睡衣、牛轧糖和果冻还有一盒已经不能生吃的三文鱼,踩着高跟鞋,攥着一大把仙女棒,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爱的那个人家门外,只比他出现在我家楼下难那么一丁点,傻那么一丁点。
很庆幸我本打算给他寄新年礼物要过住址。陈正卿家住别墅,预料之中的事,吓不住我,我家也计划买别墅,只差几百万而已。
我把吃的穿的暂时搁在地上,从包里掏出手机,通话键刚按下去,他家院门突然开了,陈正卿穿着拖鞋拎着塑料袋晃荡晃荡走出来,边走边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摸出唱歌的手机。当然,在抬头看见石化的我时,他也石化了。
这和我想象的惊喜不一样……
这不科学……
回过神来之后,我企图把陈正卿推回家门里去:“啊!你快把门关上重来!我还没打电话给你!”
陈正卿死死地单手把我揽在怀里不放:“亲爱的你别这样,镇定,镇定。”话说得好听,他自己也不镇定,笑了十分钟有余。
但是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来”“怎么想起来”,他知道自己爱的赫连瑛就这个做派。
他知道如果她爱一个人,就会为他奔跑,而不是停在热闹的街上发呆,淋不该存在的虚无的雨。她既不柔弱,也不含蓄,只带着低温火焰,也敢满天飞,噼里啪啦砸下一阵流星,总有一颗能击中软肋。她穿过风,再穿过墙,穿过波澜与堡垒,就算遭到陶片流放又如何,她赤脚在尘土上行走,心里有一个宇宙。
他一直觉得会遇见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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