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后的孙高第完全不能适应这个世界的巨变,甚至有被扔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的惊慌失措感。没有工作,没有钱,只有垂垂老矣的父母和对他避之不及的姐姐姐夫们。对二十年来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世界,曾经风流倜傥的孙高第手足无措,宁肯被重新扔回监狱。
失意重重的孙高第就像抱住最后一棵稻草一样抱住了酒精,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去找当年坑他坐牢的人算账,去质问吴莎莎为什么不等他。
一开始,吴莎莎以为他是来追问家宝身世,小心翼翼躲着,唯恐激怒他,见他来了几次,只字不提家宝,就以为那天家宝在街上遇见的,未必是他妈。原先绷在心里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他再来,就不怕了,让保安往外轰。有次他酒后撒泼,把影楼门口摆的易拉宝广告撕了,保安一怒之下,推搡了他几下,因为喝了酒,孙高第脚下不稳,扑在路边的不锈钢栏杆上了,嘴唇撞破了,牙也磕掉了半颗,满嘴是血,他胡乱抹了两把,弄得满脸都是。回家,他妈问怎么了。他骂骂咧咧说女人太狠了,亏他当年对吴莎莎那么好,时隔二十年相见,她不仅连滴眼泪都没有,还让手下保安赶他!
孙高第妈也生气,拿热毛巾边给孙高第擦洗脸边说,现在才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晚啦!你早干什么去了?
见孙高第满脸不服气,又怕他再跑去惹祸,就劝他说:都知道她不是东西了,就别去折腾了,好歹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折腾大了对孩子不好。
孙高第愣得不行,一把抓住她攥毛巾的手,问怎么回事。
其实,话一说出来,孙高第妈就后悔了,是的,她托人打听了,孙高第进去以后,吴莎莎生了一个儿子,但人家说孩子是早产儿,因为婚礼上新郎官那帮混即墨路的伙伴们太能闹腾了,硬生生把孩子给闹早产了,但是,做为见过家宝的人,孙高第妈坚信,家宝不是早产,而是就应该在那天出生!
孙高第出狱后,她曾想告诉他,可看他恍恍惚惚的,就没敢说,毕竟家宝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上市公司沧海集团老总的大公子,戳破真相,怕是会毁了家宝的前程,因为杜沧海还有俩孩子,他要一旦知道家宝不是亲生的,气还气不过来呢,沧海集团怕是就没家宝的份了,想明白这些,她就没敢在孙高第跟前提家宝半个字。可今天不小心说漏了,孙高第就懵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
孙高第妈悔得要命,左右躲闪,说没有的事,她信口瞎说的。
孙高第不信,第二天就去找吴莎莎,保安拦着不让进,他就在楼下喊:吴莎莎,你要再不见我,我就直接去问家宝了!
吴莎莎大惊失色,虽吃不透他要问什么,但又怕万一是牵扯到家宝的身世,就不想让员工们听见,让保安把他放进来,看他是不是想讹点钱完事。
孙高第带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进了吴莎莎在二楼的办公室,保安不放心,一直跟在他身后,吴莎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全,就说没事,孙高第和她就是有些陈年旧怨没了,聊聊就没事了,让保安下去了。
保安下去了,可又不放心,想起刚才孙高第似乎喊了家宝的名字,就到前台问谁知道家宝电话,知道的话,打电话把他叫过来。
吴莎莎的助理有家宝手机号,就给他打了,家宝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孙高第见吴莎莎关上了门,就坐在她的大班椅上转了一圈,说:吴莎莎,行啊,当大老板了就不认前夫了?
吴莎莎冷着脸,站在老板台前,说:孙高第,想干什么你直说,最好别像只癞皮狗似的围着我转。
吴莎莎虽不卑不亢,但隐藏在眼睄里的怯意,孙高第还是看见了,就得意地歪着头看着她,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喷出来,问:为什么?
吴莎莎厌恶地扇了扇飘过眼前的烟:因为你围着我转,让我想起了自己像泡屎一样的日子,你想要多少钱?
听她这么说,孙高第也挺难过的,说:你就一点也没喜欢过我?
吴莎莎面无表情到说:孙高第,你去照照镜子,你身上有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喜欢。
原本就失意重重的孙高第恼羞成怒,猛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向吴莎莎,声泪俱下地说:吴莎莎,一点也不喜欢我你和我睡了两年,你这算什么?
吴莎莎说:为了让你帮我救杜沧海。
被从根上否定了的痛,让孙高第觉得自己就像棵悲哀的禾苗,被连根拔起,扔在炽热的烈日下,任其煎熬至死。是的,他早就知道吴莎莎不爱他,可他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占领了吴莎莎的身体,然后用爱统治她的精神,可时过境迁,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徒劳,如果说吴莎莎的心是一片广袤的沃土,他连指甲大小的地方都不曾占有过。
孙高第绝望地看着她,说:莎莎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可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虽然你嫁给了杜沧海,我也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等我二十年,可我以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出来了,你至少会去看我一眼,你不仅没有,我来找你,你还让保安轰我,莎莎,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吴莎莎不想和他对质,只想赶紧把他打发了,让各自的人生,就此一别两宽,就没接他的茬,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或者说我给你多少钱才能让你不来打扰我了?
孙高第也没接她的茬,只是满脸是泪地笑着说:莎莎,你知不知道我骗了你。
吴莎莎看着他没说话,仿佛在猜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孙高第说:我真的去找我姐夫,可他根本就不帮我,我又不想失去你,就只能撒谎骗你,杜沧海没去坐牢,是工商所的梁所长把他捞出来的,跟我姐夫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进去以后,就跟杜沧海实话实说了,怎么?他没告诉你?
吴莎莎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更没想到杜沧海竟能把这个秘密在心里埋了二十年!那一定是怕她得知自己被骗的真相后肝胆俱碎吧?所以,他宁愿让她误以为当年是她救了她,他永远领她这情。
往日的泥沙呼啸而来,吴莎莎只觉得痛,心脏的位置,剧烈的痛,为当年自己的幼稚,她失声痛哭,哭杜沧海的担当,哭自己竟然把这样一份厚重的爱当成了怜悯。
哭够了,她厉声说:够了!孙高第,你到底要多少钱?喊完,泪水滚滚而下:孙高第,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我还怎么可能爱你!?
孙高第说:今天我来找你,不是为了钱,我就想知道,家宝是不是我的儿子?
吴莎莎喊道:我不许你提家宝的名字!你不配!
我就想知道,家宝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说着,孙高第从她办公桌上的水果盘里,拿起水果刀,一步步逼到吴莎莎眼跟前:家宝是不是我的儿子?
我说了,你不配!
孙高第的刀逼到了她的胸口,甚至,通过刀尖的碰触,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当年那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他轻轻往里捅了一下,吴莎莎的真丝衬衣就破了,殷红的血在雪白的真丝衬衣上洇成了一朵小小的梅,又变成了一大朵花瓣累累下垂的菊花……
家宝就是这时闯进来的,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叫了声妈。
孙高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泪花,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的儿子,家宝,你是我的儿子。
吴莎莎大喊:家宝,你别听他瞎说,你爸爸是杜沧海!
孙高第恼羞成怒地:吴莎莎,你到底说不说……
话音未落,家宝就扑了上来,一手从背后搂住孙高第,一手去夺他的刀,冲吴莎莎大喊:妈,你先出去!
孙高第用力一蹬,家宝往后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孙高第试图挣脱他站起来去抓要下楼的吴莎莎,家宝一边死死抱着他不放一边让吴莎莎打110报警,吴莎莎见两人为了夺一把刀在地上滚来滚去,已经吓傻了,忙冲楼下喊:打110。
水果刀就是在这时扎进孙高第的心脏的。
其实,家宝没想扎他,但在争打中,孙高第不小心把刀尖冲自己了,家宝用力翻身试图把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水果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孙高第就一动不动了。家宝还有点纳闷,就坐了起来,才看见水果刀只剩了刀柄。孙高第张大了嘴巴,一张一合的看着他。
吴莎莎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颤抖着,跪下来,想去拔孙高第胸前的水果刀,却被孙高第无力地挡了回来,他指着家宝,目光直直地看着吴莎莎。吴莎莎哽咽着点了点头,跟家宝说:家宝,你叫声爸爸吧,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家宝错愕地看着孙高第。孙高第大张着的嘴,无力地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家宝眼睛通红,问吴莎莎:妈,这怎么回事?
吴莎莎只剩了哭。
家宝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死去的孙高第,突然仰天大喊: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莎莎说不出话。
后来,警车嘹亮,一些沉重有力的脚步砰砰跑上楼,越来越多的人冲进来,有人说不许动!有人问:人是谁杀的?
呆若木鸡的家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锃亮的手铐就扣在了他手腕上,有人拍照,有人做笔录,吴莎莎一直坐在地板上,一声不吭,呆呆地。后来,警察把孙高第的尸体运走了,吴莎莎站在楼梯口,声泪俱下地大喊:你们谁叫家宝来的?!
这天夜里,吴莎莎跳楼自杀了,遗书只有一行字:我这血淋淋的一生啊,请把我和家宝葬在一起。
一个月后,杜沧海坐在吴莎莎坟前,说:家宝虽然过失致人死亡,可他属于正当防卫,法院没判他有罪,已经放出来了,你这是何苦呢?
春天的山上,漫山遍野拱动着崭新的生命,它们急急地挣出泥土,崭露出新绿,要开始这热热闹闹的一生。夕照从天的西边,如火如荼地来了。杜沧海眯起眼,想,他该怎么跟家宝解释这一切呢?
就从1978年的12月开始讲起吧,那会儿,他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想给他亲爱的母亲买条拉毛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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