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门前竖立着一块用中、英、法、德、日五国文字制作的广告牌,上面写着:
雪玲的目标——使您成为全球最美的女性
雪玲的信念——任何男性都会因她而骄傲
公司开张选择在星期日。离开门时间尚早,新光新色炫人眼目的公司门前就聚集了许多顾客,其中不乏那些永远在追赶时装新潮的阔太太、富小姐和影视明星,以及靠高级时装来塑造形象的老板经理们,他们都是通过无线电视台的礼拜六“特别节目”得知郑雪玲公司开门大吉的消息,并如痴如醉地观赏了公司的新装表演会,立刻对“雪玲一号女性系列装”和“雪玲一号男性系列装”产生浓厚兴趣,那些喜好用时装表示富有和身份的太太小姐几乎夜不能寐,连梦里都浮现自己穿上那高质高价色辉照人的“雪玲装”,夺取男人们热辣辣的目光,内心充溢着皇后公主般的傲慢与喜悦。
雪玲公司的新装表演会其实只是一盒录像带,是用重金聘请几位舞台设计师、灯光师、音乐师和摄像师在极秘密中摄制的。地点在洛卡奇的别墅,表演者就是女老板郑雪玲和设计师洛卡奇,那女性的风采和男性的魅力,犹如两颗重磅炸弹,将香港各家时装公司的老板们苦心营造的时装城堡震得直摇晃,而这只是一个潮浪将来的讯息,预示着“雪玲装”的洪流很快会席卷整个香港及东南亚各国的时装市场。
公司不得不提前半小时开门,郑雪玲和维托·洛卡奇领着一批轻盈大方、俏丽可爱、身穿“雪玲工作装”的女职员,鼓掌恭候首批顾客,时装和笑容一样迷人。那些匆匆赶来的大报小报的记者们举起照相机“咔嚓咔嚓”直拍,有几个外国旅行团的游客们也乘大客车赶来,因为昨晚电视播放的时装表演吸引了他们,就中断旅行日程前来采购令人着迷的东方时装。
郑雪玲穿着一套洛卡奇亲自设计、亲手制作的时装,那套时装和她自身的体貌都属人世间的极品,每个路经她的男女顾客都不由自主地驻足瞻望,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便有一股强电流窜通全身,那美丽欢畅的震撼简直永生难忘。
一位崇拜她并为她突然从时装界消失深感遗憾的《明报》记者,振奋得难以抑制,他拿着一只索尼袖珍录音机想对她进行现场采访:
“郑雪玲小姐,据我所知,要在短时间内创办一家新时装公司并一举成名绝非易事。自从霓裳公司突然将你除名,广大时装迷一直十分关注,我们报社每天都收到询问你近况的电话和信件,你以这种面貌重新出现当然是本港时装界一件大事,你能谈谈其间的内幕秘闻吗?”
郑雪玲菀尔一笑,热情的双眸明净动人:
“记者先生,我的事业刚刚开始。也就是说一部书才动笔写,你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吧,攻击我,吹捧我都行,其他我无可奉告,但要真诚谢谢你的光临。”
“郑小姐真是妙语连珠,就凭这几句话,也可看到雪玲公司的光辉前景啊。”《明报》记者由衷地说。
此刻,在雪玲公司对面的高层楼房的一扇窗前,站着一个面孔冷峻、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霓裳公司的老板沈南山。他心绪烦乱,像倒翻了五味瓶,肥厚的双腮不时神经质地抽搐。直到现在他才承认,在对郑雪玲的处置上犯了可怕的错误,他手上经历的女人不少,没料到一个曾不得不依附他、受他玩弄的年轻姑娘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居然摆开了与他抗衡的架势。当初,也许一个小花招就能把她安抚住,如今得花点力气才能教训她,这变化令他吃惊。但这只是一种不快,雪玲公司的出现还没到使他震惊的地步,他毕竟是香港时装界的巨头之一,无论财力物力和政治背景,以及险恶手段,都不是一个年方二十的女老板所能匹敌的。“走着瞧吧,郑雪玲小姐,我很快会让你乖乖地重新爬到我的床上来的!”沈南山望着新开张的雪玲公司全景下了狠心,油亮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
“沈大佬(大哥),我让一个红棍(打手领班)带帮兄弟去教训那与你作对的生观音(绝色女子),如何?”恭候在沈南山旁边的黑面汉子气鼓鼓地说。他绰号“黑狗”,是本港有名的黑社会组织“和记”的支系“和义堂”的草鞋(小头目),会点拳脚枪械,是中环码头的一霸。他因调戏霓裳公司的女职员犯在沈南山手里,沈老板本可伸一根小指头将他击成齑粉,但他心念一转,反迫使那个女职员成了黑狗的情妇。从此黑狗和他一帮烂虾烂鱼般的兄弟就成了沈氏公司的黑打手,明里沈老板对他们不屑一顾,若碰上不好解决的对手,就暗使黑狗带“和义堂”的歹徒们大打出手。这支“奇兵”,是沈南山不畏惧任何竞争者的法宝之一。
跟着沈老板,有钱花,有女人玩,黑狗岂能不死心踏地?就让他暗杀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提枪就干。现在他的话却使沈南山皱眉,转过脸来阴沉地说:“老黑,眼下你别乱来,我只让你监视雪玲公司、用照相机把他们展出的每套新式服装都拍摄下来,由你洗印好独自送给我。此事自有用途,就按我说的干,切勿节外生枝,惹出麻烦坏了我的大事,小心你脑袋搬家!”
他的话很轻,却很威严,使惯于横行霸道的黑狗也不寒而栗。黑狗有点扫兴,照他的蛮野脾性真想冲入佳丽如云的雪玲公司乱捣一气,姑娘们惊慌乱叫的嗓音是他最爱听的音乐,没有刺激,他的日子就索然寡味了。
“这个,你先拿着用吧。”
沈南山将一张支票丢在窗边的桌上,不再理他,快步走出房间。他实在不愿与黑狗这号黑道人物牵连过深,若即若离能达到目的也就行了。
黑狗抓过支票一看,咧嘴骂道:“妈的,一万块,老子带个南朝鲜小妞跑趟澳门都不够。这个老千(骗子),真他娘的钱越多越小气。”
他边骂边在窗口安装一台照相机,对沈南山他又敬又怕,这股财源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有它,玩女人、搞赌博、吸毒品,都腰壮胆大啊。
雪玲公司可谓开门利市,首批时装几乎被蜂拥而入的男士女士抢购一空,有的特制服装价格高得令人瞠目,可买到它的太太先生们却像中了头彩一般高兴。几家大百货商店的经营部经理也不约而同赶来,要求为“雪玲装”开辟专柜和广告橱窗。
一切迹象都预告着成功,郑雪玲并没过分陶醉。序幕拉开,真心的搏击尚在后头,谁胜谁负未可料也。今天仅是出了一口郁积心头的恨气,倒是挺畅快的。她让洛卡奇去应付各种交易,自己和女职员们一起接待顾客,听取反映,捕捉信息,为第二回合做准备。
忽地她双眸一亮,随即被一个刚刚踱入店内的青年男子所吸引。
这青年穿一套银灰色西装,蹬一双银灰色皮鞋,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一头乌黑浪漫的卷发,五官的线条刚劲流畅,那对眼珠闪着两团清亮的火光,浑身上下十分英俊潇洒,那男性的阳刚之气如一道热浪朝郑雪玲扑来,引得她心头一阵泛潮,两片桃红也轻轻浮上白皙的双腮。幸喜店内点缀着道道彩光,把她变幻的神色掩饰住了。
她定下心来朝他迎过去,甜柔地问道:
“先生,你这套西装非常漂亮合体,是在巴黎买的吧,皮尔·卡丹?还是伊夫·圣洛朗的制成品?”
青年看着她一阵发愣,这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女老板的确太美,微微上翘的小嘴鲜红得令人心荡神怡。他的脸庞倏然绯红,嗫嚅道:“不,不是,我哪儿买得起那么高级的时装啊。这套西装是我妹妹做的,她没考上大学,整天在家里摆弄布料……”
“哦,你有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妹妹呀,真福气。你让她来我的公司看看吧,明天我就开始招员,说不定有她喜欢的活儿干。”郑雪玲对他的妹妹和他本人产生了浓厚兴趣,语调热忱而又真挚。
那青年受到感染,笑道:“我一定告诉妹妹,她会很高兴的。”
“来,我们认识一下。”郑雪玲伸出一只玉润的小手用力握住他,“我叫郑雪玲,是公司的总经理,欢迎你常来光顾。”
英俊青年镇静下来,温和地笑着抽回自己的手,“郑小姐,我早认识你,过去你在霓裳公司的每次时装表演我都陪妹妹去看。不过,由于特殊原因,我不能告诉你自己的名字,也许你很快会知道。再见。”
他用一种军人般的姿势转过身,从容洒脱地离去。郑雪玲呆望着他颀长帅气的背影,心灵深处的那根情弦似乎被拨动了,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受到一阵强烈的情感热潮冲击,若不是许多顾客关注着自己,她真会追上去叫住他。本来她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在影视中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会嘲笑,可这个仅见一面,说了几句话的陌生男子竟雕塑般地立在她的心扉之间,使她有点神不守舍了。她承认,他确实是那种让女人一见就渴望委身于他的男子,在公司开张第一天就碰上他,是个什么兆头?她想着就面红心跳,这种自发的对一个男子的情感她还从未有过。
黄昏,整个浅水湾别墅区浸泡在橙红色的梦幻色彩里,远处的蓝色海浪也镶着锃亮的光边,许多怀有闲情逸致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在沙滩边嬉戏,那些衣着漂亮的仆人们在耐心恭候他们。一个穿浅色比基尼的丰腴少妇突然奔跑起来,她后面跟着一位气喘吁吁老态龙钟的男子,伸出鸡爪般的双手怎么也抓不住她,可那少妇格格笑着绊倒在沙滩上,老东西趁机扑过去压在她身上大笑大喘,一片海滩顿时弥漫着淫荡的气浪,久久不散。
维托·洛卡奇的别墅里,郑雪玲在游泳池轻漫地游了几圈,穿上洁白的丝质便装斜躺在草坪上的竹制凉椅里休息,今天太紧张、太兴奋,她感到有点儿累。洛卡奇在卧室给他的意大利同伙挂长途,大概他不愿她知道谈话中的秘密,将房门紧紧关上了。没有他没完没了的纠缠,她倒松快许多,把身子全部舒展开来,想回忆那个神奇出现在她面前的英俊青年的相貌,居然一片模糊,她失望地轻叹一声。
印度仆人辛格远远地幽灵般地站立着,没有年轻女主人的招唤他不敢靠近,哪怕是为她削一只澳洲雪梨,倒一杯天然矿泉水。洛卡奇对这女人的酷爱胜过他精心收藏的中国明代细瓷,他稍不留心就会被主人踢到流浪汉的行列中去。
“雪玲,叹什么气?今天你的大公司开张,把整个香港都闹动啦,谁不说你郑雪玲。你看这几份报纸,把你捧得比美国媚登峰内衣公司的女老板碧曲丽丝还红火,看来阿拉伯王子和石油大富翁都要来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啦。”
衣裙浪漫不羁的玛莉不知怎么就出现在郑雪玲的竹椅边了,慌乱中的辛格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他的女主人伸出手去拉那姑娘坐下,他几乎要冲过去把她揪到一边了。
“玛莉,我的好家姐,真想死我啦!”
郑雪玲伸出双臂紧搂住她,晶莹的双眸真情流露。如今,玛莉是她唯一可以倾吐心曲的朋友了。
“看你美成这样,是女老板,又是拥有高级别墅的阔太太,会想我这靠当模特儿和混账男人们厮混的可怜女人吗?”玛莉瞋目佯怒,在她微微仰起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
雪玲脸上笑意顿失,眼眶泛起泪光,幽幽地说:“家姐,你也这么看我,为这些我付出了什么代价谁有你清楚,我是强作欢笑,心底的苦水无处倾倒啊,我……”
“好啦,我的好妹妹,家姐一句玩笑话引起你伤心,真该掌嘴。我还不知道吗,单是那头意大利骚羊也够折磨你的。”
玛莉抚摸着她的双肩温软地劝慰她,雪玲把头部依靠在她丰满的胸前,这短暂的平和使她心绪好转了。接着她猛想起什么,盯着玛莉的眼睛严肃地轻问:“家姐,就你与洛卡奇的关系,你是不会轻易上他的别墅来的,有什么要紧事吗?告诉我。”
“鬼丫头,真像个又狠又刁的女老板。我是有事找你。雪玲公司开张走红,沈南山气得要死,他发誓搞垮你,让你乖乖回到他的床上。他具体怎样搞我还不清楚,可他已找中环码头‘和义堂’的烂仔黑狗在你们公司对面楼上设了一个监视点,专门提供你们的时装情报,以便组织力量压着干。”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家姐。”
郑雪玲虽然吃惊,但有些疑虑,她不信沈南山的动作会这么快,还没弄清一家新公司的本来面目就想置它于死地,也太狂妄和歹毒了。
“哼,我怎么知道的,陪他睡觉!这还用问吗?在那狗东西满足得意的时候套出来的!你还要问吗?”玛莉生气了,脸涨得紫红。
“对不起,家姐,我想姓沈的有了陆菲菲,不会再去纠缠你……”
“你呀,以为他那号男人身边有个女人就够了吗?……行啦,不谈那畜生的烂事啦。雪玲,你得做好准备,沈南山心如蛇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郑雪玲感动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会冲着我来的,只是没料到他这么快,这么狠。家姐,谢谢你提醒。”
玛莉站起身看看腕表,说:“我们姐妹间不需客气。雪玲,我走啦,沈南山那家伙正在爱娜酒店等我。”
“怎么,你还去和他……”雪玲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说:“你不是恨他吗?何苦这样?”
玛莉掠掠曲卷的浅黄披肩发,淡然笑道:
“对男女间的勾当,家姐已无所谓了。我想过多遍,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还是和姓沈的保持一点关系好,只要你不把家姐当成坏女人就行啦。”
“家姐!……”郑雪玲喉头哽咽,泪水一下盈满眼眶,呆望着玛莉那高挺健美的身影在朦胧夕辉中飘然而逝。
这时维托·洛卡奇正走下别墅石阶,看着正融化在暮色中的年轻女人的背影,问道:
“雪玲,那姑娘是谁?”
“不认识,她寻找一位美国商人的别墅。”郑雪玲悄悄抹去泪水,随口应道。
洛卡奇双手搂在胸前,若有所思地说:“怎么我看她有点儿像玛莉,就是霓裳公司那个漂亮结实的混血女郎。”
“哼,混血女人才够你的味嘛,你想她就找她去好啦!我可想安静一晚上。”
郑雪玲怒冲冲地跃起身想回别墅去,却被嬉皮笑脸的洛卡奇拦腰搂住,两人一起滚在软茸茸的草坪上了。
“亲爱的,你吃醋的模样真好看,我太高兴了。那个玛莉和你相比,用你们中国话,一个是野鸡,一个是凤凰。亲爱的,我真想把你当东方女神供奉起来,好好观赏……”他的嘴唇向她脸庞凑过来。
“鬼话,我又不是一件工艺品。”郑雪玲用头顶他一下,佯作怒火正消的神态靠向他。这时她感到他的手在老练地解她的衣带,接着在肌肤上抚弄,此刻只有随他所欲了。她仰面向天,专意地看那渐次明亮的星星,就在这一瞬间,那穿银灰色西装的英武青年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星际,正俯身向她微笑,一对明亮的双眼比星星还要光彩灿烂。她真想跃入天际向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飞去,却被什么紧紧拖曳着压迫着,一阵刺痛使她感到了草坪的冷硬,两颗冰凉的泪珠缓缓淌下眼角,她听到了它们滴入草丛发出的响声,整个心灵都为之颤动。
玛莉乘计程车来到爱娜酒店已是华灯初放之时了,她匆匆进入电梯间,去沈南山的包房,那个生性多疑的男人总要和他相会的女人像英国绅士般守时,可腕表的分针告诉她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雪茄烟雾呛得她直想咳嗽,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灰朦的光线里她勉强分辨出仅穿条白棉布内裤的沈南山斜靠在正对房门的沙发上,一对鹰隼般的眼珠冷漠阴沉地看着她。
一道寒气从脚心升上背脊,玛莉尽可能露出笑容和娇态:“我的老板,等急了吧?我洗洗澡就来。”
沈南山对这略带挑逗的话毫无反应,用指头点点茶几上的一叠照片,“你看看这个。”
玛莉抓过那叠照片,面色陡变。她半小时前在维托·洛卡奇别墅同郑雪玲相依而坐的场面被人用一次成像的相机拍了下来,她们的表情和微笑都十分清晰。她觉得心在猛然下坠,小腹和大腿像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发寒。
“小母狗,去找你的好朋友、那个堕了胎的女老板,出卖我了吧,她给了你多少钱?嗯?”
“啪!”沈南山跳起身扬手就给玛莉一耳光,他那脂肪过多的肚皮跟着直抖动。
这一耳光倒把她打清醒了,顺势倒入他怀里抽泣着说:“你打,打死好啦!我为你干事,陪你睡觉,还挨你的打,听我解释几句,该打该杀都随你。”
“你快讲,若是编造谎话来哄我,哼,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杀你,就把你交给黑狗和他的弟兄们,把你搞成下肢瘫痪,像废人一样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他揪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
玛莉倒不怕了,瞪着他轻嚷道:
“你当我是郑雪玲的朋友,笑话!我一直在找机会伤害她,只要不被警方发现,我就会杀了她!前次你不急匆匆地解雇她,我都下手啦。”
沈南山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睛,想寻找撒谎的痕迹,可他看到的是两团刺人的怒火。“玛莉,你们住在一起相处友好,怎么会恨她?”
“老板,看来你还不太了解女人。记得吗?我刚进公司那阵又年轻又迷人,你喜欢我,追求我,给了我享受和希望。可有了郑雪玲,你对我除了偶尔粗鲁地发泄,连一句温柔体贴的话也没有。于是维托·洛卡奇先生来到我身边,给了我许多甜言蜜语和安慰许诺,他是下决心要带我去意大利的。可你和姓郑的小妞闹翻,她又把我的洛卡奇拐走!这下她心满意足了,成了女老板、阔太太,而我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实在可气可恨啊……”
她终于倚在他肥厚的肩头失声哭泣起来了,沈南山的怒火被这番话、这些泪浇灭了,他抚着她的柔发和解地说:“乖乖,别生气,我会补偿你的,包你如意。咳,都怪郑雪玲,那臭婊子简直把我给气糊涂了。亲爱的,去洗洗快来吧,今晚我会让你快活得神魂颠倒,把你的情敌忘个干净。哈哈,当然,我会教你怎么对付她,女人对付女人往往比男人还有打击力。”
玛莉关上卫生间的门,身子一软,双膝就跌倒在地板上了,双股热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过好一阵她才镇静下来,挺起身站在梳洗镜前,看着微微红肿的脸颊,唇角抖出一丝冷笑。
她把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里许久一动不动,真想就这么安睡到天亮。她听见沈南山的脚步声犹如一头焦躁不安的野兽在门外窜动,肌肤和神经又紧张得麻木了。
在霓裳公司装潢豪华气派的大门前,陆菲菲佯装在专心看一份时装画报,眼角却扫视着刚下楼的沈南山,看他是否邀她一同过夜。她对这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尚存希望,至少是金钱方面的希望。可他没有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黑色奔驰车,独自开出大门向九龙方向去了。她立刻肯定他是去爱娜酒店,一定有个比她年轻更有性感的小妞在等他。要是再年轻几岁,姓沈的绝不会如此冷落她,她气恼地瞪着渐渐远去的黑色车影骂了一句刻毒的脏话。
大野勇夫为接洽“生意”飞去东京,这漫长的夏夜实难挨过,去哪儿消磨时光和寻找乐趣呢?陆菲菲彷徨在公司大门前,渐次降临的夜色更增添了她心头的迷乱。最后她决定去离浅水湾不远的香港仔,那里海湾麇集,歌船画舫,每到夜间旅客如云,尤其是六十年代建造的“海上皇宫”豪华水上饭店,琉璃瓦,朱漆栏,中国古代皇宫装饰让人流连忘返。也许在那儿会碰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或者一个风流倜傥的外国水手,她会施展魅力把他勾引到大野的别墅去欢度一宵。她对想象中的安静美好的日子何时到来茫然不知,所以大野不在身边时总会去寻找些刺激来麻痹自己。
她恍恍惚惚朝浅水湾方向走,对一辆静悄悄跟在她背后的红色皇冠轿车毫无觉察,在一个拐弯处,皇冠车猛逼向她突然停住,窜出一个戴墨镜的汉子捂住她欲叫嚷的嘴,很轻松地把她塞入车内。这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完成,连路边的行人都未惊动,袭击者显示出了一种职业绑架者的老练。
红色皇冠飞速奔驰,陆菲菲没有挣扎,她已被方才的突然袭击吓懵了,稍稍回过神来瞥见拉紧帘布的车窗和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不知他们是什么人,要把她劫持到何处去。
轿车爬上一道山坡,驶入一座异常宁静的山间别墅稳稳停住,那持匕首的壮汉将一个厚布套罩住陆菲菲头部,推她下车。走到别墅门口她听见一个男人用泰国话说:“带那娘儿们到小房间等一等,老板在和老家来的大头目谈话。”
原来是一伙泰国佬,他们干吗劫持我呢?陆菲菲暗暗庆幸自己跟大野学了一点泰语,这使求生多了点希望。
她被推入一间灯光雪亮的小房间,背后的门就“啪”地关紧了。急忙摘去布套,揉揉迷糊的双眼打量这房间,浅绿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淫秽下流的春宫图,一张凌乱不堪的床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男女勾当,空气里有股海洛因气息,这引得她毒瘾蠕动心绪更乱。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能猜想是泰国毒枭们的一个窝巢。
争执声从门缝间透进来,她耸耳倾听。
一个嗓音浑浊的男人粗声道:“我的大老板,这个姑娘对我们都重要啊!你想想,她被人拐走以后,她那气得发疯的父亲就不再给我们供‘货’,简直是断了我们的大股银水啊!”
“没那么严重吧?金三角地区加工海洛因的村子多的是,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这是泰国酒店老板猜蓬·卡努的声音,陆菲菲又紧张又兴奋,总算知道谁对自己来这一手了,她随即悟出他们的行动与大野和他那批“货”有关。
“你懂个屁!”浊声男人气咻咻道:“人家是一村之长,在那块山地各村都有亲戚,就跟土皇帝一样威风,他们联合抵制我们,啥都完蛋!不跟你争啦,卡努,头头已下命令,要你不惜代价找回那姑娘,她被人拐到香港的消息很可靠。”
一阵沉默,猜蓬·卡努说:“好,我干,我用她换你这回带来的全部‘货’,怎么样?”
“一言为定。可你用什么来证明你能尽快把她找到并营救出来呢?”
“哈哈哈,老兄,我已经开始行动了,并抓来一个漂亮水灵的小娘儿们,用她当诱饵钓大鱼,再好不过啦。”
猜蓬·卡努朗声大笑,一脚踢开房门,几道邪恶的目光一下网住了张皇失措的陆菲菲。
“这小妞真不错,老弟,我拿‘货’换她怎样?一箱美钞也不如她让人快活啊,哈哈。”
“算了吧,坏了头头的大事,当心他用冲锋枪把你这堆肉打成蜂窝。好,我该办正事啦,老兄,过半个月我们在曼谷见。”
那浊声泰国男人还留恋地盯了陆菲菲一眼,把一个棕色皮箱交给猜蓬·卡努,带着随从离去了。一直紧张的陆菲菲才稍稍透口气,她真担心酒店老板和那粗野的泰国佬达成交易,使她落入无恶不作的毒枭的魔掌,那她这辈子就毁在金三角可怕的荒野丛林中了。
“委屈了,陆小姐,这样请你来太不客气,鄙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多包涵。”
猜蓬·卡努操着流利的中国话,掩上房门轻柔地对她说。陆菲菲已明白他想利用自己,一时还不至于对她施暴,娇声道:“猜蓬先生,你真把我吓坏了。我们虽算不上朋友,彼此也比较了解,何必这样干啊。大野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闹起来你们的生意就不好干啦。”
“陆小姐言之有理,不过我是想请你帮帮忙,只要你提供一点线索,这个就归你,我分文不取。”猜蓬·卡努把一个装着白色海洛因的塑料小袋放在她手里,狡黠地笑道。
毒品的惑力没使她失去理智,她明白是自己对大野的那份真情在发挥效力,做出贪婪的样子紧紧抓住那袋毒品,荡声笑道:
“我的老板,有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怕大野的醋劲,我留在这儿过夜也乐意。”
“小姐,你是他的宝贝,我是他的朋友,岂敢妄为。告诉我,他新到这批‘货’里,有个叫那帕碧的泰国少女吗?”
陆菲菲的心咯噔一跳,有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但她心里很清楚,大野的秘密绝不能轻易暴露给泰国佬,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是个好玩好乐的女人,从不管他生意上的事。再说贩卖少女的勾当,他会当着自己情人的面干吗?你该派人去他的别墅查一查,也许会找到点线索。”
她竭力表现出真诚,可心烦意乱的猜蓬·卡努并不察言观色,他思索道:“大野的别墅我早查过了,毫无痕迹。他去了东京,可并没有带‘货’走,说明我们要找的姑娘仍在香港某个地方,这么大一座城市,要找一个失踪少女真比海底捞针还难啊。”
“猜蓬先生,据我所知,在香港干这号‘生意’的团伙不少呢,三合会、十四K、和记、老联、潮帮都爱干这一本万利的勾当。为你这么重的礼物,我帮你打探消息,等大野从东京回来也让他想办法,你要活人,他要钱,好成交易。”
“不,陆小姐,我不想惊扰太宽,只要大野先生与此事无涉,我也不再麻烦他。我会有办法引蛇出洞的,在香港没有一个黑道人物不依赖我们泰国帮的,只要撒开一张网,一个大活人插翅也难飞出去。”
猜蓬·卡努细小漆黑的眼珠粼粼闪光,撩得心头有病的陆菲菲一阵头皮发麻,她只好拿出女人的最后本领,斜睨着眼暧昧地说:“我的老板,这么好的夜晚,总不能老被那些烦心事缠住耗费啊,你就不想轻松愉快一下么?……”
“唉,原谅我不能陪你,这桩事关系我今后的生意,太重大啦。来人,送陆小姐回去,要礼貌一点,恼了她,我可饶不了你们!”
猜蓬·卡努挽着她的手臂,一直送她走下别墅台阶,亲自为她打开红色皇冠的车门。
车门关上的一瞬,陆菲菲看清了这幢别墅的外形和颜色以及周围景物特点,并牢牢记住。今晚没有男人却有了毒品,她笑着靠向车椅。
陆菲菲在别墅门外下车,猜蓬·卡努的手下知趣地开车离去。她已懂得,黑道人物间门户极为森严,稍不留神就会发生祸乱。大野的保镖们平和恭敬地迎接她,似乎这里并没发生与泰国佬的冲突。她虽只是大野的情妇,但有成为女主人的迹象,大野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狐朋狗友只好另眼相待。
整幢别墅灯光暗淡,悄无声息,和大野在家时那跳迪斯科搞赌博的喧闹情景形成鲜明对比。她已习惯于那种不顾一切通宵狂欢的夜生活,对宁静安详之夜反而烦恼厌倦,走向卧室的时候,她不由伸手摸了摸那一小袋海洛因,萎颓不振的神经立刻兴奋起来。
“啊!——”她刚拉亮灯就发出一声惊叫,手提小包和毒品“啪啪”掉在地板上,浑身肌肤都蹿起鸡皮疙瘩,双脚哆嗦下沉。
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卧室正中的转椅上,背朝着她,冷峻得如一具雕塑。
“你,你是什么人?想干,干啥?”她结结巴巴地问,想伸手去按床头的电铃通知保镖可又不敢,要是那人手里有支袖珍无声手枪,她什么都会完蛋。大野告诫过她,女人碰上歹徒不能乱嚷乱动,只要你聪明又不在乎男人对女人那点必然的冲动和冒犯,就会从容过关,并让那歹徒的性命葬送在自己手里。
那男人猛转过身,迅速灵活地扑过来,一把将她搂起,一下将她扔到宽大舒软的床上,同时掀掉了套在头上的假发,压在她惊得发僵的身上哈哈大笑。
“勇夫?是你呀。真吓死我啦,你真坏,真坏!”陆菲菲又喜又恼,挥起玲珑的粉拳朝他满是黑毛的裸胸上使劲乱捶,泪珠也从眼里溅到他脸上胸上。
大野勇夫一声不吭,老练轻快地将她衣衫剥光,饥渴的目光像又热又滑的蛇一样游戏她春笋般白嫩光洁的胴体。在他眼里,这女人是一片好山好水,有山峰有盆谷多彩多姿,他总想整个儿沉入她的深处去寻找解脱他饥渴的甘泉。他突如其来地给她一场闪电袭击,像美梦又像噩梦,她颤颤地承受,很快像一团火尽情燃烧起来。
一阵又一阵狂热的浪潮涌过,这对男女就像从海里挣扎上岸的溺水者,喘息着瘫软在卧床上几乎无力动弹。房门敞开着,雪亮的灯光照耀着,他们却无半点羞耻感。
“勇夫,你没去东京?哼,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知道吗?为你,泰国佬今晚把我劫持去啦,差点回不来呢!”陆菲菲扭动水蛇般的腰肢不高兴地咕噜道。
大野伸起身子从床头柜摸出两支裹了毒品的香烟,给了她一支,压低嗓门道:“我的事都不想瞒你,可这次我也感到突然。一到东京,老板就要我飞曼谷,然后去了清莱和缅甸的孟帕亚、老挝的班南尼昂,执行一桩特殊使命,并按计划我提前回了香港。”
“我已从泰国佬那里知道,这都跟那个叫那帕碧的泰国女有关,所以你秘密去了金三角,是吗?”
“是的,毒品和女人是我们的两宗主‘货’,因为泰国帮一直控制着金三角地区的主要的毒品制造点和供应点,向我们索取高价。这回我意外地弄到了产毒家族的宝贝女儿,可以用她打开那扇一直对我们日本人紧闭的神秘大门了。”
“这太危险,泰国佬和香港黑社会勾结很深,也许在警方还有内线,你有把握斗过他们?”
“哼,我们山口组的人也不好惹,今天上午我还与三合会的顶爷(坛主)和他的扇子(军师)在澳门葡京酒店开轮盘赌呢。”
“怎么,你是山口组的人?咋不早告诉我?”
“嘿嘿,怕吓着你啊,再说我们帮会的规矩严密,就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许暴露身份。菲菲,我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人,才给你透点风,也让你不必怕那帮泰国佬。”
陆菲菲知道自己卷入已深,无法自拔,只有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对她尚有爱心的日本男子身上了。她用低得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勇夫,你要我干什么?”
大野勇夫揽过她,抚摸着她那绸缎般细滑的背脊,温和地说:“借沈南山掩护自己,然后继续对那几个小妞进行训练,赢得那帕碧的好感,必要时帮我应付泰国佬。”
她并没因他温柔的抚摸而轻松,“这幢别墅已在泰国佬的监视之中,我怎么干呢?”她的嗓音慌乱得颤抖了。
“别担心,我的宝贝,我能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入虎口吗?菲菲,我再向你公开一个秘密,别墅的地下有间设备完好的密室,在里面扔手榴弹地面也毫无知觉,我已把小妞们转移下去了,所以泰国佬扑了空。”大野有几分得意地说。
机敏的陆菲菲明白了他的用意:“勇夫,你是想不挪窝,造成泰国佬的错觉,腾出手来去与那帕碧的家族谈判,建立自己的贩‘货’网,对吗?”
“哈哈,菲菲,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天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材料。好好干,很快我会让你过得比英国贵妇人还得意。睡吧,明天你就是我开那间艺术品商店的女老板啦,我已让我的律师办妥了一切手续,放在你的梳妆台上……”
“真的吗?勇夫!”她惊喜地叫嚷一声,想再问个明白,可她身旁的男人已呼呼入睡,沉重得像条面袋,她怎么也推不动。
我是女老板啦?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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