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为什么要先打詹师富?在他看来,第一仗至关重要,拿下第一仗就能赢得士气,占得先机。他在还没来到漳州之时,就对各方山匪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比较之下,詹师富的势力最弱,属于容易捏的软柿子。
对付软柿子,王阳明并没有用软的手段。虽然詹师富的势力很弱,但还活跃在山中,并且队伍越来越壮大,这其中的原因十分值得探究。王阳明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发现了三个严重的问题:一是“心中贼”难除;二是内奸难除;三是民匪一家亲。
首先说“心中贼”难除。“心中贼”的说法,出自《阴符经》:“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眼、耳、鼻、舌、心”等向外追求无穷无尽的物欲,就像五个盗贼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盗取了我们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元精、元气、元神,使一个人逐渐走向衰老,直至死亡。
王阳明在这里对“心中贼”做了新的诠释,他把一个人内心沉积多年的习气视为心中的盗贼。心中的盗贼不除,它们就会成为圣贤之路上的障碍。所以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圣贤的人来说,清除心中这道障碍才是首要之务。
但心中这个贼不是想除就能除去的,尤其对于成年人来说,想要一朝改变多年的习惯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一朝除尽,那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儿,要下真功夫,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有破了心中那个贼,才能荡平现实中的贼。王阳明要做一件旁人难以察觉,或者说察觉到了也难以置信的匡世之举,他希望借此重塑南赣人的价值观。
连年的匪患耗尽了地方财政,军费开支也被严重压缩。那些拿着微薄饷银的官兵,眼见土匪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又怎能像王阳明那样“不动心,心不动”呢?
身强力壮的士兵在一番考量之下,选择去当了土匪,只剩下老弱病残者在军队里混日子。因此多年以来,官军在与土匪们的较量中很少能够占得便宜。
如果说王阳明在来到南赣之前,他认为此处的读书人与他处并无不同,所信奉的价值取向还应该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传统观念。可是等他置身于此,在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后,他才强烈地意识到,这些充满泛物质化思维的价值观一旦失去实现的途径,就有可能导致社会生态的裂变。
在王阳明所生活的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民众既没有读书的条件,也没有学而优则仕的可能,但在这其中至少有那么一部分人并没有放弃对“千钟粟、黄金屋和颜如玉”的向往与追求。
这种价值观的滋长与发酵,必然使官员逐利走向腐败,仕人逐名走向浮夸揽虚,部分不甘寂寞的农民忍无可忍又无计可施,索性选择铤而走险,用暴力手段获取暂时的满足。对于谢志山、池仲容这些匪首们来说,在利益面前,他们选择放下锄头、扛起刀枪,以血取酬,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长期以来,地方官军在与山匪的交锋中始终处于劣势,这让他们患上了“恐匪症”。王阳明的应对之策是:从交会的四省军队中挑选骁勇善战之徒,然后将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单独组建一支类似于敢死队的兵团,日夜操练。
二是“内奸”难除。所谓内奸,也就是兵匪勾连。王阳明的心学一直是“运用学”,现在他可以施展出来了。他很快从剿匪的卷宗中发现了突破口:每次官军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会被土匪提前知晓,等官军抵达匪巢,土匪们早就跑了。而小股部队出击却又会遭到土匪的伏击。总之,官军的虚实土匪总是提前知道。
他在一番调查之后,发现一位老衙役被土匪收买,是他向对方提供了情报。在王阳明的心理攻势之下,这名奸诈的老衙役将土匪藏于官府的内应全部供了出来。王阳明并没有将这些内奸处死,而是将计就计,来了一次反收买,让那些内奸将一些虚假情报传递给土匪。
治民先治官,王阳明认为这一带的暴民之所以肃而不清,就是因为各省都在找借口推脱责任,不肯相互协作。这些土匪始终处于游击状态,今天骚扰你,明天又骚扰他。到了你的地盘,我就当戏看;到了我的地盘,你也可以束手不管。各方府衙都不承认自己是责任主体,始终处于一种观望状态,以致贼情蔓延、匪患猖獗。
王阳明首先照会各省,将自己的这种观点说出来,并取得理解和支持。他说:“几个省都有剿匪任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当这个领头之人,那么我王阳明就来挑这个头。如果剿匪成功,荣誉是大家的;如果剿匪不力,责任就由我一人来担。”
此等好事,各方自然同意。但是王阳明又补充了一条:各方必须听他的统一指挥。这个条件并不为过,也得到了支持。
王阳明要求各省立即进入战时状态,巩固城池、选拔向导、组织大户、开垦边地、兴屯足食。总之,既要治标又要治本。
三是民匪一家亲。治民,最好的办法是有效地让民众自治。那些人上山落草为寇,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地的老百姓不但不痛恨山上的土匪,而且经常给他们通风报信。
王阳明推行了十家牌法,每十家为一甲,发一块木牌,十家轮流掌管。每天酉时(晚七时)左右,当日值勤的农户手持木牌前往另外九家巡视,查审各家人员情况,有无少人或多人,少的人往何处去了,去干什么了,何时归,多的人是谁,从哪里来,来做什么,都要一一记录在案。
如果在询问中发现可疑之处,即刻报告官府,如有隐瞒,十家同罪。一家窝藏或暗通山贼的,十家都有罪。如果其中一家出了山贼,限期规劝回家,否则十家同罪。
这种“十家连坐”的惩罚措施,较之朝廷的“株连九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分有效。这样一来,每一家为了自家的安全,都会死死地盯着其他各家,每个人都是官府安插进来的间谍,人人互相检举揭发。十家牌法相当于朱元璋时期为了防范游民的产生而推行的“保甲制度”。
王阳明在发牌时告谕各府百姓:“我岂忍心以狡诈待尔等良民,只是为了革弊除奸,防止通匪,不得不这么做。也是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
十家牌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甚至还破坏了人性向善的一面。不过对于王阳明来说,这项制度像是激发人内心良知的一剂良药。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一面,所以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别人连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需要官府的宣传发动,人人都怕被别人连累,他们会主动去监视别人。
人人都有良知,而良知告诉他们,不能牵连太多人,所以他们会拒绝土匪。即使他们家中有家庭成员是土匪,他们也会为了家人的安危,将土匪拒之门外,甚至将家中的土匪主动送到官府。
王阳明推行的十家牌法,迅速切断了老百姓与山贼的联系,将土匪赶进了山林,挤压了他们的生存空间,瓦解了山贼的军心和战斗力。用王阳明自己的话说:“诚使此法一行,则不待调发,而处处皆兵;不待屯聚,而家家皆兵;不待蓄养,而人人皆兵。”
解决了这三个问题之后,王阳明开始着手选练民兵。
王阳明在《选练民兵》的告示中说:“我到任十天,还没来得及走遍所属各处,仅就赣州一府的情况来看,财政枯竭,兵力脆寡,卫所军丁,止存故籍,府县机快,半应虚文。根本就无法抵御强寇的力量,让他们去剿匪就像驱羊攻虎。所以,以往动辄会奏请兵,不是调湖广的土军,就是请广东的狼达。往返之际,经年累月。集兵举事,他们魍魉潜形,无可剿之贼。大军一走,他们又狐鼠聚党,便又到处是不规之群。群盗也因此而肆无忌惮,百姓觉得官军根本靠不住,便竞相从匪。”
民兵,最晚在宋代已有常制,在禁兵、厢兵、役兵之外,就是民兵。选拔健壮的农民列入兵籍,平时从事农业生产,战时则应召入伍。
在王阳明贴出的这份告示里,提到了剿匪的狼兵。针对四省交界地区的匪乱,朝廷派来的军队大多是湘西、贵州、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的狼兵,这些狼兵其实就是当地土司豢养的家兵,他们以当兵为业,凶猛勇敢,吃苦耐劳,善于爬山钻林,南赣的山贼十分惧怕他们。
和狼兵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南赣的山贼们采取回避的战术,狼兵来了,他们就躲起来。等到狼兵撤走,他们又出来骚乱。各地请来的狼兵是要回老家去的,一来一回得一年,又费钱财又起不到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王阳明决定培养当地的民兵。王阳明从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部队挑选骁勇之士,编为四团。每个团设有团长,除了农事季节,四个团都必须集中到赣州城军营操练。
在任何时候,战争都是一场烧钱的游戏。没有钱,任何兵法战策都没有用。指望朝廷拨饷是不现实的,明朝税赋很低,户部缺钱是常态。没有钱,户部尚书就算不是铁公鸡,身上也无毛可拔。
王阳明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取决于军队和钱粮。而后者又决定前者。当务之急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筹集钱粮。他查看了府库的账目,心里凉了半截。地方府库早就接近空虚,而他又不能盘剥民众,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兵饷,如何平乱?当时的情况是,既不能直接向朝廷伸手要钱,更不能加重当地百姓的赋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来钱的办法?王阳明的目光落到了盐上。
在古代,食盐就是黄金,王阳明经过一番调研,上奏了《疏通盐法疏》,提出三项主张:一是把原来南安、赣州两府行销潮州粤盐的范围扩大到吉州(今吉安)、临江(今樟树)、袁州(今宜春),商人在南赣两府卖盐按原来的税率十抽一交税,到新增的三府卖盐则按十抽二的高税率交税;二是为了防止偷税漏税,把南安梅亭税关归并到赣州龟角尾税关,统一纳税;三是在平定民乱之前,这些盐税全部留作军费使用。
面对王阳明的奏折,朱厚照和朝中大臣们也很无奈。如果不给王阳明盐税权,就无法平定民乱。民乱平定不了,盐税还是会丢。权衡再三,朝廷最终同意了王阳明的要求。结果,南赣地区“不加赋而财足”,王阳明也争取到了稳定的经济来源。
当王阳明锁定詹师富为第一个目标后,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快将其拿下。
詹师富并不容易对付,他曾经多次粉碎前南赣巡抚文森的围剿,有着丰富的反围剿经验。王阳明决定利用那些内奸,他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找到在那次“抓内奸”专项行动中的落网者,让他们将这条消息散布出去——新上任的巡抚要向江西的横水、桶冈两处用兵。
消息放出去后,横水的谢志山和桶冈的蓝天凤都很紧张,做好了迎敌准备。这个消息同样也迷惑了詹师富,新任巡抚居然还没有注意到他,这让他很是庆幸。
他准备放松一下,趁着府衙空虚,下山去捞上一把。王阳明发出指令,让福建都指挥佥事(正三品)胡琏带着五千人马杀到了詹师富的根据地——长富村。
詹师富做梦也没有想到,新任巡抚用兵如此神鬼莫测。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得大败而逃,领着残兵败将逃回他的老巢漳州象湖山据守。
胡琏率军抵达山下安营扎寨,然后派人送信给王阳明和周边省份,要求支援。
王阳明这时已经在赶赴战场的路上,当他带着部队行军至大伞(福建与广东交界地)附近,忽闻前方一片喊杀之声,却是福建卫指挥使(正三品)覃桓和县丞纪镛。原来他们准备去象湖山驰援胡琏,匆忙之间走进了山贼设下的包围圈,相邻的广东兵却不愿出手相救。
王阳明只好亲自提兵去救,一番苦战,将贼兵击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王阳明的军队也遭受重创。
各路军马终于在象湖山下会师,准备发起总攻。谁知有着丰富反围剿经验的詹师富却早已在此设下了伏兵。虽然身陷包围,但王阳明的军队并没表现得像一盘散沙。他们不仅撕破了包围圈,还对詹师富形成了反包围。
久攻不下的王阳明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他征求将官们的意见,得到的结果是,象湖山地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强攻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更何况这里从未被攻破过。他们说,暂时先撤,请调有丰富剿匪经验的狼兵来解决最后的问题。
王阳明不置可否,他按照诸将给出的意见,假意上奏朝廷,添调狼兵。同时密谕诸将:将计就计,佯言犒众退师,实则只退老弱残兵,而率各路精锐部队,潜伏于不远处的上杭,趁敌人松懈时出击,直捣匪巢。
王阳明在詹师富的眼皮子底下撤军了。当詹师富知道王阳明的军队正在慢慢撤退,内心保持的警觉也随之烟消云散。当探子将山上的情况报告给王阳明的时候,王阳明立即挑选一千多名精兵为先锋,四千多名重兵分作三路,紧随其后。三路兵马犹如三箭齐发,直取詹师富的险要关隘。双方在山中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这些山贼个个身手不凡,骁勇异常,在山中穿梭如履平地。双方的厮杀从白天打到夜晚,又从夜晚打到第二天中午。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苦战,土匪有数万之众,而王阳明的军队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山中作战不比平原,几万人撒在几十处据点,每一个据点也只有几千人。虽然双方在人数上悬殊,可是在士气和斗志上,王阳明的军队显然要更胜出一筹。在进攻过程中,王阳明专门拨出一部分人擂响战鼓,以营造声势。那声声战鼓像是敲在詹师富的心头,让他听得肝胆欲裂,他实在不清楚王阳明带来了多少人马。就在詹师富恐慌焦虑之际,受王阳明派遣由山间小道偷袭贼后的数千士兵突然发起攻击。詹师富的防线很快溃散,被斩杀者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五百余人,坠入山间深谷者不计其数,詹师富也在一个山洞里被擒获。
王阳明的军队犹如疾风暴雨一般,将詹师富的多处据点一一拔除。从正月十八日至三月二十一日,连续六十多天的穷追猛打,詹部终于全线溃败,王阳明首战告捷。
这场胜利的意义不言而喻。消息传至京城,最得意的莫过于兵部尚书王琼,自己没有看错人;最高兴的莫过于王阳明的那些弟子,看来心学的威力不光在于致良知,更体现在践行现实功业上;最害怕的人莫过于山中的贼首匪头们,他们震惊了,通过各种途径打听这个王阳明究竟是何许人也。
皇帝给王阳明个人以特别嘉奖——白银数十两。对于向来抠门的皇帝来说,这已经算十分丰厚的奖励。王阳明对物质奖励看得并不重,对他来说,一场胜利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要的是消除南赣的匪患,他急需的是四省军队的调度权。在此次与詹师富的较量中,政府军暴露出的最大问题就是兵力不足,还有兄弟部队的漠然。就在他领着军队在战场上舍身用命时,相邻省份的另一支军队却在袖手旁观。
王阳明先是给兵部打了一份报告,紧接着又给明武宗朱厚照上了一道奏折。内容都是希望朝廷将南赣全境部队的调度权,包括周边四省部分军队的调度权全部交给自己,至少在剿匪期间,自己有统一调度四省军队的权力。同时,王阳明提出要求,希望皇帝不要着急,要给自己充分的时间来完成消除匪患的任务。
与皇帝讨价还价,王阳明这种略显自大狂妄的态度激怒了许多朝中重臣,其中对王阳明最为不满的是内阁首辅杨廷和。
当初王琼保荐王阳明巡抚南赣,杨廷和之所以没有提出强烈反对,是因为他低估了王阳明的能力,也低估了王琼的眼光。南赣之地由于多年匪患,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杨廷和根本就不相信一个整天坐而论道的书生能平息南赣之乱。杨廷和做梦也没有想到,王阳明会一战而胜。
打了胜仗的王阳明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在捷报中将此次功劳全归给兵部,只字未提内阁。据说,他的捷报传至京城,杨廷和与几位大学士、六部尚书正在议事。兵部尚书王琼拿着王阳明从江西发来的奏疏,眉飞色舞地说:“王伯安果然不负所望,过去用兵数万,费时三载,剿匪一无所成。现在他只用几千地方守军,花费不及过去的十分之一,就旗开得胜!”身为首辅大学士的杨廷和不无妒忌地说:“王大人,你们不愧为本家,他王阳明可是将功劳全都推在你的身上啊。你瞧这奏疏上写的:‘臣得以伸缩如志,举动自由,剿寇初成,此皆本兵之议,朝廷之断也。’这里的‘本兵’不就是指王尚书您吗?”
王琼听出杨廷和话里有话,他淡然一笑,说道:“首辅大人多虑了,王阳明的奏章上不是还写着‘实由朝廷之上,明见万里,洞察往弊,处置得宜’。这朝堂上下说话最有分量的,除了首辅大人,还能有谁?”
杨廷和与王琼的这番对话传至赣州,王阳明也只能无奈地报以叹息。他那句“山贼易除,心贼难破”是有一定道理的。“山中贼”不过是放下锄头啸聚山林的暴民,而“心贼”却有可能长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如果那些掌控别人命运的人,他们的心中有了贼,就会坏了法度、破了规矩。
心贼难除,是因为欲望难除。就在王阳明与山匪缠斗不休之时,有人借着打仗大发国难财。浙江镇守太监毕真,让皇帝身边的太监说服皇帝派他去当剿匪部队的监军。太监监军并不是从明朝开始的,不过到了明朝中后期此风大为盛行。太监参与军事,让领军之人难以施展,领军将领要采取任何军事行动都要通过监军这一关,这也是明军在对外作战时经常失利的重要原因。
毕真已经做好了赴南赣当监军的准备,就在皇帝朱厚照准备宣布任命之时,王琼将其拦了下来。王琼说,南赣军情复杂,如果让毕真监军,他在南昌,王阳明在赣州,王阳明每次军事行动都要经过他的许可,不免贻误战机。
这一次,王阳明又躲过了来自京城方向的暗箭,而保护他的不是别人,还是王琼。如果没有王琼在背后支持,王阳明即使再有心学功夫,也无法突破官场上的重重藩篱。
王阳明心里明白,自己能有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是兵部尚书王琼给自己创造的。正因为王琼赏识自己,才会在他沉沦于体制内的时候,拉他一把;才会在有人对朝廷重用他提出质疑时,发出愤慨之语:“国家有此等人,不予以权柄,还将有谁可用?”
有了朝廷的全力支持,王阳明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行他的改革。在剿灭詹师富的军事行动中,王阳明对南赣政府军的战斗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伤亡很大。如果不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游击战方式,政府军想要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
政府军的弱势在于,缺乏系统的军事训练,心理上对山匪有着习惯性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王阳明决定从各个部队再挑选骁勇之士,编为四团。每个团有团长,全部集中到赣州城军营操练。同时将士兵二十五人编为一伍,长官为小甲;二伍为一队,长官为总甲;四队为一哨,长官为哨长;二哨为一营,长官为营官;三营为一阵,长官为偏将;二阵为一军,长官为副将。并设立牌符,牌符具体到个人,上面注明“某军某阵某营某哨某队某伍某甲某人”。各级军官检查到人,战事一开,则凭牌符调遣。此法治众如寡,上下相维,每一级将官都是由王阳明亲自任命。军队管理实行层级制,令行禁止,严格有效,如此一来,王阳明的剿匪部队俨然成了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
有人拿王阳明的“团练”和后来曾国藩的“团练”相比较。二者虽有不同,但不得不说,曾国藩在治军方面也是师从王阳明,包括后来袁世凯小站练兵,也是从王阳明这里得到的启发,蒋介石就更不用说了。
王阳明日夜操练新军的消息传播开来,活动于福建南安的山匪惊恐难安。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只好暂时收形敛迹,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有的甚至下山将亲人也接到山上,准备躲避风头。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山匪都被王阳明吓破了胆,大庾岭的陈曰能就是其中之一。
陈曰能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他在白天对南安府进行了数次试探性的进攻。王阳明决定将剿匪的矛头指向大庾岭。大庾岭是南赣最为险要之地,遍布荆棘,山崖陡峭,只有一条重兵把守的山路。
王阳明依然采取虚虚实实的战术。和进攻詹师富如出一辙,先是麻痹敌人,然后实行偷袭。陈曰能所凭借的那条通山之路,也被王阳明用火攻轻易就打通了。陈曰能在逃跑途中也做了王阳明的俘虏。
接连两路山贼被消灭,南赣群贼大为震惊。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决定主动出击。谢志山、蓝天凤联合高快马,共同起兵向政府军发动攻击。
在南赣地区的山匪中,谢志山的实力仅次于池仲容。谢志山的影响力不仅来自实力,还来自他那奔放豪爽的性格,好酒者纵其酒,有难者助其急,肝胆相照,和衷共济。凭借着好侠仁义的人格魅力,谢志山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前来投奔。
谢志山少年时期与王阳明有着类似的人生经历,读过很多书,也特别喜欢研究兵法。或许是觉得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过于渺茫,他索性带着那帮平日结交的朋友一头扎进了深山密林当了山匪。他们占据横水,同时凭借着自己深广的社会关系,拉拢了一帮有能力的人,先后在左溪、桶冈建立了根据地。
多年来,在与官军打交道的过程中,谢志山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和谋略,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他也不明白,朝廷出钱出粮养的军队,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对手的羸弱,也在无形之中助长了他的野心,他甚至自封为“征南王”。
谢志山主动出击,偷袭南安。为了给王阳明一个下马威,谢志山亲自带着一千人马杀向南安城,同时带来了强大的攻城装备——吕公车。这是一种大型攻城器械,车上起楼数层,内藏士兵,外蔽皮革,以牛拉或人推,可出其不意推至城下,因与城同高,可直接攀越城墙,与敌交战。
王阳明早有防备,这场攻防战打得异常艰苦。南安城虽然没有被谢志山攻陷,但政府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种局面是双方都没有想到的,王阳明没有想到的是,山匪还有如此强大的军事手段,而且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向政府军发起挑战;谢志山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亲自带兵,武器装备如此精良,却没有拿下南安府。
王阳明和众将经过讨论,一致认为横水易守难攻,且谢志山屯粮积水,广修战备,准备和官军就这么无限期的耗下去。既然如此,不如先去打桶冈的蓝天凤。桶冈作为横水的羽翼,一旦攻破,横水必然不保。
越是无意识的行为,往往越容易暴露内心的虚弱。从谢志山变攻为守的那一刻起,王阳明便已洞悉他内心的一切,得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攻打横水。
王阳明说服众官的说辞是:若攻桶冈,横水必救,腹背受敌,势必不利。并且官军准备攻打桶冈的风声已经放了出去,湖广巡抚也上奏了朝廷,谢志山必然笃信不疑,放松警惕。若能趁敌不备攻打横水,必能一战而定。作为精神领袖的谢志山一倒,余乱就会很容易平息。
王阳明的谋划看似滴水不漏,但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性:谢志山周围的山贼势小,且没有合作意识,不敢在官军攻打横水时抄官军后路,但广东的高仲仁和池仲容却有可能那么做。
高仲仁刚与谢志山结盟,两人正打得火热。池仲容更是个狠角色,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常年广积粮不称王,苦心经营自己的地盘,终成广东一霸,人称“金龙霸王”。
王阳明连夜草拟了一封《告谕巢贼书》。这是一封情理交融、刚柔相济的告白书。王阳明派人带着牛羊布匹,连同书信交给高仲仁和池仲容。
信中这样说:本老爷以弭盗安民为职,一到任就有百姓天天来告你们的状,所以决心征讨你们。可是平完漳寇(詹师富),审理时得知,首恶不过四五十人,余者皆属一时被胁迫,于是惨然于心,因为想到你们当中应该也有被胁迫的。走访得知,你们多是大家子弟,其中肯定有明白事理的。不派一人去招抚就兴师围剿,近乎不教而杀,日后我必然会后悔。所以,现在特派人向你们说明,不要以为有险可凭,人马不少,比你们强大的都被消灭了。
平心而论,若骂你们是强盗,你们必然也会发怒,这说明你们也以此为耻。那么,又何必心恶其名而身蹈其实?若有人抢夺你们的妻子财物,你们也必愤恨报复。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别人呢?我也知道,你们或为官府所逼,或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歧途。此等苦情,甚是可怜。但是你们悔悟不切,不能毅然改邪归正。试问当初生人寻死路,你们尚且要去便去,如今死人寻生路,反而不敢,这是为何?因为你们久习恶毒,心多猜忌,无法理解我的诚意。我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若轻易杀人,必有报应,殃及子孙,何苦必欲如此?我每为你们念及于此,都终夜不能安寝,无非想为你们寻一条生路。
如果你们顽固不化,逼我兴兵去剿,便不是我杀你们,而是天杀你们。现在若说我全无杀你们的心思,那是在骗你们;若说我必欲杀你们,那也决非我之本心。你们还是朝廷的赤子,譬如同一父母所生十子,二人悖逆,要害那八个。父母须得除去那两个,让那八个安生。我与你们也正是如此,若这两个悔悟向善,为父母者必哀怜收之。为什么?不忍杀其子,乃父母本心也。
我听说你们辛苦为贼,所得亦不多,你们当中也有衣食不充者。何不将为盗为贼的辛勤苦力,用之于农耕商贾,过正常的舒坦日子?非得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像鬼一样潜行遁迹,忧苦终生,最后还是免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有什么好?
你们好自思量,若能听我之言改行从善,我便视你们为良民,抚之如赤子,也不追究既往之罪行。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也由你们任意为之,到时我就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剿你们。一年不尽剿两年,两年不尽三年,你们财力有限,官军兵粮无穷,纵使你们如同有翼之虎,也难逃于天地之外!
“不是我非要杀你们,是你们使我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想让他们躲避你们吧,他们的田地被你们侵占,已无可避之地;想让他们贿赂你们吧,他们已无行贿之财。你们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是不是应该杀尽你们而后可?!我言已无不尽,心已无不尽,如果你们还是不听,那就是你们辜负了我,而非我对不起你们,我兴兵可以无憾矣!呜呼!民吾同胞,你们皆是我之赤子,我不能抚恤你们而至于要杀你们,痛哉痛哉!行文至此,不觉泪下。”
这封攻心的书信传出去后,那些本就有些动摇的山匪果真放下武器,归降官府。甚至连他们的首领也深受感动,带头放下武器。其中有赣州龙南的黄金巢、广东龙川的卢珂。王阳明将其中愿意留下当兵的,单独编成一个武装单位,由卢珂担任指挥官。手下僚属和弟子提醒他,这些山匪心性无常,要提防他们在背后捅刀子。王阳明不以为然,他说:“山匪大多是有诚信的血性汉子,我用真心待他们,相信他们不会以伪心待我。”
在卢珂看来,王阳明实在不像一个领军之人,很少见他召集各路将领开会。他每日只是在纸上画出各种奇怪的阵形,然后交给各路将领,让他们依照图纸训练士兵。王阳明不管有多忙,也坚持正常的心学讲座。用他的弟子的话说,就是“出入贼垒,未暇宁居,亦讲聚不散”。
面对杀人不见血的山匪,王阳明并不赞成使用纯粹的军事手段。在他看来,王道仁义才是兵法之本,血腥和阴谋只能引发更猛烈的血腥和阴谋。正因为如此,战前劝降成了王阳明最常用的一种战术。
在王阳明看来,治理山匪的根本办法不在杀戮,而在倡明政教。他强调综合治理,反对不教而杀。每平定一方,王阳明都会奏请朝廷,在当地建立巡司或县级政权。在这期间南赣地区先后建立了三个县:平和、崇义、和平。
王阳明还恢复了已经废弃很长时间的由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推行的“乡约”制度,以此担负对乡民的日常管理工作,保持基本的社会公正与秩序,教化民众改恶从善。在有条件的地方,王阳明还建立了社学。王阳明认为“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他所推行的这套制度,虽然走的还是儒家礼乐教化的老路子,但是在南赣地区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王阳明的攻心术没能动摇谢志山和池仲容。在这种情况下,王阳明开始部署兵力,攻打横水。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七,王阳明手下的将领一致要求先围剿桶冈,然后再攻下横水、左溪。王阳明表示反对,他的理由是:站在湖广地区的角度看,桶冈是山贼的咽喉要塞,而横水、左溪却是心脏地带;站在江西的角度来看,横水、左溪同样是心脏地带,桶冈却不那么重要了。权衡之下,正确的做法是直奔心脏,一击毙命。
这时候,江西、湖广、广东三省集中了上万的政府军,王阳明将其分为十队,并重新任命将领,部署行军路线。王阳明并不赞成官军集中剿匪,他认为,首先要做的是切断山匪之间的联系,然后各个击破。在南赣的山匪之中,谢志山的实力最强。他为人豪爽,一些有胆有识之人都被他招至帐下,而蓝天凤就是其中之一。
谢志山与其他山匪的风格不同,像詹师富这样的山匪,属于关门过日子型的,很少主动与官军对抗,而谢志山则是开门搞活型的,经常会冲下山向地方官府发起军事进攻,借此树立自己在山匪中的地位。
谢志山之所以不甘于做一个山贼,是因为他骨子里住着一个骄傲的自己,他的骄傲来自他的盲目自信。在他看来,他所占据的横水、左溪和桶冈是险中至险之地。他的这三个据点要比已经被灭掉的詹师富和陈曰能的匪巢险要百倍。以前也有官军意图围剿他,都被他轻易破解了。虽然王阳明两次突袭就灭了两股势力,可他并没有将王阳明放在心上。
王阳明率大军抵达南康。就在这时,有人告发义官(编外官)李正岩和医官刘福泰通敌。王阳明将他们叫到面前,当面对质,可二人根本不承认自己投敌。
王阳明相信了他们,并勉励他们为国立功。当天夜里,李、刘二人求见王阳明,说有要事相告。王阳明将他们招至帐中问话。二人向王阳明禀报:官军攻占桶冈、横水匪巢之时,必然途径十八面隘,此处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王阳明问有何良策,二人说:“有一名叫张保的泥瓦匠,长期身居匪巢,并多次参与修筑山寨、城堡,因此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如果能找到此人,就能详细了解匪巢的地形。”
王阳明命人找到张保,将其带入后堂,大声斥责:“你帮助山匪修城筑墙,这是死罪。可今天,本府暂不治罪于你,命你将此处险要、山寨布局及贼兵部署情况告知于我。你若忠于朝廷,可以不再追究你的罪责。”
张保感激王阳明的不杀之恩,于是精心绘制了一副匪巢地形图。王阳明手捧此图,也不禁感慨,真正的高手在民间。
十月初十,王阳明将自己的指挥部从南康迁到了离横水较近的至坪。两日后,王阳明的军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他把部队分为十路:两路为机动部队,趁着黑夜埋伏于横水周边;四路为诱敌部队,在约定时间发起攻击;还有四路是精锐部队,待谢志山的主力部队进入他们的攻击视野,他们将会对其进行致命的打击。而这时候,两路机动部队将会绕到敌军背后,攻取他们的根据地。
两天以后,王阳明下达了进攻命令。从正面发起攻势的是佯攻部队,人数并不多,战斗力也不强。谢志山命令打开寨门,带着他的精锐部队就杀向官兵。双方处于胶着状态之时,王阳明的机动部队从侧面攻破横水寨门。
谢志山领着他的队伍还在往前冲杀,突然身后和身侧鼓声雷动、杀声四起。放眼望去,山头山腰到处飘扬着官军的旗帜。四下传来呼号:“我们胜利了!”谢志山心惊胆战,从马上摔了下来。山匪们大惊,以为各处险隘均被官府军攻破,登时斗志全无,四散奔逃。
其实,这不过是王阳明安排的几百个山民和樵夫在那里虚张声势,动摇敌方军心。
谢志山见大势已去,慌忙逃往桶冈,投奔蓝天凤。横水贼众,或逃或降,官兵一路追到了桶冈。
桶冈之所以叫桶冈,是因为此处青壁万仞、连峰参天,像是一个水泄不通的铁桶。
在蓝天凤的带领下,盘踞于此处的山贼开垦荒地,囤积粮食,一次次地击退了前来围剿的官军。
桶冈地势极为险要,想要从正面攻进去几乎不可能。山寨入口极小,进入其中必须架设绳梯,攀登悬崖绝壁而上,贼兵只需数人守住崖巅,坐扔巨石,便可抵御进攻。
蓝天凤知道,朝廷派来的这个王阳明不好对付,因此格外小心。
王阳明好像看透了蓝天凤摇晃的内心,派出使者前去招降。在这里,王阳明又玩了一出虚虚实实的把戏。他并不相信谢志山会同意蓝天凤投降,所以招降也就成了他的虚招,找机会发起进攻才是实招。
使者告谕贼众,三日后的早上,愿降者出冈统一接受招降。桶冈的山贼慑于压力,大多愿意出降。十一月初一,王阳明命令南康县县丞舒富领数百人奔锁匙龙下寨,准备接受蓝天凤的投降。
谢志山宁死不降,而蓝天凤早就乱了分寸,选择听任谢志山的。负责把守各个关口的山贼处于观望之中。王阳明派人买通其中几处山贼,暗中调遣军队,准备发起进攻。
王阳明的队伍同时从锁匙龙、葫芦洞、茶坑、十八磊、新地发起进攻。等到蓝天凤做出反应的时候,这五处关口已丢失三处。剩余两处山匪与官军鏖战一夜,最终落败。
蓝天凤在追兵的重重包围之中走向绝路。他在坠崖那一刻,不由仰天长叹“谢志山误我”。如果不是谢志山,他也可以像卢珂、黄金巢等人一样弃暗投明。
谢志山束手就擒后,依然摆出一副硬汉的姿态。王阳明见此情形,知道此人留于世上,将来还会成为朝廷在此处的大患,于是下令将其处死。
桶冈平定,湖广的龚福全和广东的高仲仁也先后归顺。
王阳明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横水、左溪、桶冈。班师途中,远近乡民沿途迎拜,皆言:“今日方得安枕而卧。”
经此一战,王阳明已经成为山匪们无法摆脱的噩梦。当时的湖广统兵参将史春为了和王阳明会合,率军队疾奔桶冈而来。当他抵达省界郴州时,收到王阳明派发的公文,桶冈之贼已尽数剿灭。他大为震惊,不禁感叹道:“我等辛辛苦苦准备了一年,还担心没有迎敌的实力。而阳明先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桶冈,真乃神人也!”
史春这句话并无夸张的成分,王阳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荡平了桶冈、横水的八十处匪巢,抓获及斩杀谢志山、蓝天凤等八十六名匪首及三千一百六十八名匪众,另俘虏两千三百三十六人。
在王阳明看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事上练”。王阳明说过,三省部队的将官都是平级的,没有统一的指挥,而且距离剿匪之地路途远近不一,先头部队如果等后来的部队会合,就会贻误战机,也浪费了粮草。等到三省部队聚集到一块,大家又都不用力。比如围剿横水、左溪,湖广部队和福建部队认为这是江西部队的事。如果围剿龙川,江西部队又认为是广东部队的事。这样推诿扯皮,难以形成战斗力。这样经过多次剿匪失败,南赣地区的部队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
王阳明的目光不仅在战场上,也在战场外,他在打给朝廷的一封军事报告中说道,南赣地区匪徒数量在五六年前还是几千人,可最近这几年,发展得很是迅猛。一方面是因为像谢志山这样的山贼的确有过人之处,在地方极具号召力;另一方面是因为执政者的推波助澜,各种恶制度将老百姓逼向朝廷的对立面。
王阳明并不想通过屠杀来清除暴民,他甚至会为自己杀了那么多山贼感到自责与不安。他也曾在围剿蓝天凤的现场,对身边的弟子说道:“如果能再给我几天时间,蓝天凤可能会出来投降,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而对于谢志山之死,王阳明更是心有凄然。行刑之前,王阳明与谢志山有一番对话。
王阳明告诉谢志山,杀他的不是王阳明,而是国法。
谢志山也告诉王阳明,反朝廷的不是谢志山,而是朝廷把谢志山逼反了。
王阳明又问他如何笼络那么多人,与他一起赴死。
谢志山说,此非易事。平日里,只要他发现英武神勇之士,就不会轻易错过。他会通过各种手段引诱他们,请他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或者是给他们一些银子,资助他们的生活,直到他们对他感恩戴德。这时候,他就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他们必然会死心塌地地为他鞍前马后。
事后,王阳明对他的那些弟子们说:你们与人相处,其实应该学一学谢志山。他在一首诗里写道:“同志相求志自同,岂容当面失英雄。秉铨谁是怜才者,不及当年盗贼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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