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法:传习录中的知与行-行八:得力处,便是用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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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六年(1511年)二月,王阳明当了一次会试同考官。会试虽然比乡试的规格要高,但身为同考官的王阳明也只是一个陪同的小角色,与主考官的身份有着很大的差距,主考官往往是礼部尚书这样的高官。

    这时候的王阳明已经没有了当年主试山东时的书生意气。宦海浮沉,命运颠沛,四十岁的王阳明已经看透了科举考试的种种弊病,也对仕途得失有了不同的理解,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不切实际的政治幻想。同年十月,王阳明升为文选司员外郎。

    正德七年,王阳明又被擢升为考功司郎中,职级又升了半级。

    外在功业虽然让人留恋,但是真正让王阳明感到满足的还是在心学道路上的收获。

    这时候的王阳明,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挚友与门徒。在其弟子编著的《同志考》中,记录下了他在这一年新纳入门下的弟子十余人。越来越多的人追随着他,心学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王阳明的良知世界也变得愈发开朗。

    在经历了身心的艰难历练之后,尤其是在过了“朱陆之辩”这一关之后,王阳明知道,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在心学之路上的狂奔。他已经摆脱了宋儒理学的围剿,尤其是朱子的牵绊。王阳明认定程颐与朱子的路线不是儒学正宗,周濂溪和程颢才是正宗,陆九渊虽然没有偏离方向,但他在心学上所下功夫还是远远不够的。

    不讲学,圣学不明;讲学,就得开口说话。这时候有人说,王阳明是天底下说话最多的那个人。不光别人这么说,就连他的朋友湛甘泉也这么认为。

    中华民族的文化气质早就渗透了沉默的基因,世人也早就习惯了饱学之士低调和谦逊的面目。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喋喋不休的另类,对大家公认的圣贤指手画脚,一副自己是圣贤的狂妄姿态。如此做派,自然会引发诸多的批评之声,王阳明却不以为意。其实大明官场上多言之人又何止王阳明一人,那些位列朝班的文官大多是谏官,而谏官靠一张嘴吃饭,说少了,皇帝是不答应的。当然说多了,也是要捅娄子的。

    他的朋友王尧卿当了三个月的谏官,便托病不出,后来干脆辞职回家。在他离开京城之前,朋友们纷纷出言挽留,唯独王阳明没有说一句话。王尧卿很看重王阳明这个朋友,极力要求他写两句赠言。

    王阳明并没有违心地夸赞王尧卿退隐山林是明智之举,他对朋友的选择并不持肯定的态度。他认为,一个人做某件事,如果只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德行操守,那么他就不会成为一个德行圆满之人;一个做某件事,如果只想着免于常人的议论,那么他就难以进入圣贤之途。

    王阳明曾带着自嘲的口吻对湛若水说:“我们这帮人是不是话说得太多了?”湛若水没有正面回答王阳明的这个问题,而是问王阳明他是怎么看待世人对他们的评论。

    王阳明为自己辩解道:“话说多了,行动就会迟缓,我早就想沉默了。自学术不明以来,人们以名为实。所谓务实者,不过是为名利所累罢了。”

    王阳明还强调:“我也讨厌聒噪多言之人。因为一个人话一多,必定气浮、志轻。气浮的人热衷于外在的炫耀,志轻的人容易自满松心。所谓言日茂而行日荒,这言与行之间的关系我们当然都懂,但你睁眼看看这个时代,那些所谓务实的人,不过是在忙着追名逐利罢了。这就是学术不明的缘故,在这样一种局面下,我们也只好去选择做一只一天到晚聒噪的乌鸦了。”

    王阳明选择走一条布满荆棘的圣贤之路,也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做一个沉默的袖手旁观者。不但不能沉默,而且还要装一个喇叭大鸣大放地说。

    那些混迹于王阳明门下的也不全是求学之人,其中不乏利益场上的投机分子。他们打着向王阳明请教学术的幌子,其实本意并不在心学,而是结交人脉、谋求升迁。

    王阳明的另一个朋友王纯甫就是这样一个功利主义者。王纯甫是一个才学尚可、情商并不高的文职官员。他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短板,不是自己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机会,而是缺乏为官做人的技巧。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身在体制内就要遵循规则,而规则之下就要讲究技巧。不懂技巧之人,往往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状态,将上下级关系搞得极为紧张。王纯甫在听了王阳明的几次讲座之后,觉得有所收获,他希望从王阳明那里求得仕途顺遂之路。

    于是,他就当面向王阳明请教,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能在官场上混得更好。

    王阳明就告诉他:“你之所以对自己的状况不满意,甚至感到莫名的紧张和不安,是因为你的身心还没有修炼到位,更缺乏充分自由的空间。就像是一块即将淬火而出的金子,正在经受最后的冶炼。”

    王纯甫不解地问:“那我历练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目前的困境?”

    王阳明说:“历练到‘心不动’才算真正到位,现在正是变化气质的紧要关头,平时要发怒的现在不能发怒,平时惊惶不安的现在也不能惊惶不安。能有得力处,便是用力处。”

    王阳明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天下事千变万化,我们所面对的世界是一个美好的新世界,也是一个险象环生的新世界。作为行走于尘世间的每一个局中人,所做出的反应不外乎喜怒哀乐四种表情,但这四种表情却有着多重多面的身份与角色的认同。戴上一个面具是一个角色,戴上另一个面具又是另一角色,每个人都活得既孤立又多面。如何才能游刃有余地做好自己,王阳明在这里给出的答案是练出好的心态。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王纯甫琢磨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月后他给王阳明写了封看上去言辞谦虚、实则自以为是的信。王阳明读后,觉得这个爱钻牛角尖的朋友在回信里缺少最基本的诚意。王阳明回了他一句话: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

    王阳明就是想告诉王纯甫:“你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内心。万物都是依赖于人的心而存在的,人的身体是由心主宰的,一切行动都是意念所支配的,所以说没有心外之物。你的心若强大,那么你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会随之变得强大,那些困扰你的事、困扰你的人,根本无法束缚你的身心。”

    离开京城的王阳明并不寂寞,那些追随王阳明的弟子们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向南,浩浩荡荡地跟随着。浙江永康的周莹就是其中一人,他的前任老师应元忠也是王阳明的朋友,同时是阳明心学的支持者,也曾向王阳明求教过。

    王阳明见周莹这么远上门请教也不容易,在与他交流后,就直接问他:“你是从应先生那里过来的吧?既然来了,我倒想问问你,应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周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应先生什么也没教过我,就是每天教我要立志,要读圣贤书,不要沉溺于庸俗无聊的事。他还说,这些道理都请教过阳明先生,如果我不信,可直接向您求证。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不远千里向您求教。”

    王阳明说:“如此说来,你还是不相信你老师的话,非要当面向我求证?”

    周莹忙道:“先生此言差矣,我正因为相信老师的话,才会来到先生身边。”

    王阳明笑道:“既然你相信老师的话,还来找我做什么?”

    周莹:“应先生教了我应该学什么,却没教我怎么学。没有学习的方法,终究于事无补。”

    王阳明摇了摇头道:“其实你已经懂得了学习的方法,没有必要再来向我求教。”

    周莹急了:“先生可别拿我开心,我若知道方法,就不会千里迢迢来见先生了。还望先生看在应老师的面子上,不吝赐教。”

    王阳明见对方话语诚恳,便问道:“你是从永康来的,路程应该很长吧?”

    周莹点点头,言道:“是的,先生,我从千里之外而来。”

    王阳明问道:“确实很远,你是乘船而来的吗?”

    周莹说:“我是先乘的船,然后中途又换的车。”

    王阳明继续问道:“时值盛夏,路上应该酷热难耐吧?”

    周莹如实答道:“是的,先生。一路上炎天酷暑,汗流浃背。如果不是来向先生请教,我是坚持不下来的。”

    王阳明问:“你这次出行,可有带盘缠、仆人?”

    周莹虽然有着满心的疑惑,可还是如实答道:“都带了。但仆人在途中病倒,我将盘缠留给他看病,自己借了些钱继续赶路。”

    王阳明说:“既然如此辛苦,中途为什么不折返回乡?是否有人强迫你?”

    周莹被王阳明的问话弄得哭笑不得,又感到委屈无比。他苦笑道:“先生又拿我说笑,弟子是一心向学,并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来找您。只是我不甘为人下之人,才四处求学。如今既已决心投入先生门下,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艰难劳苦之事,但我不会轻易放弃。”

    听到周莹如此回答,王阳明不禁拊掌大笑。他朗声言道:“你舟马劳顿,不辞辛苦,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是谁教你的方法?不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吗?既然如此,你立志于圣贤之学,自然也会用这种方法去追求。现在还需要我教你其他方法吗?你所要做的就是听从良知的召唤。”

    周莹听完,不禁如梦初醒,向阳明先生投去仰慕的眼光。

    其实很多时候,世人眼中的是与非,只需从自己的内心去辨别。如果做了一件事你觉得内心安稳,那这件事就是对的。反之,若于心不安,则可能是错的。不能等别人为你铺好路,而是要自己去走、去犯错,最后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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